-鸢尾-
黛尔成为间谍的那一天就想过，她也许会与吴琊——不，盖特兰缇·金洛为敌。
但是那又如何？当时的她想得简单，既然为敌，那就彻底敌对好了。
谁知相见才知情谊难放，或许是女人总是对事物怀有留恋感的，在她面前，他好像永远是那个会因为一朵矢车菊害羞的少年。尽管有时会有命令，尽管……
尽管她从心底知道，这个能冷眼看着焚化炉工作的男人，已经不是那个莱比锡大学的少年。
于是她隐忍了下来，直到索瑞斯来到。
她像过往一样拥抱了他，在分开的时候心中抽痛。
都变了，只有她还坚持着。
呵，就连她，也对他谎称德国好发展，面对他不留痕迹的失望眼神，心中更痛。
圣诞节的时候，吴琊破天荒地送给她一束鸢尾花。幽雅紫色低垂，谦卑隐忍。
“这么多年的老同学了，送你束花，圣诞节你也没什么人要约吧？”
他看似漫不经心地转着钢笔，实则紧张地靠余光观察她的表情。黛尔一暖，几乎以为那个少年回来了。但看到他军装上的袖章，目光再次黯淡下来。勉强做了笑脸说了声谢谢，抱着鸢尾垂着头慢慢走出。从而没有听见青年对吴琅的咆哮——琅副官你出的啥鬼主意为什么黛尔是那个表情！吴琅淡淡回答可能她想起了法兰西，继而沉默，继而苦涩地叹气。
都是傻子。
紫色的鸢尾花，谦卑，寓意却是光明的自由。

-玫瑰-
在英国留学期间索瑞斯不止一次收到莫金约其出来喝茶的邀请，以前都是拒绝，近期终于完成了一个实验课题心情不错，于是应邀前往。
“皇室花园？本，你可真有面子。”
“嘿，说得我好像一个仗势欺人的混蛋。”
莫金开玩笑道，递给索瑞斯一个骨瓷描金的杯子，红茶香浓，牛奶温热。桌上三层点心精致诱人，但索瑞斯清楚不过是表面功夫而已，天知道他第一次吃司康饼这种东西简直要用三杯牛奶来下咽，太甜了！
“这是个好季节，你能看到我身后的玫瑰花海，它们很漂亮。”
莫金道，索瑞斯看了眼被天窗切割成碎金的阳光铺洒到娇艳动人的玫瑰花瓣上，灿烂得像威尼斯河面浮起的晚霞。心说的确如此。风拂过花海，带起一片花瓣波浪，连它身上也沾了香气，是勾人的温柔。
华丽，是英国贵族的风格。
索瑞斯低眉，勾起嘲讽的笑容。莫金见状也不急，反正就是来带他奢侈的。索性岔开了话题，“我倒觉得，这玫瑰同你很像。”
“为何？”
“英国的国花玫瑰花语有一项是热情，”莫金搓了搓掌心，端起红茶优雅地抿下一口。“我觉得，它挺适合你们法国人的。特别是对你。”
索瑞斯回答得模棱两可，“热情是一个法国人最显著的性格。”
莫金偏头一笑，笑容意味不明：“特别是你，来英国学习所为的事情。”
还能为什么？
索瑞斯吃下一块蛋糕，醇香味道弥漫齿间有些难以下咽。
为了法兰西啊。

-梅花-
“你如果留在国内的话，委员长一定会重用你的。”同伴急急地说道，“剿匪的时候你立了这么大的功，说不定委员长心情好，直接提拔你为鲁东省副主席了呢。”
“我情愿没有这个功劳。”
江霖别过头去，脑子里还是那个八//路///军班长憨实的笑容。他答应过他们，如果能送他们去陕西，就向少帅请谏抗///日。他能看出委员长，没有抗日的想法。
但是啊，他没想到的是，奉命去剿灭的土匪，集火后踏着满地高粱杆那血红的穗子，惊愕看到的是那个班长仇恨的眼睛尚未合拢，胸口一枪毙命。
……
到了德国，各种不适应，但是又强迫着自己适应。
鬼知道为什么德国人那么喜欢把所有东西做成香肠，跑遍市场找不到一个卖猪蹄的。
没命地练习枪法，再好不过的狙击手，这是元首对他的评价。
“德国也会下雪？”他揉着手腕连滚带爬起来，扒着窗户使劲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看着看着，江霖突然很想念中国，想念得心疼。
院子里的梅花，应该开了吧……
红红的花瓣，托着晶莹的雪花，喜庆得不像样子。邻里该剪窗花了，红红的纸，贴在窗棂上，与红红的梅花相对，满院的喜庆！
他痴痴地想着，不知不觉泪淌了满脸。
中国，梅花。
家，家在哪儿……
开春，有人给他送来一段树枝，说是委员长托人送来的。他在中国的战友写信来，说是从他家的梅树上折下的一段，开花最盛的一段！
江霖把梅枝栽下，看着看着，眼前长出了一树红梅，雪花晶莹落在它身上，仍孤傲倔强地站立在漫天大雪中，凌寒独自开！

-蔷薇-
达克妮丝双手掏兜站在楼下，无聊地眺望远方，口袋里插着一支红色蔷薇被她小心地藏起来。
“达克妮丝，等我一下……天哪，我的裙子呢？”黛尔的声音模模糊糊，像是被埋在了衣服堆里，达克妮丝忍住上去偷窥其换衣服的冲动，应了一声叼着糖蹲下揪草玩。
啊啊啊，好慢啊TAT
“这是我的母校哦，小学就是在这里度过的。”黛尔柔软了眉眼，望着校园当中的那座高高屹立的雕像轻道，“我记得比较小的时候，我喜欢和男孩子一样挖土。记得有一次挖出一块白色的东西，吓得一溜烟跑回教室了。之后就有了这座雕像，说起来，学校应该感谢我才是。”
达克妮丝仰脸看着那个女人宁静的模样，撇撇嘴，“什么嘛，长得不好看，连你都比不上。”
黛尔好气又好笑地扭了下对方的脸颊，“想什么呢！”
逛完一圈后，黛尔端着两瓶汽水走来递给达克妮丝一罐，二人毫无形象地躺在学校的草坪上。达克妮丝听黛尔讲着她小时的趣事，忍不住轻轻笑出声。衣兜里的蔷薇似乎有些烫，她悄悄摸出蔷薇，趁黛尔走神一下晃到她眼前。“黛尔，送给你的。”
但是她尴尬地发现蔷薇花瓣被蹂躏得只剩下了几瓣，慌忙掏着衣兜将掉落的花瓣尽数抖出，丧气地瘫下肩膀。黛尔扑闪着眼睛看了看她手中的蔷薇花枝，微笑着接过，“我收下了！”
“哎？”
“但是达克妮丝，你知不知道在法国是不能乱送红蔷薇的？”黛尔表情忽然严肃。
达克妮丝摸不着头脑，她只是看着这朵花漂亮而已，“为什么？”
“因为送红色蔷薇，代表你爱上我了啊。”
“原来如此……等等，你已经收下了……那你嫁给我？”
“……”
“……”
“想什么呢！”
少女银铃般的欢笑，被风送出很远。然而在此去经年的某一天，还是那个人，一朵红色蔷薇，一个……骨灰盒。
“黛尔，花开了。”
【花开不记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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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生花-
“斯特拉，请把我调到金洛上校那里去吧。”
“……好。”
押送索瑞斯的前一天下了雨，路上泥泞。斯特拉没有看副驾驶上的斯迈欧，专心地看着前方的路面。
不安的阴霾从金洛答应黛尔陪同后一直笼罩在心头，对于这个人他从来不敢相信，但对方与他职位的差距注定他不得不信。
或许会有一场恶战，只是可惜了斯迈欧…
“斯特拉，车轮陷入烂泥了。”斯迈欧提醒道，他猛然回神，暗暗恼怒自己的走神，冷着脸却像是赌气一般地狠命发动着汽车，阴沉沉的脸色在斯迈欧眼里分外心惊。他在害怕，但是害怕什么？
害怕被劫道……吗？
车子重新上路，由颠簸渐渐转入平坦。但在后视镜中一抹黑光闪现。斯特拉猛地踩下油门，本能地扑在了斯迈欧身上。
双生花，以吸收另一朵花的精华而生长，最终一朵明艳动人，一朵黯然凋零。
“嗞——”
“砰——”
枪声与急刹车响彻整个狭小的空间。侧肋的血洞咕噜噜冒着血，但他来不及，来不及，只有挣扎着对惊惶的斯迈欧艰难道：“拔…枪…”
金洛的副官，他看到后视镜里那张冰冷无情的面容，张了张嘴巴想要说什么，又一串子弹深深没入他的体内生生堵住话语，最后的意识只能支持其看到斯迈欧捂着喉咙，气断魂消。

-兰花-
英国牧场大多位于山坡或草地，一望无际的绿茵茵在蓝天白云下的景色分外好看。布莱德利骑着马儿，闭起一只眼对着天上扑啦啦飞过的鹰举起枪口。“啪！”
“哦，真棒，亲爱的，快和我一起去抓住它，偷羊羔的贼！”英国青年高兴地欢呼，一夹胯下，马长嘶一声闷头向前跑去。
布莱德利拎着羽毛上挂着血迹的鹰，朝着门内跑去，“爸爸，妈妈，你们看，我抓住了它，它就是在我们牧场里偷羊羔的贼！”老黑斯廷斯戴上老花眼镜，望着儿子手中的扁毛畜生不断赞许：“好样的，我们黒斯廷斯家的小伙子！来，看看这朵花。”
“这是什么呀，爸爸？”布莱德利好奇地看着父亲面前一株弱不禁风的花草。五朵蓝色花瓣张开却矜持地缩起底部，羞涩地随着草原微风轻轻摇动，引起他的不满：“爸爸，这么一朵柔弱的花，你要我看什么？”
老黒斯廷斯扶了扶眼镜，慈爱地看着自己的独子：“这是爸爸一个朋友送的，叫做兰花。在东方，有一个遥远神秘的古老国度，它现在叫中国。那里的人认为，兰花代表忠诚和坚贞。儿子啊，过几年你就要入伍了。我问你，能不能对国家，对你的上司忠诚？”
布莱德利条件反射性地一并脚踝，“是！”
过了很多很多年，老黒斯廷斯已经去世，布莱德利在尸横遍野大雨倾盆的战场上奄奄一息。
“还有个活的？”
头顶的雨停了，他困难地抬起头，看到来人眼中闪动的蓝色光泽，他恍惚看到了毁于战火的那株兰花。那人伸出一只手，微笑着看着布莱德利，“能不能动？”
“能！”

-雏菊-
戴维·格兰特在那之前从来没想过他与一直关心他的黛尔会敌对。
他的世界被盖特兰缇保护得很好，连死人都很少见。他也会很认真地对自己说，索瑞斯·卡恩先生是好人，上校是好人，琅副是好人，黛尔也是好人。黛尔经常会笑着对他说她希望他永远像朵雏菊。
但是这并不代表一个早早踏入军营的少年，全部的想法。
“开火。”戴维的声音毫不留情面，冷冰冰得吓人。身侧的士兵心惊胆战地朝前扫出一梭子子弹，心说前些日子那个开朗温柔的少年去了哪里，回过神来太阳穴上已顶了同样冷冰冰的枪口。
“我叫你朝那边开火，谁他妈让你扫死人了。”少年眼睛红通通的，咬牙切齿吐出下半句话。“再有下次，我不介意浪费一颗子弹送你去见撒旦。”
眼前闪过一张熟悉的面孔，戴维心里一紧，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推歪了士兵的冲锋枪。面对恼怒的眼神只是发狠地回瞪却不解释。再转头换上冷漠神情举起上校送他的那支枪，瞄准对面战队前方中的黛尔。
对方对他露出坦然的笑容，似乎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但是，但是——
她把枪口转移到了另外的人身上。
为什么啊，黛尔少校。
卧底不是不应该对敌人产生感情的吗？
戴维深呼吸，与她擦肩而过。“抱歉，少校。”
他记不得那时的声音颤抖或释然，只是看到对方感情深埋的眼中猛然涌出泪水。
接着一声枪响，他未说一句话便摔倒在地。

-曼陀罗-
“你做的选择，可曾想过结果？”
“如果没有考虑结果，我也不会做选择了。”
“……罢。”
吴琅沉默着看着德国的街道，紧了紧衣服随着一声汽笛鸣响踏上了开往中国的轮船。
他的背包里装了两盒骨灰，皆是客死他乡者的执念。
他脚步不停，走过海上的每一个日出日落，走过上海放浪浮华灯红酒绿的醉生梦死，走过江苏血染秦淮的悲声哭嚎，在安徽滁州，醉翁亭前埋下一盒属于华裔德国上校的骨灰，深深地磕了三个头。酿泉干涸，何时复国？
接着走，走到山东台儿庄肖想那年贼寇侵国土的同仇敌忾，在一片高粱地里，埋下另一盒骨灰。深红的穗儿啊轻轻摇动。稻田无米，何时复国？
之后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是在几十年后，长沙一家酒吧，题名清醒。老板吴琅，眉眼淡然温润。
“嘿，琅子你这是用什么泡的酒？”吴琊趴在吧台上，摇晃着杯子里加冰的液体。
“罂粟，洋金花，川乌，蟾酥……等。”吴琅擦着酒杯淡淡道。
吴琊脸绿了，“我靠，你是要麻醉老子杀人灭口？”
“主料，曼陀罗。酒名，醉生梦死，不过我打算改成梦暖衾寒了。”
“为何？”
“……没什么，似乎有人这么对我说过，‘可惜情愿一直清醒，哪怕再痛苦也好过梦暖衾寒。’ ”
【花开不记年 全文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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