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自远方来，有朋自远方来……真好，来的是你。

1
“你要的东西我都能给你。可如果你敢对我撒谎，哪怕只是一秒，我都会让你后悔来到南加州。郑秀晶，你——明白吗？”
“我明白。”
他微微一笑，看上去挺满意地摸了摸她的头：“好孩子。”
也许是这句“好孩子”，郑秀晶的心软了软，又暖了暖。后来相处的时日愈长，她愈发觉得这就是金明洙的习惯。这背负着一身骇人背景的男子总喜欢坐在他的花卉园里，在夏日午后，让她用国语给他念一段《论语》。他的手宽厚而温暖，在她念着“有朋自远方来”时，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她发丝：“有朋自远方来，有朋自远方来……真好，来的是你。”
她穿红色的连衣裙，和耀眼的红唇妆交相辉映。花卉园里有绚丽的花蕊和扑翅粉蝶，这样美，可金明洙却说：“及不上你的万分之一。”
他总说她美，是那种娇艳的、嚣张的、摄人心魄的美，就像第一次相遇时，她的红色敞篷车停在花卉园外，他原本正拿着本古书阅读，头一抬，撞上那一身惊艳的红。
再也没人能将这颜色穿出这样的效果了，他一生里，形形色色的女子见过那么多，却没有一个能像这十八、九岁的少女，仅凭美貌便让他决定多瞧一眼，甚至在她有眼无珠地提出“伙计，帮我送个花”时，他也只是挑了下眉：“哦？送到哪？”
“希尔顿酒店1013号。”
一旁真正的伙计抖了抖——在南加州，至今竟还有人敢这么命令他家BOSS？可金明洙却不恼，反而闲闲道：“卡车被送花师傅开出去了，要不你载我？”
“好！”
就这样，她挑了十支红玫瑰，火红色彩衬着少女芬芳的脸，这打扮、这神情，很明显就是想去赴情人的约嘛！可奇怪的是，这女子却在酒店楼下说：“去吧，你把花送上去。”
“你不去？”
“不去。”
金明洙挑挑眉，车外希尔顿酒店金玉其外又美仑美奂，可在少女娇艳的面容下，也只能沦为背景。他的兴致又被抬高了一分，说：“等我下来。”
综合“他的新发现里已有情敌”和“他在旧情史里所向披靡”这两项事实，周迟想，拿下这孩子，他大概需要花两天时间。

只是走到1013门口时，从房内走出的两个人却教他改变了预测。那正是住在1013里的华人，艳丽的少女亲密地挽着容貌平凡却趾高气扬的男人，看到金明洙，男人问“什么事”，金明洙将红玫瑰束递上去：“郑秀晶小姐托我送来的花。”
话音甫落，玫瑰立即被少女抢过，下一秒，“刷”地栖息在垃圾桶里。
金明洙饶有兴味地挑起眉。
紧接着，更让他感兴趣的事发生了——这对男女亲密无间地走向电梯，金明洙仿佛看得到他们打郑秀晶的红色跑车前走过，他仿佛看得到郑秀晶震惊悲愤的脸——那么美的女子，看到自己的男友和别人卿卿我我，会是什么表情？
可事实上郑秀晶没有任何金明洙想象得到的表情。或者说，她根本就毫无表情。再坐进敞篷车时，金明洙看到她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那张娇艳的脸和生机勃勃再也扯不上关系了，就像灵魂突然间全被抽空。
“郑小姐？郑小姐？”
“嗯？”她这才缓缓地转过脸，可下一秒，不等金明洙反应过来，跑车竟然“蹭”地飞了出去。
她踩了油门！
“SHIT！”
又一声“吱”，跑车停下，郑秀晶愤怒地转过脸来：“干什么？”
原来是金明洙将脚伸过去硬踩下了刹车！郑秀晶简直气疯了，可他竟然再接再励，拔下车钥匙又将她赶下车，自己挪到了主驾座上：“你坐副座。”
竟有这么嚣张的伙计？！
“伙计”一路优哉优哉地驾着她的敞篷车，对郑秀晶的气焰完全无视。她是脾气这样爆的女子，一路吵闹，却依旧被他载回到花卉园，甚至被载到后门的私人停车库里：“中国人爱说‘一醉解千愁’，郑小姐，我带你去解愁。”

我爱你

@灿娜傲娇夫妇 @s诶呀呀呀呀呀 @倾爱S @王钰fly

2
“你喜欢我？”
“一个小时前，有点。”
“现在呢？”
“没兴趣了。”
“为什么？”
“你的妆花了。”
其实花了妆的她还是美的，只不过突然之间，金明洙没有了胃口——我指的是，男人仅凭感观便决定对一个女子大张的，那一种胃口。
小小厨房里有酒香，和意大利肉酱浓稠的香气。郑秀晶原本还嚷着“混蛋还我车钥匙放我回去”，可闻到那香气，所有喧闹竟突然之间，全消失了。
“怎么，不闹了？”金明洙将面推到她面前，可郑秀晶却只是呆呆地盯着它，纤长手指在酒杯的杯壁上轻轻敲打着，里头盛着七分满的艾苦酒，四十几度的酒精，她不配面，只一口一口地啜着。许久后，手指才离开杯子，轻轻碰上了那盘面：“很多年前我妈也做过这么香的面，”她顿了一下，像是在确认：“是，很多年前。”
金明洙微微挑眉——不是失恋么，怎么突然又转到妈妈身上了？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看着眼前这张娇艳的脸，明明只喝了点点艾苦酒，却已染满了惆怅醉意。
这晚郑秀晶很快就离开了，金明洙给她叫了代驾。他对这女子已经没什么兴趣，那么，就让缘分到此为止吧。

可谁知第二天，竟又遇到。
就在南加州大学里，彼时他正蹲在一个花坛里研究着什么，周遭突然间喧哗。金明洙原本并不在意，可没多久，只一声“蹭”，熟悉的红色敞篷车在花坛旁停下：“好巧啊，伙计！”
是郑秀晶。这女子又恢复回初见时的娇艳嚣张，还是红裙红唇妆，可这回金明洙没理她了，只专注着自己手上的活儿。
“喂！有没有礼貌啊？”
他还是不理。
“昨天你还坐过我的车，我也喝过你的酒呢！”郑秀晶的英语很标准，标准得一旁路过的学生纷纷朝周迟行注目礼。
金明洙却只是不耐烦地抬眼：“做什么？”
她立即又换上了一脸笑眯眯：“你们学校不是有个很有名的L金吗？他在哪？”
“走了。”
“走了？怎么可能！我打听过了，他每周二都会在学校呆到晚上……”郑秀晶的声音消失在过路学生冲金明洙打过来的招呼里：“HI，L金！”
她怔了一下，两秒钟后：“L金？你就是……L金？！”
可金明洙已经收拾了东西，长腿一跨，朝自己的研究室走去。
“喂！”
那研究室简直就是个蝴蝶谷——不，不是说蝴蝶多，我的意思是，花木太多，红的，紫的，黄的……闹闹腾腾地挤满了原本就不小的空间。
见金教授准备做事了，郑秀晶连忙点明来意：“我能不能跟着你工作几天？”
他简单粗暴地拒绝：“不能。”
“为什么？”
“不喜欢。”
可管他喜不喜欢，千里迢迢从中国飞来南加州，就是想向这传说中的“花卉大师”学两手，所以这样的拒绝，她怎么可能接受？
于是次日起，郑秀晶粘上了金明洙。他在花卉园，她便跟去花卉园；他来南加大，她便跟着挤到实验室里。花卉园里的伙计怀疑这女的疯了，有一次趁着金明洙没注意，悄悄拉她到一旁：“Hey，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BOSS是什么人？”“花卉大师金教授啊！”“就这样？”“不然呢？”伙计们露出悲天悯人的神情，在心里默默地确认了这女子是个有眼无珠的神经病。
终于有一天，金明洙不耐烦地问她：“你到底想干嘛？”
天知道这两天里他只拿正眼瞧过她几次，到底有什么好不耐烦的嘛？
郑秀晶心里嘀咕着，脸上却依旧笑眯眯地：“我接了一个养花女的角色，为了演好她，必须跟最精通花艺的人学习呀。”
金明洙像是有些惊讶：“你是演员？”
她却比他更惊讶：“你不知道？”

压擦啊擦啊擦啊擦啊擦啊擦……

“是很重要。”她还是笑眯眯地。
可几个小时后，就在同一个小房间外，他却看到她不笑了。她在讲电话，讲得那么心急，急得眼泪都快迸出来了：“一共才三句台词啊，怎么能再删呢？拜托别删了……啊！谢谢、谢谢！”
可一转身，迎面而来的俊脸却教她怔住了，一时间，万千情绪无限尴尬全挤满这张娇艳的脸。
他还是那样淡地看着她，只眉心微微褶起——背了那么久，千里迢迢从大洋彼岸迁徙至此，原来，为的不过是三句台词。
郑秀晶垂下头，半晌，才尴尬地笑笑：“你看，现实催人老。”
一场戏对戏子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金明洙从来都没兴趣知道。可这一刻，他却问：“很重要吗？”
那时郑秀晶正好要与他擦肩，听到这问题，身体突然一僵。无数年岁后，金明洙总还记得那时她努力抑制着鼻音的样子：“它是我的全世界。”
可那时他不懂，他只是淡然：“你的世界里还有亲人。”
“亲人？”她疑惑地转过头来，那张娇艳的脸因为太娇艳，总让人忘记这其实不过是张孩子的脸。可这一刻，这张脸真真实实地像个孩子了，迷惘、小心翼翼，神色哀伤得近乎天真：“亲人……是什么？”
金明洙眉一皱。
突然之间，他想起那晚查完资料后，他将她的处女作翻出来看了一遍。那作品，名就叫《亲人》。
报道上说，那一年的郑秀晶其实才十二岁，被导演召去演一个虐待狂的女儿。她演得极好，一双随时能滴出水的眸子在镜头前眨呀眨，一句“妈，为什么这么对我”，唤得观众心底的弦一根根绷紧，而在弦断前，晶莹泪珠簌簌滚落，成就了那年观众最难忘的镜头，也成就了她人生里的第一座奖杯。
那一年，她不过十二岁。
电光石火间，金明洙明白了什么。
这天收工时，对郑秀晶总是很不客气的金先生突然说：“为了庆祝你保住台词，今晚我请吃大餐。”
郑秀晶震惊得瞪大眼。
可更令人震惊的是，金教授选的竟然是全加州最高级的中餐厅。厨子手艺极好，你要粤菜川菜东北菜他全能变出来，只是——
“美国的教授都生活得这么滋润吗？金教授，你该不会还有副业吧？”
金明洙送给她一记“你是白痴”的神情。郑秀晶还想说什么，可就在红唇微张时，她的目光突然定到了餐厅门口。人来人往中，两道熟悉的身影亲密地踏进。金明洙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希尔顿酒店里的那对男女！
郑秀晶的脸已经刷地全白了，那端两人搂搂抱抱极尽暧昧，这端她的拳头突然间紧紧地握起。
“郑秀晶？郑秀晶？”
她这才回过头来：“不吃了，台词没了。”

4
“金明洙，我曾经辉煌过。曾经。”
“所有人都说我幸运，说我少年得名。可没有人知道，我曾忍受过什么样的苦，挨过多么痛苦的时光。”
“别人付出一分就能得到的成绩，我永远需要付出十分。”
“而有时候，付出了十分，都还得不到。”
郑秀晶又恢复回希尔顿之行后的那个郑秀晶，在所有表面上的娇艳嚣张都退散后，真实的她浮出来——静默、挫败、神经质。
将开胃酒喝光后，她突然问：“那晚做的意大利面，你能再做一次吗？”
金明洙明明记得那晚她一口也没吃，只是闻。可今晚不一样了，就在他真的做好意大利面之后，她连闻也没闻一下，拿起刀钗一口气吃完，急切的样子就像想证实什么。
而果然，放下钗子后她证实了：“上次看着这面，好怕它只是香气一样味道却不一样，所以不敢吃，一口也不敢吃。可是，真的是不一样的，西方的面条，怎么会和妈妈做的一样呢？”
说完后她轻轻地笑了，伸出纤长手指，小心地，告别似地，碰了下那个还留有余香的碟子。
此后郑秀晶再也没出现在他的研究室里。
茫茫人海，南加州那么大，两人再逢的机率太低太低。
可金明洙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在这样的场景下再闻郑秀晶的讯息。
依旧是夕阳无限好的傍晚，他在花卉园的躺椅上阅读华人报。突然，一则八卦吸引了他的眼球：《昔日风光女星如今下场凄惨》，第一条——郑秀晶。
郑秀晶！
那个十二岁就成为最佳女主角的少女，那个年方十八就力压国际巨星的少女，那个娇艳的、嚣张的、随意一笑便能颠倒众生的少女，她竟在唐人街的中餐厅里给人端盘子！红裙浓妆不复存在，她细瘦的胳膊吃力地托着餐盘，在记者的镜头前惊慌失措。
一股怒气倏地窜上他心头，伴着二十八年来从未出现过的怜悯。金明洙扔下报纸。
“BOSS、BOSS你去哪？”伙计在身后喊，可他充耳不闻。
华人街与花卉园隔了大半个城市，金明洙找到那家中餐厅时，已经是用餐高峰期。几乎连一秒都不用，他就看到了郑秀晶——就在所有人目光最集中的地方，一名打扮妖艳，态度蛮横的女客往她上甩了一巴掌。
啪！
清脆声响震惊了金明洙感观。他这辈子从没对女人发狠过，这一秒，却怒极攻心，狠狠揪过那女人手臂。
“啊！是金公子！”有人认出了他，紧接着所有人都认出了他。
郑秀晶捂着被掴红的脸，惊恐的眸子瞪得那么大，就像看到了什么恐怖画面般：“不要打我，我错了，求求你不要打我……”

怜惜瞬时盖过了汹涌的怒意，下一秒，金明洙将她整个人都包进怀里。这副纤细的身体竟然还在发着抖，不断喃喃着：“姐姐、姐姐，不要打我……”
他震惊了！
回过头，更令人震惊的是，他发现那个刚掌掴过郑秀晶、被她喃喃着叫“姐姐”的女子，竟是希尔顿酒店里的艳丽女人！而坐在她对面的，竟就是那日酒店里的男子！
很显然女人听到“金公子”三字后也惊呆了，全加州谁不知金家的权势？她慌乱地摆着手：“不、不，是她、是她故意要惹怒我的，她污辱我……”
金明洙的眼里却只有残暴黯光：“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污辱’。”
一语落下，周遭静寂如死。
他怀中的女子还没有从惊慌中回过神来，她还沉浸在某种恐慌里：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金明洙更紧地抱住她。
没说辞职，但餐厅的老板知道，这女子不会再来了。
郑秀晶就住在离餐厅不远的一条小巷里。租处大约十来坪，狭窄、昏暗，带着某种陈旧的落破感，家具只有一张床，一张桌，金明洙的眼在扫到全场唯一闪亮的那尊奖杯时，终于眯起。
那是十二岁那年，郑秀晶走向万众瞩目的开始。
如今竟流落在这犄角旮旯处，如同它的主人，那名曾在花丛中遗世而独立的红裙少女，如今，白衫，灰裤，静默如死。
“那对男女到底是谁？”等郑秀晶的情绪平复后，金明洙终于开口。
郑秀晶静静地坐在床边——没办法，这房里唯一的座椅已被金明洙占据。她看着那曾荣光万千的奖杯，半晌才开口：“导演，还有我姐姐。或者说，导演，和片子的新女主角。”
“就是你之前要演的那个片子？”
她点头。
“报道上说你是因为得罪导演才被雪藏的，难道就是这个导演？”
她点头。
“怎么回事？”
她又安静了。

5
“这导演在圈子里具有泰山北斗的影响力，可不看重演技，他要潜规则，我把一杯酒泼到他脸上，从此失去了当女主角的权力。”
“姐姐一直想进娱乐圈，妈妈趁着这个机会让她顶替我，结果，她和导演好上了。”
“我托了很多人，导演终于松口，答应让我演一个种花的女配。那天我到花卉园，其实就是想送花感谢他、讨好他，谁知姐姐已经控制住了他。”
“她插手进来，我就知道，不可能再翻身了。”
“以前她和妈妈都好赌，向我要钱要不到时，她们就说，有朝一日要是爬到我头上，一定不会让我有翻身日。”
“金明洙，我再也不能翻身了，我的帐户被冻结了，我欠了一屁股债，而且，全世界都恨我。”
女子断断续续地讲了许多事，雾蒙蒙的眼睛没有看他。
他却始终看着她，看她漂亮削瘦的面孔，看她纤长的睫毛，看她波光一闪便足以颠倒众生的眼，看她灵魂深处的哀伤。
这晚金明洙没有离开，只是听着她一直讲，一直讲。听到后面他问她：“你妈是不是对你不好？”
郑秀晶微微顿了一下，然后，笑了：“是，很不好。”
“为什么？”
“我是她出轨的证据，因为我，她被丈夫赶出家门。所以她恨我，很恨很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