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他有如黑曜石般的双眸，落在眉心的目光仿佛一根针，轻巧地往上一扎，吴邪只觉有殷红的
血点从他注视的位置溢出，然后随着鼻梁滚落至了鼻尖，埋进皑皑白雪的却只有汗。

01.
他拽过眼前男人的指尖，半字不予出鞘地攥在手心，好似曾几何时有过的淡然目光，碎成点
点微熹不安分地钻进吴邪隙着些小口的后衣领，出乎意料竟带着零星半点的炙热。
“我不曾想，你还能记得我。”他穿着厚重的羽绒服，把自己周身裹得不易动弹，却就着离弦
之箭的速度将手掌攀上张起灵的臂膀，不动声色往怀中的方向加以牵带，“你还记得我……你
怎么就独独记下了我呢……”吴邪直怪这长白山的雪虐风饕把自己的舌头冻得有些不利索，这
番话语只能让跟前这个少言寡语的男人，面露疑窦之色，撑着吴邪的手肘，支持住他直往下
坠的身体，却找不到话头回应自己语无伦次的无端埋怨。
他几乎快要挪不动步子了，而他死活狡辩，说是因为寒风刺骨而流下的泪水，经由他一遍接
着一遍的擦拭，仍旧争先恐后冲决罗网，滚落出眼眶，寒风肆掠，他冻得牙齿都打起颤来。
张起灵专注地走在雪地上，深浅一致的脚印每步似乎距离同等，他几乎快要沉浸于这样机械
的迈步中，就察觉霎时安静下来的背后某物砸在了雪地上，应着鸦雀无声的四周，“嘭”一声
钝重地凿进耳腔，旋即转身，透过有些起雾的护目镜片，废了些劲摸索清眼前的场景——张
起灵直觉正加速搏动的心脏，随着那呈着静谧神情倒在地上，睫毛结着淡淡一层冰晶的男人
，就这么一同滚入雪地里。骤停之感足足半秒有余。
肺腔一阵抽痛，张起灵用指节抵着喉咙末端，尽量不发声地咳嗽了两下。埋首拍了拍残在军
靴鞋带上的雪，顺势蹲跪在吴邪身边，连同对方身上的旅行包一起，稳在了怀里。
旅馆房间里那盏吸顶灯似乎有些接触不良。意识到这一点的吴邪，才渐渐明白过来，自己已
然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他想直起身，瞧瞧他千辛万苦从极寒之地带回来的人是否正抿着双
唇，好比十年前那样，落在他肩头的眼神既不驯软也并非不羁，混杂着眼底的墨色，总能让
他思绪如潮，忘记周遭事物。这样那样的抽离感，让吴邪喜欢极了。
但当他刚抬起头，乏力感犹如海浪再次把他拍回床榻。如若张起灵又重蹈覆辙，一声不吭连
挥手惜别都不会，消失得干干脆脆，打得吴邪措手不及，该怎么办。接着，他咧嘴一笑，冻
裂的双唇，被这么牵开了口，疼痛迫使他又敛了笑意。
沙海之事让他再也无法重驻那段胖子口中不停叫着“天真”的时光，即便自己是有多么渴望能
够被王胖子再次嘲笑说：“你丫真是个天真无邪。”因而，他告诫自己，假若睁开眼，再也找
不到张起灵的踪迹，便权当是自己自作多情，这么些年，让他吴邪孔雀开屏的事儿难道还少
吗？
但终究这人是张起灵啊。吴邪嗤笑自己，睨着坐在床边地板上阖眼打盹的张大少爷，他几近
无力招架的边缘，张起灵果真尽做些出人意料的事儿。然后，他用手指窜进张起灵的发间，
不出所料惊醒了浅眠的男人。张起灵没有回头看向他，仅仅顺手端起一杯由滚烫褪至温热的
开水，塞进他手里的同时，徐徐凝望吴邪的瞳仁：“等你喝完这杯水，我带你回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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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胖子借口说，有几个在杭州的朋友约他去聚一聚。吴邪又何尝不知，他不过是要找个安静地
儿，喝些小酒整理此时此刻杂乱无章的思绪。询问他有关晚饭的事宜，他摆手说不用顾及他
，便蹬着来时的楼梯，迅速地匿了身影。王胖子唯一没变的，估计只有那矫捷的身手了吧。
张起灵把东西紧挨在茶几边，一个人局促地伫在客厅中央，脊梁挺得笔直，也并不寻张板凳
坐下歇脚，就此站定，视线毫不转弯地端望正整理着背包的吴邪。似乎是过分在意呈着奇怪
姿势，乐此不疲仔细打量自己的张起灵，他放下手中一件贴身衣物，身子一歪，干脆倚在门
框边。
“我给你准备了房间，如果你想住下来，就把衣服叠整齐放进柜子里。如果你不想在这里生活
，随时可以走，我不会再留你。”我已经无法再承受，舍命追随你，却换来你捏罢我的脖颈，
坚毅转身离去，好似不遗余力向我斩下一刀，这样的痛苦和残忍。
吴邪始终在劝诫自己，张起灵就是一个浴火而生的魍魉，他能轻而易举将你置于死地，又能
易如反掌令你起死回生，你这一生都被他捏在手里，稍一用力就能让你碎尸万段。他更是一
只离经叛道的雄鸢，亮开的羽毛上全是火焰——现在那些火焰鲜艳得冷若冰霜。落了一地滚
烫的灰烬。所以不要再执着于这个人的过往，更不要自不量力参与他的未来，他要离开，自
己能做的无非是注视着他被风卷起的鬓发，柔声告诉他：“张起灵，命途多舛，一路珍重。”
本应该是这样，本应该你的瞳孔还镶嵌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可现在你的神情只能令我欲
语还休，猜不透其间之意。那般神色，是张起灵的落寞，还是茫然无措？吴邪深究不能，无
法准确地下定义。可就是这样的目光，宛如初夏清晨的一律薄雾，融成细小的水珠，润湿了
吴邪的五脏六腑，又让他怎么能放得下。
“你究竟为什么又来动摇我？我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再过问你的任何，你便从此来去自由。可
你一副向我乞怜的模样。”说着这话的吴邪，轻捏住男人的下颚，大拇指划过他的嘴唇，犹如
暗涌的潮汐。吴邪敢断定，磨掉张起灵棱角的不会是他自由他去，我顾我逍遥的荏苒时光，
而是他吴小佛爷。
张起灵制住他的手腕，并不用力，仅仅是轻轻摩挲在手掌心：“吴邪，你说过你要带我回家。
”话音还未落尽，一个绵长的吻便降临而下，烙在吴邪的唇齿之间。他想，他该被解救了。
从渴求得到他却迫于天理伦常的矛盾深渊之中。
“我只剩你了。”他的吻还在继续，毫无顺序可言。接着张起灵搂着他，陷进了沙发间，唇触
后颈，温热湿润的吻戛然而止，他便只是箍住吴邪的腰腹，让对方坐在自己的腿上。吴邪自
认栽得彻底，腹诽不争气的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自尊自爱，不费吹灰之力就被这张起灵
摧毁泯灭。这就是他这辈子都过不去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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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吴邪与张起灵之间的关系，是否能算作爱情？
直到现在，吴邪还经常坐在自己的那间小铺子里，不为生意，不为盈利，他只是想要落座于
此，亦或盯着对面屋檐上的鸟巢发呆，亦或拈来几本小书漫不经心地品读。偶尔解语花会来
做客，每每都会揣上一个小铁盒，里面装着上好的金骏眉。吴邪会按惯例给他切上小块羊羹
，附上一把镀金的短叉。
解语花把叉子衔在唇边，双脚极不规矩地搭上柚木的书桌，左眼角的那点泪痣随着漾起笑意
的眼窝，难能察觉地陷入一少许：“吴邪，你曾说过，你已经没有了所谓生活。”那时的吴邪
还穿着藏袍，滞在流沙之地，无论眼角、唇线，还是耳垂、下颚，没有任何一处残存着生气
，他就像是个保存完好的尸骸，“你不懂，你和哑巴现在的状态就叫做生活。”大概源于解语
花明媚的腔调，也可以归结为吴邪对这话感了兴趣，他放下手中那块碧玺，顺着解语花微扬
的下巴，入眼的场景是张起灵坐在高高的门槛上，蜷了些身子，晃悠着脑袋，似乎正酣睡不
止，他的背影经由屋内的暖光灯烘托，温柔得动情。
杭州的深冬，雪下得有些迫不及待，好比现下，争先恐后地落在张起灵只穿了条薄牛仔裤的
膝盖上，化作斑斑水痕，熟睡中的他没能发现。吴邪小心地起身，不让红木椅子脚磨在青砖
上，发出刺耳的声响，经过解语花时，带走了搭在他腿上的羊绒毯，钩挂在肘弯紧接着又过
渡至张起灵看似稍显单薄的背脊。须臾，他便警觉着醒来，肩膀短促的颤动吴邪接收得很清
晰。他安抚似地，从身后握住张起灵的手，慢条斯理地吻他被黑发盖住的后颈。胸口传来他
的体温，宛若黑夜中燃起的一团篝火。
“吴邪。”唤着爱人名字的男人，在绒光的映衬下令吴邪悸动。这种悸动不是爱欲，不是想将
之霸占。他猜测这大概就是恋情。“诶。”你应他，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长短。
解语花又拾了块羊羹送入口中，隐约记得吴邪说过：“你和瞎子之间理应叫做爱情。”他没有
能回答，直直注目着跟前执着手的俩人，哽咽得有些说不出话来。细细琢磨，解语花和黑眼
镜只能算作为彼此而活罢了。黑瞎子口中的“喜欢”解语花奢望不来，不过是企愿，在那个穿
着几近辨不出粉色的软质衬衣，漂亮得有些失真的人回眸张望的时候，黑眼镜能带着始终如
一的深邃笑容，率直地叫他一声：“花儿爷。”
送走解语花之后，吴邪很快关了店。能注意到张起灵眼中盛着满满的困倦，稍有焦虑，反倒
店门变得不太好锁。折腾的时间长了，手指愈加不灵活。忽地从背后袭来一阵暖意，吴邪知
道是刚才的那张厚绒毯，以及附着着张起灵的气息，浅薄的一枚吻，刚好落在发旋的位置。
吴邪就快要控制不住，将自己的所有都奉献给他，从他进入青铜门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心心
念念渴望着，从头到脚每一寸皮肤的所属人都是张起灵。但是理智如荆棘藤捆绑束缚着他。
吴邪爱着的人是张起灵，不是别人，就是那个只要他想便能随风而去的男人。
因此，不行。他已经不再是可以任意挥霍时光的年纪了，这样的赌他输不起。尽管他爱他，
恨不得把他揉进骨髓里。但请原谅吴邪无可奈何的懦弱。
所以，张起灵，你千万不要对我说你爱我。假若有一天你离我而去，我至少还有安慰自己的
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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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吴邪是看着分针与秒针一同划过“12”这个数字的。它们毫不匆忙，却又是那般耀武扬威的模
样。双眼觑得酸涩，戴着金属表带的手腕“哐当”砸在玻璃桌面上，不容忽视的响动回荡在只
剩下漆黑的屋子里，他仅仅充耳不闻。
被调至静音的手机，悬在桌沿边，快要掉下去似的摇摆不定。明明灭灭的显示屏述说着电话
那头的人们对他无比的担心，而吴邪却连一眼也不停驻，跌跌撞撞地进了卧室，肩膀和膝盖
磕在墙柱上，有些微肿，他也满不在乎。起码在第二个人看来，他的神情淡然得可怕。但他
终究是高估了自己，呆愣地注视着空下的床笫，他径直跪倒在地不住地发抖，已然没有白天
下决心时的气焰嚣张了。
窗外开始狂风大作，俨然要下雨的姿态，吴邪换了件干净的白衬衫，合拢了柚木百叶窗，接
着便双脚冰冷地躺在床上，张起灵的位置。他把自己蜷缩起来，仿佛这样才能汲取到温度，
这样才不会在陷入深眠的过程中一梦不醒。如若可以请让吴邪在睡梦中邂逅张起灵，梦中的
他仍旧蹙着眉，扮演着谨终慎始的角色，殚精竭虑护吴邪周全。
擦肩而过的人千千万万，他或许可以找到某个人取代张起灵，而那个人定是婉娈温和，由着
水的柔软去打磨吴邪的愁肠百结。门与窗带来的穿堂风将吴邪夹在其间，令他动弹不得，因
此即便他觉着脚踝内侧的神经隐隐作痛，也只能任它去了。有如恐惧神怪之人，惊骇哪怕扬
起一丝尘埃，都会恼了床下的怪物。竟也就着浑身不爽快的姿势陷入更深更沉的倦意中。
怕是那悉悉索索绽在门上的分贝让他撑起了身，等待神志清醒的过程中，脑中的杂音还混淆
着张起灵的那句：“回家，带我回家。”他的声音像是装进了答录机里，重播键被反复按下，
是怎么也挥之不去的。门扉处更为巨大的动静几乎是强制性地灌进吴邪大脑颞叶，以烈性的
气场牵带着记忆与情感同时苏醒，仅仅短短几秒，吴邪便意识到情况不妙，顺手操过斜靠在
墙角的女式高尔夫球杆，箕着拖鞋一步步向客厅前进——两根小铁丝在锁孔里不懈地探索，
那分明是撬锁的声音。
挣扎万分之后，他决定要看清这图谋不轨的家伙有着怎么样一张脸孔，想来是源于几年间养
成了根深蒂固的劣根性，导致他总是抱有奇思异想。然而，当吴邪借着窗外时而照进的车灯
，耳闻雷雨交加，看清了那人的颊面之后，近乎借由本能抡起球杆朝男人扭腰挥去，反被抬
手挡下，后坐力令球杆滑脱手掌，接触墙面留下不易察觉的小小凹陷，紧跟着摔在地上“哐啷
哐啷哐啷……”，反倒引来回音阵阵。
“出去！”吴邪推搡着浑身湿透的男人，那人发梢的水滴不断地淌向锁骨处，接着不安分地藏
进衣衫。吴邪似乎真的出离了愤怒，险些用门板夹了对方的腕骨。而男人只是用右手两根过
分纤长的手指扒在门框上，稍一使力就稳在即将合拢的边缘。“你给老子出去。”吴邪并没有
撒泼似的吊嗓拉开音量，浑厚地撂罢这句话，却原地站定不动，“离开又再度回来，您这是逗
着我好玩儿呢。”如果吴邪再抬头看看，他不难发现，张起灵刻在脸上的神情比绝望还令人难
以启齿，其中掺杂着疑惑不解，兴许还需加上百口莫辩。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你，吴邪。”张起灵做不了别的，仅仅是把正瑟瑟发抖的人儿圈抱在
怀里便足以耗尽他所有的精气神，“我只是想要去了解你的种种，所以我走过杭州的大街小巷
，去感知你的生活，试图结交你的朋友，和你有相同的话题。”雨水的咸腥漫进口腔，钻入鼻
翼，吴邪只觉要葬身在与他的亲吻中，侵略性极强的舌尖顶在牙根，暴戾恣睢霸占他的同时
，不忘施以柔情，“可是我迷路了，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走了好久终于看到那棵香樟树，我
才知道，我到家了。”吴邪感知泪水在脸上肆意，十年来的第一次落泪，似乎连这泪水也在等
待张起灵的到来。
吴邪能够预见，张起灵在瓢泼大雨的刺骨天气里，无助地在每一条相似的街巷中寻找出口，
只为回到自己身边。他甚至连吴邪的电话号码都记不住，只能凭借直觉摸索回家的路。张起
灵偏偏是个宁顽不化的人，他定不会开口要求吴邪带他出去走走，习惯独处的他唯一会做的
就是在决心要做某事的时候，一声不吭独自一步一脚印，踩在地上处处都是寂寞。
油然而生一种悲悯。不光为张起灵，更是为他们俩人。他们本该互相舔伤扶持前进，却被不
安耗尽了最后的勇气。而如今，吴邪埋首在张起灵的胸膛，他发誓，哪怕以后经历凌迟般的
剧痛，就凭着张起灵温吞的气息便能咬牙挺过来。死亡，也应该是发生在彼此的怀抱间才对
。
是的，你可以找到任何与张起灵相似，或是更加完美的存在，但再没有哪怕一人，会像张起
灵，炙热而之死靡它地爱恋你。
请不要在意他捧给你的是否是一颗赤子之心，你只需徐徐接过道下“谢谢”，有些迟钝的他虽
不会献上可掬的笑意回应你“没关系”，但是他会用稍显生硬的指节磨蹭你的颧骨，以表他的
欣喜。届时请承诺给他一个拥抱，如获至珍在他鬓角烙下一吻，让张起灵无所畏惧地活下去
。

@Return漠然 @丝竹空闻声 @小鬼名永夜 @清甜咖啡杯 @本攻张起灵
因为第六章写得有点多，所以分了两层楼，请从写有“06.”的地方开始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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