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进包厢的时候，看见一个穿着粉红衬衫的男人坐在椅子上按着粉色手机，听见声音也不抬头，专注地按着手机。
张起灵记得这个男人，解雨臣，是吴邪的发小。
“瞎子带了客人来吗？”听到游戏“GAME OVER”的声音，解雨臣才合上手机盖子，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张起灵一眼。
“原来是道上的哑巴张。”张起灵听出解雨臣口气的不善，却也只是平静地开口问道，“吴邪在哪？”
“他不在。”解雨臣冷笑一声，“瞎子送客，这里不欢迎他。”
“花儿爷。”黑瞎子笑道，“哑巴这不是着急想见到小三爷嘛。”
“我偏不让他见到。”解雨臣挑衅地看向张起灵，甩出蝴蝶刀，直直逼向张起灵的面门。
“铛。”张起灵几乎在他出手的那刻，抽出黑金古刀挡下一刀。
黑瞎子退到一旁，没有阻拦，看着两人刀刃相向。
“铛铛铛”的相碰声不断地响起，张起灵一刀砍过去，解雨臣只是一个下腰便躲过一刀。
不得不说，作为戏子的解雨臣，柔韧度是非常好的。他一脚踩在沙发上，一个后空翻便将蝴蝶刀砍向张起灵的后背。张起灵反应很快，转身直接挡下解雨臣的蝴蝶刀。
比力气，解雨臣的胜算不大。张起灵手上的力气加大，解雨臣只能被逼得往后退上几步。
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一人推开包厢门，他看了眼房间里的三人，然后开口说道，“要打架都出去。”

戒烟也不能讲究快，吴邪不可能一整天都不抽烟，所以张起灵的任务就是尽量把吴邪每天吸烟的次数和数量调整得合适一点，让他慢慢戒掉。
他从解雨臣那里得知吴邪的肺病，所以对吴邪吸烟的看管便越加严格起来。导致吴邪说他像个老妈子一样。
老妈子就老妈子。张起灵是不介意这些的，他也是为了保证吴邪的健康。
吃完饭出去散步，吴邪表示很惬意，却感觉有些不习惯。
这十年过得浑浑噩噩的，在死亡线前徘徊，却没有真正跨进去，把自己折腾得半死半活的，却也从来没有想过放弃。
说到底，不过是为了眼前的这个人。这个十年前替他进了青铜门的人，这个宁愿用一生去换他十年天真的人。
可惜的是，这个人并没有成功换得他的十年天真。相反，那个一直需要被他的保护的人，却自愿弃了天真，换给他此刻的安宁，和一个他渴望得到的温暖的家。

胖子知道的并不是很多，他只能说个大概出来，吴邪对他隐瞒了很多关键的细节，但是胖子还是勉强可以把他知道的事情串在一起告诉张起灵。
张起灵保持着皱眉的表情，不知道是在心疼还是惋惜。心疼现在的吴邪，惋惜他失了天真。
胖子的对张起灵来说有些混乱，他不得不慢慢理清思路。他知道胖子讲的故事并不完整，有些思路完全接不上。他也知道如果真要知道吴邪这十年发生了什么，还是问问本人比较合适。只是，吴邪会不会完完全全把故事讲给他听呢？关于这一点，张起灵也不敢保证。
“天真不说，小哥你不如去找眼镜，他可是天真的师傅。”胖子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天真也真是的，谁做师傅不好，偏偏找了个奇怪的黑眼镜。虽然说他的确是很厉害，不过他让天真吃的苦也不少。”
“他也加入了计划，不过看起来是我们这些人里知道最多的。”
胖子说完，转了个身打算往回走，却在转身的瞬间微妙地停顿了几秒。
张起灵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离他们大概只有二十步远，一个男人孤独地站着，看见他们回头看他，毫无预兆地笑了，嘴角微扬。
张起灵的眼神波动，像石子丢进平静的水面，荡起了涟漪。

【七】
“小花和瞎子到楼外楼了，问你们现在去不去。”吴邪平静地开口问道。
“那肯定得去啊。”胖子隐去脸上烦躁的表情，笑得奸诈，“听说人妖花和眼镜在一起了？”
吴邪看胖子笑得略显猥琐，嫌弃地瞥了他一眼，继续道，“是啊。听说瞎子从墓里淘了块和田玉，雕了朵海棠送过去就把人给收了。”
“眼镜还真有办法，人妖花那么难搞定的人还被他搞定了。”胖子啧啧称奇，突然又凑到吴邪旁边，“我说天真什么时候也从了小哥吧。”
“啧。”吴邪伸手拍胖子的脑袋，“死胖子，为什么不是小哥从了我啊。”
“天真就你这小身板，那肯定是下面那个，哪还用问为什么。”
张起灵看着两个调侃得正开心的人，抿唇不语。不管你到底经历过什么，吴邪，接下来的日子，我陪你。
“赶紧走吧。”吴邪朝张起灵招手，“小哥，走了。”
刚才也不知道吴邪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胖子说的内容也不知道他听了多少。不过看他没有过问的样子，想来也应该对此不以为然。
张起灵看了看吴邪侧脸，表情平淡如往日，却让张起灵莫名心慌起来。
像是属于自己的宝物要被人夺走的那种心慌，不知所措。
张起灵很想现在拉住吴邪，让他把自己这十年发生的所有事一字不漏的说出来，可微微张着嘴，却什么也问不出来。
吴邪似乎感受到张起灵的目光，偏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张起灵摇头不语，胖子却在两人前面大喊出声，“天真，小哥，还不快点，胖爷的西湖醋鱼都要被吃光了！”
“来了来了，不就一盘西湖醋鱼。”吴邪摆摆手，“早就让厨房给你留了一条了。”
“那也得快点不是，说不定眼镜那家伙先把我的鱼吃了。”胖子扯着嗓门喊着，“你们俩夫夫就慢慢走吧，我去救我的西湖醋鱼了！”
吴邪刚想骂出口，哪还见胖子的影子。他郁闷地撇撇嘴，看了眼张起灵，突然问道，“不用接着守门了？”
“嗯。结束了。”张起灵看着吴邪，“我会陪你。”
“大老爷们说这句话也不觉得奇怪，”吴邪笑出声，“像在哄小姑娘一样，先声明，我可不吃这套。”
吴邪那天看起来很开心，和解雨臣，黑瞎子和胖子喝了很多酒，虽然他酒量不错，但最后也是喝得脸色通红。
“小三爷，很晚了我们就先回宾馆。”黑瞎子为了开车就喝得少了一点，他一把抱起已经醉得沉睡过去的解雨臣。

“把胖子也带去宾馆休息吧。”吴邪揉揉太阳穴，“我们家只有一张床，总不能把他扔在地板上吧。”
黑瞎子看了看吴邪，又看了看睡得打呼噜的胖子，最后看了一眼正望向他的张起灵。
“哑巴搭把手呗，把胖爷带我车里去。”黑瞎子看着两尊大佛都没有想把胖子带回去的意思，只好应承下来。
等到张起灵把胖子扶上车后回到包厢，吴邪已经拿了酒瓶直接把酒灌进嘴里。
“不能喝太多。”张起灵夺下他的酒瓶，看着吴邪迷迷糊糊地作势要抢回来，却因为抢不回来而沮丧地垂着头。
“小哥，让我喝吧。”吴邪道，“我现在很难受。”
“胖子老了，他现在已经不倒斗了，就一直待在巴乃，陪着云彩。”吴邪闷闷地说着，“我也老了，但是我不能像胖子那样活着，他可以隐居巴乃，度过平凡的余生，而我不行，我还有整个吴家。”他突然笑了，像是在自嘲。他的生活，已经逐渐走向当初小花一样的轨道，承受着家族的重任，不能因为其他的东西分心。
而现在，这个其他的东西，就是他对张起灵的那种感情。

【八】
吴邪很清楚自己对张起灵的感情，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份感情实在是太过沉重。
如果在十年前来面对这份感情，吴邪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接受，但是，十年后的他，已经担当不起这份感情。
吴邪抬起头看张起灵，“让我喝。”
张起灵没有要妥协的意思，他干脆把酒瓶放在桌上，一把拉起吴邪，然后背到背上。
吴邪挣扎了几下，看张起灵丝毫没有把他放下的想法，只好趴在他背上装死。
“钱我已经还好了，回家吧。”吴邪把头搁在张起灵的肩膀上，凑到他耳边道，“知道怎么走吗？”
吴邪话还没说完，张起灵已经走出了包厢。
已经入夜了，冷风掠过安静的街道。张起灵一步一步走得很踏实，很稳，生怕吵醒在他背上睡去的吴邪。
吴邪的手软软地搭在他肩膀上，呼出的气喷在耳朵上，痒痒的，却热乎乎的。
“咳咳。”吴邪咳嗽了几声，微微睁开眼，“还没到吗？”
“嗯。”
后来一路无话，吴邪回到屋子之后，直接倒在床上睡下了。张起灵只能拿毛巾帮他擦了上半身，然后把整个人挪进被子里，开了暖气。
“小哥。”吴邪闷闷地说道，“留下来睡吧。”
这些天，张起灵和吴邪一直是睡在不同的房间。
“好。”张起灵先去洗了澡，然后钻进被子里，伸手关了灯。
“我刚才睡了一会，现在不是很困。想说说话吗？”听不到张起灵的回答，吴邪只是笑笑，“你喜欢我。”
开口便是肯定的言辞。连张起灵也愣了几秒，然后回答，“嗯。”
“我也喜欢你。”吴邪说完，稍作停顿，“可是我不能喜欢你。”
张起灵有些不解，他在黑暗中朝吴邪的方向看去。
“知道我现在多少岁了吗？”吴邪道，“38了。我已经老了。”
“我不介意你老。”
吴邪笑出声，“我知道。可是你也应该知道，我肯定是比你先死的，我不能陪你那么久。”
“我陪你。”
“我可以给你一个家。”吴邪敛笑，“但是不会有孩子。”
“可以领养。”
“我爸妈不一定会同意。”
“我会努力。”
“可是……”
“吴邪，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可以承受。”张起灵坚定的回答在吴邪的意料之内，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算了，睡吧。”
无眠的夜晚。
“咳。咳咳。”吴邪的咳嗽声时不时地响起，半夜的时候，张起灵忍不住开了灯，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吴邪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脸色发白，看到灯突然亮了，他知道张起灵已经醒了。

“他一个人在外面租了房子，每天待在那里不出来，整整一个月，才把这个计划定好。”
“出来的时候我还以为见了粽子，差点就把黑驴蹄子扔过去了。”黑瞎子开着车，听着胖子的形容笑得是根本停不下来。
“我说眼镜，你知道什么倒是说啊，这都快到医院了，不说可就没多少机会了。”黑瞎子把方向让一打，转了个弯，“那就去别的地方说吧。”

他捂着眼睛，只觉得眼睛像干涸的湖泊，再也流不出久违的泪水，可是心却疼得慌。
再等三天，再等三天就好。
吴邪抬眼望向刚进门的解雨臣，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
发生什么事了……
解雨臣捂着头从地上坐起来，望着空无一人的病房，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猛地站起来。
吴邪，你居然……

此时，长途车上。
“准备好了？”
“嗯。”吴邪半睁着眼，“这不是你希望的吗？”
“呵。”那人笑了一声，“这倒不是不是我的意思。‘它’已经没有耐心了，所以我只能出此下策。”
“你还真是听话。”吴邪嘲讽地笑了一声，然后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看着自己在和自己说话的感觉还真他娘的惊悚。”
那人已经卸下了脸上的遮挡物，露出真容。听见吴邪的话，他只是笑了笑，“我也不想每天都看着自己的脸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
所以，你最好消失吧。

解雨臣紧紧盯着那道光，直到光源消失不见，才不紧不慢合上窗子。
接下来的几天，张起灵和胖子杳无音讯。解雨臣和黑瞎子两人待在旅馆里，偶尔望向山顶，却不见他们下山的身影。
时间到。
黑瞎子看了看解雨臣烦躁的表情，又抬头看了看山顶的方向。
计划有变。

“你以为你们能耐很大？”吴邪冷笑，“一个个都要去送死。”
“我也是忍你很久了。”解雨臣一拳打向吴邪的脸，吴邪抬手挡住，解雨臣怒道，“你以为我这样做，图什么？你他妈的以为自己很牛是不是。”
“怎么动手了？”胖子想起身去劝，却被黑瞎子拦住，“看小三爷。”黑瞎子在最后几个字上落了重音。
胖子只好抬头看去，看了老半天，愣是没看出来，而张起灵却突然站起来，拔出黑金古刀就挥向吴邪。
“啧。”吴邪向后退了一步，险险躲过张起灵的刀。
“居然被你们发现了。”吴邪冷笑，“我还以为可以再撑一段时间的。”
“吴邪在哪？”张起灵把刀横在吴邪的肩上，紧贴着脖子。
“原来是个西贝货。”胖子道，“我就说天真怎么会这么跟胖爷说话。天真去哪了？”
“我是吴邪。”
“你不是。”张起灵皱眉。
“我就是吴邪。”吴邪笑道，“吴邪也是我。我们之间几乎没有区别。”

【十三】
张起灵凝神看了吴邪很久，最终还是摇头，“你不是。”
“你不信也随便你。”吴邪笑道，“因为你的关系，害得他改变了原来的计划。不然，你以为你现在还可以活着出来。”
“计划有变，你们已经阻止不了小三爷了。至于你，”黑瞎子上前一步，和他平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到最后他不也没死。”吴邪愤愤道，“所有的程序必须按交易来进行。是他违背在先，所以我才会下手。”
“他呢？”如果吴邪不是眼前这个人，那真正的吴邪又会去哪里？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吴邪轻佻地笑道，眼神里充满蔑视，“活不久的人了，还要找他……”
张起灵手一动，黑金古刀瞬间划破他的喉咙。
“他不会死。”
“哑巴张，他可是唯一的线索了。”黑瞎子“啧啧啧”几声，蹲下身，看见他睁大眼睛，被划破喉咙不能说话，只能张大嘴巴，脸上是不甘的表情，莫名觉得心情轻松。
算了，死了就死了吧。
“我觉得黑爷有必要来解释解释现在的状况。”黑瞎子看见解雨臣探究的眼神，停顿了几秒后，开口道，“他是小三爷，准确来说，是小三爷物质化出来的。”
“卧槽！这么说那个姓齐的不就是天真了！”胖子看着地上表情狰狞的尸体，又看了看黑瞎子。
“小三爷先处理掉了齐羽，然后把他安插在‘它‘的身边充当眼线，替代齐羽的身份。”黑瞎子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那扇紧闭的青铜门，道，“他还在里面，完成这个计划真正的最后一步。”
“毁掉终极。”张起灵接过黑瞎子的话，紧紧握着刀柄。
“嘭！”青铜门内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爆炸声。震动比上次剧烈得多，所有人手撑在地上保持身体的平衡。
“天真这是要炸山啊！”胖子背上装备，“我们进门去看看。”
“没用。”黑瞎子指指张起灵，“哑巴没有鬼玺。”
“有其他的路。我们走。”张起灵背起装备，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在雪地里绕了好几圈，张起灵找到了一个山洞，山洞里只有一个温泉，周围的石壁上有奇怪的花纹。
张起灵在花纹上摸索了片刻，找到一个奇怪的凸起。
张起灵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小心，然后按了下去。
“喀嚓。”
一道暗门在墙上花纹集中的地方被打开。
“天真，胖爷来救你了。”胖子正想往前跑，张起灵拦住他，“你们留在这里，我进去。”
“小哥，这就不对了，天真是我兄弟，兄弟有难，我也不能这么干看着！”

密道里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黑瞎子听着声音有点耳熟，他示意所有人噤声，自己凑过去仔细听了一会。
“铛。铛。铛。”是金属砸在墙壁上的声音。是他和吴邪的暗号，三下“铛”代表有危险不能靠近。
“小三爷说不要进去。”黑瞎子告诉张起灵。
“铛。”
“天真！你他妈的出来啊！”胖子急红了眼，“胖爷和小哥可都在外面，铁三角就差你了！快点出来！”
“铛。”声音明显弱了些，黑瞎子脸色沉重，“小三爷受了伤，像是走不了了。”
“吴邪！能听到我说话吗？”解雨臣凑近，“我告诉你，你要再不出来，我可就进去了。”
突然间没了声音，张起灵毫不犹豫地钻进了密道，示意黑瞎子他们在外面侯着。
“小哥你一定要把天真好好带出来啊！”
“哑巴张，你要是不把小邪安全带出来，我绝对第一个杀了你！”
张起灵在密道里绕了好几圈，故意踏出声音，突然又听见“铛铛铛”的声音。
声音的来源是一面墙。
吴邪在墙后！
“吴邪。”张起灵耳朵紧贴着墙，希望听到吴邪的回答，听到的却一直是时有时无的“铛铛”声。
“咳。”吴邪的声音终于传出，“张起灵。”声音沙哑得厉害，却的的确确是吴邪的声音。
声音实在是太弱了，以至于张起灵紧紧贴着墙才能听清。
“快回家吧。不要再来了。”
“一起回家。”张起灵的手指在墙上摸索了一会，没有发现任何机关，看来要救出吴邪要从其他的地方来了。
“没有时间了。咳。”吴邪似乎是笑了，“我本来也活不久，能撑到现在已经太久了。回家吧。”
张起灵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很怕，怕吴邪死。他很少感情波动得这么厉害，因为吴邪离他很近，但是他快死了，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吴邪，等我。”
一定哪里有机关，一定哪里有！
张起灵按着记忆中的路线，顺着密道继续走，开了几个暗门，绕过机关，他突然发现眼前的视线逐渐明亮开阔起来。
终极之地。
亮光下，一群密密麻麻黑色的东西聚集在一起，像是翻涌的潮水，不断地运动。
是密陀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