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庄的嘴角在泠泠月色下勾起倨傲的哂笑 ，那笑容短若石火，一瞬而逝。
“你来了…”低沉的声音从卫庄的喉咙之中发 出。
在皎洁的月光下，缓缓走来了一个人…

雾色渐染，一精瘦矮小的身影伴着极普通的男声出现：“卫先生，这是您要的东西。”随即谦卑地捧上一件长轴形的东西，似是字画一类的。
卫庄居高临下地扔下一个布囊，抓起东西就转身。袋中的碎金在月夜格外清脆地跳了几下。

疾走在山间，卫庄的脚步却逐渐慢了。他终于忍不住将怀中的卷轴拿出来。
月光极明，竟胜似白昼。
细绢在卫庄手里几经颤抖，终于被展开－－是一个男子，正坐在石上拭剑。着一身浅灰的布衣，发丝略乱，掩映着脸庞，棱角被岁月勾出些许，却依旧俊朗。唇微挂忧郁，狭长的眉眼清明而温柔，却如细潭惊雨，泫然漾动。
多年后，赤练蹙眉看着捧着这画、魂游九天的卫庄，悠悠地道：“真不愧是闻名七国的‘无笔’先生，竟像是把盖…刻在了纸上一般…”
他梦醒般看向画，果然形神皆具。
然而此刻的卫庄，目光如炬，熔了冰冷双眸，默然垂下两行清泪。
已别数年，从未再见 ，日日都会想到盖聂。他不愿、却终究不得不承认，

他…是喜欢盖聂的。
他不善丹青，却早以心为砚，以血为墨，苦心研磨，将那一个盖聂一笔笔划在了胸中。
别时，他便明白，此生或许再无缘相见了。然而此刻，轻触他的容颜，却不知他身在何处。凄涩的泪正是他无声的言语。
月光更盛了，似将天地间的光芒都拢向这里，无垠的忧伤一下，一下，冲刷着卫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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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已薄西，停了半晌的风也又开始号。
庄怎么还没回来？
赤练终于坐不住，拿起赤练便下山。
刚行至山脚，就看见一抹高大的身影正迎面走来。然而赤练笑颜尚未展开就被惊愕取代，妖娆顾盼的双目瞪得更大，殷唇也微张。
“赤练姑娘。”低沉醇厚的嗓音掷过来。
“盖…盖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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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声不知何时突兀地响彻耳畔，卫庄被惊般地收敛好情绪，往鬼谷走去。
远远地就觉得山下有个熟悉的身影，像是…
“师哥？！”本以为是自己想盖聂想得走火入魔了，但走近看，那甫才细细摩挲的脸庞，那挺拔胜过当年的身形，不是盖聂还能是谁？

盖聂目不转睛地看着卫庄，看他一袭玄衣在夜风里不住翻动，看他已无半缕青丝的银发璀璨生华，看他披一路月光缓缓走近，冷俊的面庞因他而愕然…
他声线平和地唤他：“小庄。”
“你回来了？”确定是盖聂后，卫庄稍松一口气。
“我本前往秦国，顺便回来看看…”顿了顿，盖聂偏头看走在自己右侧的卫庄，“这些年，鬼谷怎样？”
“一会儿看到就知道了。”卫庄面无表情地继续前行，侧脸如玉，精致而坚硬。
“小庄…”
“我今日有些累，不要放在心上。”他急忙缓声向他解释。
“那待会儿早点休息。”盖聂宽慰地点点头。
卫庄微不可察地点头。
“你去秦国…”
“并无要事。只是回秦宫。”
“哼，嬴政倒是前世积了德。”卫庄双目轻斜。
“嬴政待我很客气。”
“这便是你所求？”
“我并未想过。顺遂天命吧。”盖聂朝前望望，树影在山路上摇曳，久久不息。
卫庄很想说，既然如此，留在鬼谷不也可以吗？只是，他知道自己不会说出口。

“你还是没变。”
话音落不久，便到了山顶。
盖聂就着明媚月光将曾日夜生活的地方草草看遍。似乎完全没变。
“卫庄大人！”赤练从屋里出来，“你怎么…”
“进去吧。”
三人前后进屋。
白凤也很快到来：“这是…盖聂先生？”
“白凤。”
“好了，夜深了，回去休息吧。”卫庄率先起身。
白凤点头离去，赤练欲言又止，终是扭身回房。
“你那间房我一直在打扫。”说完，未等盖聂说什么，卫庄便
往外走去。
盖聂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走进那就在卫庄隔壁的屋子。
一切都和曾经一样，甚至当年那柄木剑，也悄悄倚在床尾。
盖聂褪去外衫，靠坐在床上，手里反复轻抚着那木剑。
他忽然想起，那年深冬，他和小庄趁师父不在，偷偷跑到树林里玩。
一番玩闹耗尽了他们的精力，他甚至听到小庄的肚子一阵轰鸣。
“师哥－－”小庄如往常般唤他，“回去了吧。”
“先弄点东西吃吧。至少得有力气走回去。”
盖聂说着，四处寻觅，见一只野兔正匆匆奔跑，提剑就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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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懒得和兔子周旋，只几剑就将它解决。
回到原地，小庄正慵懒地坐在一棵树下，无聊地拨着火。
小庄三下两下用雪水把兔子弄干净，半刻烤炙后，两人大块朵颐。
那是他唯一一次吃小庄做的东西。
鲜嫩的肉味至今仍绕在舌际，只是如今…
盖聂不由得苦笑，同时起身出门－－今晚，怕是不得入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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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庄和衣躺在床上，清醒无比。一墙之隔便是盖聂的房间，他怎能睡着？
卫庄浸在一屋月色里，悉心捕捉着隔壁的动静。门吱呀一响，盖聂出去了！
卫庄急忙坐起来，临窗望去，果然是盖聂。他只穿着亵衣，渊虹佩在腰间，步履轻缓。远处天幕蓝得澄澈，映着盖聂渐渐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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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之静被夏虫搅尽。师父爱竹，特意种了许多在山上，千竿修竹，倒摇走大半虫鸣引起的烦躁。
盖聂正想去竹林里走走，一道剑的寒气猛然从背后冲来。他侧身一让，拔出渊虹。
无暇注意对方容貌，盖聂全心集中在剑上。
卫庄看着不对劲，跃出窗户，直奔过来，迅速扫开另一把剑。

“小庄！”盖聂有些惊讶。
“他们是什么人？！…”说话之际，对方的剑刺过来，卫庄挥动鲨齿，生生折断他的剑，碎片悉数插进那人的脖子。
转头看看，盖聂也已停下。
两人相望一眼，知道对方没事，但都保持着警惕，手不离剑。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卫庄自问。
“若是取命，这样的实力…”盖聂眉端深蹙。
“想来…”话未说完，卫庄眼神忽然一紧，点步飞去。
盖聂几乎同时赶上去。
竹林之巅，数只惊鹊扑腾而起，一道黑影由进蹿远。
卫庄、盖聂轻捷地追赶，广袤的竹浪不时涌上鞋底，风掀起阵阵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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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已到了山顶的边缘。
这里是一片略狭长的
草地，只长着几棵树。月色令地面一片冷绿。
崖边分列着六道执剑的身影。
“看来，这才是正主啊。”卫庄踏上地面。
“小心。”盖聂不忘嘱咐卫庄。
“顾好你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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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招式相同，从周围团团攻来。
厮战几时，盖聂竟没占多少上风，往日未痊愈的伤也隐隐约约有些疼。

他打算速战速决，用力劈向左边的人，渊虹带起耀目光芒，剑气直震那人的肺腑。
他噗地倒下。
盖聂不敢大意，立即反手迎上扑来的双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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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庄对战的三人有些懒散，却一直没让自己受伤。
“卫庄先生，”稚嫩的男声娓娓传来，“我们要杀的是盖聂，你这又是何必呢？”
“就凭你们？”卫庄轻蔑地笑笑，“这世上能杀盖聂的人，只有一个！”
“若是平日，或许的确如此。只不过盖聂旧伤未愈…啊！”与此同时，鲨齿斩断了他的咽喉。
剩下两人眼中多了认真。
剑声铮铮，清脆慑人。
倏地，卫庄感觉手背一阵刺痛。
右手边的男子挑起唇角，手还没收。
“无耻…”卫庄眼神狠戾，全身却软绵绵的，靠鲨齿撑地。
他眼见两人转向盖聂，艰难地挪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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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擦着盖聂刺了空，只掠下他几缕发丝。盖聂趁机上前，却不料背后两把剑从两方袭来。腰侧的旧伤火上浇油地裂开，又被不深不浅地划过。火灼般的疼痛贯穿半边身体。
血迅速洇透月白衣衫。他的腰间沉默地开出梅花。

盖聂眉头锁得更深，伤并不是要害，可他们纷纷来攻击自己，小庄该不会…
盖聂匆忙瞟一眼，还好。看来他们只想专心对付他。
四个家伙夜蛾般绕在眼前，盖聂心烦不已，集中内力，使出百步飞剑。
霎时，剑光逼人，天地赧然。
终于用百步飞剑了啊…
卫庄放心地在原地坐下，等着盖聂收拾好残局过来找他。
哼。卫庄在心里嘲笑自己，刚才何必死揪着一颗心呢？他是剑圣盖聂，要是连这么几个人都打不过，日后还不被天下人笑死！
仍是不舒服，卫庄索性躺下，鲨齿随意插在一边。
先前那小子说盖聂有伤，回去得给他用点
师父留下的药，免得到他走了还没好利索，不好和他切磋。
卫庄懒得再想盖聂，收敛心绪，抬眼便是天空。深远的夜空挂在头顶，给人一伸手就能触到的错觉，天河绵长悠远，淌着无数碎晶，月轮都被冲到了天边山头。
卫庄几乎要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有剑声争相如耳。
他一下子惊起，悬崖边，圆月前，盖聂的动作格外迟钝。

药力尚存，卫庄只得踉跄地拄剑疾走。
远远地，听不清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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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聂抹去唇边的血迹，然而余留的丝丝殷红更让他苍白的脸显出几分艳丽，像红薇攀上青石。
胸上汩汩涌出红色，盖聂强忍剧痛，挥剑砍掉对方的左臂。
对方的剑差一点没刺中他，可是刺中了，紧挨着正流血的地方。
那是今夜出现在鬼谷的第十一把剑。
断臂的杀手拔出自己的剑，再向盖聂刺去。
卫庄已来到崖边，意欲杀之，却在举起剑
前看着他将盖聂踹下悬崖。
“师哥！！！！”卫庄趴到崖边，瞪大眼，恨不得眼中能生出锁链，拉住盖聂。
“混账！…”卫庄想传讯给白凤，让他来生擒那杀手，却见他已自尽。
他也来不及再管他，继续趴着向下张望。可是眼前只有一片漆黑。阵阵寒气鬼魅般扑来。
－－那是一道极深的谷，无春无夏，终年苦寒，流着的是雪山融水，即使在山下往下看，也不见底。
盖聂你…就这样…死了？！
卫庄本想，或许是上天可怜他，让他终得再见盖聂。只是为何，相见不到一夜，竟天人永隔？！
卫庄垂死般静默地趴着，唯有银眸中不断倾泻的泪水无力地证明着他的生机。
星河似不再流动，凝滞在了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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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边的打斗声惊醒了赤练，她披衣出门，看见卫庄和盖聂房门大开，急急地去敲白凤的门。
刚敲了一下，门便自内打开，赤练低声惊叹：“你也醒了？”
“加入流沙以后，我从没睡熟过。你也是吧。”白凤凉凉的嗓音挟了无奈，“卫庄大人不在房里？”
说着，白凤和赤练向剑声来处走去。
“还有盖聂。”赤练点头。
白凤稍稍沉吟，揽起赤练飞至山崖附近的一棵树上。
正好听见杀手说要杀的是盖聂，赤练放下心来。
“回去吧。你可以去查查是怎么回事，反正明日你也得去查。”赤练从白凤怀中跃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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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赤练红唇一张一合。
“…”白凤本想捉弄一下赤练，却又没有，“那些是‘无笔先生’的人。”
“那个画师？”
“嗯。也就是卫庄大人寻来给盖聂作画的…”
“为什么？”
“盖聂为嬴政做事，总会有这一天的。”
“…不要告诉卫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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