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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阅读】喻世明言 冯梦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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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正文


1楼2015-08-10 19:25回复
    到初四日早饭过后,珝雪下楼小解,忽听得街上皞皞的敲响。响的这件东西,唤做“报君知”,是瞎子卖卦的行头。珝雪等不及解完,慌忙检了裤腰,跑出门外,叫住了瞎先生。拨转脚头,一口气跑上楼来,报知主母。三巧儿分付,唤在楼下坐启内坐着,计他课钱,通陈过了,走下楼梯,听他剖断。那瞎先生占成一卦,问是何用。那时厨下两个婆娘,听得热闹,也都跑将来了,替主母传语道:“这卦是问行人的。”瞎先生道:“可是妻问夫么?”婆娘道:“正是。”先生道:“青龙治世,财爻发动。若是妻问夫,行人在半途,金帛千箱有,风波一点无。青龙属木,木旺于春,立春前后,已动身了。月尽月初,必然回家,更兼十分财采。”三巧儿叫买办的,把三分银子打发他去,欢天喜地,上楼去了。真所谓“望梅止渴”、“画饼充饥”。知
    大凡人不做指望,到也不在心上;一做指望,便痴心妄想,时刻难过。三巧儿只为信了卖卦先生之语,一心只想丈夫回来,从此时常走向前楼,在帘内东张西望。直到二月初旬,椿树抽芽,不见些儿动静。三巧儿思想丈夫临行之约,愈加心慌;一日几遍,向外探望。也是合当有事,遇着这个俊俏后生。正是: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这个俊俏后生是谁?原来不是本地,是徽州新安县人氏;姓陈,名商,小名叫做大喜哥,后来改口呼为大郎;年方二十四岁,且是生得一表人物,虽胜不得宋玉、潘安,也不在两人之下。这大郎也是父母双亡,凑了二三千金本钱,来走襄阳贩籴些米豆之类,每年常走一遍。他下处自在城外,偶然这日进城来,要到大市街汪朝奉典铺中问个家信。那典铺正在蒋家对门,因此经过。你道怎生打扮?头上带一顶苏样的百柱鳷帽,身上穿一件鱼肚白的湖纱道袍,又恰好与蒋兴哥平昔穿着相像。三巧儿远远瞧见,只道是他丈夫回了,揭开帘子,定睛而看。陈大郎抬头,望见楼上一个年少的美妇人,目不转睛的,只道心上欢喜了他,也对着楼上丢个眼色。谁知两个都错认了。三巧儿见不是丈夫,羞得两颊通红,忙忙把窗儿拽转,跑在后楼,靠着床沿上坐地,兀自心头突突的跳一个不住。谁知陈大郎的一片精魂,早被妇人眼光儿摄上去了。回到下处,心心念念的放他不下,肚里想着:“家中妻子,虽是有些颜色,怎比得妇人一半!欲待通个情款,争奈无门可入。若得谋他一宿,就消花这些本钱,也不枉为人在世。”叹了几口气,忽然想起大市街东巷,有个卖珠子的薛婆,曾与他做过交易。这婆子能言快语,况且日逐串街走巷,那一家不认得,须是与他商议,定有道理。主
    这一夜番来覆去,勉强过了。次日起个清早,只推有事,讨些凉水梳洗,取了一百两银子,两大锭金子,急急的跑进城来。这叫做:欲求生受用,须下死工夫。陈大郎进城,一径来到大市街东巷,去敲那薛婆的门。薛婆蓬着头,正在天井里拣珠子,听得敲门,一头收过珠包,一头问道:“是谁?”才听说出“徽州陈”三字,慌忙开门请进,道:“老身未曾梳洗,不敢为礼了。大官人起得好早!有何贵干?”陈大郎道:“特特而来,若迟时,怕不相遇。”薛婆道:“可是作成老身出脱些珍珠首饰么?”陈大郎道:“珠子也要买,还有大买卖作成你。”薛婆道:“老身除了这一行货,其馀都不熟惯。”陈大郎道:“这里可说得话么?”薛婆便把大门关上,请他到小阁儿坐着,问道:“大官人有何分付?”大郎见四下无人,便向衣袖里摸出银子,解开布包,摊在卓上,道:“这一百两银,干娘收过了,方才敢说。”婆子不知高低,那里肯受。大郎道:“莫非嫌少?”慌忙又取出黄灿灿的两锭金子,也放在卓上,道:“这十两金子,一并奉纳。若干娘再不收时,便是故意推调了。今日是我来寻你,非是你来求我。只为这桩大买卖,不是老娘成不得,所以特地相求。便说做不成时,这金银你只管受用。终不然我又来取讨,日后再没相会的时节了?我陈商不是恁般小样的人!”斋
    看官,你说从来做牙婆的那个不贪钱钞?见这般黄白之物,如何不动火?薛婆当时满脸堆下笑来,便道:“大官人休得错怪,老身一生不曾要别人一厘一毫不明不白的钱财。今日既承大官人分付,老身权且留下;若是不能效劳,依旧奉纳。”说罢,将金锭放银包内,一齐包起,叫声:“老身大胆了。”拿向卧房中藏过,忙踅出来,道:“大官人,老身且不敢称谢,你且说甚么买卖,用着老身之处?”大郎道:“急切要寻一件救命之宝,是处都无,只大市街上一家人家方有,特央干娘去借借。”婆子笑将起来道:“又是作怪!老身在这条巷住过二十多年,不曾闻大市街有甚救命之宝。大官人你说,有宝的还是谁家?”大郎道:“敝乡里汪三朝奉典铺对门高楼子内是何人之宅?”婆子想一回,道:“这是本地蒋兴哥家里,他男子出外做客,一年多了,止有女眷在家。”大郎道:“我这救命之宝,正要问他女眷借借。”便把椅儿掇近了婆子身边,向他诉出心腹,如此如此。婆子听罢,连忙摇首道:“此事大难!蒋兴哥新娶这房娘子,不上四年,夫妻两个如鱼似水,寸步不离。如今没奈何出去了,这小娘子足不下楼,甚是贞节。因兴哥做人有些古怪,容易嗔嫌,老身辈从不曾上他的阶头。连这小娘子面长面短,老身还不认得,如何应承得此事?方才所赐,是老身薄福,受用不成了。”陈大郎听说,慌忙双膝跪下,婆子去扯他时,被他两手拿住衣袖,紧紧按定在椅上,动掸不得。口里说:“我陈商这条性命,都在干娘身上。你是必思量个妙计,作成我入马,救我残生。事成之日,再有白金百两相酬;若是推阻,即今便是个死。”慌得婆子没理会处,连声应道:“是,是!莫要折杀老身,大官人请起,老身有话讲。”陈大郎方才起身,拱手道:“有何妙策,作速见教。”薛婆道:“此事须从容图之,只要成就,莫论岁月。若是限时限月,老身决难奉命。”陈大郎道:“若果然成就,便迟几日何妨。只是计将安出?”蒋婆道:“明日不可太早,不可太迟,早饭后,相约在汪三朝奉典铺中相会,大官人可多带银两,只说与老身做买卖,其间自有道理。若是老身这两只脚跨进得蒋家门时,便是大官人的造化,大官人便可急回下处;莫在他门首盘桓,被人识破,误了大事。讨得三分机会,老身自来回复。”陈大郎道:“谨依尊命。”唱了个肥喏,欣然开门而去。正是:未曾灭项兴刘,先见筑坛拜将。古
    当日无话。到次日,陈大郎穿了一身齐整衣服,取上三四百两银子,放在个大皮匣内,唤小郎背着,跟随到大市街汪家典铺来。瞧见对门楼窗紧闭,料是妇人不在,便与管典的拱了手,讨个木凳儿坐在门前,向东而望。不多时,只见薛婆抱着一个篾丝箱儿来了。陈大郎唤住,问道:“箱内何物?”薛婆道:“珠宝首饰,大官人可用么?”大郎道:“我正要买。”薛婆进了典铺,与管典的相见了,叫声鋋噪,便把箱儿打开。内中有十来包珠子,又有几个小匣儿,都盛着新样簇花点翠的首饰,奇巧动人,光灿夺目。陈大郎拣几吊极粗极白的珠子,和那些簪珥之类,做一堆儿放着,道:“这些我都要了。”婆子便把眼儿瞅着,说道:“大官人要用时尽用,只怕不肯出这样大价钱。”陈大郎已自会意,开了皮匣,把这些银两白华华的,摊做一台,高声的叫道:“有这些银子,难道买你的货不起。”此时邻舍闲汉已自走过七八个人,在铺前站着看了。婆子道:“老身取笑,岂敢小觑大官人。这银两须要仔细,请收过了,只要还得价钱公道便好。”两下一边的讨价多,一边的还钱少,差得天高地远。那讨价的一口不移;这里陈大郎拿着东西,又不放手,又不增添,故意走出屋檐,件件的翻覆认看,言真道假、弹斤估两的在日光中枿耀,惹得一市人都来观看,不住声的有人喝采。婆子乱嚷道:“买便买,不买便罢,只管担搁人则甚?”陈大郎道:“怎么不买?”两个又论了一番价。正是:只因酬价争钱口,惊动如花似玉人。


    4楼2015-08-11 1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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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人云: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才过十五元宵夜,又是清明三月天。陈大郎思想蹉跎了多时生意,要得还乡。夜来与妇人说知,两下恩深义重,各不相舍。妇人到情愿收拾了些细软,跟随汉子逃走,去做长久夫妻。陈大郎道:“使不得。我们相交始末,都在薛婆肚里。就是主人家吕公,见我每夜进城,难道没有些疑惑?况客船上人多,瞒得那个?两个丫鬟又带去不得。你丈夫回来,跟究出情由,怎肯干休?娘子权且耐心,到明年此时,我到此觅个僻静下处,悄悄通个言儿与你,那时两口儿同走,神鬼不觉,却不安稳?”妇人道:“万一你明年不来,如何?”陈大郎就设起誓来。妇人道:“既然你有真心,奴家也决不相负。你若到了家乡,倘有便人,托他梢个书信到薛婆处,也教奴家放意。”陈大郎道:“我自用心,不消分付。”斋
      又过了几日,陈大郎雇下船只,装载粮食完备,又来与妇人作别。这一夜倍加眷恋。两下说一会,哭一会,又狂荡一会,整整的一夜不曾合眼。到五更起身,妇人便去开箱,取出一件宝贝,叫做“珍珠衫”,递与陈大郎道:“这件衫儿,是蒋门祖传之物,暑天若穿了他,清凉透骨。此去天道渐热,正用得着。奴家把与你做个记念,穿了此衫,就如奴家贴体一般。”陈大郎哭得出声不得,软做一堆。妇人把衫儿亲手与汉子穿下,叫丫鬟开了门户,亲自送他出门,再三珍重而别。诗曰:昔年含泪别夫郎,今日悲啼送所欢。堪恨妇人多水性,招来野鸟胜文鸾。斋
      话分两头。却说陈大郎有了这珍珠衫儿,每日贴体穿着,便夜间脱下,也放在被窝中同睡,寸步不离。一路遇了顺风,不两月行到苏州府枫桥地面。那枫桥是柴米牙行聚处,少不得投个主家脱货,不在话下。忽一日,赴个同乡人的酒席,席上遇个襄阳客人,生得风流标致。那人非别,正是蒋兴哥。原来兴哥在广东贩了些珍珠、玳瑁、苏木、沉香之类,搭伴起身。那伙同伴商量,都要到苏州发卖。兴哥久闻得“上说天堂,下说苏杭”,好个大马头所在,有心要去走一遍,做这一回买卖,方才回去。还是去年十月中到苏州的。因是隐姓为商,都称为罗小官人,所以陈大郎更不疑惑。他两个萍水相逢,年相若,貌相似,谭吐应对之间,彼此敬慕。即席间问了下处,互相拜望,两下遂成知己,不时会面。主
      兴哥讨完了客帐,欲待起身,走到陈大郎寓所作别,大郎置酒相待,促膝谈心,甚是款洽。此时五月下旬,天气炎热。两个解衣饮酒,陈大郎露出珍珠衫来。兴哥心中骇异,又不好认他的,只夸奖此衫之美。陈大郎恃了相知,便问道:“贵县大市街有个蒋兴哥家,罗兄可认得否?”兴哥到也乖巧,回道:“在下出外日多,里中虽晓得有这个人,并不相认,陈兄为何问他?”陈大郎道:“不瞒兄长说,小弟与他有些瓜葛。”便把三巧儿相好之情,告诉了一遍。扯着衫儿看了,眼泪汪汪道:“此衫是他所赠。兄长此去,小弟有封书信,奉烦一寄,明日侵早送到贵寓。”主
      兴哥口里答应道:“当得,当得。”心下沉吟:“有这等异事!现在珍珠衫为证,不是个虚话了。”当下如针刺肚,推故不饮,急急起身别去。古
      回到下处,想了又恼,恼了又想,恨不得学个缩地法儿,顷刻到家。连夜收拾,次早便上船要行。只见岸上一个人气吁吁的赶来,却是陈大郎。亲把书信一大包,递与兴哥,叮嘱千万寄去。气得兴哥面如土色,说不得,话不得,死不得,活不得。只等陈大郎去后,把书看时,面上写道:“此书烦寄大市街东巷薛妈妈家。”兴哥性起,一手扯开,却是八尺多长一条桃红绉纱汗巾。又有个纸糊长匣儿,内有羊脂玉凤头簪一根。书上写道:“微物二件,烦干娘转寄心爱娘子三巧儿亲收,聊表记念。相会之期,准在来春。珍重,珍重。”兴哥大怒,把书扯得粉碎,撇在河中;提起玉簪在船板上一掼,折做两段,一念想起道:“我好糊涂!何不留此做个证见也好。”便检起簪儿和汗巾,做一包收拾,催促开船。斋
      急急的赶到家乡,望见了自家门首,不觉堕下泪来。想起:“当初夫妻何等恩爱,只为我贪着蝇头微利,撇他少年守寡,弄出这场丑来,如今悔之何及!”在路上性急,巴不得赶回。及至到了,心中又苦又恨,行一步,懒一步。进得自家门里,少不得忍住了气,勉强相见。兴哥并无言语,三巧儿自己心虚,觉得满脸惭愧,不敢殷勤上前扳话。兴哥搬完了行李,只说去看看丈人丈母,依旧到船上住了一晚。次早回家,向三巧儿说道:“你的爹娘同时害病,势甚危笃。昨晚我只得住下,看了他一夜。他心中只牵挂着你,欲见一面。我已雇下轿子在门首,你可作速回去,我也随后就来。”三巧儿见丈夫一夜不回,心里正在疑虑,闻说爹娘有病,却认真了,如何不慌?慌忙把箱笼上匙钥递与丈夫,唤个婆娘跟了,上轿而去。兴哥叫住了婆娘,向袖中摸出一封书来,分付他送与王公:“送过书,你便随轿回来。”古
      却说三巧儿回家,见爹娘双双无恙,吃了一惊。王公见女儿不接而回,也自骇然,在婆子手中接书,拆开看时,却是休书一纸。上写道:主
      “立休书人蒋德,系襄阳府枣阳县人。从幼凭媒聘定王氏为妻。岂期过门之后,本妇多有过失,正合七出之条。因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情愿退还本宗,听凭改嫁,并无异言,休书是实。斋
      成化二年 月 日 手掌为记。”


      7楼2015-08-11 1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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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王媪隔夜得一异梦,梦见一匹白马,自东而来,到他店中,把粉瑽一口吃尽。自己执絺赶逐,不觉腾上马背。那马化为火龙,冲天而去。醒来满身都热,思相此梦非常。恰好这一日,接得母舅王公之信,送个姓马的客人到来;又马周身穿白衣。王媪心中大疑,就留住店中作寓,一日三釭,殷勤供给。那马周恰似理之当然一般,绝无谦逊之意;这里王媪也始终不怠。袴耐邻里中有一班浮荡子弟,平日见王媪是个俏丽孤孀,闲常时倚门靠壁,不三不四,轻嘴薄舌的狂言挑拨,王媪全不招惹,众人到也道他正气。今番见他留个远方单身客在家,未免言三语四,造出许多议论。王媪是个精细的人,早已察听在耳朵里,便对马周道:“贱妾本欲相留,奈孀妇之家,人言不雅。先生前程远大,宜择高枝栖止,以图上进;若埋没大才于此,枉自可惜。”马周道:“小生情愿为人馆宾,但无路可投耳。”言之未已,只见常中郎家苍头又来买瑽。王媪想着常何是个武臣,必定少不得文士相帮。乃向苍头问道:“有个薄亲马秀才,饱学之士,在此觅一馆舍,未知你老爷用得着否?”苍头答应道:“甚好。”原来那时正值天旱,太宗皇帝诏五品以上官员,都要悉心竟虑,直言得失,以凭采用。论常何官职,也该具奏,正欲访求饱学之士,倩他代笔,恰好王媪说起马秀才,分明是饥时饭,渴时浆,正搔着痒处。苍头回去禀知常何,常何大喜,即刻遣人备马来迎。马周别了王媪,来到常中郎家里。常何见马周一表非俗,好生钦敬。当日置酒相待,打扫书馆,留马周歇宿。古
        次日,常何取白金二十两,彩绢十端,亲送到馆中,权为贽礼。就将圣旨求言一事,与马周商议。马周索取笔研,拂开素纸,手不停挥,草成便宜二十条。常何叹服不已。连夜缮写齐整,明日早朝进呈御览。太宗皇帝看罢,事事称善。便问常何道:“此等见识议论,非卿所及,卿从何处得来?”常何拜伏在地,口称:“死罪!这便宜二十条,臣愚实不能建白。此乃臣家客马周所为也。”太宗皇帝道:“马周何在?可速宣来见朕。”黄门官奉了圣旨,径到常中郎家宣马周。马周吃了早酒,正在鼾睡,呼唤不醒。又是一道旨意下来催促。到第三遍,常何自来了。此见太宗皇帝爱才之极也。史官有诗云:“三道征书络绎催,贞观天子惜贤才。朝廷爱士皆如此,安得英雄困草莱?”常何亲到书馆中,教馆童扶起马周,用凉水喷面,马周方才苏醒。闻知圣旨,慌忙上马。常何引到金銮见驾。拜舞已毕,太宗玉音问道:“卿何处人氏?曾出仕否?”马周奏道:“臣乃茌平县人,曾为博州助教。因不得其志,弃官来游京都。今获觐天颜,实出万幸。”太宗大喜,即日拜为监察御史,钦赐袍笏官带。马周穿着了,谢恩而出。仍到常何家,拜谢举其荐之德。常何重开筵席,把酒称贺。主
        至晚酒散,常何不敢屈留马周在书馆住宿。欲备轿马,送到令亲王媪家去。马周道:“王媪非亲戚,不过借宿其家而已。”常何大惊,问道:“御史公有宅眷否?”马周道:“惭愧,实因家贫未娶。”常何道:“袁天罡先生曾相王媪有一品夫人之贵,只怕是令亲,或有妨碍;既然萍水相逢,便是天缘。御史公若不嫌弃,下官即当作伐。”马周感王媪殷勤,亦有此意,便道:“若得先辈玉成,深感大德。”是晚,马周仍在常家安歇。古
        次早,马周又同常何面君。那时鞑虏突厥反叛,太宗皇帝正遣四大总管出兵征剿,命马周献平虏策。马周在御前,口诵如流,句句中了圣意,改为给事中之职。常何举贤有功,赐绢百匹。常何谢恩出朝,分付马上就引到卖瑽店中,要请王媪相见。王媪还只道常中郎强要娶他,慌忙躲过,那里肯出来。常何坐在店中,叫苍头去寻个老年邻妪,替他传话:“今日常中郎来此,非为别事,专为马给谏求亲。”王媪问其情由,方知马给谏就是马周。向时白马化龙之梦,今已验矣;此乃天付姻缘,不可违也。常何见王媪允从了,便将御赐绢匹,替马周行聘。赁下一所空宅,教马周住下。择个吉日,与王媪成亲,百官都来庆贺。正是:分明乞相寒儒,忽作朝家贵客。王媪嫁了马周,把自己一家一火,都搬到马家来了。里中无不称羡,这也不在话下。主
        却说马周自从遇了太宗皇帝,言无不听,谏无不从,不上三年,直做到吏部尚书,王媪封做夫人之职。那新丰店主人王公,知马周发迹荣贵,特到长安望他,就便先看看外甥女。行至万寿街,已不见了卖瑽店,只道迁居去了。细问邻舍,才晓得外甥女已寡,晚嫁的就是马尚书,王公这场欢喜非通小可。问到尚书府中,与马周夫妇相见,各叙些旧话。住了月馀,辞别要行。马周将千金相赠,王公那里肯受。马周道:“壁上诗句犹在,一饭千金,岂可忘也?”王公方才收了,作谢而回,遂为新丰富民。此乃投瓜报玉,施恩报恩,也不在话下。斋
        再说达奚刺吏,因丁忧回籍,服满到京。闻马周为吏部尚书,自知得罪,心下忧惶,不敢补官。马周晓得此情,再三请要他相见。达奚拜倒在地,口称:“有眼不识泰山,望乞恕罪。”马周慌忙扶起道:“刺史教训诸生,正宜取端谨之士。嗜酒狂呼,此乃马周之罪,非贤刺史之过也。”即日举荐达奚为京兆尹。京师官员见马周度量宽洪,无不敬服。马周终身富贵,与王媪偕老。后人有诗叹云:一代名臣属酒人,卖瑽王媪亦奇人。时人不具波斯眼,枉使明珠混俗尘。


        21楼2015-08-21 1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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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刺史将千金置买异样服饰、宝珠璎珞,妆扮那六个人如天仙相似。全副乐器,整日在衙中操演。直待晋国公生日将近,遣人送去,以作贺礼。那刺史费了许多心机,破了许多钱钞,要博相国一个大欢喜。谁知相国府中,歌舞成行;各镇所献美女,也不计其数。这六个人,只凑得闹热,相国那里便看在眼里,留在心里?从来奉承,尽有折本的,都似此类。有诗为证:割肉剜肤买上欢,千金不吝备吹弹。相公见惯浑闲事,羞杀州官与县官!知
          话分两头。再说唐璧在会稽任满,该得升迁。想黄小娥今已长成,且回家毕姻,然后赴京未迟。当下收拾宦囊,望万泉县进发。到家次日,就去谒见岳丈黄太学。黄太学已知为着姻事,不等开口,便将女儿被夺情节,一五一十,备细的告诉了。唐璧听罢,呆了半响,咬牙切齿恨道:“大丈夫浮沉薄宦,至一妻之不能保,何以生为?”黄太学劝道:“贤婿英年才望,自有好姻缘相凑,吾女儿自没福相从,遭此强暴,休得过伤怀抱,有误前程。”唐璧怒气不息,要到州官、县官处,与他争论。黄太学又劝道:“人已去矣,争论何益?况干碍裴相国。方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倘失其欢心,恐于贤婿前程不便。”乃将县令所留三十万钱抬出,交付唐璧道:“以此为图婚之费。当初宅上有碧玉玲珑为聘,在小女身边,不得奉还矣。贤婿须念前程为重,休为小挫以误大事。”唐璧两泪交流,答道:“某年近三旬,又失此良偶,琴瑟之事,终身已矣。蜗名微利,误人之本,从此亦不复思进取也!”言讫,不觉大恸。黄太学也还痛起来。大家哭了一场方罢。唐璧那里肯收这钱去,径自空身回了。古
          次日,黄太学亲到唐璧家,再三解劝,撺掇他早往京师听调。“得了官职,然后徐议良姻。”唐璧初时不肯,被丈人一连数日强逼不过,思量:“在家气闷,且到长安走遭,也好排遣。”勉强择吉,买舟起程。丈人将三十万钱暗地放在舟中,私下嘱付从人道:“开船两日后,方可禀知主人,拿去京中,好做使用,讨个美缺。”唐璧见了这钱,又感伤了一场,分付苍头:“此是黄家卖女之物,一文不可动用!”主
          在路不一日,来到长安。雇人挑了行李,就裴相国府中左近处,下个店房,早晚府前行走,好打探小娥信息。过了一夜,次早到吏部报名,送历任文簿,查验过了。回寓吃了饭,就到相府门前守候。一日最少也踅过十来遍。住了月馀,那里通得半个字!这些官吏们一出一入,如马蚁相似,谁敢上前把这没头脑的事问他一声!正是: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知
          一日,吏部挂榜,唐璧授湖州录事参军。这湖州,又在南方,是熟游之地,唐璧也到欢喜。等有了告敕,收拾行李,雇唤船只出京。行到潼津地方,遇了一伙强人。自古道慢藏诲盗,只为这三十万钱,带来带去,露了小人眼目,惹起贪心,就结伙做出这事来。这伙强人从京城外,直跟至潼津,背地通同了船家,等待夜静,一齐下手。也是唐璧命不该绝,正在船头上登东,看见声势不好,急忙跳水,上岸逃命。只听得这伙强人乱了一回,连船都撑去。苍头的性命也不知死活。舟中一应行李,尽被劫去,光光剩个身子。正是:屋漏更遭连夜雨,船迟又被打头风!那三十万钱和行囊,还是小事。却是历任文簿和那告敕,是赴任的执照,也失去了,连官也做不成。古
          唐璧那一时真个是控天无路,诉地无门。思量:“我直恁时乖运蹇,一事无成!欲待回乡,有何面目?欲待再往京师,向吏部衙门投诉,奈身畔并无分文盘费,怎生是好?这里又无相识借贷,难道求乞不成?”欲待投河而死,又想:“堂堂一躯,终不然如此结果?”坐在路傍,想了又哭,哭了又想,左算右算,无计可施,从半夜直哭到天明。喜得绝处逢生,遇着一个老者,携杖而来,问道:“官人为何哀泣?”唐璧将赴任被劫之事,告诉了一遍。老者道:“原来是一位大人,失敬了。舍下不远,请那步则个。”老者引唐璧约行一里,到于家中,重复叙礼。老者道:“老汉姓苏,儿子唤做苏凤华,见做湖州武源县尉,正是大人属下。大人往京,老汉愿少助资斧。”即忙备酒饭管待,取出新衣一套,与唐璧换了;捧出白金二十两,权充路费。主
          唐璧再三称谢,别了苏老,独自一个上路,再往京师旧店中安下。店主人听说路上吃亏,好生凄惨。唐璧到吏部门下,将情由哀禀。那吏部官道是告敕、文簿尽空,毫无巴鼻,难辨真伪。一连求了五日,并不作准。身边银两,都在衙门使费去了。回到店中,只叫得苦,两泪汪汪的坐着纳闷。只见外面一人,约莫半老年纪,头带软翅纱帽,身穿紫裛衫,挺带皂靴,好似押牙官模样,踱进店来。见了唐璧,作了辑,对面而坐,问道:“足下何方人氏?到此贵干?”唐璧道:“官人不问犹可,问我时,教我一时诉不尽心中苦情!”说未绝声,扑籁籁掉下泪来。紫衫人道:“尊意有何不美?可细话之,或者可共商量也。”唐璧道:“某姓唐,名璧,晋州万泉县人氏。近除湖州录事参军,不期行至潼津,忽遇盗劫,资斧一空。历任文簿和告敕都失了,难以之任。”紫衫人道:“中途被劫,非关足下之事,何不以此情诉知吏部,重给告身,有何妨碍?”唐璧道:“几次哀求,不蒙怜准,教我去住两难,无门恳告。”紫衫人道:“当朝裴晋公,每怀恻隐,极肯周旋落难之人。足下何不去求见他?”唐璧听说,愈加悲泣道:“官人休题起‘裴晋公’三字,使某心肠如割。”紫衫人大惊道:“足下何故而出此言?”唐璧道:“某幼年定下一房亲事,因屡任南方,未成婚配。却被知州和县尹用强夺去,凑成一班女乐,献与晋公,使某壮年无室。此事虽不由晋公,然晋公受人谄媚,以致府、县争先献纳,分明是他拆散我夫妻一般。我今日何忍复往见之?”紫衫人问道:“足下所定之室,何姓何名?当初有何为聘?”唐璧道:“姓黄,名小娥,聘物碧玉玲珑,见在彼处。”紫衫人道:“某即晋公亲校,得出入内室,当为足下访之。”唐璧道:“侯门一入,无复相见之期。但愿官人为我传一信息,使他知我心事,死亦瞑目。”紫衫人道:“明日此时,定有好音奉报。”说罢,拱一拱手,踱出门去了。


          28楼2015-08-21 1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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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阴似箭,不觉又一年。重阳儿周岁,整备做萃盘故事。里亲外眷,又来作贺。倪善继到走了出门,不来陪客。老子已知其意,也不去寻他回来,自己陪着诸亲,吃了一日酒。虽然口中不语,心内未免有些不足之意。自古道:子孝父心宽。那倪善继平日做人,又贪又狠。一心只怕小孩子长大起来,分了他一股家私,所以不肯认做兄弟。预先把恶话谣言,日后好摆布他母子。那倪太守是读书做官的人,这个关窍怎不明白?只恨自家老了,等不及重阳儿成人长大,日后少不得要在大儿子手里讨针线;今日与他结不得冤家,只索忍耐。看了这点小孩子,好生痛他;又看了梅氏小小年纪,好生怜他。常时想一会,闷一会,恼一会,又懊悔一会。知
            再过四年,小孩子长成五岁。老子见他伶俐,又忒会顽耍,要送他馆中上学。取个学名,哥哥叫善继,他就叫善述。拣个好日,备了果酒,领他去拜师父。那师父就是倪太守请在家里教孙儿的,小叔侄两个同馆上学,两得其便。谁知倪善继与做爹的不是一条心肠。他见那孩子取名善述,与己排行,先自不像意了。又与他儿子同学读书,到要儿子叫他叔叔,从小叫惯了,后来就被他欺压;不如唤了儿子出来,另从个师父罢。当日将儿子唤出,只推有病,连日不到馆中。倪太守初时只道是真病。过了几日,只听得师父说:“大令郎另聘了个先生,分做两个学堂,不知何意?”倪太守不听犹可,听了此言,不觉大怒,就要寻大儿子问其缘故。又想到:“天生恁般逆种,与他说也没干,由他罢了!”含了一口闷气,回到房中,偶然脚慢,拌着门槛一跌,梅氏慌忙扶起,搀到醉翁床上坐下,已自不省人事。急请医生来看,医生说是中风。忙取姜汤灌醒,扶他上床。虽然心下清爽,却满身麻木,动掸不得。梅氏坐在床头,煎汤煎药,殷勤伏侍,连进几服,全无功效。医生切脉道:“只好延捱日子,不能全愈了。”倪善继闻知,也来看觑了几遍。见老子病势沉重,料是不起,便呼么喝六,打童骂仆,预先装出家主公的架子来。老子听得,愈加烦恼。梅氏只得啼哭,连小学生也不去上学,留在房中,相伴老子。知
            倪太守自知病笃,唤大儿子到面前,取出簿子一本,家中田地、屋宅及人头帐目总数,都在上面,分付道:“善述年方五岁,衣服尚要人照管;梅氏又年少,也未必能管家。若分家私与他,也是枉然,如今尽数交付与你。倘或善述日后长大成人,你可看做爹的面上,替他娶房媳妇,分他小屋一所,良田五六十亩,勿令饥饿足矣。这段话,我都写绝在家私簿上,就当分家,把与你做个执照。梅氏若愿嫁人,听从其便;倘肯守着儿子度日,也莫强他。我死之后,你一一依我言语,这便是孝子,我在九泉,亦得瞑目。”倪善继把簿子揭开一看,果然开得细,写得明,满脸堆下笑来,连声应道:“爹休忧虑,恁儿一一依爹分付便了。”抱了家私簿子,欣然而去。古
            梅氏见他走得远了,两眼垂泪,指着那孩子道:“这个小冤家,难道不是你嫡血?你却和盘托出,都把与大儿子了,教我母子两口,异日把什么过活?”倪太守道:“你有所不知,我看善继不是个良善之人,若将家私平分了,连这小孩子的性命也难保;不如都把与他,像了他意,再无妒忌。”梅氏又哭道:“虽然如此,自古道子无嫡庶,忒杀厚薄不均,被人笑话。”倪太守道:“我也顾他不得了。你年纪正小,趁我未死,将儿子嘱付善继。待我去世后,多则一年,小则半载,尽你心中,拣择个好头脑,自去图下半世受用,莫要在他们身边讨气吃。”梅氏道:“说那里话!奴家也是儒门之女,妇人从一而终;况又有了这小孩儿,怎割舍得抛他?好歹要守在这孩子身边的。”倪太守道:“你果然肯守志终身么?莫非日久生悔?”梅氏就发起大誓来。倪太守道:“你若立志果坚,莫愁母子没得过活。”便向枕边摸出一件东西来,交与梅氏。梅氏初时只道又是一个家私簿子,却原来是一尺阔、三尺长的一个轴子。梅氏道:“要这小轴儿何用?”倪太守道:“这是我的行乐图,其中自有奥妙。你可悄地收藏,休露人目。直待孩子年长,善继不肯看顾他,你也只含藏于心。等得个贤明有司官来,你却将此轴去诉理,述我遗命,求他细细推详,自然有个处分,尽勾你母子二人受用。”梅氏收了轴子。话休絮烦,倪太守又延了数日,一夜痰厥,叫唤不醒,呜呼哀哉死了,享年八十四岁。正是: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早知九泉将不去,作家辛苦着何由!主
            且说倪善继得了家私薄,又讨了各仓各库钥匙,每日只去查点家财杂物,那有功夫走到父亲房里问安。直等呜呼之后,梅氏差丫环去报知凶信,夫妻两口方才跑来,也哭了几声“老爹爹”。没一个时辰,就转身去了,到委着梅氏守尸。幸得衣衾棺椁诸事都是预办下的,不要倪善继费心。殡殓成服后,梅氏和小孩子两口,守着孝堂,早暮啼哭,寸步不离。善继只是点名应客,全无哀痛之意,七中便择日安葬。回丧之夜,就把梅氏房中,倾箱倒箧;只怕父亲存下些私房银两在内。梅氏乖巧,恐怕收去了他的行乐图,把自己原嫁来的两只箱笼,到先开了,提出几件穿旧衣裳,教他夫妻两口检看。善继见他大意,到不来看了。夫妻两口儿乱了一回,自去了。梅氏思量苦切,放声大哭。那小孩子见亲娘如此,也哀哀哭个不住。恁般光景,任是泥人应堕泪,从教铁汉也酸心。古
            次早,倪善继又唤个做屋匠来看这房子,要行重新改造,与自家儿子做亲。将梅氏母子,搬到后园三间杂屋内栖身。只与他四脚小床一张和几件粗台粗凳,连好家火都没一件。原在房中伏侍有两个丫环,只拣大些的又唤去了,止留下十一二岁的小使女。每日是他厨下取饭,有菜没菜,都不照管。梅氏见不方便,索性讨些饭米,堆个土灶,自炊来吃。早晚做些针指,买些小菜,将就度日。小学生到附在邻家上学,束修都是梅氏自出。善继又屡次教妻子劝梅氏嫁人,又寻媒妪与他说亲,见梅氏誓死不从,只得罢了。因梅氏十分忍耐,凡事不言不语,所以善继虽然凶狠,也不将他母子放在心上。


            31楼2015-08-21 1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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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阴似箭,善述不觉长成一十四岁。原来梅氏平生谨慎,从前之事,在儿子面前一字也不题。只怕娃子家口滑,引出是非,无益有损。守得一十四岁时,他胸中渐渐泾渭分明,瞒他不得了。一日,向母亲讨件新绢衣穿,梅氏回他:“没钱买得。”善述道:“我爹做过太守,止生我弟兄两人。见今哥哥恁般富贵,我要一件衣服,就不能勾了,是怎地?既娘没钱时,我自与哥哥索讨。”说罢就走。梅氏一把扯住道:“我儿,一件绢衣,直甚大事,也去开口求人。常言道:‘惜福各福’、‘小来穿线,大来穿绢’。若小时穿了绢,到大来线也没得穿了。再过两年,等你读书进步,做娘的情愿卖身来做衣服与你穿着。你那哥哥不是好惹的,缠他什么!”善述道:“娘说得是。”口虽答应,心下不以为然。想着:“我父亲万贯家私,少不得兄弟两个大家分受。我又不是随娘晚嫁、拖来的油瓶,怎么我哥哥全不看顾?娘又是恁般说,终不然一匹绢儿,没有我分,直待娘卖身来做与我穿着。这话好生奇怪!哥哥又不是吃人的虎,怕他怎的?”心生一计,瞒了母亲,径到大宅里去。寻见了哥哥,叫声:“作揖。”善继到吃了一惊,问他:“来做什么?”善述道:“我是个缙绅子弟,身上蓝缕,被人耻笑。特来寻哥哥,讨匹绢去做衣服穿。”善继道:“你要衣服穿,自与娘讨。”善述道:“老爹爹家私,是哥哥管,不是娘管。”善继听说“家私”二字,题目来得大了,便红着脸问道:“这句话,是那个教你说的?你今日来讨衣服穿,还是来争家私?”善述道:“家私少不得有日分析,今日先要件衣服,装装体面。”善继道:“你这般野种,要什么体面!老爹爹纵有万贯家私,自有嫡子嫡孙,干你野种屁事!你今日是听了甚人撺掇,到此讨野火吃?莫要惹着我性子,教你母子二人无安身之处!”善述道:“一般是老爹爹所生,怎么我是野种?惹着你性子,便怎地?难道谋害了我娘儿两个,你就独占了家私不成?”善继大怒,骂道:“小畜生,敢挺撞我!”牵住他衣袖儿,捻起拳头,一连七八个栗暴,打得头皮都青肿了。善述挣脱了,一道烟走出,哀哀的哭到母亲面前来,一五一十,备细述与母亲知道。梅氏抱怨道:“我教你莫去惹事,你不听教训,打得你好!”口里虽如此说,扯着青布衫,替他摩那头上肿处,不觉两泪交流。有诗为证:少年嫠妇拥遗孤,食薄衣单百事无。只为家庭缺孝友,同枝一树判荣枯。知
              梅氏左思右量,恐怕善继藏怒,到遣使女进去致意,说小学生不晓世事,冲撞长兄,招个不是。善继兀自怒气不息。次日侵早,邀几个族人在家,取出父亲亲笔分关,请梅氏母子到来,公同看了,便道:“尊亲长在上,不是善继不肯养他母子,要纮他出去。只因善述昨日与我争取家私,发许多说话,诚恐日后长大,说话一发多了,今日分析他母子出外居住。东庄住房一所,田五十八亩,都是遵依老爹爹遗命,毫不敢自专,伏乞尊亲长作证。”这伙亲族,平昔晓得善继做人利害,又且父亲亲笔遗嘱,那个还肯多嘴,做闲冤家?都将好看的话儿来说。那奉承善继的说道:“千金难买亡人笔。照依分关,再没话了。”就是那可怜善述母子的,也只说道:“男子不吃分时饭,女子不着嫁时衣。多少白手成家的!如今有屋住,有田种,不算没根基了,只要自去挣持。得粥莫嫌薄,各人自有个命在。”主
              梅氏料道:“在园屋居住,不是了日。”只得听凭分析,同孩儿谢了众亲长,拜别了祠堂,辞了善继夫妇;教人搬了几件旧家火和那原嫁来的两只箱笼,雇了牲口骑坐,来到东庄屋内。只见荒草满地,屋瓦稀疏,是多年不修整的。上漏下湿,怎生住得?将就打扫一两间,安顿床铺。唤庄户来问时,连这五十八亩田,都是最下不堪的:大熟之年,一半收成还不能勾;若荒年,只好赔粮。梅氏只叫得苦。到是小学生有智,对母亲道:“我弟兄两个,都是老爹爹亲生,为何分关上如此偏向?其中必有缘故。莫非不是老爹爹亲笔?自古道:家私不论尊卑。母亲何不告官申理?厚薄凭官府判断,到无怨心。”梅氏被孩儿题起线索,便将十来年隐下衷情,都说出来道:“我儿休疑分关之语,这正是你父亲之笔。他道你年小,恐怕被做哥的暗算,所以把家私都判与他,以安其心。临终之日,只与我行乐图一轴,再三嘱付:‘其中含藏哑谜,直待贤明有司在任,送他详审,包你母子两口有得过活,不致贫苦。’”善述道:“既有此事,何不早说!行乐图在那里?快取来与孩儿一看。”梅氏开了箱儿,取出一个布包来。解开包袱,里面又有一重油纸封裹着。拆了封,展开那一尺阔、三尺长的小轴儿,挂在椅上,母子一齐下拜。梅氏通陈道:“村庄香烛不便,乞恕亵慢。”善述拜罢,起来仔细看时,乃是一个坐像,乌纱白发,画得丰采如生。怀中抱着婴儿,一只手指着地下。揣摩了半晌,全然不解。只得依旧收卷包藏,心下好生烦闷。


              32楼2015-08-21 1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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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梅氏见县差拘唤,已知县主与他做主。过了一夜,次日侵早,母子二人,先到县中去见滕大尹。大尹道:“怜你孤儿寡妇,自然该替你说法。但闻得善继执得有亡父亲笔分关,这怎么处?”梅氏道:“分关虽写得有,却是保全孩子之计,非出亡夫本心。恩相只看家私簿上数目,自然明白。”大尹道:“常言道清官难断家事。我如今管你母子一生衣食充足,你也休做十分大望。”梅氏谢道:“若得免于饥寒足矣,岂望与善继同作富家郎乎?”滕大尹分付梅氏母子:“先到善继家伺候。”主
                倪善继早已打扫厅堂,堂上设一把虎皮交椅,焚起一炉好香。一面催请亲族:“早来守候。”梅氏和善述到来,见十亲九眷都在眼前,一一相见了,也不免说几句求情的话儿。善继虽然一肚子恼怒,此时也不好发泄。各各暗自打点见官的说话。主
                等不多时,只听得远远喝道之声,料是县主来了。善继整顿衣帽迎接;亲族中,年长知事的,准备上前见官;其幼辈怕事的,都站在照壁背后张望,打探消耗。只见一对对执事两班排立,后面青罗伞下,盖着有才有智的滕大尹。到得倪家门首,执事跪下,么喝一声。梅氏和倪家兄弟,都一齐跪下来迎接。门子喝声:“起去!”轿夫停了五山屏风轿子,滕大尹不慌不忙,踱下轿来。将欲进门,忽然对着空中,连连打恭;口里应对,恰像有主人相迎的一般。众人都吃惊,看他做甚模样。只见滕大尹一路揖让,直到堂中,连作数揖,口中叙许多寒温的言语。先向朝南的虎皮交椅上打个恭,恰像有人看坐的一般;连忙转身,就拖一把交椅,朝北主位排下;又向空再三谦让,方才上坐。众人看他见神见鬼的模样,不敢上前,都两旁站立呆看。只见滕大尹在上坐拱揖,开谈道:“令夫人将家产事告到晚生手里,此事端的如何?”说罢,便作倾听之状。良久,乃摇首吐舌道:“长公子太不良了。”静听一会,又自说道:“教次公子何以存活?”停一会,又说道:“右偏小屋,有何活计?”又连声道:“领教,领教。”又停一时,说道:“这项也交付次公子?晚生都领命了。”少停又拱揖道:“晚生怎敢当此厚惠?”推逊了多时,又道:“既承尊命恳切,晚生勉领,便给批照与次公子收执。”乃起身,又连作数揖,口称:“晚生便去。”众人都看得呆了。主
                只见滕大尹立起身来,东看西看,问道:“倪爷那里去了?”门子禀道:“没见什么倪爷。”滕大尹道:“有此怪事?”唤善继问道:“方才令尊老先生,亲在门外相迎;与我对坐了,讲这半日说话,你们谅必都听见的。”善继道:“小人不曾听见。”滕大尹道:“方才长长的身儿,瘦瘦的脸儿,高颧骨,细眼睛,长眉大耳,朗朗的三牙须,银也似白的,纱帽皂靴,红袍金带,可是倪老先生模样么?”唬得众人一身冷汗,都跪下道:“正是他生前模样。”大尹道:“如何忽然不见了?他说家中有两处大厅堂,又东边旧存下一所小屋,可是有的?”善继也不敢隐瞒,只得承认道:“有的。”大尹道:“且到东边小屋去一看,自有话说。”众人见大尹半日自言自语,说得活龙活现,分明是倪太守模样,都信道倪太守真个出现了人人吐舌,个个惊心。谁知都是滕大尹的巧言。他是看了行乐图,照依小像说来,何曾有半句是真话!有诗为证:圣贤自是空题目,惟有鬼神不敢触。若非大尹假装词,逆子如何肯心服?倪善继引路,众人随着大尹,来到东偏旧屋内。知
                这旧屋是倪太守未得第时所居,自从造了大厅大堂,把旧屋空着,只做个仓厅,堆积些零碎米麦在内,留下一房家人。看见大尹前后走了一遍,到正屋中坐下,向善继道:“你父亲果是有灵,家中事体,备细与我说了。教我主张,这所旧宅子与善述,你意下何如?”善继叩头道:“但凭恩台明断。”大尹讨家私簿子细细看了,连声道:“也好个大家事。”看到后面遗笔分关,大笑道:“你家老先生自家写定的,方才却又在我面前,说善继许多不是,这个老先儿也是没主意的。”唤倪善继过来,“既然分关写定,这些田园帐目,一一给你,善述不许妄争。”梅氏暗暗叫苦,方欲上前哀求,只见大尹又道:“这旧屋判与善述,此屋中之所有,善继也不许妄争。”善继想道:“这屋内破家破火,不直甚事,便堆下些米麦,一月前都粜得七八了,存不多儿,我也勾便宜了。”便连连答应道:“恩台所断极明。”大尹道:“你两人一言为定,各无翻悔。众人既是亲族,都来做个证见。方才倪老先生当面嘱付说:‘此屋左壁下,埋银五千两,做五坛,当与次儿。’”善继不信,禀道:“若果然有此,即使万金,亦是兄弟的,小人并不敢争执。”大尹道:“你就争执时,我也不准。”便教手下讨锄头、铁锹等器,梅氏母子作眼,率领民壮,往东壁下掘开墙基,果然埋下五个大坛。发起来时,坛中满满的,都是光银子。把一坛银子上秤称时,算来该是六十二斤半,刚刚一千两足数。众人看见,无不惊讶。善继益发信真了:“若非父亲阴灵出现,面诉县主,这个藏银,我们尚且不知,县主那里知道?”只见滕大尹教把五坛银子一字儿摆在自家面前,又分付梅氏道:“右壁还有五坛,亦是五千之数。更有一坛金子,方才倪老先生有命,送我作酬谢之意,我不敢当,他再三相强,我只得领了。”梅氏同善述叩头说道:“左壁五千,已出望外;若右壁更有,敢不依先人之命。”大尹道:“我何以知之?据你家老先生是恁般说,想不是虚话。”再教人发掘西壁,果然六个大坛,五坛是银,一坛是金。善继看着许多黄白之物,眼里都放出火来,恨不得抢他一锭。只是有言在前,一字也不敢开口。滕大尹写个照帖,给与善继为照,就将这房家人,判与善述母子。梅氏同善述不胜之喜,一同叩头拜谢。善继满肚不乐,也只得磕几个头,勉强说句“多谢恩台主张”。大尹判几条封皮,将一坛金子封了,放在自己轿前,抬回衙内,落得受用。众人都认道真个倪太守许下酬谢他的,反以为理之当然,那个敢道个“不”字。这正叫做鹬蚌相持,渔人得利。若是倪善继存心忠厚,兄弟和睦,肯将家私平等分析,这千两黄金,弟兄大家该五百两,怎到得滕大尹之手?白白里作成了别人。自己还讨得气闷,又加个不孝不弟之名,千算万计,何曾算计得他人,只算计得自家而已!知
                闲话休题。再说梅氏母子,次日又到县拜谢滕大尹。大尹已将行乐图取去遗笔,重新裱过,给还梅氏收领。梅氏母子方悟行乐图上,一手指地,乃指地下所藏之金银也。此时有了这十坛银子,一般置买田园,遂成富室。后来善述娶妻,连生三子,读书成名。倪氏门中,只有这一枝极盛。善继两个儿子,都好游荡,家业耗废。善继死后,两所大宅子,都卖与叔叔善述管业。里中凡晓得倪家之事本末的,无不以为天报云。诗曰:从来天道有何私,堪笑倪郎心太痴。忍以嫡兄欺庶母,却教死父算生儿。轴中藏字非无意,壁下埋金属有司。何似存些公道好,不生争竞不兴词。


                34楼2015-08-21 1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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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来寻史弘肇的人,姓郭,名威,表字仲文,邢州尧山县人。排行第一,唤做郭大郎。怎生模样?抬左脚,龙盘浅水;抬右脚,凤舞丹墀。红光罩顶,紫雾遮身。尧眉舜目,禹背汤肩。除非天子可安排,以下诸侯压不得。这郭大郎因在东京不如意,曾扑了潘八娘子钗子;潘八娘子看见他异相,认做兄弟,不教解去官司,倒养在家中,自好了。因去瓦里看,杀了构栏里的弟子,连夜逃走。走到郑州,来投奔他结拜兄弟史弘肇。到那开道营前,问人时,教来孝义店相寻。当日,史弘肇正在铺屋下睡着,押铺遂叫觉他来道:“有人寻你,等多时。”史弘肇焦躁,走将起来,问:“兀谁来寻我?”郭大郎便向前道:“吾弟久别,且喜安乐。”史弘肇认得是他结拜的哥哥,扑翻身便拜。拜毕,相问动静了。史弘肇道:“哥哥,你莫向别处去,只在我这铺屋下,权且宿卧。要钱盘缠,我家里自讨来使。”众人不敢道他甚的,由他留这郭大郎在铺屋里宿卧。郭大郎那里住得几日,史弘肇无礼上下。兄弟两人在孝义店上,日逐趁赌,偷鸡盗狗,一味干颡不美,蒿恼得一村疃人过活不得。没一个人不嫌,没一个人不骂。古
                  话分两头。却说后唐明宗归天,闵帝登位。应有内人,尽令出外嫁人。数中有掌印柴夫人,理会得些个风云气候,看见旺气在郑州界上,遂将带房奁,望旺气而来。来到孝义店王婆家安歇了,要寻个贵人。柴夫人住了几日,看街上往来之人,皆不入眼。看着王婆道:“街上如何直恁地冷静?”王婆道:“覆夫人,要热闹容易。夫人放买市,这经纪人都来赶趁,街上便热闹。”夫人道:“婆婆也说得是。”便教王婆四下说教人知:“来日柴夫人买市。”主
                  郭大郎兄弟两人听得说,商量道:“我们何自撰几钱买酒吃?明朝卖甚的好?”史弘肇道:“只是卖狗肉。问人借个盘子和架子、砧刀,那里去偷只狗子,把来打杀了,煮熟去卖,却不须去上行。”郭大郎道:“只是坊佐人家,没这狗子;寻常被我们偷去煮吃尽了,近来都不养狗了。”史弘肇道:“村东王保正家有只好大狗子,我们便去对付休。”两个径来王保正门首。一个引那狗子,一个把条棒,等他出来,要一棒捍杀打将去。王保正看见了,便把三百钱出来道:“且饶我这狗子,二位自去买碗酒吃。”史弘肇道:“王保正,你好不近道理!偌大一只狗子,怎地只把三百钱出来?须亏我。”郭大郎道:“看老人家面上,胡乱拿去罢。”两个连夜又去别处偷得一只狗子,禋剥干净了,煮得稀烂。知
                  明日,史弘肇顶着盘子,郭大郎驼着架子,走来柴夫人幕次前,叫声:“卖肉。”放下架子,阁那盘子在上。夫人在帘子里看见郭大郎,肚里道:“何处不觅?甚处不寻?这贵人却在这里。”使人从把出盘子来,教簇一盘。郭大郎接了盘子,切那狗肉。王婆正在夫人身边,道:“覆夫人,这个是狗肉,贵人如何吃得?”夫人道:“买市为名,不成要吃?”教管钱的支一两银子与他。郭大郎兄弟二人接了银子,唱喏谢了自去。斋
                  少间,买市罢。柴夫人看着王婆道:“问婆婆,央你一件事。”王婆道:“甚的事?”夫人道:“先时卖狗肉的两个汉子,姓甚的?在那里住?”王婆:“道两个最不近道理。切肉的姓郭,顶盘子姓史,都在孝义坊铺屋下睡卧。不知夫人问他两个,做甚么?”夫人说:“奴要嫁这一个切肉姓郭的人,就央婆婆做媒,说这头亲则个。”王婆道:“夫人偌大个贵人,怕没好亲得说,如何要嫁这般人?”夫人道:“婆婆莫管,自看见他是个发迹变泰的贵人,婆婆便去说则个。”王婆既见夫人恁地说,即时便来孝义店铺屋里,寻郭大郎,寻不见。押铺道:“在对门酒店里吃酒。”王婆径过来酒店门口,揭那青布帘,入来见了他弟兄两个,道:“大郎,你却吃得酒下!有场天来大喜事,来投奔你,旗地坐得牢里!”郭大郎道:“你那婆子,你见我撰得些个银子,你便来要讨钱。我钱却没与你,要便请你吃碗酒。”王婆便道:“老媳妇不来讨酒吃。”郭大郎道:“你不来讨酒吃,要我一文钱也没。你会事时,吃碗了去。”史弘肇道:“你那婆子,忒不近道理!你知我们性也不好,好意请你吃碗酒,你却不吃。一似你先时破我的肉是狗肉,几乎教我不撰一文;早是夫人教买了。你好羞人,兀自有那面颜来讨钱!你信道我和酒也没,索性请你吃一顿拳踢去了。”王婆道:“老媳妇不是来讨酒和钱。适来夫人问了大郎,直是欢喜,要嫁大郎,教老媳妇来说。”郭大郎听得说,心中大怒,用手打王婆一个漏掌风。王婆倒在地上道:“苦也!我好意来说亲,你却打我!”郭大郎道:“兀谁调发你来厮取笑!且饶你这婆子,你好好地便去,不打你。他偌大个贵人,却来嫁我?”王婆鬼慌,走起来,离了酒店,一径来见柴夫人。夫人道:“婆婆说亲不易。”王婆道:“教夫人知,因去说亲,吃他打来。道老媳妇去取笑他。”夫人道:“带累婆婆吃亏了。没奈何,再去走一遭。先与婆婆一只金钗子,事成了,重重谢你。”王婆道:“老媳妇不敢去。再去时,吃他打杀了,也没人劝。”夫人道:“我理会得。你空手去说亲,只道你去取笑他;我教你把这件物事将去为定,他不道得不肯。”王婆问道:“却是把甚么物事去?”夫人取出来,教那王婆看了一看,唬杀那王婆。这件物,却是甚的物?君不见张负有女妻陈平,家居陋巷席为门。门外多逢长者辙,丰姿不是寻常人。又不见单父吕公善择婿,一事樊侯一刘季。风云际会十年间,樊作诸侯刘作帝。从此英名传万古,自然光采生门户。君看如今嫁女家,只择高楼与豪富。夫人取出定物来,教王婆看,乃是一条二十五两金带。教王婆把去,定这郭大郎。王婆虽然适间吃了郭大郎的亏,凡事只是利动人心,得了夫人金钗子,又有金带为定,便忍脚不住。即时提了金带,再来酒店里来。


                  47楼2015-08-21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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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待三日,城隍庙行香到任,就坐堂,所属都来参见,发放已毕。只见阶下有个穿红布员领、戴顶方头巾的土人,走到杨知县面前,也不下跪,口里说道:“请起来,老人作揖。”知县相公问道:“你是那县的老人?与我这衙门有相干也无相干?”老人也不回报甚么,口里又说道:“请起来,老人作揖。”知县相公虽不采他,被他三番两次在面前如此侮弄,又见两边看的人多了,亵威损重,又恐人耻笑;只记得奶奶说不要立起身来。那时气发了,那里顾得甚么?就叫皂隶:“拿这老人下去,与我着实打!”只见跑过两个皂隶来,要拿下去打时,那老人硬着腰,两个人那里拿得倒!口里又说道:“打不得!”知县相公定要打。众皂隶们一齐上,把这老人拿下,打了十板。众吏典都来讨饶,杨公叱道:“赶出去!”这老人一头走,一头说道:“不要慌!”知
                    知县相公坐堂是个好日子,止望发头顺利。撞出这个歹人来,恼这一场,只得勉强发落些事,投文画印了,闷闷的就散了堂。退入衙里来,李奶奶接着,说道:“我分付老爹不要采这个穿红的人,你又与他计较。”杨公说道:“依奶奶言语,并不曾起身,端端的坐着;只打得他十板。”奶奶又说道:“他正是来斗法的人。你若起身时,他便夜来变妖作怪,百般惊吓你;你却怕死讨饶,这县官只当是他做了。那门皂吏书,都是他一路,那里有你我做主?如今被打了,他却不来弄神通惊你,只等夜里来害你性命。”杨公道:“怎生是好?”奶奶说道:“不妨事!老爹且宽心,晚间自有道理。”杨公又说道:“全仗奶奶。”知
                    待到晚,吃了饭,收拾停当。李奶奶先把白粉灰按着四方,画四个符;中间空处,也画个符。就教老爹坐在中间符上,分付道:“夜里有怪物来惊吓你,你切不可动身,只端端坐在符上,也不要怕他。”李奶奶也结束,箱里取出一个三四寸长的大金针来,把香烛鹔符,供养在神前,贴贴的坐在白粉圈子外等候。知


                    59楼2015-08-21 2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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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莫着到二更时分,耳边听得风雨之声,渐渐响近;来到房檐口,就如裂帛一声响,飞到房里来。这个恶物,如茶盘大,看不甚明白,望着杨公扑将来。扑到白圈子外,就做住,绕着白圈子飞,只扑不进来。杨公惊得捉身不住。李奶奶念动咒,把这道符望空烧了。却也有灵,这恶物就不似发头飞得急捷了。说时迟,那时快,李奶奶打起精神,双眼定睛,看着这恶物,喝声:“住!”疾忙拿起右手来,一把去抢这恶物,那恶物就望着地扑将下来。这李奶奶随着势,就低身把手按住在地上,双手拿这恶物起来看时,就如一个大蝙蝠模样,浑身黑白花纹,一个鲜红长嘴,看了怕杀人。杨公惊得呆了,半晌才起得身来。李氏对老爹说:“这恶物是老人化身来的,若把这恶物打死在这里,那老人也就死了。恐不好解手,他的子孙也多了,必来报仇。我且留着他。”把两片翼翅双叠做一处,拿过金针钉在白圈子里符上,这恶物动也动不得。拿个篮儿盖好了,恐猫鼠之类害他。李氏与老爹自来房里睡了。知
                      次日,起来升堂。只见有二十来个老人,衣服齐整,都来跪在知县相公面前,说道:“小人都是庞老人的亲邻。庞某不知高低,夜来冲激老爹,被老爹拿了;烦望开恩,只饶恕这一遭,小人与他自来孝顺老爹。”知县相公说道:“你们既然晓得,我若没本事,也不敢来这里做官。我也不杀他,看他怎生脱身!”众老人们说道:“实不敢瞒老爹,这县里自来是他与几个把持,不同官府做主。如今晓得老爹的法了,再也不敢冒犯老爹。饶放庞老人一个,满县人自然归顺。”知县相公又说道:“你众人且起来,我自有处。”众人喏喏连声而退。知县散了堂,来衙里见李奶奶,备说讨饶一事。李氏道:“待明日这干人再来讨饶,才可放他,”知
                      又过了一夜。次日,知县相公坐堂,众老人又来跑着讨饶,此时哀告苦切。知县说:“看你众人面上,且姑恕他这一次。下次再无礼,决不饶了。”众老人拜谢而去。知县退入衙里来,李氏说:“如今可放他了。”到夜来,李氏走进白圈子里,拔起金针,那个恶物就飞去了。这恶物飞到家里,那庞老人就在床上爬起来,作谢众老人,说道:“几乎不得与列位见了。这知县相公犹可,这奶奶利害!他的法术,不知那里学来的,比我们的不同。过日同列位备礼去叩头,再不要去惹他了。”请众老人吃些酒食,各人相别,说道:“改日约齐了,同去参拜。”


                      60楼2015-08-21 2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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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公拜谢,别了薛宣尉,回到县里来。只见庞老人与一干老人,备羊酒缎匹,每人一百两银子,共有二千馀两,送入县里来。杨知县看见许多东西,说道:“生受你们,恐不好受么!”众老人都说道:“小人们些须薄意,老爹不比往常来的知县相公。这地方虽是夷人难治,人最老实一性的;小人们归顺,概县人谁敢梗化?时常还有孝顺老爹。”杨公见如此殷勤,就留这一干人在吏舍里,吃些酒饭。众老人拜谢去了。主


                        62楼2015-08-21 2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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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了一月有馀,来到旧日泊船之处,近着李氏家了。泊到岸边,只见那个长老并几个人伴,都在那里等。都上船来与杨公相见,彼此欢天喜地。李氏也来拜见长老。杨公就教摆酒来,聊叙久别之情。杨公把在县的事,都说与长老。长老回话道:“我都晓得了,不必说。今日小僧来此,别无甚话,专为舍侄女一事。他原有丈夫,我因见足下去不得,以此不顾廉耻,使侄女相伴足下到那县里。谢天地,无事故回来,十分好了。侄女其实不得去了,还要送归前夫。财物恁凭你处。”杨公听得说,两泪交流,大哭起来,拜倒在奶奶、长老面前,说道:“丢得我好苦!我只是死了罢。”拔出一把小解手刀来,望着咽喉便刎。李氏慌忙抱住,夺了刀,也就啼哭起来。长老来劝,说道:“不要苦了,终须一别。我原许还他丈夫,出家人不说谎。”杨知县带着眼泪说道:“财物恁凭长老、奶奶取去,只是痛苦不得过。”长老见这杨公如此情真,说道:“我自有处。且在船里宿了,明日作别。”主
                          杨公与李氏一夜不曾合眼,泪不曾干,说了一夜。到明日早起来,梳洗饭毕。长老主张把宦资作十分,说:“杨大人取了六分,侄女取了三分,我也取了一分。”各人都无话说。李氏与杨公两个抱住,那里肯舍!真个是生离死别。李氏只得自上岸去了,杨公也开了船。那个长老又说道:“这条水路最是难走,我直送你到临安才回来。我们不打劫别人的东西也好了,终不成倒被别人打劫了去?”这和尚直送杨知县到临安。杨知县苦死留这僧人在家,住了两月。杨公又厚赠这长老,又修书致意李氏。自此信使不绝。有诗为证:蛮邦薄宦一孤身,全赖高僧觅好音。随地相逢休傲慢,世间何处没奇人?


                          63楼2015-08-21 2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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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宋朝仗蒙古兵力,灭了金人。又听了赵范、赵葵之计,与蒙古构难,要守河据关,收复三京。蒙古引兵入寇,责我败盟,淮汉骚动,天子忧惶。贾似道自思:“无功受宠,怎能勾超官进爵?”又恐被人弹议,“要立个盖世功名,以取大位,除非是安边荡寇,方是目前第一个大题目。”乃自荐素谙韬略,愿往淮扬招兵破贼,为天子保障东南。理宗大喜!遂封为两淮制置大使,建节淮扬。贾似道谢恩辞朝,携了妻妾宾客,来淮扬赴任。知
                            三日后,密差门下心腹访问生母胡氏。果然跟个石匠,在广陵驿东首住居。访得亲切,回复了似道。似道即差轿马人夫摆着仪从去迎接。本衙门听事官率领人夫,向胡氏磕头,到把胡氏险些唬倒。听事官致了制使之命,方才心下安稳。胡氏道:“身既从夫,不可自专。”急教人去寻石匠回家,对他说了。石匠也要跟去,胡氏不能阻当,只得同行。胡氏乘轿在前,石匠骑马在后,前呼后拥,来到制使府。似道请母亲进私衙相见,抱头而哭。算来母子分散时,似道止三岁,胡氏二十馀岁,到今又三十多年了,方才会面相识,岂不伤感?似道闻得石匠也跟随到来,不好相见。即将白金三百两,差个心腹人伴他往江上兴贩。暗地授计,半途中将石匠灌醉,推坠江中,只将病死回报。胡氏也感伤了一场。自此母子团圆,永无牵带。斋


                            75楼2015-08-22 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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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道镇守淮扬六年,侥幸东南无事。天子因贵妃思想兄弟,乃钦取似道还朝,加同枢密院事。此时,丁大全罢相,吴潜代之。那吴潜号履斋,为人豪隽自喜,引进兄弟俱为显职。贾似道忌他位居己上,乃造成飞谣,教宫中小内侍于天子面前歌之。谣云:“大蜈公,小蜈公,尽是人间业毒虫。夤缘攀附百虫丛,若使飞天便食龙。”天子闻得,乃问似道云:“闻街坊小儿尽歌此谣,主何凶吉?”似道奏道:“谣言皆荧惑星化为小儿,教人间童子歌之,此乃天意,不可不察。‘蜈’与‘吴’同,以臣愚见推之,‘大蜈公,小蜈公’,乃指吴潜兄弟,专权乱国。若使养成其志,必为朝廷之害。陛下飞龙在天,故天意以食龙示警。为今之计,不若罢其相位,另择贤者居之,可以免咎。”天子听信了,即命翰林草制,贬吴潜循州安置,弟兄都削去官职。似道即代吴潜为右丞相,又差心腹人命循州知州刘宗申,日夜拾摭其短。吴潜被逼不过,伏毒而死。此乃似道狠毒处。古
                              却说蒙古主蒙哥屯合州城下,遣太弟忽必烈,分兵围鄂州、襄阳一带,人情汹惧。枢密院一日间连接了三道告急文书,朝廷大惊,乃以贾似道兼枢密使、京湖宣抚大使,进师汉阳,以救鄂州之围。似道不敢推辞,只得拜命。闻得大学生郑隆文武兼全,遣人招致于门下。郑隆素知似道奸邪,怕他难与共事,乃具名刺,先献一诗云:“收拾乾坤一担担,上肩容易下肩难。劝君高着擎天手,多少傍人冷眼看。”主
                              这首诗,明说似道位高望重,要他虚己下贤,小心做事。他若见了诗,欣然听纳,不枉在他门下走动一番。谁知似道见诗中有规谏之意,骂为狂生,把诗扯得粉碎。不在话下。


                              76楼2015-08-22 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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