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剑刺入他的心，鲜血溅在握剑人的手上，打湿了衣袖，握剑的人却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静静地看着那人，说道：“去死吧。”
那人似乎已经放弃挣扎，一动不动。唯一证明这人还活着的只有一个——他深深地看着握剑人，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与深红的血液相映，画的是深入骨髓的痛苦与绝望。
那人回答的是，“好呀。然后下辈子，我再来找你。”

【二】
掌门大手一推，说：
“以后他就是你的师弟了。飞星，叫大师兄。”
小小的印飞星轻声叫道：“大师兄好。”
那时候的印飞星还没长开，小小的一个，见到人会下意识地往后缩。又是刚刚遭遇了不幸的时候，大概怨气重得很，连一声大师兄喊得都带了三分杀气。
那时候，印飞星对东方纤云的第一印象是：
长得好看,待人好像也很和善。师父叫我有什么事情可以找他，可是他会帮我吗。
那时候，东方纤云对印飞星的第一印象是：
又见面了，师弟。
东方纤云已经死过一次了。而现在，他又活了过来。
时间倒退回一个无法遗忘的片刻，要将一切往事重演。
而东方纤云只是淡淡一笑，道：“师弟好。”
他甚至主动地拉起印飞星的手，道：“师弟初来乍到，还不熟悉这里，师父，我带飞星去附近走走。”
分寸合适的笑容，永远得体的举止，恰到好处的关心。
印飞星僵硬地任由他握着。东方纤云在前面带着，介绍这是什么地方那又是什么地方，说二师弟以后你有什么不懂的来找我。悄悄地把印飞星的小手捂热了，不动声色地握紧了，走过逍遥门的春夏和秋冬，仿佛没想过，什么时候就该放开了。
生命里最关键的人和事情，永远都到来得悄无声息。像是某一天东方纤云忽然重生了，像是某一天印飞星还是喜欢上了三师妹。
喜欢上了娇小又可爱的师妹，喜欢到眼睛总是忍不住追逐她的身影，和她说两句话脸会涨红，偷偷地记住了她喜欢的食物她讨厌的东西，甚至还像做贼一样借用了厨房，去练习做她喜欢的那一道菜。
第一个发现的人，甚至不是印飞星自己，而是东方纤云。他问道：“你喜欢星河？”
那语气随便得像问你喜欢这颗白菜么。
印飞星先是被吓到，脸一下子全红了；后来又不知道为什么，忿忿不平于东方纤云这淡漠的口气。于是他嘴硬地说道：“喜欢呀，怎么了？”
这些年他和东方纤云的关系，不好，也不坏。东方纤云待他和待逍遥门的所有人一样，温润而礼貌，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关心。只是和天底下所有的大师兄一样，偶尔教导两句，也会关心他的武艺，时不时鼓励一下，可也仅止于此。
可是那之后就不一样了。

他和三师妹越来越亲近了。亲近到三师妹会对他说今天的大师兄怎么怎么帅气，今天的大师兄怎么怎么厉害，今天的大师兄的境界又提升了，今天的大师兄晚饭只吃了一点点……
印飞星恍惚觉得，自己对大师兄已经了解到除了不知道他今天穿什么样的胖次之外都知道了。
他知道了大师兄有个诡异的爱好，就是每天晚上睡觉之前盯着窗外看一会，有时候还会说上几句话。印飞星忽然毛骨悚然，大师兄窗外不就是他的房间吗？当他嘴漏说了这一句之后，三师妹双手合十，一脸恳切地说道：“二师兄，你可不可以帮我偷偷地听一下大师兄都说了什么？”
“……你自己去呀。”
“跟踪到大师兄的房间里，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
“……”连茅房都敢跟着去的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那天夜里，印飞星躲了起来，竖着耳朵听大师兄在念叨什么。
“……所以……”
啥？声音太小，印飞星悄悄往前挪了一点。
“……可是……”
大师兄您能再大点声么？印飞星又朝前移了一点。
“……只是，你可以……”
好像听得清楚了诶？
“你可以出来了么？”
下一秒出现在印飞星面前的，是大师兄没什么表情的脸。

那夜无风无月，夏蝉鸣叫。
东方纤云一言不发，甚至没有问印飞星为什么会在这里。印飞星想，他大概是知道原因的。
这个人好像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
真可恨呀。
即使知道师妹喜欢自己，也不给出确切的答复。任她辛苦悲喜，东方纤云依旧安之若素。
忽然东方纤云开口了，问的却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是谁对你下手的？”
印飞星一怔，说道：“大师兄，你……”
“我听说，你上山之前，有人杀死了你的家人，让你成了孤儿？真可怜呀。”
东方纤云平静地说道。语气平淡，连一丝怜悯都懒得伪装。
印飞星想，真可恨呀。
即使知道这是他心里的刺痛，也毫不在意地提起，任他心头滴血，东方纤云依旧安之若素。
于是，印飞星开始讨厌东方纤云了。

“纤云，你要知道，成大事者不能拘于儿女情长。你必须审时度势，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纤云呀……你没有做错。只是，你能多有一点感情吗？
“纤云，你会是我们族中最优秀的！任何人都不能绊住你的脚步，任何人！”
东方纤云，你怎么能杀了她？她相信你……她喜欢你呀。你怎么能杀了她？
“你要永远记住，你是东方纤云，是东方家的未来！”
你就是……大师兄吗？
东方纤云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夜里群星灿烂如漫山遍野的野花，盛放着命中注定的悲欢离合。
“怎么……在这种地方睡着了。”东方纤云喃喃道。
他倚在一颗桃花树下，本想对未来推测一二，却渐渐沉入了梦境之中，直到梦中人散尽，才醒了过来。入眠时是夜，醒来是仍旧是夜，一切如常，毫无改变。
仿佛那前尘是梦，这梦又是虚无。真真假假无从辨认，只剩彷徨之人追寻镜花水月。
东方纤云起身，遥望满天星辰，直至看到前世的命运在天道之中回旋盘绕，终究消失破碎于死亡之刻，融化在初阳的暖光之中，来去皆无影踪。
他提剑离开，仿佛不曾来过。
耳边仍有声音固执地重复：
你就是……大师兄吗？
“大师兄，你回来了！”
他一回到逍遥门，迎接东方纤云的就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三师妹逍遥星河。
东方纤云默默地想，师妹这追踪能力比我东方世家的法宝还好用呢……
星河仰着头，略有些紧张地看着他，道：“大师兄，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你见到二师兄了吗？他……还好吗？”
之前便是她，央求着东方纤云去见印飞星一面。她这要求实在有些强人所难，百媚教的阵法岂是好闯的？她本人自然是闯不过去的，只能硬着头皮地拜托了东方纤云，没想到东方纤云爽快地答应了。
东方纤云道：“我没事。我见到了飞星，他在那里也能过得很好，无需担心。还有，他说：谢谢你。”
东方纤云想起来——当他说是三师妹要自己来的时候，印飞星脸上露出的那种表情——他就觉得很好笑。
就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小孩子，忽然见到了一点曙光。印飞星瞪大了眼睛，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可脸上是挡不住的得意与开心。
倒也不虚此行了，东方纤云想。

虽然到了最后，印飞星也只肯感谢星河，而对辛苦闯关的自己一点慰问都没有，反而嘴硬道下次再发现就把你打出去。东方纤云诚恳地说你打不过我，然后就被怒火攻心的印飞星赶出来了。
星河露出一个发自心底的笑容，随即又小心翼翼地说道：“那就好……对啦，大师兄还没吃东西吧？星河给大师兄做了好吃的！师兄你尝尝好不好？ ”
大师兄，大师兄，这是你最爱吃的火烧驴肉，我给你做的，你尝尝好不好？
啊，其实我一直很想说，与其有精力去做一盘堪称黑暗料理的菜，不如去山脚下的饭馆里打个包……
东方纤云看到她笨拙的讨好，似乎看到前世的逍遥星河，所以他选择了把这些话吞回肚子里。
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一直怀抱着小小的希望，奢求般地喜欢着他。围着他转，像是东方纤云就是她的整个世界一样。
东方纤云道：“好。”
“大师兄你不吃也没有关系的……诶，好？”
东方纤云道：“拿来吧。”
星河瞬间开心得不得了，蹦蹦跳跳地离开了，道：“大师兄你等一会，我这就去给你拿！”
大师兄，你等我一会好不好？
大师兄，我以后不再修魔了，你看我一眼好不好？
大师兄……你是想要，杀死我吗？
前世的梦还在他脑海中回响。
东方纤云闭上眼睛，耳边万般纠缠，再度睁开之时，已然成空。

虚幻的声音越来越多了，东方纤云想，多半是因为见到了印飞星。
见到他一如前世一般成了百媚教的大师兄，才会让前尘往事汹涌澎湃，潜藏在他耳边，伺机要吞噬了他的命。
那一世很简单——他一直清心寡欲，修炼剑法。对爱慕自己的星河没什么兴趣，对既敌视又崇拜自己的印飞星倒是很有兴趣。未料命运捉弄，印飞星与逍遥星河在机缘之下，入了魔教。再见之时已成魔教犬牙，东方纤云杀死了三师妹，然后又与印飞星刀剑相向。
前生轨迹映于星河，步步遵循命运，淹没在无边黑夜里。
事后想起来，一切的起源，竟然是一面镜子。
你就是东方纤云？
你命中注定有一个宿敌。
他第一次见到母亲的遗物——一面小巧玲珑的镜子时，镜子忽然对他这么说。
镜子说道：
“你注定遇到一个宿敌，注定不是你死就是他亡。”
一面会说话的镜子？怪不得母亲总是待在身上，片刻不离。东方纤云道：“你是什么法宝吗？”
镜子道：“我并不知道世人怎样称呼我，但我确实有照映未来、回归过去之能。我以前的主人，是你的母亲。而现在，是你了。”
东方纤云道：“照映未来、回归过去？那你能否展现你的能力，让我了解一二？”镜子没有感情地回答道：“不能。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从无尽的长眠中醒来，更不知道如何施展法力，这次能够给予你一个未来的提示，只是凑巧。一切皆为缘法，唯有顺应天道与机遇。”东方纤云想了想，问道：“那我如何应对这个宿敌？应该……在他还没有成长到足以与我为敌的时候，就把危险扼杀么？”镜子道：“不能。能称之为宿敌，自然要彼此实力相对，斗法难分胜负，最后活下来的人才具有意义。若是你提前杀死了他，那便是枉费天道安排，难登巅峰之顶。你不仅不能在他弱小的时候杀死他，反而，你还要扶植他，让他成长到足以与你匹敌。”
东方纤云道：“那我如何确认，谁才是我的宿敌？”
“你一见到他，就会知道。”
只留下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镜子陷入沉睡之中，彻底不再应答。东方纤云翻遍了所有藏书，都未能得到与镜子相关的一点信息。
一个春接着一个冬，光影似水静寂无声。
终于有一天，他等来了他的宿敌，然后，变成了宿敌的大师兄。
“你就是……大师兄吗？”
小飞星犹豫地问道。

那时候他才刚来逍遥门，掌门把他带进来就闭关了。东方纤云刚好有事外出，回来的时候就发现门派里多了一个迷路的小不点。
迷路就惊慌失措，还被妖兽追着跑，左一个摔跤右一个跌倒——
这种人就是他的宿敌？
算了他还小，慢慢培养吧……
“是。我叫东方纤云，你叫什么名字？”东方纤云淡淡道。
他这个时候才明白，镜子说的“你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大师兄，我叫印飞星。掌门说，以后我就是逍遥门的二弟子了。”印飞星道。
东方纤云忍不住叹息……你头顶上那个“宿敌”的飘浮红字太抢眼了呀！还自带了一个小箭头指着，生怕看不到吗？！啊不行我的内心已经被吐槽刷屏了！
印飞星忐忑道：“……大师兄……？”
东方纤云道：“无事。掌门多在闭关，以后你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来找我。以及，二师弟——”
印飞星抬起头看他：“诶？”
东方纤云深沉地拍拍他的肩，道：“好好修炼吧，我对你的期望很大。你会成为一个极为出色的修真者的。”
“诶？”
当时印飞星以为这是对自己的鼓励，而其实这是东方纤云对自己的鞭策。
为了有一个好宿敌……他一定会让印飞星横扫逍遥无敌手（除他之外）、飞踢蜀山战群雄（除他之外）的！

丢失了包裹的印飞星离开了师门，而星河似乎是担心着他，所以追了过去。没想到有人前来袭击，修为全失的印飞星加上法力一般的星河只能一路逃跑，然后，跑到了悬崖边上。
星河道：“二师兄，现在唯一的生机，就是跳下去了……”
印飞星道：“对不起，星河，都是我连累了你。”
星河露出温柔的笑容，道：“不怪你，不怪你。”
印飞星感动之下，差点要脱口而出一段感人肺腑的告白，然而在此之前，星河幽幽然道：“只是可惜还没有推倒过大师兄……”
印飞星想，老天，还是让我死了吧。

@爱尔兰的薰衣草

然后，等他再醒来的时候，便看到掌门带着一个小不点，对自己说：以后他就是你的师弟了。飞星，叫大师兄。
镜子道：“一切都是机缘。”
东方纤云道：“说人话。”
镜子道：“我也不知道。”
“……”
镜子道：“我这次醒来，只是为了给你一个提示。你需要注意，与前世不同之处。那些不同的地方，是诸人遗憾所在，会对你的命运产生至关重要的影响。”
东方纤云道：“所以说，前世三师妹的遗憾就是没有睡了我？”
镜子道：“用词文雅点。她确实很遗憾没能在有生之年上了你。”
“……你真的觉得这个词文雅吗？”
镜子再一次不动弹了。
东方纤云叹了口气，将镜子收了回去。
“和前世，不同的地方么……？”

今天事多怕忘了更新就早早发了0^◇^0)/
虽然今天的大师兄很受，但请相信这是一篇大二文(^V^)
@一个人的星空go @安三墨 @爱尔兰的薰衣草

“你……你真是放肆！竟然大半夜跑到你大师兄的房内！你知道这传出去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吗？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副掌门简直要气得吐血，逍遥星河却依旧是一如既往的笑容，说道：
“我知道呀。可是我忽然觉得，人生就那么短暂，倏地一下，就过去了。不知道为什么，不这样做，我就觉得很遗憾。”
她浅笑的样子，既柔弱又坚强。
“大师兄，听说你把一只溜进来的老鼠放走了？”
啊，抓住师兄的把柄了。花暮暮心怀不轨地问道。
“是。前夜逍遥门的大弟子来见我，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对他出手。所以我将他放走了。”印飞星风轻云淡地回应道。
花暮暮笑道：“呵，大师兄，你还会对以前的同门有所留恋呢！你该不会，还心存侥幸，想着去投靠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吧？”
“不。下一次我再见到他的时候……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他平静的语气之下，皆是暴戾的杀气：
“我会用他的人头，祭拜我的父母。”
“和以前不同的地方……我把他推下山崖了，他一定很恨我。我又给他送酒去，看到他哭了，他会更加恨我的吧，”东方纤云自言自语道，“还有其他的吗？”
其实前世的细节他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大概是重生的后遗症吧。他记得自己杀了师妹，记得在此之后心灰意冷的掌门，也记得愤怒地向他挥剑的印飞星。
在记忆的最后，是他被印飞星一剑刺中之后，倒在地上。印飞星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恨意。
以及，那时候他说：
“大师兄，如果有重来，我只希望三师妹没有入魔，没有被你所杀，只希望……我从来没有遇到你！”
那便是，东方纤云的执念。
日子依旧继续，或坐以待毙，或勇敢前进。东方纤云是前者，所以当他再一次被人围攻的时候……他选择死亡。
众多魔修围得他前后皆无路，其中一人大笑道：“哈哈，你终于落在我们手里了！”
你们真的是好烦呀。两辈子都追着我跑，可以追一下别人吗？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杀魔修好不好，你们听说过蜀山派的龚常胜么？他寂寞地等着你们去杀呢。
另一个魔修狰狞道：“东方纤云！你还记得我吗？你杀了我全教上下那么多人，你还记得我吗！今天，我定然要将你杀死祭拜教众！”
记得，上辈子您也是这样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