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病袍被丢弃在服饰店里,安娜始终压低姿态跟在须久那身后走,他要她抬头挺胸,可是她做不到。
因为只要一抬起头,街道上的东西就会看不清楚,要是她像以前一样绊倒弄脏衣服就不好了。
撞到了什么东西。揉揉鼻子,安娜抬起头来,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少年不爽地对她咋舌,褐色的西装制服穿在他身上显得弱不经风,眼镜底下的眼睛嫌恶地下垂。
安娜还来不及跟他道歉,对街上一名穿着同款制服的少年朝他挥挥双手:「猿比古,再不快点你新上市的冰淇淋就要卖完了,我不等你了喔?」
「是是,我知道啦……美咲还真有精神。」眼镜少年看似厌烦的按摩脖子,安娜却感应不到他有丝毫的不悦。不如说,他其实挺高兴的?
眼镜少年走远了,取而代之的是,在眼前双手叉腰教训自己的须久那:「妳看,就叫妳看着前面走路了!」
「嗯。」
「不是『嗯』什么的吧?妳这人也太无趣了。」须久那顺着她的是现朝方才两位少年看去:「是国中生吧?日向中学的,是这附近的贵族学校。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比起日向还有其他PR值更高的中学,那两个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
「朋友……那两个人,很要好。」碰撞当时出现的影像令安娜觉得有些在意,不过,也仅仅是在意,影像太模糊,她根本来不及看清那些东西。
并非来自长期接受实验室药物的副作用,安娜的能力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不受控制,她自己也知道,若是情绪过于激动能力带来的影响更是庞大,因此她一直控制着心静无波。
可偶而,能力像寄身体内的虫,总在安娜分神时蠢蠢欲动。
察觉自己被无视,须久那厌烦地搔抓后脑,他实在搞不懂这人在想些什么:「真无聊。」安娜这才回头看他,须久那哼了哼:「走了。」
眨眨眼睛,安娜跟上前去,须久那突然回头盯着她看,下唇夸张的突出,全然不像个富家少爷应有的举止,可说的也是,如果须久那是一般的少爷,也不会带她到处瞎逛。
破例牵起她的手,须久那硬拽着安娜到自己身旁才踏步迈进,她的手真小、走路也慢、根本就是名符其实的洋娃娃。
「听好了……」他以不耐烦的语气说:「今天暂时当妳的眼睛,只是暂时的,这样就不用一直低头怕跌倒啦!」
安娜面无表情的以冰冷的手回握:「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不知道。」不敢回头,须久那怪异的表情随着踏出的步数渐渐平复,说实话,自己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当初只是一时兴起,因为对方是『栉名安娜』才带她出来:「妳想去什么地方?」
安娜久久都没有回话,反倒是须久那不耐烦起来了:「拜托,不是逃出来的么?至少会有个要去的地方吧!」
意料之外,她却摇了摇头:「想回家,但是不可以。」
平静的话语读不出一丝无奈,只感到永无止尽的悲哀,安娜的语气却像是仅仅在承诉事实。
「我没有逃,因为没有地方可以去。」安娜深呼几口气,彷佛这么作能减轻身体的颤抖:「我只是……不想进到实验室……想到没有医院的地方。」
脑海里流窜着骇入研究室偷看的实验纪录片及栉名安娜的病例表,五条须久那瞇眼正视她坚强的眼神,栉名安娜是聪明的,她并非不知道须久那的身分,这句话……也许是正因为知道他的身分才说得出口。
他没看错,这个女孩是所有实验品中最坚韧的一位。
两个人都相当于大人制作的『提线木偶』,被上方呲牙裂嘴的人玩弄于掌,然而握在掌中的温度与流过脉搏的血液,栉名安娜年纪虽小却是有思想、有主见、活生生的『人类』,和须久那一样不甘愿任人摆布才想逃出生天。
既然是从实验室逃脱的,那想必从方才开始在周围转圈的熟面孔就都是中心的人了。想想,要不是碍于须久那的身分,栉名安娜早就被捉回去了。
「哼……」须久那继续向前,后头衣角一扯,安娜立在原地,表情比像要被护士发现踪迹时还要阴沉:「还要继续走么?」
须久那维持不动。
「后面的……你没发现好几个人一直跟着,从店里出来以后,你不怕么?」
微弱的颤抖再度传来,须久那为这无聊的理由感到可笑:「妳这人还真是无趣,没人教妳在关心别人以前先关心自己?明明都自顾不暇了,还怕我。」语毕,扯过安娜继续踱步。
或许以他的身分而言面对这种场合并不需要害怕,然而安娜却不是那么想的,她慌张的心情传递到须久那的心理,能力在不知不觉影响到最接近自己的人,安娜毫无自觉:「但是,跟我在一起的人……」
「好了好了。」须久那再次蹙着眉头顿步:「听好了,这是我最后一次说了。」拨了拨她浏海,又道:「都说了是我带妳出来的,就是共犯了呀,身为共犯兼主谋的我会对妳负责。」
将相牵的手抬起来晃了晃,须久那噘起嘴:「少东怕西怕的,先担心妳自己啊。」
安娜流露出面无表情之外的诧异脸容,须久那来不及看到便以转身。
他是超一流的高手,自然得为自己推荐的新手玩家负责任。
不过,超一流的高手,却也还没找到脱离操纵者的办法,所以,为了不给予新手过多期待,须久那配合安娜的步速与她并肩同行,小声地承认:「虽然我还没办法带妳出实验室,但是这段期间,还是可以带妳到处逛逛。」
「嗯……」安娜低下脑袋,淡淡的应了声。
「不是『嗯』什么的吧?普通情况这里都该说声『谢谢』才对。」嘟唇表示抗议,面无表情的洋娃娃在瞬间微微地笑了,这次换须久那睁大眼睛,安娜说:「这样就足够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