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面么,料想也吃不穷冰帝。
手冢一直觉得青门不穷,甚至和一般的中原门派比起来,算得上有钱,不过冰帝岂止是有钱,根本是太有钱。他住的这间不见得是什么上好的客房,但宽敞明亮,家具虽简单,质地却是上好的酸枝木,室内打扫得一尘不染,即使席地而坐也脏不了衣服。茶也好,顶级铁观音,清香宜人,汤汁甘淳。总之一切都好得有点不近人情。
不多久面就来了。冰帝没有女人,所以这类侍应都是男人来做。这个凤长太郎看上去年轻,做事倒十分仔细,举手投足自有一套规矩,甚至问手冢需不需要专门的餐服,免得脏了自己的衣服。
手冢摇头——他又不是三岁娃儿,心里想着大概苍云之间的那位是一定要穿餐服的。他问凤:麟子死了,那麒子现在是怎样?
麒子自然有门主照顾着。
凤的回答让他有些诧异,没想到原来十全大补的门主还能照顾小动物——虽然那动物的年纪大概够做他爷爷。他不着边际地问了几句风水的事情,凤回答之后就退了出去,他便开始吃面。
唔,汤料和配菜都很入味,面也有弹性,火候刚好。
苍云之间的内室墙上挂着五把宝刀,如今又添了一把,只能摆在最下方的架子上。迹部景吾拿起来看看,叹一声“真是好物”,又放回去,似乎这样便满足了。因此他对刀的态度一向令很多人不解:既然花了重金买下,为什么不用,只是成日挂载墙上纯欣赏。
迹部却不以为然,刀不一定非得用来砍人才能叫刀。他只是喜欢,喜欢那颜色或者形状,就买来藏着,用不用不干别人的事。他常配的只有一把,一把名字叫轮舞的弯刀,十年之前他还不是门主的时候就用着。名字是迹部景吾自己起的,他起名字总有他的深意在。那刀之所以叫轮舞,不光是因为形状,而是它能让对手的脑袋如同轮子一样舞动起来……
传说总是很厉害很厉害,但见过轮舞的都知道:此器虽然形态别致,气刃凌厉,却还算不上什么极品,至少那墙上就有比它更贵重的。况且使用的时间一久,刀刃上难免有所损耗,形色也已远不如当初那样光鲜了。
忍足自认识迹部起就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按门主大人那吹毛求疵的个性,这把刀早该回炉再造。
而榊太郎却是气定神闲地呷了口茶,轻哼了一声:这是汝不了解他。打个比方,他不会允许自己手中的雀尾扇子少掉一根毛,但要真让他扔掉一把雀尾扇子可没那么容易,除非汝敢拔掉那上面所有的毛。
更何况,那轮舞恐怕不止是把刀这么简单。
谁说位高权重就不能八卦?榊太郎很认真地八卦着:大概是信物。想想又有些不对,谁会用兵器做信物呢?唔,那应该不是姑娘家……
迹部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师父在想什么,但他就是不说。猜啊,随便汝怎么猜。老人家也无聊,猜猜谜才不会一日一日迷糊下去。他解下腰上的佩带,刷拉一声退了刀鞘。刀锋上果然有些细小的豁口。唔,真是有点寒酸了,但是要扔掉是绝对不可能的,还是找个合适的人修修吧。
那个合适的人如今在做什么,迹部倒是有所耳闻。据说每日一早就不见人影,到正午回来,下午又出去,此后便要到深夜才回客房。
餐食倒是一顿没省,全都是八仙珍肉面的价,只不过这种事情用不着劳动门主去留意。
忍足一边和他聊起青门来的那个人,一边不拘地伸手抓迹部果盘里的栗子。因手冢未提起名字,又因青门专长铸造,便暂且称之为铸刀师。他说铸刀师曾来看过麒麟的残骸,当时面无表情地检视一块头骨,不多加什么评论,说了一句“真是极好的铸材”转身便走,真叫人不寒而栗。
迹部不以为然:难道要抱着麒麟头失声痛哭才正常么?逝者已已,能当铸材又有什么不好。
忍足手中的栗子没拿稳,砸在了地上。风度翩翩地捡起来,笑道:唔,看不出你对铸刀师还挺有好感。
有无好感不影响吾对世道的看法,同样,看法相同未必带表就有多少好感。迹部说着,心下夸自己一句:果然是很有道理。
数日后,“铸刀师”来找迹部景吾。他们之间依旧隔着围屏,看出去的人形依旧影影绰绰,一个仙风道骨,一个十全大补。
手冢说他并没有别的事要找门主大人,只想知道他们打算怎么处置越前龙马。杀,或者留。若是杀,可否带回尸体,若是留,何时能够放回青门,或者就这样一直半死不活地囚禁在冰帝,总得有个说法。
而迹部还是那句话,关几天,看心情。摇了摇扇子:“不过汝可放心,五天内暂且死不了,五天外吾就不好说了。”
手冢又问:“若吾填补了地气的缺憾,而届时越前还活着,吾可否带他回去?”
迹部在心底冷笑一声。要真是几天就能解决,他们冰帝这过去的几十年是否也太无能了。“若汝真能做到,吾自当放人。若做不到,就麻烦汝给龙崎宗师带话:一个越前对冰帝来说并无意义,青门该做何补偿请自斟酌。另外——”
他本想说,吾欲借铸刀师巧手一用,但转念一想,现在或许不是时候。这人看起来不温不火,却是别有一股傲气,不如等看他有多少能为再说。
“另外什么?”
“没什么。”
“那便如此说定了。”手冢目的达成,无需多留。回身衣袖一甩,随为无意,竟是十分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