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事》
有时想 一切还不算太坏
从本质上 我们敬畏
自然，与一桩婚姻
但不抗拒
我们知晓并探寻
死亡，仍旧恐惧
话少的人就此笔耕不辍
比如我
话多的，像你
席地而坐，就想和你饮酒啊
在江的上游 山的北边
从柔嫩的花到一套碗筷
掉了，筷子掉了，牙掉了
笔也会掉的
先死去的 都不算太坏

《失眠》
假如这是最后一次感受 陌生
城市的风
来自旷野 或者 一只海豚的家
山下系马的，桥下泊船的
像是一个人的手笔
石子敲进水里
是好大的一盘棋
风吹草动 应该接按兵不动
声音有棱角
在告诉我是哪一种规则
张开的双臂 不属于任何坐标
森林 沼泽，也许更人迹罕至
都理所当然

《生灵》
假装宇宙中没有神明
我们，只是恰好
善于织布 或者善于进食
从岩壁上脱落的后代
同山顶探出头的月一样 无趣
用手中的钝器 敲打着风
生火，如同生孩子
你看过野兽怎样嚎啕大哭
并无区别
一种传承不会被另一种传承吃掉
比如刀子折断了
比如被豢养了

《何人，何在》
听说祖辈从江西迁来
沿途搭房子 或留下话语
也许 一条河流足以
让他们奔赴 多几座山头
一枝桃花开在
所有答案的后面 迟于春天
诸如谷雨之后的云层
泽被，指引
无用的野蛮共生在森林 顶端
肉眼不及
先行者先逝于此地
后生知畏而无畏
留在世间的无可回溯
大可，抬头

《故乡》
我时常感到如履薄冰
在梦以外，高声低吟的方言里
我尚不自由
一恍惚
便认错了身边的山河
有鸟啾啾
同机器的轰鸣，响彻
阴云下的街区
我在意外婆的耳背
同时羡慕，她日渐增多的白发
每一根都顽固而深刻
使她执意留在这里
看天，看鱼，看孩子
不能沉睡啊，盯着
躺下来的影子
哪个是，年轻的我们

《如愿》
我们在两艘船上 飘荡
孤独是一种安稳
隔着我们的 是大洋 也可以是雨水
不曾见过 也不远万里
我们将要相遇
在岁月的浮夸中 酩酊一场
在南方的屋瓦与北方的土壤之间
写九次姓名 往后
当灵魂经过这里
就会热泪盈眶

《南柯》
后来人们离开那个饱满的
梦，一笔一划的桃花源
他感叹过
那些旧的故事 伴过手里的酒
又交还给一场宿醉
做了好多时日的孩子
慌乱，焦虑，散漫
难说他想在哪里停下
一个晚春，或者一座院子
无常的毕竟不是时间
掌心里面的纹路
像老街坊的抬头纹
温柔，也粗砺
他现在回应别人的眼睛，也总是
深刻而不疼

《外公》
桂林的山水老早就出名了，可月牙楼还没有
很多人去过，也点了尼姑素面
还是不被记得
外公说原来不是这样的，在十年前
也不止十年
那时的冬天火盆里总是差一把火
我们的房子依偎在山旁，也不是——
还隔着几百米的距离
生火时才不会把它烧个干净
蜂窝煤的炉子已经卖给不知姓名的商人
我在很长的时间里远走
到过很多地方谈及你，今夜
我恰好想起你，外公
我手边没有三花酒，也看不到漓江
这是四川的小城 好远好远啊
可你仍愿意守在岁月的一隅
只字不提，才令我心碎

《谋求》
泥潭软烂
甚至厚重
覆盖着背脊上陈年的痒
在六月的天色下
三轮车，载着全部生计
包括——
一只空瓶子
如同他的腹部一般
能够听见声响，也并不是很有力
在没有人走来的方向
趁机念想，多一毛钱
的作用。要是刚好被人看见
兴许是夜还不够深

《慢慢》
茶水并不凉 也不热
它温着只想吻一口孤独的唇
在午后或者将睡时
适逢一场淅沥沥的，也好久没来过的
雨。下那么久，又弄湿了我的阳台和衣服
庆幸的是，我已经读到喜欢的诗
隔壁，我的邻居从十年前就想拆散一场婚姻
吵架和摔门都是真的
新的秩序是冷热杂糅的语言，像一种病症
难治。四壁缄默
深夜的回忆如历史般丰沛
比如小时候对着墙壁
最容易失落，也往往话多
白色的灯光，窗子和星星都是
孤独，是同一个不经意的句子

《夏》
白日依着山，暑气将从另一座山上下来
如一千只蝴蝶扑腾着翅膀
在油画上，力竭而亡
从海拔四百米的高度跌在粘稠的语境里
在我的诗稿上
第一次与生活失去了联系
白纸被烧了个干净，双手就空着
在瓦房旁坐着，就到了黄昏
一生之中的样子要是散漫的虚度
比如巷子里的老人与三色猫
从眼皮下走过去
慢吞吞的啊，带起我的困顿
我曾同他们一起走出小巷
他的语言里
没有余生，只谈及今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