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里斯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夜。
在自己接过祭师的权杖之后,在自以为能给基拉度他本该拥有的一切时,也伮狠狠嘲弄了他的自以为是。
自一开始,自魔徒们将灵魂典当给魔王时,自由,不过是个笑话。
那天晚上,乌丽看向他的目光是悲悯的,她知道里斯在祈望魔徒们本不该奢望的东西,那是曾几何时,她也曾期望过的东西。
在那个久远以前的夜,在她还不明白何谓忧愁的时候,那个高大英武的男人用自己的胸膛暖着她小小的身躯,和她一同看着天边那轮铭刻着亘古的绯月。
“我的女儿一定会是魔界最幸福的女子。”
她也曾如此相信着,直到那个俊美的圣族青年握着那枚曾经给她无限温暖的心脏来到她面前。她的胸口仍旧温热,却暖不了那渐渐变冷的身躯,曾经无限高大的身躯原来是如此脆弱。
那一天,那个即将成为魔界最幸福的女子的小女孩死了,也伮的麾下多了一位女魔徒,她接手了她父亲早为她准备的一切,除了那句未完成的誓言。
献上灵魂为证,我等魔徒的生命与忠诚归于我们的主,直至这身躯归于尘土...
“谁又知道呢...”
她如此回答里斯,转身,笑着,优雅地迈步离开,骄傲得仿若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纵使知道...又能如何。
那一晚,里斯安静地靠在那阴冷华美的殿门上,看着烛火在鎏金烛台上明明灭灭,寒意随着一声声压抑的呻吟渗入骨髓,冷彻心扉。
直到一切归于安静。
绯月在一片寂静之中,守候着千万年荒芜寂寥的城,指尖倾泻下的光芒,如血液一遍遍浸染过的红。
里斯还记得久远前,那个相似的夜晚,晕着血色的月光透过素色的纱帘,基拉度轻声为他讲着那个结局并不有趣的故事。
时间啊,终归是公平的。
里斯知道,他回不去了。
里斯忽然很想家,想念那丛生缠绕的玫瑰花枝,想念那似乎永无止境的长廊,想念床边默然无声的人偶们精致的玻璃眼珠。
这条曾走过一遍遍的路,从未觉得如此漫长,因为曾经牵着自己一遍遍跨过荆棘的手,此刻,不在了。
里斯看着面前丛生的纯黑玫瑰,娇嫩的花朵蜷在锋利的刺之间,里斯闭上眼,无声问候:
好久不见。
似乎早已被主人遗忘的宅邸,大概是仍存留着过往的些许记忆,玫瑰枝上高傲的尖刺软了下来,荆棘铸成的高墙缓缓让出迎接主人归来的通道。
与记忆中如出一辙的长廊,少了另一个人的陪伴,仍旧寂寥的、空荡荡的,时间在此间流过,快得近乎永恒。
推开那扇记忆中的房门,仍旧是素淡而温暖的色彩,人偶们漂亮的玻璃眼珠中映着他不再稚嫩的面容。
曾经的魔物在灵魂消磨殆尽之后,剩下的空壳就岁月中变成了玩物般的存在。
挂在墙上的小丑面具似笑非笑,里斯看着那张面容,想起那人曾经是这样对他说的。
他慢慢地躺了下来,什么都不去想,就像是灵魂已在岁月中化作荒原上的尘埃,只剩下一句千疮百孔的空壳,和所有其他的空壳一样,永远沉寂下去。
梦中,无喜无悲。
绯月之下,一只手缓缓覆上他柔顺的黑发,玫瑰馥郁的香气断去纠缠不休的梦魇。
寂静中,恍惚听到他如从前那般唤自己的名字,基拉度笑了笑,靠着床柱缓缓地滑坐下来。
原来,已经是这么久过去了。
那个眼中有天空的小男孩已经长大了,有了愤怒,有了忧虑,有了...了执念。
魔族,并不是生而强大。混舞法,亦不是学习就能够领悟。
那被圣天认作是混乱源头的混舞法之源,不过是各种生灵生而有之东西--感情。
悲伤,忧愁,迷惘,愤怒,嫉妒,骄傲,恐惧,失望,乃至...绝望。圣族眼中的冷血残忍的魔类,实际上是这世上最情绪化的生物呢。
基拉度这样想着,也许在也伮带回里斯时他就该知道也伮想要的不仅仅是一个祭师大人而已。
也许,他是真的想要一个继承人。
那混乱之源的,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