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满俊朗的女声带着笑意传来,他认识那个声音。紧接着,声音的主人,那个和他装束相仿的女子拎着瓶鸡尾酒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那是莫莎,野火军团的副指挥官,他和荆柠为数不多的真正“朋友”之一。
“谢谢你的圣瓦伦丁节礼物啊,我很高兴。”他合上书,自己用力掰掉了鸡尾酒的瓶盖:“为潼恩·布洛瓦之死干杯。”
“也为这该死的节日干杯。”
酒瓶相撞,他灌了一大口酒,不去理会耳机里传来的,AI关于他破酒戒的提醒:“你媳妇儿还好吗?”
“昨天刚办完离婚手续。”莫莎打了个酒嗝,自嘲地笑笑:“她告诉我她其实喜欢男人,一直不好意思改口而已。”
“干什么都怕玩儿的,玩儿的总有一天玩儿不下去。你也够倒霉的。”
“比你稍微强点儿吧,诶头儿,你今天有想荆荆吗?”莫莎蛮不在乎周围人眼光地贴上来,在他的耳边吹着气。
“我他妈就没有不想她的时候,可惜想有个屁用。我把我那AI调教得跟她一模一样,那她也回不来。想了也是难受,还不如不想,来,喝酒。”
“你倒是现实。”莫莎从他身上爬下去,目光定格在远处的枪神金像上满是失落:“可我做不到呀,我现在睁眼闭眼都是她。”
“宽心点,我当初也这样。都头七了我还给她做早餐呢,结果就是一人吃两份,撑死我了。”
两个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酒很快就喝完了,他们扔了酒瓶继续聊,直到夕阳西沉,明月高悬。
“行了,我们也不能老是泡在温柔乡里,要忙的事儿还多着呢,头儿。”
“嗯,明天起床时候把今天说过的、听到的话都忘了。除了刚才这两句。”
“好的。”
他们击掌,拥抱,然后各自回家。当他推开白色的防弹门时,荆柠的全息投影正站在客厅中,双手插着腰抱怨他没回来吃晚饭,也没给她带礼物。他本想嚷嚷着让AI再次回到默认设置,可不知为什么,从他口中说出的却是:
“抱歉亲爱的,是我不好。你先去忙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AI荆柠的大眼睛眨了眨,但在她消散在空气中之前,她什么都没说。
他走向建在地下的储藏室,那里是按照防核掩体的规格修建的,内部环境却又像个博物馆,温湿度都受到严格控制。平时他很少去那里,因为“会计”和“接线员”的工作实在是让他忙得不可开交。但今天他决定在那里坐一晚上。
门开了,他走过一段密封的通道进入储藏室中。那里灯光昏暗,但足以让他看清每个安有玻璃柜的展台上放的东西。
第一个展台里放了一本相册,很古老的那种。那是他和荆柠的相册,荆柠唯一的业余爱好是摄影,所以她留下了不少照片,在外出时也经常和他合影。对他来说,那上面的每一张照片都是无价之宝。这个储藏室也正是在一次不小心弄皱了一张照片后起意修建的——花的是公家的钱。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相册翻开看看,想要上手摩挲一下又舍不得只好把它放回展台里走向下一个玻璃柜。那里面有一张光盘和一把刺杀用刀,刀是勘探站任务中尹雪留下的遗物,光盘则是他把尹雪曾为他唱过的所有歌单拿出去录的,她的唯一一张专辑。其实如果她不当特工真的可以去当歌手,但至少这辈子他没机会当上歌手尹雪的粉丝了。
第三个玻璃柜里是一个蛋糕包装盒和一片枫叶,枫叶是夏天的书签。她在最后一次任务出发前立下的遗嘱中把所有的私人物品都捐了出去,当时还只是一个普通特工的他只留下了其中一本书的书签。而那个蛋糕包装盒的回忆他有些羞于回忆,但也和夏天有关。
第四个玻璃柜里是一台录音机,录音机里面有一盘高保真磁带。在陆玖月把自己像腊肉一样挂在房顶上之前,她哭着买回了录音机和磁带,用他最喜欢的声音向他做了最后的告别。荆柠说过她是一个好女孩,也适合当别人的妻子。但现在他知道荆柠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陆玖月的确适合当别人的妻子,但不适合当他的。
第五个展台上工工整整地摆着一本手账和一支笔,那是迟夏的习惯。她不是和族人,却比真正的和族女孩更有大和抚子的气质。荆柠死后她曾在他身边停留过很久,继续着荆柠未竟的事业。但在他终于敞开心房接受迟夏时她却离开了,就像一阵风,轻轻吹过无影无踪。
第六个展台最大,但里面放的东西也有些杂。玻璃柜里面有一个花盆,一粒种子,一个十字架吊坠,一根鹿角,一对玩具猫耳和一件斗篷。他站在那里久久注视,每一样物品对他来说都是一段回忆。只是看着它们,往日的酸甜苦辣就都会浮现在心头。他曾拥有过各种各样的幸福,也遭遇过多次基本相同的不幸。只是看着它们,那些已不在身边的面容与声音就又会在脑海中泛起思绪的涟漪。
这里是他的温柔乡,一个算不得合格的男人,坐上了本不属于他的位子,和很多人有了多到过分的故事。而现在她站在这里,他还活着,还在呼吸。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加痛苦的事了。所以他看向第七个,也是最后一个展台。
那个展台上的玻璃柜是打开的,准确地说,它从来就没有锁上过。柜子里面是一把上了膛的手枪,和前面展柜里的东西不同,这把枪是完全属于他的,也几乎没有什么回忆附加值。只是在储藏室竣工的第一天,他就把这把枪留在了这个柜子里。此后每次来的时候,他都会在看完前面几个展台的内容后在第七个展台停步,拿着那把枪犹豫着是不是该用它打爆自己的头。
这一次他也这么做了,他将手枪拿在手中把玩着,眼里逐渐流露出精神分裂症患者才会有的疯狂与偏执,耳边似乎响起了《欢乐颂》的旋律,在妄想中的乐章达到高潮时,他扣下了扳机。
枪声在狭小的空间里震耳欲聋,硝烟散去,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但也露出了快意的笑容。子弹射中了第七个展台的基座并嵌入其中,没有发生跳弹。他把已经无害的手枪丢在第七个展柜里,然后快步走向储藏室的出口。
他早已彻底失去了他的温柔乡,这一事实无论再做什么都不会改变。但是在品尝到真正的权力所带来的快感之后,还有谁会呆呆地沉浸在情爱之中无法自拔呢?就像莫莎所说,要忙的事儿还多着呢。总是躲在温柔乡中会毁掉一个人全部的才干、知识与意志。而权力的战场会锤炼这些可贵的品质,最终将一个人锻造成钢,或者碾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