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威尔吧 关注:227,054贴子:3,975,624

回复:【原创】生无所息(BG 长篇完结版)

取消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然而明天还是会马不停蹄地到来。
  很多事情都是没什么可说的,比如一天拉八次煤车这种不是人干的活。调查兵团坐落在依山傍水的郊区,离煤场还是有点距离的。第一次拉煤,来回要两个小时不到,且不说路难走,最麻烦的是要途经一座拱桥,光把煤车拉上桥就要费不少力气,很多时候都是卯足了力拉到一半又滑了回去,还得循环个好几次才成功——结果我还是啰嗦了这么多,真是……天杀的调查兵团。
  我突然站定,在经过训练场的时候,抬眸眺望了一下远方的城墙——这就是人类能到达的最远的地方。说不上来为什么,有时候我会突然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恐怖。它来临的时候我只能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地站着,无能为力地等待这种感觉过去再继续手里的活。
  我知道这种恐怖同样来自于我的灵魂和我现在这具身体的相互撕咬打架。每天早晨醒来,我的灵魂就会向我的身体问候:“早上好,妓女,你今天真漂亮。”于是我的身体就会漫不经心地疼起来,它在用无声的手段报复我的灵魂。
  而更让我觉得恐怖的是,我作为异类在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这完全不能用“孤独”来以偏概全,这种骨子里的寂寥让我发疯,比如昨晚我差一点就勒死了睡在我下铺的女人。这放在21世纪的话,恐怕是要判刑。
  可我现在不就在服刑么?我在用我的生命,用我的血汗在赎一个莫名其妙的罪。不是我矫情,我现在真的找不到某种提醒我必须得活下去的理由了,而我的目标离我又是那样远。
  “你在这里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兵长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面前,一如既往地黑着脸。
  “报告兵长!对不起我在发呆。”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习惯了在面对这些上级时要用最干脆的话来回答。这就是我曾经的偶像,“人类最强”,可这些隔着银屏的热情和冲动,加之先前与他之间的种种,我的热情,早已被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磨得连渣都不剩。
  兵长大人抬手敲了敲煤车杆子,“第几趟了?”
  “报告兵长!今天的第三趟!”
  他却反而因我的“绝对服从”而蹙眉,“私底下你没必要跟我打报告。”
  “是!”
  “……”
  “兵长还有事吗?”
  “东西拿来。”
  “报……啊不,领巾在宿舍。”
  “那完成第四趟之后来找我。”
  “完成第四趟后如果不第一时间冲向食堂——我的饭就会被抢光!”果然,我还是没有完全学会“绝对服从”这套规矩,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我又补上一句,“我只怕饿晕在您的地盘会弄脏了地板。”
  “……”
  “是!如果您不介意我叼着面包来找您的话。”
  “……切。”于是兵长大人终于不耐烦了,简明扼要地丢下一句,“随你。”便扬长而去。


IP属地:上海25楼2017-04-03 12:19
回复
      结果,我的第四趟又卡在了那座拱桥上。别说是去还东西了,恐怕这时候连午饭时间也过了。想到这儿的时候我只好又咬了咬干涩的下唇。
      我弯下腰,拾起震落在地上的煤块准备放到推车上,没想到还没站稳大脑就一片眩晕。我只好坐到一边缓一缓,接着站起来,扒过车杆上桥。
      一步。一步。随着坡度的缓缓升高,我的脚又开始打晃。渐渐地,煤车的整个重量都通过勾在我腰上的那根车杆施加到我的身上。我的双手死死抓着侧面的杆子,第一天完成了八次的时候,我的两只手左右加起来被磨出了七只水泡。
      一步。一步。我看到我的汗水一滴滴落到石桥路上。离顶端越近,我的速度就越慢,可我只能咬着牙一点一点地挪,丝毫不能松懈。因为煤车太重,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原地踏步,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顶端在浮动。
      “呼……”
      还是在距离顶端不到三米的地方力气全无,我的脚再也动不了,我怕稍一抬腿身体就会跟着煤车一起再次滑回桥底。汗水流进了眼睛里,我纹丝不动地抓着车杆,却感觉身体正在一点一点地往后退。坚持啊吴悠。不为别的,只为你已经爬了那么多;不为别的,只为你已经耗下的时间和汗水。你千万——不能气馁。
      突然间,煤车像是被施了法术一般定在了原地。像是突然被注入了希望似地,我咬紧牙关,不管不顾地将它一下子拉上了桥顶。奇怪的是,为什么这次要轻松很多?正当我纳闷着,煤车居然自己往前挪了挪。我猛地回头,一个陌生少年的脸从黑黢黢的煤炭后露出来。
      “继续啊。”他朝我笑。
      我愣愣地回过头,大脑有些空白,直到我把车拉下了桥,才回头又看了他一眼。
      “谢谢你。”我的声音因为无力而有些陆离。
      他拍掉了手上的灰朝我走过来,踩着一地的阳光,“你一个女的,他们怎么让你干这种活……额。”他走到一半,盯着我的脸傻在了原地。
      我以为我这张高辨识度的脸会遭到他的鄙夷,想不到他眨了眨眼,目光明亮地说了句,“你长得真好看。”
      我一怔,“我知道。”可我怎么也说不出“谢谢”。
      “我叫布兰登,是增援部队的。你呢?”他爽朗一笑。
      “……舒曼。”我试探地看着他,幸运的是,我并没有在他单纯的脸上观察到丝毫的异样神情。
      幸好。幸好。
      “很高兴认识你啊,想不到调查兵团的后勤部还出美人。”说不上为什么,他说话的时候就是给人一种很真挚的感觉,无论他说的是什么。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微风吹过来。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了。
      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我在调查兵团惨淡经营起的生活被毫无防备地打乱——当然这是后话了。重点是,等我想起来要将领巾还给兵长的时候,已是深夜。
      “啊啊啊!我死定了——!”
      “吵死了婊子!”
      “你再骂句试试?”
      “……我说你大半夜翻箱倒柜的干嘛啊?”
      经过昨晚那一闹,杜莎对我态度似乎开始了微妙地转变。可我哪来得及思考这个——
      “找笔纸写遗书啊!”


    IP属地:上海26楼2017-04-03 12:21
    回复
        第五章·Chapter.06
        命若琴弦
        ▌▍▎▏▏▎▍▌
        风卷着枯叶在我面前打了好几个圈。寒冷的夜里,我缩着脖子,快步走在路上。经过模拟训练场和食堂,折过两个路口,看到了不远处的总指挥部,那是这片区域最森严的建筑,远望过去,倒像一只蛰伏在黑夜里打瞌睡的怪兽。
        我冻得不行,小跑着绕到指挥部后面,看见三楼中间的一个窗户亮着,那个窗口属于利威尔兵长。我攥紧了装着领巾的袋子,忽然有些怯步。可是我的世界里没有观众,没人会可怜一个在寒风里哆嗦的姑娘,更没有人会在意她在想什么。好了,现在她深呼吸,她踏了进去。
        看到我的时候,利威尔只是挑了挑眉。
        “报告兵长,我白天忘记来找你了,这个还给你。”我低眉顺眼地将袋子奉上,顺便瞟了瞟利威尔的表情,因为这袋子特别丑,而且看·上·去挺脏的——没办法,我身边已经找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了。
        利威尔倚着门,接过袋子。看了我一眼。
         “那没什么事我……”
        “进来。”他没等我回答就转身进屋了。
         “……”别慌,慌乱的人没出息。于是我愣是憋出一句蠢话,“大晚上的多不好……”说出来了又想赶紧挖个地洞往死里钻,“……意思。”结果越描越黑。
        “紧张什么。”利威尔说。
         “有什么事吗?”我找了个合适的地方站着——当然不打算坐下,我得让他知道现在我就是一拉煤工,不能在领导办公室长待——况且,不怕人笑话,这些天我都在避免和这个利威尔兵长接触。原因很简单,我只是个小喽啰,还处于被他怀疑的状态,他要是心情不好,把我捏死了也没人知道。
        利威尔却开门见山,“你没必要躲着我。”
        我怔了下,一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想了想,还是说,“我们本来就没啥交集啊,兵长。”
         “虚的一套就免了,你是在害怕吧。”
         “你们都怀疑是我害了你的部下,我知道这是你的大忌,所以我看到你,我当然害怕。”
        “你怎么知道。”
        好问题。你怎么知道。
        他的目光深处有两个凌晨的黑夜,万籁俱寂。我感觉我的血液都在往头顶冲。
        “放轻松点吧。”而他的平淡更让我疑惧,“不然,你怎么好好待下去。”
         我看着利威尔一副熟门熟路地想要侃大山的样子,眨了眨眼,“你不恨我?”
         “在罗恩能说话前,什么都说明不了。”他把玩着空茶杯,回答干脆,“所以目前我没有理由恨你。”
        “可当时在审讯室,你特别凶。”我很认真地说。
        他抬眼看着我,看得很深,“扰乱作战是重罪。你犯不犯是一回事,我对你有什么看法是另一回事,不过,你也别想着我们有点交情我就会对你法外开恩,要是罗恩醒过来指控了你,我会亲自处置你。”
        良久,我说,“明白了。”
         “话说回来,”他顿了顿,“你以前不会问这种蠢问题,舒曼。”
        “天知道舒曼是谁。”我感觉我的声音就像灵魂出窍一样,反应过来的时候我被自己也吓了跳,我抬起头,淡淡地看着利威尔,“我是说被巨人光顾过之后,我是谁、之前做过什么,我一丁点都不记得了,所以,”我正了正色,用从未有过的,一览无余的目光正视他,并祈祷他能相信我此刻的真挚,“不管士兵罗恩醒来之后会说什么,现在我就是个拉煤工,不再是什么地下街天价的名妓,也不再是你的老情人。就像我说的,拉煤工和士官长,本来就不该有啥交集。”
        ——你说是吗?


      IP属地:上海27楼2017-04-03 12:24
      回复
          第二天天没亮,我就从床上爬起来,窸窸窣窣地套上衣服,把舒曼漂亮的长发全部捆起来,裹上粗头巾。我在一片高低起伏的呼噜声中,轻手轻脚地走向窗户,抹开一小片窗上的雾气,看见了外头纷纷扬扬的大雪。我就在这一小格清晰的窗户前闭上眼睛祈祷。虽说十八岁的我就将今后的希望寄托于神灵有些说不过去,但人在危思中,总要依靠点什么。
          外面的世界依旧冰冷,不过所幸我的宿舍与煤仓相隔不远。一跨进煤仓,就已看见乔治大叔正四平八稳地坐在仓室里抽烟。
           “早安,乔治大叔。”
           “噢,今天还是这么早,好孩子。”
          储煤仓的看守是对五十多岁的夫妻,姓乔治,以前都是这儿的士兵。他们为人实诚,平日里也总喜欢笑脸待人,所以我每次拉煤回来,也总是用笑容去回应他们——这是件幸福的事。我发现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我已经变得非常容易知足,比如说,知足于乔治夫妇的一个微笑。
          打过招呼后,我快步走进向那堆高山一样的煤块堆,利索地挽起袖子准备把它们中的一部分搬到拖车上。
           “死老头!又在抽烟!这下可被我逮着了!”而此刻这位正火急火燎冲过来并拥有“四弦一声如裂帛”的好嗓子的胖大妈,就是乔治大叔的妻子:安妮。
           “咦,这不是舒曼吗?起得这么早!真是个好孩子。”这夫妻俩看到我的表情简直如出一辙。
          可爱的乔治大妈看看正惊慌失措收拾起烟斗的大叔,又扭头看看继续搬煤块的我,恶狠狠又带点娇嗔地朝乔治大叔丢下一句“我一会儿收拾你臭老头”,就过来帮我搬煤块了——之前说了,乔治大妈非常可爱,连生气都是带着嗲味的。
           现在她挪着肉墩墩的身体走了过来,虽然她穿的是厚棉袄,可她弯腰的时候,肚子上的三层救生圈还是显而易见。我一边搬煤一边愉快地发誓——我绝不容忍未来的自己会有这样一个肚皮。不过,我苦笑了下。如今的我还管什么“未来”
          “哎呀不行了——”活干了一半,大妈便吃力地站起来,呲牙咧嘴地揉了揉后腰,“老了老了。”
          我朝她笑笑,“哪有,您还是后勤部的一枝花。”
          她双手叉腰摇晃着那圆墩墩的身体,笑着摇摇头,“我叫我那臭儿子来帮你吧。”还未等我回话她就朝储煤仓里大喊一声,“汤姆——”那更年的嗓门和我的母亲值得一拼。
          ——打住。不要提那两个字。
          我缓慢地眨了下眼,面无表情地继续手上的活。
          说起汤姆,他也算个人物——我说的当然不是《猫和老鼠》里的“人物”,虽然第一次见面时在他说完,“美女你好,我叫汤姆。”后,我波澜不惊和他握手,“你好汤姆,我是杰瑞。”……扯远了,其实汤姆曾是调查兵团伏击队的一员,一年前因为旧伤复发而退伍,至于旧伤——乔治叔叔偷偷告诉我,是因为他那没出息的儿子在被兵长大人训“哭”之后还把鼻涕刮在了他的裤子上,于是他就在撒腿便跑的过程中又撞上了兵长的房门,足足在那木门上撞开了一条大裂谷,成了“也许是”轻微的脑震荡。然而惊悚的是,乔治在讲述这段心酸往事的时候,我竟然丝毫没有看出他对那间接伤害到自己儿子的鬼畜表露出任何悲愤之情,反而一再强调汤姆的没出息——我佩服。


        IP属地:上海28楼2017-04-03 12:25
        回复
            “哟杰瑞,你该怎么感谢我?”此刻这个人物正弯腰帮我一起搬煤,而且笑得很贱,“说实话,我一直觉得你有点眼熟。”
            “天下女人你都眼熟。”我头也不抬。
            “问你个问题,你别鄙视我。”
            “我鄙视你很久了汤姆,所以尽管问。”
            “你多大了?”
            “二十出头吧。”
            “哈?我看你才十七八岁。”他越说越起劲,“喂喂,今天你干完活……”
             “没空。”我抬头朝他勾勾嘴唇,然后继续像个机器人一样来回不停地重复着搬煤动作,一车煤很快装好了,我站起来,满意地看着这车被塞得满满当当、规规整整的煤块们。
            从前,我是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独生女,成日呼朋唤友快活度日。我接受过的所有文明、教育、道德都是服务于那个粉饰太平的社会的,可那时候我还觉得,整个地球缺我不可。不过现在我清楚了,21世纪的三维世界给了我睡着的环境,我总要醒过来的。在这里,我毫无阅历,毫无防备地一头栽进这命运里,就像栽进一个深渊,可是,即使我还不能与这具身体相敬如宾,即使我觉得这个世界糟糕透顶,即使我作为现代人,在骨子里我不起这个落后野蛮还把我搞得狼狈不堪的时代——
            我用一双黑黢黢的手抬起车杆,卯足了力气拉着煤车往外仓门走去。
            ——但我不想就这么认输。说什么都不想。
            “嘿!”那个少年远远就看到了我,他朝我跑过来,就像上次那样,踩着一地的阳光,他浑身因为运动而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热量,让我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你记得我名字吗?”
            “布兰登。”我看着他湛蓝的眼睛。
            “我也记得你叫舒曼!”他大大咧咧地笑起来,“其实我就怕你不认得我了,不是说美女大多高傲吗?来我帮你。”他不由分说地抓起车杆。
            我急忙阻止他,“你不去训练吗?”
            “队长刚刚被召唤走了。”他悄悄说,是十八九岁男孩独有的顽皮,“天知地知。”
            “我看你还是回去比较好。”我拉过煤车自顾自地往前走。
             “等等,那、那我就陪你走一段路好吗?”
            我视而不见,想努力走得更快,可煤车显然不买我的账。布兰登好像并不在意我的抵触,他就像个从没尝过被拒绝是什么滋味的小男生,一个劲地追着我,和我说话。 “你为什么不笑?我看你总是一副很有心事的样子。”
            “我的心事很多,布兰登。”
             “那如果我希望你笑一下呢?”
            “……”
             “好吧,那我记下了,舒曼欠布兰登一个微笑。”


          IP属地:上海29楼2017-04-03 12:28
          收起回复
              每周日的晚上,所有后勤部的劳改犯都集中到食堂。在调查兵团的后勤部,普通员工都身着统一的深绿色工装,而我们这些服役的穿的都是黑色工装以便区分。另外,我们劳改犯的工装上都有编号,在显眼的背后,我是0719,只不过多数时候被我的头巾遮住了,我不喜欢被人叫编号,即使前辈们总嘲笑我们这些新人矫情。而现在,不管新人前辈,每个劳改犯都站在长桌前,个个站得笔直,闭口不言,桌上摆着简陋的食物,没人敢动。说得准确点,现在,我们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的。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传来了某个不紧不慢的拐杖声。我身边的几个家伙顿时站得更紧张了。
              拐杖声渐渐逼近,戛然而止。
              “各位,又到了我们齐聚一堂的日子。”拐杖主人的声音慢悠悠地回荡在空旷的食堂里,我竖着耳朵仔细听着,不知道今天这魔鬼伯格又要用什么手段羞辱我们这群阶下囚。
              “对你们这群冷血的家伙来说,这可能是一周中最搞糟的时刻。”伯格语气惋惜地说道,却没人回应,也没人敢抬头,见这情形,伯格也不发作,便开始慢悠悠地绕着食堂踱步,他那毒蛇一样的气息轻轻掠过每个人的身后。
              “哈!2315!克鲁斯,原来你小子躲在这儿!”突然他一掌拍在一个有着络腮胡的男人肩上,热络地揽着他说,“你那新男友怎么样?还和谐么?他该不会嫌弃你那松弛的屁眼吧!哈哈,坐下!”
              “0981女士,告诉你个好消息,你丈夫和那漂亮小妞已经生下第三个孩子了!该补贴的还得补贴啊贤妻良母,来来来,坐下吧。”
              “噢,你,对了,你还在偷偷往家里寄钱吗?7460,你那皮包骨头的老母怎么还不升天呢?给我坐下!”
              “3461,你个小垃圾,瞧瞧你的翘臀……噢,就是这样,快动动,对了,啊。”
              一番羞辱后,伯格才让劳改犯全体坐下。
              得到可以吃饭的命令后,大家这才畏畏缩缩地拿起汤勺。对着面前卖相可怜的干面包,饥肠辘辘的我刚伸手拿了一块,伯格就绕到了我这儿,我的心脏不动声色地收紧,任由伯格嫌恶地把我的面包打落在地,抓起了我的手。
              “啧啧,瞧瞧这手,脏得跟畜生一样啊,小婊子。”伯格老当益壮,一用力就把我拖出了椅子,像大甩卖一样向大家展示我黑黢黢的双手,“看看,都看看!这可是地下街的舒曼美人的手,你们这些杂种做梦都看不到!现在给你们大大方方地看看!”
              我看着劳改犯们有的心有余悸地躲开,有的看也不敢看伯格地使劲摇头,而我不知道是脸皮太厚,还是已经麻木了,就这么被伯格揪着,戏弄着,看着这些的脸孔,我一点感觉都没有。直到伯格耍够了,我才被他轰回原来的位子上。我揉了揉手腕,弯腰把掉在地上的面包捡起来,撕掉脏了的一部分,在魔鬼伯格皱着眼皮的瞥视下,默默地啃着剩余的面包。
              别人我不管,我只觉得我的手很干净,即使十指全染上了洗都洗不掉的黑色,但至少它们现在是我的,是理直气壮的。
              饭后,所有劳改犯都照老规矩趴在桌上写自己的“劳改日记”,这也是伯格统治下的惯例之一,照伯格的原话就是“爱怎么写怎么写,想怎么骂怎么骂,任何劳改犯不会因日记中的内容受到惩罚,写完统统上交。”事实也的确如此,据说有个前辈某天在日记上写道“伯格·温特是个狗日的太监”,第二天包括那之后他也是平平安安的。可即便如此,大家也还是不太敢把对魔鬼伯格的真实想法透露在面前这张纸上,据说大家多是鬼画符(因为不是所有人都会写字)或偶尔一本正经地抒发一下对家人的思念和对人生的感慨。
              有时,也挺像那么回事。
              多数时候我对这种事都是能混则混,该敷衍的绝不认真。但今天我一动不动地趴在桌上,脑子里全是这几天拉煤时的狼狈情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攥着笔,仍然一个字都没憋出来,因为有个念头开始在我脑子里打转,作斗争,可真是奇怪,有时候当你正在挣扎起某件事来,不是因为你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而是你知道你一定会这么做。
              我转了转笔,飞快地在这张粗糙的纸上写道,
               “不论是否能被看到,我在这张纸上所做的努力,希望日后它能适当地为我将功折罪,如若不能,在可行的情况下,我也希望它能为人们的生活增添便利:三轮车/自行车(两种小型代步工具)设计草图如下……”
             


            IP属地:上海32楼2017-04-03 12:32
            收起回复
                第六章·Chapter.06
                0719
                ▌▍▎▏▏▎▍▌
                现在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前跑,我知道谁敢挡我的路都一律格杀勿论,急促的呼吸所带出的大风都是司空见惯的声音,我就像枚燃烧弹那样冲向食堂——呜呜吴悠,你又错过午饭时间了!
                “师傅!……亲爱的师傅,还有没有剩下的面包?”我凶声恶煞地趴到领餐窗口前,却用最温暖柔和的声音说话,着实把那憨厚的大叔吓了一跳。
                他一定是觉得要是自己说“没有”,那这姑娘下一秒就会面带微笑地掀桌。所以他先慢条斯理地抹了把额角冒出的汗珠,表情似是在说“你冷静点”——接着他为难地开口,“姑娘你下次应该早点来的……”
                一时间一种名为“万念俱灰”的阴影笼罩了我,以至于我没发觉自己肩膀被人没轻没重地一拍,“舒曼?舒曼!”
                我扭头。是杜莎。和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愉快的脸。
                “就猜到了你会来不及吃饭,我顺便帮你领了。”她看着瞬间被点亮的我说道。
                “天呐杜莎,感谢感谢。
                “哪的话!”她大大咧咧地摆摆手。自从上次我用领巾勒了玛克丽的脖子后,我渐渐发现,她们对我倒是没有先前那么鄙夷了。起码,她们不再当着我的面骂我,有的反而来主动来找我说话。这世道。
                我放下吃了一半的面包,看着面前正毫无防备吃着午饭的杜莎,随即语锋一转,“你是不是把我的汤喝掉了?”
                “……啊?”她似乎没想到我这么不客气,开门见山就刺了她一句,她尴尬一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爱喝汤,再说今天中午是我最爱的秋葵汤——亲爱的舒曼,我帮你领餐也不能没有酬劳对吧?”
                “说得没错。”我顺着她的话点点头,“那今后我的汤都归你了,条件是你帮我领餐,考不考虑?”
                “好啊!”她想都没想就满口答应。
                取舍真是一门学问,干面包虽然难吃,但起码每天都能填饱肚子,再不济也总比有了上顿没下顿要好。我像个世外高人那样悠然地舒了口气。
                “成交。”
                一种简单的融洽就在这一天建立了。也就是说,从今天起,我会和杜莎一起吃饭;也就是说,从今天起,我终于能够融入调查兵团后勤部的生活;也就是说,从今天起,我离这个世界又近了一点。原来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有时也能引起一种了不起的蝴蝶效应。
                不知道为什么,往后的日子就像沾上了运气的光,马不停蹄地驶去。在煤场有乔治一家的照顾,还有唯恐天下不乱的汤姆帮倒忙。吃饭时间,有喝着两碗汤心满意足地等着我的杜莎。在调查兵团偌大的背景下,我是一只快乐的蝼蚁, 起早贪黑忙忙碌碌,晚上洗完澡倒头就睡,连梦都不做一个。
                就在这段日子中的一天,一个陌生的脸孔找到了我,只说了一句话,
                 “伯格先生找你。”


              IP属地:上海46楼2017-04-07 20:56
              回复
                  前脚跨进魔鬼柏格的房间,一只咖啡杯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在我旁边的门框上粉身碎骨,还未反应过来,魔鬼的破口大骂就直冲耳膜。
                  “难喝得要命!你会不会泡咖啡啊你!”别看他暴跳如雷的时候像个小孩,其实这老家伙精明得很,平日里步伐矫健、军装笔挺、眼神睿智,一点都没有别的老头应有的迟钝。
                  我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看着那端咖啡的可怜女人默默拾起瓷碎片。
                  “重泡!”魔鬼烦躁地抬眸一瞪,看到杵在门口的我,表情像变天一样地笑了起来,“舒曼来了!快进来,快进来!”我没看错的话,这笑容用“憨态可掬”来形容,不算过分。
                  不正常,绝对不正常……魔鬼这是又分裂了?
                  我的脸上凝固着高密度的“我要完了”,慢吞吞地走了过去,低眉顺眼地说了声,“伯格先生。”
                   捧着一堆碎瓷片的女人与我擦肩而过,小心翼翼地和我交换了一个悲悯的眼神,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回过神,正看到柏格在擦着桌上的咖啡。我没有看错的话,他一手拿着抹布,一手还扶着腰——这是我唯一一次,看到他做出老人应该做的动作,于是我立马过去,从他手里拿过抹布,麻利地把桌子上的咖啡擦干净。
                   “你倒也勤快。”他看着我说。
                   “应该的。”我抬头狗腿一笑。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揶揄,“舒曼啊,我还真小瞧了你。”
                  随着我心里咯噔一声,伯格却窸窸窣窣地掏出一张图纸拿到我面前,“是你画的?”
                  我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想不到几百张“劳改日记”,他真能发现我的。
                  “有意思,有意思。你过来坐。”伯格热情地把我拉到沙发上坐下,戴上眼镜,拿着我那简陋的设计图向我讨教起来,“和我说说,这是什么?它的轮子会自己动起来吗?”
                  我受宠若惊地说不出话来,我从未见这样的伯格,他弓着背,把图纸凑到我面前,透过浑浊的眼镜片用好奇的目光看着它,他苍白老态的脸上浮现出精神焕发的红晕,激动的语气里居然还夹杂着小心与缓和,像是避免我紧张害怕。
                  心疼与尊敬像热气一样在我心里升腾起来,我眼睛一红,调整了情绪向伯格解释起来,“这个是踏板,人骑上鞍座后,用脚踩踏板为动力,牵动链条,拉动后轴,使车轮转动起来……”
                  我耐心地将三轮车与自行车的结构为伯格解释了一番。这场叙述,冥冥之中将我与自己原本的世界牵起了一条若有似无的羁绊,像汪洋大海中的一条引线,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温柔下来,轻轻地看着伯格捧着图纸看了很久,一言不发。
                  “这样。”良久,伯格放下图纸,对我说道,“你再画几幅,清楚的,细节的,能派上大用场。”他站起来,拄着拐杖走向自己的办公桌,“我给你纸笔,你这两天什么都别干了,就做这个。”


                IP属地:上海47楼2017-04-07 20:58
                回复
                    伯格言出必行,免去了我一周的工作,我如获至宝地捧着纸笔,兴高采烈地和乔治夫妇打了招呼,在白天无人的宿舍里写写画画。夜晚,善良的乔治夫妇怕我熬坏眼睛,给我送来了一盏煤油灯,我怕在寝室画图会打扰累了一天的室友,便提着煤油灯躲在马厩附近的石墙后面作草图。在那之后数个寒冷的夜里我压抑了酸痛的眼角和冻僵的手指,而我的心却在一刻不停地喧响,这喧响不为别的,只为伯格那像是被点燃了一般的目光,只为来自于这个时代的求知与渴望。
                    我一晚一晚地待在马厩那儿画画,直到一天晚上听到了好几个人骑着马来到马厩,年轻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吵吵嚷嚷,我本是在继续奋斗手里的“曲柄链轮”,却发现那声音还真有些耳熟,我凑过去一看,原来是利威尔班一行人与韩吉,出乎意料的是韩吉本尊非常高挑,颜值还挺惊人。他们把马拴好后,韩吉和奥路欧便斗着嘴一起离开了,衮达和埃尔德也非常默契地结伴而去。留下利威尔和佩特拉仍在马厩。
                    我歪了歪脑袋,立马反应过来,躲回墙后,将出现了些褶皱的图纸摊在膝盖上一点一滴地抚平,然后把脑袋抵在粗糙的墙边,望着那轮铜钱般月亮,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兵长,今天辛苦了。”佩特拉的声音是春风吹又生的轻柔。
                    后者“嗯”了一声,“你也是。”
                     “我不觉得辛苦。”佩特拉甜甜地应着,“兵长……”忽然又欲言又止。我忍不住偷偷笑了:欲言又止,这是陷入爱情的女人典型的表现。不对,我这是在干嘛?偷听?不用想现在我肯定挤着一张脸,内心思想斗争激烈:我怎么如此猥琐?怎么可以偷听人家劈情操呢!——应该直接偷看啊!
                    就在我胡思乱想时,就在佩特拉欲言又止间,利威尔非常高情商地说了句,
                     “早点休息。”
                    我(哔——)就这么完了?!
                    一阵风吹来,我想可能我边上的煤油灯也和我一样恨铁不成钢,耍脾气似地摇曳了两下,就呼啦一下就熄灭了。
                    我惊了下,赶紧捡起旁边用笔压着的草稿打算撤退,没想到一站起来就撞上了个人。冷冷的古龙水味,我冒着冷汗退了两步,“报告兵长,我路过。”
                    “不错的借口。”
                    “……我一直待在这儿。”
                    “恩,这话老实。”
                    “您看老实人灯也灭了,该回去睡了。”
                    “急什么。”利威尔的语气里带着似有若无的调侃。
                    我眨了眨眼。难道是这阵子我的逃避政策起了反作用?这样考虑着,我索性放松了戒备,往身后的墙上一靠,轻叹了句,“话说回来,是许久不见。”
                    “不简单,你也知道是许久不见。”利威尔操着他一贯的嘲讽口吻,让你分不清他说的是调侃还是正经话,“听说伯格又开始找人娱乐了,你小心别被他整死哟。”
                    “这次死不了。”我没忍住,笑了笑,又心有余悸地顿了顿,“兵长,”这下轮到我欲言又止了,我借着清冷的月光打量着利威尔的神色,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有些感情,如果现在不好好回应,将来可能会后悔。”
                    利威尔看了我一会儿,也不绕弯子,“对于任何时候都在做最坏打算的人来说,现在和将来,没什么区别。”
                    我望着那双倦怠深邃的眸子,深知无法再多言。


                  IP属地:上海48楼2017-04-07 21:01
                  收起回复
                      所有的画面像是被按下了“暂停”,巨大的寂静落下的时候没有丝毫征兆,我就是在这场寂静里听见了自己铮铮作响的声音,“我不认,是你耍的我。你口口声声说任何人不会因为“劳改日记”的内容受到惩罚,可我还是被打了。你装作对我设计图感兴趣,放我一周的假,让我辛辛苦苦画出这些图稿,为的就是羞辱我这个小囚犯?”我忍着翻天覆地的疼,喉咙口泛出的血从嘴角淌出来,可我继续说,“但你知不知道,如果有三轮车,我们拉煤的效率可以高上好几倍,如果有自行车,人们的生活,包括伯格先生您的生活,都起码能比现在方便些。我以为你相信我了,所以我也就相信你了,但我现在才知道,连我这个劳改犯都觉得重要的东西,在您这里什么都不是。我说完了,你继续啊。”
                      正当伯格要发作,一个熟悉的有些油腔滑调的声音从人群后面冒出来,“让一让让一让!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令人兴奋的事儿!”
                      挤在前面看热闹的几个杂役赶忙给来人让开了条道,韩吉一边向两边的人客气地说着,“谢了,谢了,”一边上前把伯格的拐杖挪开,活络地打量了我一眼,“犟脾气的人容易短命哦。”
                      伯格见是韩吉·佐伊,即便生气也得卖她个面子,他支起拐杖,冷哼了一声。
                      韩吉对伯格的态度不仅充耳不闻,反而套着近乎和伯格说,“嘿嘿,这丫头虽然归你管,但她还是上面的怀疑对象呢,要是打出人命了,上面不好交代。”
                      “上面?”伯格鄙夷地横了我一眼。
                      “上面,就是上面。”
                      察觉到韩吉的语气有变,伯格还算灵敏,马上冲四周挥了挥手,没好气地开始赶人,“走走走!一个个都嫌活少?”
                      伯格话音刚落,杂役们就像飞虫一样一哄而散,不出半会儿便四下安静了。伯格满意地背着手,看了依然瘫在地上站不起来的我,当着我的面拿出那叠图纸,不顾韩吉的惊呼给撕了个粉碎。
                      “喂……喂!伯格你个老古董!你好歹也给我看一眼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能是什么玩意儿,你说***能弄出个什么玩意儿?呸!”
                      因为我拒不认错,魔鬼伯格命令我绕着整个兵团跑圈。这一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与往常别无二致,已经负伤的我跑得头昏脑涨,虽然是严冬,但我全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我一边跌跌撞撞地跑,一边忍无可忍地解开了头巾,一件件脱掉了身上的衣服,直到上半身只剩下一件背心,寒风像是要把我冒着热气的身体给吹透了,现在的我无疑证实了我就是伯格口中“最不要脸的***”,因为这世上可能除了我,还没有女人敢穿成这样出门。
                      我继续跑,气喘吁吁、大言不惭地跑过训练场,跑过兵舍,跑过集中区,跑过威严的指挥中心。调查兵们目瞪口呆,一群一群炸开了锅,从一开始的相互推搡窃窃私语,渐渐对我放大了胆子,他们吹起了口哨,甚至还开始为我助威加油。
                      “跑呀!跑呀!”
                      “妹妹!跑累了来兵哥哥屋里休息呀——”
                      直到最后一点夕阳也掉在了城墙外,我慢慢地停了下来,由跑变走,但没坚持几步,就扑通一声倒了下去,整个人躺在了地上。乔治夫妇找到我的时候,我的身体已经僵了,很奇怪,我的意识仍在,诡异地像是漂浮在身体之外,乔治夫妇和汤姆七手八脚地把我抱起来,裹上棉袄,他们不断呼出的白气暖了我的脸颊,我这才听到安妮不停地问我,“孩子,能说话吗?能说话吗?”
                      我恍惚地望着安妮焦虑的脸,刚想张嘴,意识却先我一步地四散而去。


                    IP属地:上海50楼2017-04-07 21:07
                    回复

                      第七章·Chapter.07
                        弃子
                        ▌▍▎▏▏▎▍▌
                        我成了一名彻彻底底的拉煤工。一年来,我每天按部就班地干活,吃饭,睡觉。耳朵除了听煤车轱辘咯吱咯吱的声音,别的什么都不听;脑子里除了想着怎么好好干活,别的什么都不想。伯格对我如今的状态甚是满意,近来也不再光顾我了。
                        但令我没想到的是,近来对我意见大的,反而是乔治夫妇的那个倒霉儿子,汤姆。
                        比如,某天我和来送肉的小工在半道上扯着嗓子理论,被汤姆看见了,他居然把我抓到一边一脸惊悚地数落起我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怎么了?”
                        “你现在怎么动不动就骂人呢?”
                        “我又不是什么良家女,骂个人算什么。”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别人我不敢惹,骂一个说话没轻没重的猪倌还是在理的,为军营送肉是个肥差,他想要保住这饭碗,就得和调查兵团的后勤部搞好关系。
                        想不到汤姆闻言,立马就不给面子地指着我哈哈大笑起来,“这话倒不错,你要算个良家女,这世上的良家女早就臊得个个跳河了!”
                        我这才意识到跟他废话简直就是智障行为。
                        然而不仅是我骂人的这一行为,渐渐地,连布兰登也不幸撞进了汤姆的白眼发射范围。汤姆很古怪,我刚与乔治家打交道的时候,他就油腔滑调地做出一副“你我前世有缘”的咸湿样,调情数他最殷勤,要帮忙时屁都不放一个,有时还爱叉着手皱着眉头观察我。布兰登刚对我示好的那一阵,他居然还跑来对我问东问西,像是要把布兰登的老底都给掀起来。那时我看着他这唯恐天下不乱的游手好闲样,深度怀疑他不是利威尔曾经的部下,当年的伏击队队长。
                        每次布兰登像往常那样帮我把煤车拉进储煤仓后,汤姆总是瞄准了他准备和我说会儿话的当儿口,突然冒出来,
                        “喂喂喂!注意点啊你个臭小子。帮完了滚蛋!”
                        布兰登是好孩子,从不和他一般见识,嬉笑着朝我使了个眼色便扬长而去。
                        “嘁……”这一次,汤姆倒破天荒地走过来,吊儿郎当地扒拉过煤车,帮我搬煤。
                        “你好像对布兰登意见很大。”我见他难得肯帮忙,好声好气地问他。
                        “本来就是——”他顿了顿,“那家伙是出了名的我行我素,幼稚得要命,不就是有那么点天赋吗,把调查兵团当什么了,还不如滚去当宪兵,吊个枪在城门口晃晃都有大把的钱赚。”
                        我挑了挑眉,温和地说,“你是说逃训吧,我有空劝劝他,你就别老对他虎着脸了。”
                        汤姆停下手上的活,直直地盯着我,“你不会真喜欢那个小白脸?”
                        我没说话,抿嘴笑了笑。
                        他见我这样,突然“腾”得站起来,“杰瑞,你有种就把那小子甩了。”
                        “你厉害,知道我没种。”
                        “当初伯格当着这么多人面打你,他尽躲在人堆里连个屁都不放!还有,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我听说他的本名根本不叫什么布兰登,你不记得当年闹得很凶的希干希纳区副区长的公子失踪案了?其实军营里传的就是他,叫纳……”
                        “汤姆。”我安静但是强硬地打断他,“他是谁,真名是什么,我并不感兴趣。说实话,他当时什么都不做很正常,他平日里肯来看我,肯帮我干活,对我来说就够了。人有多大能耐,就想着多大事。”
                        “那你呢?你的能耐呢?伯格的一顿打就把你打服了?你就甘心整天干男人干的活?和送肉的在大庭广众下扯着嗓门对骂?你就这么点能耐吗?”
                        此时恨铁不成钢的汤姆让我有些诧异,我拍拍他的手臂意识他不要激动,顺便也适可而止,可没想到,他接下来说的话像一道闪电打中了我。
                        “——你当初在尼德拉手下,多少官僚被你牵着鼻子走,心甘情愿为你倾家荡产,那么多年你明着暗着为我们做了多少事!现在法兰死了,伊莎贝拉死了,我废了,你他妈倒好,一场天灾,把过去忘得干干净净,留老大一个人!”


                      IP属地:上海64楼2017-04-09 19:36
                      回复
                          我缓慢地睁大了眼睛。
                          汤姆的眼睛像是压抑了很久之后突然被点燃了一般,“你还记不起来吗?我们都是从地下街混上来的,跟着利威尔大哥进了调查兵团,乔治夫妇当初看我能干,收留了我,但我没出息!我就算混成了伏击队队长,遭到巨人突袭,我还是吓得屁滚尿流!那时我不敢给法兰和伊莎贝拉报仇!我一直后悔,当初死的是我就好了,死的是我就好了……”
                          他突然抓住了蹲在地上发愣的我,紧紧地抓着我逼我直视他,可他接下来的话一句句犹如火车一样碾过我的心脏,“我是废了,我一辈子就注定和老爹老娘在这窝囊下去了,既然都说了,就让我再不要脸地说一句:我窝囊,可是你舒曼不行啊!最起码,最起码你不能忘了,要不是利威尔大哥三番两次救你,没撇下你,你根本活不到现在……”
                          他盯着我,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你能不能别这么看着我?!你这么看着我让我觉得你根本就不是舒曼!以前的舒曼……怎么变成了个小姑娘了?你知道吗?连我爹妈都被你骗了,他们居然会觉得你只是个坦率的小丫头——”他语中带着揶揄,“不怕你笑话,我到现在都在瞎猜,你可能根本就不是舒曼,地下街的女人,不可能有这么干净的眼神,可你呢?你这下贱的本性改不了,朝三暮四,你把利威尔大哥当什么了?嗯?”
                          “我没有……”
                          “你没有?!你现在眼里只有那个小白脸吧?你就甘心和我一样废在这里吧?妈的,舒曼你记着,我们这几个人,只有死了,废了,但没有人会真正放下,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你要是放下了,你就是头一个。”
                          他突然放开了我,满意地看着我像条毯子那样悄无声息地滑下去,“我还得去菜窖,这一阵子会很忙。”顷刻间,他的声音又变回了那个没心没肺的脑震荡,“老娘的老家送来些土特产,她说送你些,你晚上自己去拿。”
                          转变太快,我甚至没听清他说的后半句。
                          “汤姆。”可我还是坐起来,努力地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确定自己能好好说话了,才抬起头,用抬高的脖颈托起这颗狼狈的脑袋,我深呼吸之后,认真地看着汤姆,“我就和你直说了吧,忘了就是真的忘了,你既然一开始就叫我杰瑞,那就别改口了。我不想替过去的自己活,恩也好,债也好,强迫我还的我没能耐反抗,但能让我自己做主的,谁也支配不了我。”我低下头,继续搬煤,“我什么都没有,所以什么都不怕。我不会为了任何人苟且地活,如果你看不顺眼,你放马过来。”


                        IP属地:上海65楼2017-04-09 19:37
                        收起回复
                            午休,我没有吃饭,而是跑到了桥边发呆。这片河很女人,她一生中常做的事,就是用粼粼波光抚平来者的情绪。今天我理直气壮地冲汤姆说,我不会苟且地活。这话现在却被我自己给笑话了——我做不来舒曼,做不了吴悠,我在她们两个影子间来来回回,左右应付,可我终究两个都不是。即便如此,我还是得穿着舒曼的皮囊,顶着她的恩怨,也得怀揣着吴悠的性情,保护她的尊严。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我,天真地发誓要进宪兵团,便在这个世界顺理成章地臆想出了起点与终点,可实际上都是空想。现在,我对着这条河,一点一滴地回忆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的人和情景,拷问自己,我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为了舒曼的罪,奉献了自己的血汗,可是我自己呢?那位叫罗恩的士兵为了救我,在病房奄奄一息,可我来到这里之后,从未感激过他所做的一切,从未感激过任何人为我所做的一切,却在像是无尽的是非中怨恨、胆怯、挣扎。
                            我狠狠地甩了甩,把额头抵在膝盖上,催促自己想想明白。我又抬起头,望着这被城墙圈起来的蓝得锋利的天空,一瞬间,我醍醐灌顶。
                            ——我不能变成这世界上的荆棘中的一部分。
                            没错,这个世界布满荆棘,在巨人还未全面围吞之前就已经布满荆棘,无人死有余辜,也无人罪有应得,可不论这世界将发生什么,我都不能变成这荆棘中的一部分。这个世界对我而言,不是起点,不是终点,而是我的修行。我在路上,一直在路上。
                            良久,我站了起来,朝着这不动声色的河水勾了勾嘴角,扭头离开了。
                            回到煤仓,看见汤姆正坐在乔治大叔的躺椅上啃梨,我直接走过去,半推了他一下。
                            “干嘛?”
                            “抽空帮我找找你的利威尔大哥,我想见他。”
                            “哟!”汤姆像打了鸡血一样从躺椅上弹起来,猥琐的表情爬上眼角眉梢,“想明白了?那什么,你们做好安全措施……”
                            我二话不说地照着他的小腿狠狠来了一下。
                            尽管在先前的“兵长躲避战”之中我战况堪忧,与利威尔的偶遇几率颇高,但老天一向可恶,好像自从我说出“我要见利威尔”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再也碰不上他本尊了。那天之后的数日,我都没再见过利威尔兵长。直到有天,一个顶着一头自然卷的调查兵跑来找到我,告诉我利威尔兵长同意我在士兵的监视下探望罗恩,还不忘义正言辞地加一句,“负责监视你的士兵正是在下,杜鲁·爱德曼。”


                          IP属地:上海66楼2017-04-09 19:39
                          收起回复
                              “这个,”义正言辞完了,杜鲁就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说,“伯格先生那怎么对付,办法还得你自己想,最近士官长和伯格先生为了内务卫生的事掐得正厉害,你新来的吧?我跟你说,这事儿每年总有那么几次,士官长对后勤和卫生要求是相当苛刻的,伯格先生呢,据说是后勤补给这边政府和赞助的贴补滞后了,这不,前一阵子露丝之墙内突然冒出几头巨人,搞得人心惶惶,物资都紧着宪兵和驻屯兵去了。”
                              “是这么回事啊,”我顺着杜鲁的话,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不过调查兵团应该有几个长期合作的赞助商吧?倒头这么快?”我看他正说到兴头上,乘机多问了几句。
                              “有是有,不过说到这个赞助,我听小道消息,有个金主我们兵团多年的金主,露丝事件后就消失啦!那金主的保密工作做得可不一般,到现在我们都不知道他是何方圣人,不过他一没,加上那些工商头头们见风使舵,我们的供应链就开始出问题了,埃尔文团长和伯格先生天天开会,这个说了你不明白,团长和伯格先生都是想得老远的人,小姑娘, 他们琢磨的可不是几头巨人出现的问题啰。”
                              “说起来也是骇人,巨人不是一百年都没动静了么?怎么说出现就出现了,还出现在墙内,”我眨了眨眼睛,越说越光怪,“搞不好是从地底下跳出来的,那一百年都让它们睡过去了,现在才逐个醒过来呢!”
                              “你懂个啥!”我这话成功激到了这位调查兵,他叉着手朝我冷哼一声,像是对我这无知又偏爱煽风点火的蠢拉煤工气不打一处来,“巨人要都埋在地底下,我们调查兵是吃屎用的?!感情我们吃了官家的饭都出墙观光开发旅游景区去了?你们这群愚民,没尝过我们刀尖上舔血、动不动就巨人牙缝里兜一圈的日子!尽知道在背后捕风捉影瞎起哄!”
                              “不瞎起哄哪叫愚民呢?不在刀尖上舔血,哪算得上调查兵呢。”我瞧着杜鲁一副想揍我却下不去手的表情,打算将忽悠进行到底。
                              几天过后,我依照约定的时间准时出现在了马厩。不过杜鲁来得比我早,一见我,二话不说地掏出条黑布,把我的眼睛给蒙上,“对不住了啊,我们当兵的手脚重,你担待着点。”
                              我安静地站着,闭上眼睛任由他绑。
                              “看你手上的茧子就知道你也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姑娘。”杜鲁很爱说话,不知道是不是想安慰我,“不过,你这姑娘倒是鬼气啊,我上次琢磨了下你的话,还真有那么点意思,你说老百姓要是一个个都深明大义起来,那场景,太恐怖了。”
                              我笑了笑,“我随口说说的,可不值得琢磨。”
                              把我折腾好了,听声音,杜鲁像是去牵马了。我杵在原地,表面上若无其事,其实心里五味杂陈。过不了多久就要和那命悬一线的救命恩人见面了,心紧紧地揪着,痛苦与愧疚就在前面等着自己,我却不能为这愧疚做点什么。
                              “士官长!”
                              听到杜鲁声音的时候,像算准了似的,一股冷飕飕的压迫感隐隐传来,失去视觉的我可能要比平时敏锐——我之前说什么来着?这位祖宗,每每以为不会见的时候,准要出现。这么腹诽着的我挪了两小步,把耳朵往声源那悄悄凑了凑。


                            IP属地:上海67楼2017-04-09 19:45
                            回复
                                “别费劲了,我。”利威尔的声音突然在我面前放大,把我吓了一跳。
                                “改变主意了?”我冲着他旁边的空气问道。
                                那股豹子一样的气息在我面前停了停,却又淡了,紧接着我听到利威尔对杜鲁说,“归队。”
                                还没等我纳闷,整个人就被架了个空,一阵眩晕的我头朝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像只麻袋一样被人扛了起来,接着一把扔到了马背上。利威尔翻身上马,坐到了我后面,调整了下姿势,毫不客气地贴上了我的后背,虽说我的身体不是什么纯情的主,但突然这么来一下,我下意识地扭了下,这一扭,身后的人好像更不悦了,
                                “啧,给我安分点。”
                                来到医院的时候,太阳升得正高,把眼前来来往往的白大褂们照得晃人眼。我刚摘了黑布,还没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刺眼,就发现利威尔等也不等我,迈着大步地往前走了。这位兵长大人的监视风格,说白了就是——老子不管你,谅你也不敢给老子轻举妄动。这么想着的我立马乖乖地整整领子,启动狗腿模式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利威尔今天穿的是便服,深色大衣和长裤,都是最基本的款式,大衣还是连帽的,这让他看上去没平日里那么让人生畏,甚至从背后看过去,倒像个干净规整的年轻人。
                                跟着利威尔走进住院部,这里的情形让我的心情惶惶然下沉,吊着瓶瓶罐罐的患者一排排地躺在走廊上支起的躺椅上,长长的走廊两边躺满了患者,每个人的表情里都有着被狠狠摔打过的痕迹,护士们捧着装着药罐和消毒剂的盘子来来回回,我不知道这究竟是医院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候,还是这家医院每天都这么紧张。我望着这些灰暗的脸孔,望不出个答案。
                                就在这时,一个护士注意到了我们,眉宇间跳过一丝惊惧,便急着转过身闪进了一间房间,利威尔停了脚步,不一会儿,一个医生模样的中年男子从房间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出来的是原先的那位护士。这位医生远远看见了利威尔,热情地朝我们打了个招呼,便笑着走了过来——不过笑得挺吃力的。
                                “利威尔士官长,您又大驾光临啦。”医生搓着手,赔着笑对利威尔寒暄了句。
                                “又见面了,詹姆斯医生。”利威尔问,“我的人情况怎么样?”
                                “放心放心,这边请,先到我的办公室来说吧?”
                                “不用了,直接去病房,我带人来看他,边走边说。”
                                医生这才正视了我,迅速地冲我打量了一个来回,转而客气地说,“我是没问题,不瞒你们说,您部下的家属在那儿,呃……农村来的,不太懂事,情绪么也不怎么稳定,我这不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要不这样!我先把他们请出去,您再进来?”
                                利威尔的表情没怎么变,牙根却隐隐地跳了一下,我心里暗暗捏了把汗,顾不得合不合适,直接问医生,“您多虑,病房在哪?我们自己去好了,不劳您指引。”


                              IP属地:上海68楼2017-04-09 19:48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