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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原创】生无所息(BG 长篇完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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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进罗恩·古斯塔夫的病房的那一刻,我的脸上还依恋着方才的镇静,可是心却像被一刻巨石重重砸下,砸进无底的深渊里。
  那个叫罗恩的男孩儿不过十六七岁大,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他的脸色是奇异的苍白,绑得像个木乃伊,露出的少的可怜的肉上插着形形色色的管子。一对憔悴的夫妇守在床边,抖抖索索地依偎在一起,像是刚刚经历完一场大难,丈夫胡子拉渣,双眼颓废,妻子头发凌乱,两个眼睛肿的像核桃。
  詹姆斯医生轻描淡写地看了眼这对夫妇,他不敢靠近利威尔,只在我耳边说了句,“刚闹完。”
  我没忍住的嫌恶与悲痛写在了脸上,詹姆斯意识到了,只好走上前,“先生太太,这位是调查兵团的利威尔士官长。”
  那位丈夫猛地抬头,一脸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倒是他的妻子像是被什么打中了似地,突然朝我们扑了过来,“士官长!士官长!——”
  她狰狞的表情把我吓了一大跳,包括已经自不量力挡地在利威尔面前大喊着叫保卫的詹姆斯医生。
  “我的孩子还活着!还有口气在!可他们居然说这里的病房和病床不够,准备活活放弃我的孩子啊——”
  丈夫见状,踉踉跄跄地跑过来一把箍住哭疯了的妻子,一个劲地哽咽说,“你别说了别说了……”
  看着这个场景,利威尔猛地甩开了詹姆斯医生,阴戾地盯着他,“怎么回事。”
  我整个人紧绷起来,因为我从未见过利威尔这样的神色,尽管他平日里也是眉头紧锁,看不出什么愉悦,但此刻,他毫不客气地露出这种能把人生吞活剥了的眼神,还是头一次。
  “利威尔兵长,我是准备来通知您的。”撞倒在一边的詹姆斯医生可能很少受过这样的待遇,他鼓着胸口,看到利威尔这样的表情,也只好忍着气不敢发作,他站起来整了整衣领,拍了拍白大褂上的灰,操着医生高傲的口吻对利威尔说,“不瞒您说,您这位部下的情况还是老样子,靠营养剂吊着一口气。至于这个村妇所说的情况,我看咱们还是借一步说话。”
  利威尔的脸上凝固着冰冷,他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罗恩,冲我扔下一句, “待在这。”就随着医生离开了病房。
  罗恩的父亲将妻子扶到椅子上,便快步走到我面前,用双手抖抖索索地握住了我的手,祈求地望着我,“姑娘……姑娘,我女人不是有意冒犯士官长的,她不懂事……我们知道天灾人祸,医院的物资紧得很,但我的儿子还有口气在,还是个大活人呢,你们救一救,救一救,啊……”
  我强忍着挖心的难受,扶着他坐下,托住他手臂的时候,才能感觉到那粗布下的瘦骨嶙峋。


IP属地:上海69楼2017-04-09 1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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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对乡下夫妻又依偎起来,垂泪望着病床上像是熟睡了的少年罗恩。我站在罗恩的床前,感觉身体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哀恸,这哀恸又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快要把一切给吸进去,可我不能就这么被吸进去。来时的情景历历在目,走廊上伤员患者被摔打的眼神,护士机械化的面容,詹姆斯医生的无可奈何,还有利威尔走时的样子……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冲到了罗恩的床前,抓起柜子上的一杯水泼在了他脸上,在他父母惊惧的叫声中奋力地抽打他的脸颊,掐他的人中。
      “你快醒醒!”
      “罗恩·古斯塔夫!”
      “你快给我醒醒啊你再不醒来就没救了啊!”
      我顾不得那么多,扑上去一边拼命地摇晃这个病床上的男孩,一边狂喊他的名字,此时的罗恩被我折腾得像个快要散架了的木偶,我的眼泪汹涌而出,悔恨和焦虑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在我的身体里横冲直撞。
      “你这是在干什么?!”房门被推开,詹姆斯医生眼明手快地指了两个护士把我拉扯到一边,我动弹不得,意识到即将要发生的事,我只感觉到大脑轰得一声。
      利威尔进来的时候和刚才离开时没什么两样,他没看我,径直走过去,一手按住丈夫,一手按着妻子,那对夫妇一开始还愣住了,察觉不出个所以然,可当詹姆斯医生和护工开始拔掉罗恩身上的管子时,他们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挣扎,哭喊,嚎叫,在利威尔的控制下却像两只被咬住脖子拼命反抗的食草动物。罗恩被清理干净后,詹姆斯医生举着听诊器让大家停一会儿,就在这“一会儿”中所有人的安静了下来,静得只能听见时间的流逝,随后詹姆斯医生戴上听诊器在罗恩的左胸上探了探,便摘下了听诊器,意识护工为死者盖上白布,他面向神情恍惚的这对农村夫妇,面色平静地说道,
      “罗恩·古斯塔夫,死亡时间:三月十七日,上午八时26分。”
      利威尔松手后,下一秒就招来了罗恩母亲的哭嚎和拳打脚踢。医护人员想要上前阻止却被利威尔揪着衣领狠狠甩到了一边,这名农村妇女像是要把一生的眼泪都哭了出来,把一生的力气都用了出来,一记一记打下去的闷响。她的手打得通红,把自己都打瘫在了地上,手打不到他了,她就用脚狠命地发疯地踢他。利威尔任由她殴打,脸和脖子上很快又是指甲印子又是淤青,可但凡是谁要上来劝阻这疯魔了的妇人,都被利威尔不管三七二十一揪起领子甩开。


    IP属地:上海70楼2017-04-09 1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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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紧缺的物资与时间压力下,能决定一个人是否能活下去的,不是他跳动的心脏,而是他的抢救价值。没有抢救价值的士兵只能被丢在一旁等待死亡。这样的事,在当时的利威尔心里像明镜似的,他知道这别无选择,再痛也都是把牙齿咬碎了往肚子里咽的事。可是对于当年的我来说,即便有这样的预见,在巨大的悲痛下我也难以招架。
        不过没有关系,在往后的岁月里我会慢慢习惯的,而事实,也的确印证了这一点。
        罗恩父母在得知了罗恩因救我而牺牲后,情绪稍许得到了控制,但仍沉浸在失去亲人的痛楚中。罗恩的父亲抱着泣不成声的妻子,悲悯地望着我,许久才气若游丝地对我说,
        “一命换一命,我家儿子是军人,他入伍的那天我就有这个心理准备,我们不要你赔我们什么,你只记得要好好活下去,不要做坏事……”
        利威尔在一旁,从头至尾一言不发、不吐一字。罗恩父亲语毕后,他才走过去,郑重地向这对农村夫妇行了军礼。离开病房后,利威尔找到一位身形健壮的护工,这名护工似乎与他很熟,向他简单地问好,利威尔熟门熟路地给了他一个信封,告诉了他罗恩的名字,他便点了点头,推门走进了罗恩所在的病房。
        随后,利威尔进入办公室,向詹姆斯医生询问下一位伤兵的情况。
        傍晚,我跟着利威尔离开医院,我们两人什么话都没说,利威尔的马跑得比来时更快,速度带出的风也更加割脸。罗恩的徽章静静躺在他胸前的口袋里。回到兵团后,他直接去了模拟演习地,我则回到我的劳役房,只是身上背了条人命,每一步都特别重。


      IP属地:上海71楼2017-04-09 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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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Chapter.08
          风平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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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恩的离世,预示着我的嫌疑(也许)死无对证,而调查兵团并没有很快对我产生动作,同时,我对自己的怀疑也越来越深,我很清楚地记得来我到这个世界所看到的第一个巨人,的确长了一张我母亲的脸,就此推测,我当时如果真试图阻止对这头巨人的斩杀,也极有可能。
          可是那头酷似我母亲的巨人,在当时就已经被罗恩杀死了。
          察觉到自己又陷入了沉思,此刻正拖着煤车的我赶紧甩了甩头,试图用这个来提醒自己现在能做的只有一心一意把拉煤的活给干好,至于别的想也没用,像我这样一个手无寸铁还背着一身罪名的人,现在所承受的每一段经历都至关重要,没有改变现状的资本,起码得赚起吃苦和观察的本钱。
          “0719,0719!”
          一个怯怯的声音传了过来。我纳闷,循声一看,是个眼生的男子,他站在一排草丛后面,不合身的皱巴巴的衣服显得他畏畏缩缩。我搁下煤车,用手指了指自己,歪歪脑袋,在得到他一个劲点头之后,便打算过去,没想到他一见我要过来,立即麻利地跳过草丛向我跑来,随着一阵混合着焦油、橡胶和木头的风,我看清了这个三十岁左右,脸色憔悴、眼眶深凹、胡子拉渣的男人。
          “我叫法比安·巴尔贝斯。”他吸吸鼻子,搓着手,试探地问我,“我没什么别的事儿,只想问问,方便给几块煤吗?”
          照道理,我只负责运煤,煤块的具体分配我不管,而且从我拉煤开始,每一辆车的煤块数量都被计数,尽量避免缺斤短两。不过我看出了法比安此刻藏在眼睛里的不自信,更注意到了他身上破旧的调查兵服,“你好法比安,叫我杰瑞吧,你是哪个班的?煤炭少了的话,有空问问班长或者后勤员。”我客气地说。
          “不不不!”法比安赶忙摆摆手,“我,我不是士兵!我是说,我曾经是,现在不是了……”他僵硬地表达着,“我现在就一喂猪的猪倌,去年我犯了事,被开除军籍了,这不……我现在不归军队管,黑心的厨子把我的那份煤全抢走了,所以……”
          我算是大致听明白了,想了想,转身从车上搬下一些煤,塞进他怀里,“就这些,没多了,你别看我整天满车满车地运,可都是别人的,这是我的份,分你些吧!”
          法比安受宠若惊,连连道谢,我看他没什么别的事,就打算拖起煤车继续赶路了,法比安见状,一拍脑袋,请我在原地等待片刻,便兴冲冲地抱着煤炭跑开了,不一会儿,他就回来了,气喘吁吁地来到我面前,手从背后绕过来,手掌摊开,他粗糙的布满纹路的手心上,静静地躺着一枚精致小巧的木雕叶子。
          我像被黏住了似地凑了过去,惊叹这枚叶子的精细程度:纹路清晰流畅,篆刻地恰到好处;叶尾微微翘起,仿佛轻风拂过。
          “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是个女孩儿戴的发卡,我自己做的,拿去吧,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真的?”我抬起头笑看着他,发现法比安此刻眼睛亮亮的,不过一会儿又像风中的烛光似的黯淡了些,他垂着脑袋说,“之前看上个医护队的女孩儿,想做个小东西送人家,结果东西没送出去,人家看我这样……扭头就走了。”
          “要是亲眼看见你有这样的手艺,她一定会改变主意。”


        IP属地:上海72楼2017-04-09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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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在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中,我躺在床上,借着月光,摩挲着手里的这枚叶子发卡,原谅我见识浅薄——这样的工艺,放21世纪都很少见,还有这个法比安,明明是个猪倌,竟然是一身的木头味,可这时候困意猝不及防地袭来,我并不拒绝,把发卡收了起来,轻轻地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出现在窗口,我的床离窗最近,我当然成了第一个也可能是唯一一个被吓到的人——天知道汤姆什么时候猥琐到了想来夜袭女寝(还是女囚舍)。我缩在被子里,瞪着一双眼睛警告地盯着他,却发现他也隔着玻璃窗盯着我,兴奋地冲我挥手,我装作没看到,眼睛一闭整个人缩进被窝,窗口却传来贱贱的、颇有节奏的“嗒嗒”声,我怕他再这么下去要吵醒管教,腾地一下坐起来,过去开了条窗缝,气急败坏地小声冲他说,“干什么你?”
            汤姆油腔滑调地笑着,冲我勾勾手指,“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事?”我白了他一眼,还是凑了过去,“难道不能明……!!”
            没想到汤姆直接开了窗,手猛地伸过来,不等我说完,把我整个人都拽了出去,结果这货只管把我抓出去,根本不管我接下来的死活,于是这就成了他用力过猛,把我拉出了窗户后还顺手将我扔在了草地上。此时的我赤着脚,在初春的冷风里只穿了条打了补丁的睡裙,还啃了一嘴的草皮,不过没事,我已经自觉把汤姆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并庆幸他不是乔治夫妇的亲生儿子。
            当这个衣衫不整、一脸懵逼的我被汤姆强拉硬拽到乔治家的时候,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安妮大妈,那时她正好端着一盘香喷喷的烤鸡从厨房走出来,看到我的样子时,先是尖叫了一声,紧接着把烤鸡往边上一搁,冲过来一手把我扯到她身后,一手灵活地去打汤姆,“这个不懂事的混小子!怎么把人家姑娘家就这么带过来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皮糙肉厚的……”而汤姆则躲得游刃有余,可见这样的戏码在乔治家已经上演了不知道了多少遍,“老妈你别急呀!是你说今天要帮她收拾收拾的你忘了?再说了她一个劳改的大晚上能出来吗?非常时期!就要用非常手段!哎呀别——”
            “还嘴硬!找打!”
            汤姆嬉皮笑脸地和安妮调皮了一会儿后,结结实实地让安妮在自己的屁股上打了一下,十分配合地“哎哟”一声惨叫,就留下句“老妈她就交给你了”便进了屋。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吵吵嚷嚷的声音一下子倾泻出来,汤姆活络的背影转瞬就融入了这热闹中,和几个举着酒杯摇摇晃晃的调查兵吆喝着搂到了一起。面对这热火朝天我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却突然看见了利威尔正坐在那儿,神色淡淡。


          IP属地:上海73楼2017-04-09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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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我那臭儿子的生日。”安妮大妈体贴地为他们关上门,脸上藏不住的高兴,“年轻人要多聚聚才好!不过你可得帮我提醒着汤姆,别玩得太过火。”
              看得出,安妮今天是真的高兴,为儿子忙里忙外到大半夜。她热情地把我拉到她和乔治叔叔的房间,为我找出了她年轻时穿的衣裙给我穿,然后把我推到镜子前左照右照。
              “真美。”安妮扭过头,“你说呢邓普斯?”
              乔治大叔稳稳地托着烟斗,看到我时他的眼神一滞,他沉默地看着我,缓慢地点了点头。我也笑了,我知道,他看的不是我,而是年轻时捕获了他的安妮,所谓怀念,大抵就是这一刻。
              “别担心,今晚就好好享受青春吧,我们已经腆着老脸和看守打过招呼了——再让我看看!”捣腾完了衣服,安妮又兴奋地端详着我的脸,她拿着口红,想下手,又迟疑,我则安静地坐着,乖乖地任她发挥,见她这么来回犹豫了几次,最后又把口红收了起来,我狐疑地转过头,从铜黄的镜子里看见了舒曼。这么久了,我与舒曼的身体已经逐渐地相处起来,但我还是喜欢把她的头发用厚头巾裹起来,再把整个人塞进粗糙肥大的工服里——换句话说,我习惯的是这样的舒曼。
              而此刻,舒曼的长发被自由地放下来,贪婪地散落在背上,露出美好的修长的脖颈,我抬起头,轻轻咬了下嘴唇,镜子里的舒曼也做着同样的动作,像是在冲我示威:吴悠,你这样糟蹋我的身体,是犯罪。
              “哟!——”
              一推开门,浓郁的酒肉味迎面而来,紧接着是毫不意外地一阵起哄。
              “稀客呀——”
              “哪来的姑娘~”
              “她她她!上次那个被“魔鬼’罚跑圈的0719号!脱得……”
              “哇塞,汤姆!发达了啊!”
              汤姆慢吞吞地站起来,俨然一副一家之主的嘚瑟模样,放下啃了一半的烤鸡腿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一把揽过我,冲着那个嚷嚷着我的跑圈事迹的调查兵说,“叫什么0719!人家有名字。介绍一下啊,杰瑞,我冤家,你们大……”嫂这个字被我一肘击给咽下去了,接着,我听见了自己狗腿而平静的声音就这么闯进了这场骚动,“大哥们吃好喝好,小的杰瑞,有事吩咐。”
              “喂。”我话音刚落,某个声音幽幽地传过来,“安妮不是把你带去折腾了么,怎么还是一如既往的丑。”
              我低眉顺眼地回答利威尔,“安妮尽力了,让您失望。”
              是的,我还是跑回去偷了工服穿上,没有裹头巾,但把头发全部都绑了起来。
              汤姆挑着眉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又大大咧咧地拍拍我的脑袋,“别伤心!现在的你被老大嫌弃也不是第一次了对吧!”


            IP属地:上海75楼2017-04-09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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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出现不能说是个插曲,这些酒过三巡忘了规矩的调查兵暂停了吃肉斗嘴,都一个个直勾勾地盯着我,随着我走到一个角落坐下,他们的眼神也跟着我落下。
                “妹妹,说说,你犯了什么事儿?”
                终于,一个留着短胡茬的调查兵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紧接着,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的调查兵们炸开了锅地开始七嘴八舌地猜测讨论,话题无外乎是好奇我怎么进了劳役队,又是怎么豁出去在冬天围着军营“裸奔”的(在这些古代人眼里还是用这个词比较贴切)。而我则打算将装傻进行到底,用微笑应付层出不穷的问题,同时拿起盘子开始一个劲地装食物,对他们的调侃充耳不闻,反正汤姆是今天的主角,他们不会对着无聊的我纠缠多久。
                “真能吃啊。”身边掠过一阵风,利威尔在我身边放下个干净的垫子,席地而坐。
                我扬起脸,鼓着一张塞满食物的嘴,想从他脸上的细枝末节探探他的心情,得出个还不错的结论 。
                “蠢死了。”他嫌恶地瞥了眼我盘子里油腻腻的肉,不再看我,在我边上一口一口地喝着杯子里的酒。
                调查兵们虽然都喝了酒,但一个个都没喝到傻,他们发现平日里性情桀骜、阴晴不定的士官长出现在这个当口,都识相地把过火的玩笑给咽了下去,不过他们倒不肯这么轻易地放过我这个“来之不易”的女孩,继续起哄我,我倒是从这点推测出,他们在私底下好像并不特别惧怕利威尔兵长——也是,王都地下街的出身,真的论玩,玩大的,我看利威尔肯不肯带他们都另当别论。
                “别端着啦,今天汤姆生日,给个面子表示表示?”
                “就是!”这时定少不了唯恐天下不乱的汤姆,“我说,老家白混了?你今天要想蒙混过关,告诉你,老子可不答应!”
                我听懂了他说的“老家”指的是什么,有些尴尬,但面对这群热情的调查兵又觉得自己这样扭捏不像回事,我轻轻地眨了眨眼,接着放下叉子有些难办地揉揉脑袋,顺便卖个关子,“那要不……我唱首歌给大家助助兴?”
                回答我的当然是齐刷刷的叫好。
                这时候我忽然觉得,我人生的一大优势就在于脸皮厚,这不,得到莫大鼓舞的我瞬间精神抖擞起来,有模有样地清了清嗓子,我默默地对自己说:要不你就先放下你那劳改犯的身份吧,做一回吴悠,既然他们想看的是有趣的女人,想听的是动人的歌,想玩的是热闹的场子,那你就不要装模作样地拒绝,就像在那些你曾游刃有余的派对中一样,你本来就至情至性。
                我用手轻轻重重地拍起木桌,顺着节奏,大方地唱起来,
                 “珍重吧,我的挚爱,
                天一亮,我就得启程,
                一路去往露丝之城,
                又或是王都边境,
                愿你珍重,我的挚爱,
                某年某月,总会重逢,
                辞去非别离,
                虽悲伤如我,
                但真爱会为我守候,
                诸般不顺,狂风呼啸,
                雨点也变成冰雹,
                幸运的话,或许马车还能开往西去的大路,
                尽管前路难行,
                愿你珍重,我的挚爱……”【注1】


              IP属地:上海78楼2017-04-09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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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安妮平日里干活时经常哼的小曲,我一边唱着,一边微笑着看着他们每一个人,每一双来不及藏起秘密的眼睛,他们和我一起愉快地拍打桌子,跟着歌声晃动着身体,一些人打错了拍子,就冲身边的人嘿嘿一笑,像贪玩的没长大的男孩。
                  高高兴兴地唱完了这首歌,我便不自觉地看向利威尔,一切仿佛顺其自然,直到我发现他竟也在看着我,我像被抓了个现行,立马低下头,有些恍惚地觉得,刚才利威尔的表情里似乎有些东西,可以称得上柔和。
                  正当我为了这“柔和”心跳激烈地紧锣密鼓时,身边突然发出一记短促的嗤声。我的心又失落地坠了下去,利威尔的确情商很高,我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这不,他这声轻蔑又把我打入谷底。
                  汤姆和其他调查兵们继续拼酒拼肉聊侃之前的话题,酒杯叠碗的碰撞此起彼伏,脏话笑话像不停转滚的雷,一爆一个响。我又变回了那个小心翼翼的0719,安安静静地吃着盘子里的食物,旁边的利威尔也一言不发,偶尔有士兵过来敬酒,他都不拒绝,用酒杯与对方的轻轻一碰,宽容地听着对方胡扯一番对自己的尊敬或大胆地调侃。一阵阵哄笑声中,我觉得我和利威尔之间的气氛依然诡异——虽然这只是我的感觉。盘里的食物被解决了一大半,我心满意足地眯眯眼睛,困意不知不觉地来临,我轻松地想,我还没祝汤姆生日快乐。
                  这时一个涨红了脸的士兵举着两杯酒凑了过来,“妹妹,歌唱得不错,但你今天还没喝过酒吧?第一杯就敬给我好不好?!”
                  我看他的眼睛里已经荡漾着一种“老子已醉天下无敌”的嚣张神情,拿过他的手里的酒杯,垫了垫分量再闻了闻,便起身走到正侃得不亦乐乎的汤姆那里,拍拍他的肩膀。
                  回过头的汤姆先是有些意外,立马切换成一幅惊恐表情,眼睛瞥了瞥不远处的利威尔,又莫名其妙地在我和我手里的酒杯之间来回瞟,“你干嘛?”
                  “冤家汤姆,生日快乐!”我被他一连串的表情逗得笑眯眯,然后碰了碰他的酒杯,一仰头把杯子里的蜜酒一饮而尽。
                  汤姆的脸上凝固着高密度的沉寂,片刻后,他爽快地笑了起来,“好吧,算你过关!”
                  我回到原来的位置,短暂地坐了坐,见利威尔手里的酒杯已经被茶杯取代。
                  “兵长,我先失陪了。”想着自己也没必要长久地在这儿待下去,我和利威尔打了招呼,刚想站起来,一阵汹涌的眩晕把我猛地拉回原地。意识到这阵眩晕的来源,我冒着冷汗想:不会吧,舒曼怎么说都应该是个会喝酒的人, 就算不会喝,也不至于被一杯甜酒放倒。紧接着,老天就像听到了我的腹诽似地,加倍地让我难受,我渐渐背脊发凉,为了不让自己摔倒只能两手死死撑着地板,可是眼前的盘子却开始不争气地打转,像咖啡上的拉花,慢慢地融化成一个旋涡。
                  这时一只手隐隐地握住了我的手臂,沉静有力,不过这感觉只维持了一小会儿,慢慢“握”变成了“钳制”,压迫的气息从背后袭来,把我这个吃力的不倒翁支撑起来,我听见利威尔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和周遭热闹的气氛截然相反,“……喂,别给我装死啊。”
                  我缓慢地眨了眨眼,抓着最后一点力气,气若游丝地反驳他, “没有,兵长,我喝醉了,都怪那杯酒……”
                  于是第二天醒来,出现在我面前的就是汤姆那张放大的矫情的脸,“没有~ 兵长~人家喝醉了,都怪那杯酒~~”
                  “……”我闭上眼睛,像拍苍蝇一样把他的脸挥开。
                  “死女人,我的床你睡得倒舒服!倒霉的本人已经帮你拉了三趟煤了!”汤姆气急败坏地伸出一双被染黑的手,往我脸颊上狠狠抹了一把,我却突然被他的话打醒,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惊恐地开始套衣服。
                  “这还差不多。”汤姆又不怀好意地凑过来,“喂喂,你昨天真够闷骚啊,要不要我来给你回忆一下你那时候的样子,妈的像吃了春药一样,兵长~~人家好无力!人家喝醉啦~ 你信不信,老大那时候绝对有生理反应……”
                  “啊——”我简直想拿胶布把汤姆的嘴封起来,可事实上没出息的我却是脑门发烫地把脸蒙在衣服里尖叫,“别说了!——”
                  这一天,得逞的汤姆幸灾乐祸地看着我像打了鸡血一样埋头运煤。
                  可是,正在我天真地以为接下来的几天都会这么风平浪静时,一个个头魁梧的士兵找到了我,那是魔鬼伯格的手下,负责监管劳改犯的兵卒。
                  “0719号,准备进黑匣子。”


                IP属地:上海80楼2017-04-09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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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旋律引用Bob Dylan的Farewell,个人觉得很适合,感兴趣的宝宝建议网易云音乐搜2分06秒的版本,百度版有毒,超难听。


                  IP属地:上海83楼2017-04-09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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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Chapter.09
                      请指引我靠近你
                      ▌▍▎▏▏▎▍▌
                      进黑匣子,意味着某个劳改犯将要接受伯格的提审,在被审判之前他需要被关起来隔离,直到判决正式下来。不过这种“提审”一般都够不上这词本身的庄严,我听“有经验”的犯人描述,一般的提审并不需要伯格亲自出马,大多是一个士兵照着已经准备好的判决书照本宣读(基本都会偷工减料),脑子清楚的犯人接受判决后,在协议上签字,偶尔有几个脑子不清楚的表示抗议,不过被再押回黑匣子关上个几天,出来就会乖乖签字了。
                      罗恩死后,我就明白黑匣子已经在虎视眈眈地等着我,但心理准备并不能完全阻止恐惧的来临,我被拷上枷锁,被一本正经地带到“黑匣子”前,面对我的是一间狭窄阴暗的单室:一张铺在地上的薄褥,一个脸盆,一副带水槽的水龙头和一个马池,我留意到这间单室的窗(如果能叫窗的话)只有手掌大小,开在成年男子都无法够到的高度,这也诠释了这间屋子为什么这么暗。
                      这样的一间牢房,其实在我的脑海里已经被描绘了无数遍,可是真的当我一步一步走进去,安慰自己的话却一点也想不起来,随着牢门在我身后关上,我只听见自己的心脏灌了铅一样沉重地蠕动。我摩挲到床铺边,抱着自己的胳膊躺下,熟练地把自己卷成一个胎儿的形状,紧紧闭上眼睛。
                      在近乎密封的空间里,我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只能依靠食物的递送来计算日子,每天的食物从墙上的暗格中递来,我只能在开格的一瞬看到递来食物的人的手,都是带着常年握刀的痕迹。逐渐地,我察觉到自己的作息开始昼夜颠倒,时常陷入昏沉,在黑匣子里,只有一束小窗送来的天光,一开始我总会仰着脸坐在这束光线底下,把手用力地伸向那窗格,可是渐渐我不那么做了,在黑匣子里连季节都是凝滞的,永远是漫长的,阴冷而潮湿的冬季。
                    约是十天之后的某一天,暗格准时传来声响,我麻木地走过去,习惯性地扫了一眼递餐的手,再接过冰冷的食盒,“谢谢。”可食盒像是被固定在了格子里,纹丝不动,我惊了一下,撤回了手,只感觉喉咙里略过一阵猝不及防的呼吸声。
                      暗格的对面,漫不经心地传来了我这十天来所听到的第一句话,
                      “还活着么?我是说脑子。”
                      熟悉的、像是永远在一条低沉的水平线上的声音,甚至带着一丝戏谑。我站在原地,感到一股热浪冲到了我的眼眶里,我发了几秒钟的呆,轻轻说,“利威尔。”我忘了称呼他的军衔。
                      “活着呢。”
                      “那就好。”
                      黑匣子被打开,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外面的情景就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痛了眼睛——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因为长期处于昏暗而不能接受亮一点的光。我被重新铐上枷锁,被带往审讯室。


                    IP属地:上海104楼2017-04-13 1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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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我终于能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光线还算弱的地方。对面,正四平八稳地坐着伯格·温特,我被实打实地吓了一跳,换来他的嘲笑。
                        “往往,这种出乎意料的表情是顶有意思的。”伯格回头朝站在他斜后方的利威尔调侃道。
                        我的目光在利威尔身上迅速地略过,便紧紧回到伯格身上——许久不见的魔鬼伯格,他依旧是衣着挺括、清瘦而目光犀利。被打理过的,灰白的头发在幽暗的室内微微泛着银色的光。他稳稳地坐在我的对面,那是军人独有的坐姿,椅子旁静静靠着那把被磨得光润发亮的拐杖。
                        我虽然被暗无天日地关了几天,但还没被关到头脑短路,照道理,伯格无需参与这类提审——不过是对劳教犯人下发被更新的判决书,签字画押了事。伯格的出现,意味着这场提审并非“签字画押了事”这么简单,更何况在场的还有利威尔兵长。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团长埃尔文没有出现,如果妨碍士兵作战这案子有了新的证据,那很可能会演变成当时艾伦身处地下牢房的情景,那可不是什么提审,那是灾难。
                        伯格看了看怀表上的时间,“你还真守时。”
                        利威尔抱臂,看着我淡淡地说,“老相识的提审,我当然准时到场。”
                        我紧张地动了动手脚,拷在手上的铁链发出了不合时宜的声响。
                        “舒曼·摩根,”伯开门见山,“先说说令人高兴的消息:二等兵罗恩·古斯塔夫终于在你孜孜不倦的祈祷下不治身亡了,哦,我想这个你是知道的,你就是看着他死的嘛,瞧我这记性。”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寂静,伯格则在这寂静中游刃有余地陈述,“所以,你扰乱作战的这一罪状因证据不足,无法提交宪兵处理了,而你在调查兵团的服役也已经过了观察期,所以这案子暂做搁浅处置。不过——”他顿了顿,布满皱纹的眼角狡猾地眯了眯,“你之前和罗贝·查克菲尔上校勾结走私的大案,证据确凿,罗贝上周五已被处以绞刑,而你,坐牢、劳教是板上钉钉的了。”他笑了笑,“五十年,你这***就算不把牢底坐穿,出去了也活不了多久。”
                        我的身体剧烈得晃动了一下,只觉得自己是在幻听,我感觉不到任何情绪,整个人像个空荡荡的黑洞,只是这个审讯室真冷,冷得我全身都僵了。
                        “五十年。”我听见自己六神无主的声音在瞟,“五十年……?”
                        “……不是我干的!”铁链突然发出咔嚓咔嚓的碰撞声,“那是舒曼不是……”我狠狠地咬了咬牙,为了提醒自己不能冲动——那是舒曼不是你?你现在不就在舒曼的身体里吗?你就是舒曼,没有舒曼你的灵魂连个屁都不是,难道你要和这些人说,你是个一身正气的魂魄?借宿在舒曼这个妓女的身体里?你说出来吧,说出来,那你的下场,就会比这五十年的牢狱还要悲惨。
                        “那是曾经的舒曼……不是现在的……”可是我并没有你们想得那么坚强,我听见了自己胆怯的声音。
                        “你的意思是,曾经的舒曼和你不是同一个人,你们干脆像细胞一样分裂了?”利威尔揶揄地说。
                        我直接用毫不修饰的受伤的眼神看了看他,再垂下脑袋。半晌,我抬起头,轻轻地开口,“伯格先生,利威尔兵长,我有个不情之请。”
                        利威尔没说话,伯格有些好奇,允许说接着我。
                        “那一次露丝之城内出现巨人,我差一点被巨人吃掉,惊吓过度导致失忆,到现在,关于我过去的一切,我还是半点都想不起来,”我顿了顿,“而我的不情之请是,我希望您能够着手调查调查兵团的几个供给金主的身份:慈善的、商业的、非政府拨放的,因为我猜想,过去的我有可能是调查兵团的金主之一……如果是这样,我斗胆地问,兵团是否可以酌情减刑。”
                        “猜想?”伯格像是听到了个笑话似地——很好笑的那种。
                        我静静地说,“是的,由于记忆的缺失,我无法提供相关的证据来证明我曾是调查兵团的金主,所以这只是我的猜测,当然如果我猜错了,从而增加了您的工作负担,我也不介意在五十年的牢狱上多加个几年。”
                        短暂的沉寂后,未等伯格开口,利威尔便对我说,“说说你猜想的根据。”


                      IP属地:上海105楼2017-04-13 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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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回答道,“我曾听军营里的士兵说,调查兵团有几个长期的赞助商,其中的一位匿名金主出手大方而且保密工作做得滴水不漏,可她却在’露丝事件’后消失,停止一切赞助。我想,一是我的入狱时间与这位金主的消失时间基本一致;第二,匿名,一定是有什么地方不方便透露,而我之前涉嫌走私,判下来要五十年的刑期,证明涉嫌金额数目庞大,肯定不方便透露太多,以免被追查到金钱的来源;第三,我与兵长您之前是情人关系——虽然这一点我深表怀疑,而且从这段日子您与我的’和谐相处’来看,我觉得曾经用情更深的一方应该是我,所以,凭着为喜欢的人默默付出的心态,做出这种可怕的矫情事儿,也说得过去了。”
                          伯格其实在我说话的时候就忍俊不禁,我话音刚落,他就忍不住拍着桌子大笑起来。伯格笑起来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个老头,他笑着用手指指我,又一脸不怀好意地看向利威尔。我立马把脑袋埋下去,这样就看不见利威尔的脸了。
                          空气里冷冽的气息骤然逼近,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抬起我的下巴,一张判决书静静地呈现在我面前。
                          “怎么,不是很敢说么?杰瑞。”
                          利威尔捏着我的下巴逼我看向他,他的眼睛让我忽略了他对我的称呼。多年以后我回忆起来,也许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利威尔再没有叫过我舒曼。
                          “脸红得都快烧到脖子了。”他的拇指缓慢地蹭过我的下巴,又混又痞地说出令我更尴尬的话。
                          “行了你们!去去去,别在我的地盘打情骂俏,赶紧把字签了!”被利威尔挡着的伯格不耐烦地说。
                          “……啧,老东西。”
                          “你小子说什么?!”
                          掐准了伯格还来不及爆发的那个点,利威尔把判决书搁在我桌上,看了我一眼,扣了扣我面前的桌子。
                          我这才反应过来,从利威尔的眼神中读到了什么,立刻趴到桌上认真地读起判决书,一行一行地读下来,我的心直跳起来,目光越来越亮,因为这根本不是什么判决书,而是——
                          “臭丫头,别忙着高兴。”伯格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我眼中被点燃的希望令他露出满意的笑容,“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你没猜错,你就是我们过去的那位匿名金主。所以,可以说作为回报,我已经派人到地方带走了你的一切档案资料,目前除了香邦家族,还有他们下面尼德拉·D·奥维诺可那帮乌合之众和上次拘留你的宪兵以外,所有人都以为王都的名妓舒曼已经死于那次露丝之难。简单点说,舒曼·摩根这个人在大部分人的眼里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现在能查到的,只有一个叫杰瑞·摩根的丫头片子,小盗小骗被抓进来,服役期间表现突出,被我看中,期满之后留在兵团,做我的助手。”
                          伯格的语速很慢,似乎是为了让我更好地理解,他慢慢说起话来的口吻和利威尔完全不同,那是一种循循善诱的意味,让你不得不顺着他的话点头。而利威尔则若无其事地把玩起了伯格的怀表,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我拿起笔,笔尖移动到需要签署的一行,戛然而止。我搁下了笔。伯格的脸色瞬间就不对劲了,我露出示弱的申请,“伯格先生,我没别的意思……”我胆战心惊地吞了吞口水——你想干什么?这时候你就该管管签字,接受安排!
                          “……您看上我什么了?”
                          在巨大的心理斗争下,我轻轻地问出了上面这句话。
                          “你看,我现在就是这么一个角色,倒霉的阶下囚,底子也不干净,只会没日没夜地拉煤干活,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为了我这样一个角色大费周章?如果您想要回报我,请放了我,我会感激您的。”
                          我被拷着的手紧紧地攥着,用来逼自己不能后悔,就算说错一句万劫不复,我也不能在任何时候被人轻易牵着鼻子走,巨大的利益就像的深渊,一旦低头,很可能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这时利威尔放下了怀表。
                          伯格原本一丁点表情都没有的脸,忽然笑了。


                        IP属地:上海106楼2017-04-13 1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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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监牢的时候已过黄昏,天空早起了汪洋的黑云,稀疏地泛出几颗星,我想起刚进调查兵团的时候,我时常在夜里、在凌晨,对着这些星星祈祷明天能好过一点,可是就在这一天之内,我摆脱了舒曼,摆脱了0719,也摆脱了那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的劳役。我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一个人走在浩大的夜空下,像一点渺小的萤火,不知道能回哪里,反正囚舍是回不去了,想到这的时候也意识到以后再也不用闻杜莎的臭脚了……我低下头笑了笑,眼泪流进了嘴角。
                            我成了魔鬼伯格的助理,工作内容从照顾伯格的生活起居,到协助调查兵团后勤部大大小小的事务,总而言之,就是满足魔鬼所提出的一切合理(及不合理)的要求。我装模作样地提着干瘪的行李,从女囚舍搬进了女兵舍,和三个勤务兵、两个医疗兵住在一起,她们中也有和我一样未入军籍的穿着没有标志的军用服。兵舍的硬件比囚舍规整许多,屋子朝南,双层床,有公共浴室。软件上,这里完全不像女囚舍,没有被丛林原则浸透的阶级分化,所以不存在那些作威作福的牢头看你不顺眼就抢走你的面包,逼你刷厕所再让人把你狠揍一顿。而我们宿舍是这样的:夏绿蒂·佩里,医疗队二等兵,白衣天使,曾经是调查兵团大部分男人心里的温柔乡,不过性格内向,很少吐露心事,今年刚和老家的亲梅竹马订婚,更是两耳不闻窗外声。艾丽卡·伍德森,勤务员,哥哥是调查兵团组装部队的分队长,借这缘故她做着军营里相对轻松的活,而她的心思更多花在了八卦军营轶事上。沙曼卡和崔西是同进同出的好朋友,她们两个都是勤务兵,沙曼卡喜读书,性格孤傲,爱憎分明,颇有些愤青的特质,而崔西则是个好脾气的姑娘,不过遇事没什么立场,她一般都听沙曼卡的。在这个宿舍,几个姑娘有个死敌:朱莉·斯特朗格,医疗队的三等兵,据沙曼卡的有色描述,朱莉是军营里有名的“肉铺子”,和她睡过的士兵几双手脚都数不过来,不过她和军妓不同,她不收钱,因为她乐意。
                            “更过分的是,她还抽烟,搞得屋子里乌烟瘴气的。”一天艾丽卡绘色绘色地对我说,“不过她可不怕违反军规,大家都心知肚明,她肯定是爬过了哪个上级的床。”
                            而我这个新人大概在这些舍友眼里暂时只有一个印象,就是“很忙”。我待在兵舍的时间很短,早出晚归的精神从服役时期延续下来。谁都知道调查兵团的后勤部部长是个喜怒无常、性格阴桀的老头,所以她们很快习惯了我这个整天见不着人的舍友——这不,我一上任,魔鬼伯格便有了新点子来娱乐我。
                            “也不是什么累人活,我最近养了只猫,你帮我打理打理就行。”
                            正戴上口罩打算清扫魔鬼老巢的我突然惊恐地望着他,“我最怕猫……”结果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就败下阵来,“……遵命。”
                            柏格轻蔑地瞥了我一眼,“我出去一趟,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否则亨利会逃走。
                            “是。”这猫的名字真霸气。
                            木门被无情地关上,我发出了人生中最悲壮的一声——“嘁”。
                            结果我刚走进浴室准备洗抹布,一团灰色的毛球就滚到我脚边,“喵——”这叫声……还、还真、真销魂,“啊啊啊——!”我刚说什么来着?我最怕什么来着?!
                            那团毛球紧贴着我的脚踝,理直气壮地盯着我,叫了一声又一声。我就这样硬着头皮把抹布洗干净,然后跨出浴室,结果这毛球就跟出浴室。我咬着牙加快脚步,于是这毛球也加快了它小短腿的速度,跟过来跟过去的——不能忍了!
                            “亨、亨利……”我终于蹲下来,试图让我的手去碰它毛茸茸的身体,可这坏猫就像识破了我的恐惧似地,瞬间发出那鬼哭狼嚎的一声“喵——”要命啊!
                            我在它扭头的一霎逃到不远处的衣柜后面偷偷瞟着它。就见这小亨利两耳一动,忽然发现我不见了,然后它开始满处找,“喵——喵——”你是什么亨利啊,你简直就是小柏格,小魔鬼!
                            两记短促的敲门声就在这时响起,“柏格,我进来了。”你们猜是谁?天呐,这还用猜?那你们说他看到我现在这幅鬼样子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一动不动地藏在衣柜后,望着那小魔鬼步步逼近,于是卯足了力,“柏格先生不在!兵长开门小心啊!”
                            于是,正在纳闷着“开门为什么要小心”的兵长大人直接走了进来,“大清早的吵死了……”而他所看到的,就是一个莫名其妙从衣柜后冲出来还未看清什么表情的女人,尾随其后的是一只又小又胖却杀气十足的灰猫,那女人连蹦带跳地逃进厨房,随即就是一阵宋字一号的尖叫连带着刺耳的狂轰滥炸——大概是碗柜翻了,兵长很淡定地想。
                            然而接下来的寂静却让他蹙了蹙眉,他径直走进房间——当然没有关门的习惯。


                          IP属地:上海107楼2017-04-13 1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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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杰瑞,出来。”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噪音。女人呲牙咧嘴地冲出来把门关上。
                              “啧。”利威尔一脸黑,显然对我相当不满。
                              “兵、兵长大人……坐。”被迫开启生存模式的我已经顾不得要什么形象,我提着亨利肉肉的后颈让彼此离开一段距离,然后无望地看着这个挣扎中的小胖子。
                              “嗯。”他附身,自己为自己倒了杯茶,“我在这等伯格,你做你的事,不用理会我。”
                              我站在一边,近在咫尺的利威尔让我有些恍然,他的举手投足多多少少还能体现出这是一个在地下街混了很久的男人,可是很奇怪,他从上到下,直抵眼神深处都没有一丝堕落的痕迹。
                              “怎么,”他见我拎着亨利僵持不动,又开口了,“你怕猫?”
                              “……有点。”
                              “有点么,”他微眯的眼睛从杯沿后露出来,“我记得你过去养过猫。”
                              我含糊地应了声,放下亨利,目光紧紧跟随着它是为了掩饰心虚。亨利不再乱动,只是好奇地仰着脸,专注地打量着这个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喵——”它的叫声很微妙地在空气划开一道口子。
                              见亨利终于不再跟着我,我便识趣地退到厨房收拾刚刚的残局。心又紧紧地绷起来,每每与利威尔独处,即便彼此之间隔着偌大的空间,我都觉得像有什么在削弱我的抵抗力,让我变得软弱,变得不会说话。之前刚遇见布兰登的时候我也有过类似的感觉,可这感觉却随着日子逐渐递减,最终变成相处时的舒适快乐。我不知道这感觉究竟是来源于我对舒曼与利威尔过去关系的忌惮,还是对这个人类最强本身的敬畏,我只清楚,自己不喜欢这个感觉,也招架不住。
                              “臭丫头!躲在这磨叽什么?!”伯格五雷轰顶的训斥和背上的重重一击突然斩断了我心里紧绷的线。
                              我呲牙咧嘴地摸摸被踹的地方,转过身温顺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收拾好。”
                              “我离开之前交代你什么?”伯格质问我。
                              “……打理亨利?”
                              “妈的,你耳朵聋了?我叫你别让任何人进来!”伯格抡起拐杖又狠狠给了我两下,“进来了你居然也不看着他,我好不容易得来的茶叶,又让这天杀的臭流氓给抢走了!”
                              “这话说得也未免太无情了吧,魔鬼头。”利威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瞥了我一眼,冲伯格示意了一下,“走了,别浪费时间。”
                              伯格孩子气地瞪了利威尔一眼,眼睛黏在他手里的茶罐上不肯松,“臭丫头跟上,本来想让你待在这里打扫卫生,现在我更觉得你该跟我们出去,醒醒脑子。”
                              距离上一次墙外调查已有些时日,近来军营气氛平和,团长埃尔文正忙着跟政府和记者周旋,试图抓住机遇给调查兵团多争取些正面名声,指不定还能多获得几批质量过硬的武器,今年招生还能多添几个壮丁。
                              伯格和利威尔正在我前面,边走边说着话,不时还能传来伯格的笑声,看上去像是在闲聊瞎扯,但实际上却聊着我这个助理不能听到的内容,我被伯格要求与他们保持在一米之外的距离,慢吞吞地跟着他们。调查兵团的上层不会有真的闲适的时刻,我想这整个兵团也是。想到这里时,一群汗流浃背的调查兵正排列整齐地小跑进了模拟训练基地,其中有个士兵看到我,刚要冲我吹口哨,一见我前面的利威尔和伯格,便迅速收手跟着队伍跑远了。
                              这时利威尔的声音传了过来,“魔鬼头,我不习惯有人跟在后面,你是想招个摆设么?真遇到什么事她连肉盾都算不上。”
                              “你知道的,这丫头进来就没受过什么正规训练。”伯格顺着他的话,然后转过身来看着我。
                              看伯格和利威尔停下脚步,我也在一米开完停下来等着他们,想不到,我从伯格的脸上探查到了让我背后发凉的神色。
                              “坑走我的茶叶,利威尔,你得卖我个面子。”


                            IP属地:上海108楼2017-04-13 1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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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Chapter.10
                                生活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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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格的意思,是想请利威尔来教授我格斗技能,而利威尔竟同意了,无话语权的我还来不及唏嘘这罐茶叶的力量,就已经开始唏嘘自己往后的日子,只不过我没想到,就在第二天天未亮我在女兵舍正睡得不省人事时,打足鸡血的利威尔直接冲了进来。首先是艾丽卡一阵花枝乱颤的尖叫吓飞了窗外的一群鸟,紧接着被吵醒的沙曼卡骂骂咧咧地在床头找眼镜,睡在我对床的夏绿蒂正急急忙忙开始穿衣服,唯一一个冷静的是朱莉,她和利威尔一样操着旁若无人的姿态,坐在床上裸露着肩膀眯起眼睛看着利威尔,过了会儿才推了推我。
                                利威尔见我终于惊悚地从床上弹起来,扔下一句,“五分钟后训练场见。”便扬长而去。
                              黎明未至,天还是黑的,整个兵团还半点未有苏醒的迹象,空气中弥漫着非常清冷的气息,是那种很难形容的甚至有些残酷的清冷,我觉得这倒特别像利威尔身上的味道,不过此时还没完全清醒的我,就像刚刚被闷头打了一棒似地没头没脑地冲出了兵舍,一路像燃烧弹一样冲向训练场。
                                气喘吁吁地跑到空无一人的训练场,庆幸利威尔还没到,我撑着膝盖口干舌燥地调整着七上八下的呼吸,突然感觉到什么,一回头,利威尔已经站在了我身后,这架势就像他在我身后已经站了很就似的。
                                “从今天开始,每天这个时间在这里与我汇合。”利威尔立了规矩。
                                我心有余悸地点点头,“是,兵长。”
                                利威尔先简单交代了大概的教学计划,然后让我绕着军营跑上两圈热个身,绕着整个军团跑圈,这对我来说可不能算热身,不过这不是第一次,去年伯格因“自行车事件”罚我绕着军团跑了一下午,虽然那是个难以咀嚼的噩梦,但起码让我现在的我有了个大致的心理准备。可不同的是,当时的我穿的是粗糙但舒适的布鞋,减少了跑步时的不适感,但如今我穿的是又重又硬的军靴,虽说这皮靴会越穿越跟脚,但我和它尚处于磨合期——不难想象,接下来的我要承受的不仅是体能上的煎熬,更是双脚的磨难。
                                可这只是第一项任务,如果这个指标完不成就会直接拖累整个训练计划。为了在规定时间内跑完两圈,我在一开始就加快了速度,导致第一圈还没跑完就呼吸不匀开始跌跌撞撞。脚在石头一样的军靴里磕磕碰碰,疼痛开始尖锐地叫嚣,面前只有不停起伏的地平线,路线仿佛越来越长,我咬着牙重重地喘息,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拖泥带水,跑出了歪歪扭扭的路线。
                                终于到了第二圈。
                                过了一个分水岭,第二圈更加漫长艰辛。跑着跑着我终于有些支持不住,速度逐渐慢下来,这时候脑子已经一片混沌,利威尔刺耳的训斥突然撞了进来,
                                “我让你走路了吗?”
                                “不想往上爬的话就滚回去拉你的煤,然后一辈子烂在煤堆里打滚。”
                                不想再回去。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这几乎成了我在混沌中唯一的指明灯,利威尔的训练不是闹着玩的,一项不达标就很有可能被打回原形,再想翻身也无人理会。我呲牙咧嘴地支撑起意志力,拼尽全力地吸气和呼气,拖着早就磨得劣迹斑斑的双脚往前跑。我想起曾经拉煤的时候我怎么也上不去的那座拱桥,那个不断浮动的顶点,那时候我咬着牙,汗水流进嘴里,不停地告诉自己,吴悠,不为别的,只为你已经走到了这里,不为别的,只为顶点就在你的眼前。
                                你说什么都要跨过去。
                                


                              IP属地:上海131楼2017-04-23 1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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