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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原创】生无所息(BG 长篇完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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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到。”
  我最后一步几乎是用扑的,直接摔到了地上。我的脸贴着粗糙的大地,感觉心跳像滚过地面的响雷,几乎毫无衔接,利威尔走过来,拽着我的胳膊把我从地上拎起来,“没人让你休息。”他把我带到训练场的一边,那里陈列着几架被磨得光滑锃亮的杠杆与平衡架,利威尔让我站在一台石阶一样的器械上,将我的双脚固定,然后让我弯下腰用手去够石阶下的地面。我的身体还未从之前的长跑中缓过来,站在台阶上两脚直软,我弯下腰伸着手臂,只觉得地面离我的手很远很远,酸痛从小腿的胫骨开始蔓延,这时候,利威尔把手放在我的后腰,开始慢慢施加压力,将我的整个上身往下压。疼痛循序渐进,直到无法忍受,我的身体开始发出强烈的抗议,两腿直抖,我实在痛得不行,叫着收回手,可利威尔不松手,更是重重地把我压了下去,我疼得直冒眼泪,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地上。我再次伸手,颤颤巍巍地去够地面,利威尔的手仍在继续施加力道,只不过是个简单的拉伸运动,对我来说却漫长得要命,疼痛无边无际,令人无法招架,但是我必须招架。痛死了。不行了。放弃吧。这些消极的声音在痛苦中不断爆炸。就快碰到了。不能放弃。坚持住——而这些积极的声音在极度的痛苦面前,就如螳臂当车。
  “给我坚持住。”
  另一个声音传进耳朵里,像来自一个和痛苦毫无关系的世界,毫无防备地,我僵硬的手指终于感觉到了粗糙的大地。就这样,利威尔又带着我做了几个拉伸运动。他只带我做了这一次,之后的晨跑与拉伸就全凭我的自觉,不过他事先交代了,要是让他发现我偷懒,他就再不会教我,没有例外。
  第一次热身与拉伸费了些时间,接下来利威尔开始教我发力的基本功。我发现他的教法明显不正统,但是条理清晰,注重实战,告诉我技巧与要义之后,大部分时间是让我对着沙袋反复练习一个动作,他在一旁观察,偶尔进行纠正。学近身格斗术,一开始只能先从体能锻炼起来,把拳腿练顺畅,会正确出力,平衡地控制身体的各个部位,再在动作正确的基础上加力提速。这是基本功中的基本功,有了这个基础,才能进行假想敌练习,接着学冷兵器知识,认兵器用兵器、进行对手配合战,最后开始真正的搏击训练。
  不知不觉快要日出了,军团开始苏醒迎接一天的热闹与臭汗。调查兵们从宿舍鱼贯而出,跑步到训练场集合,大锅炉轰隆隆地烧了起来,车间附近也稀稀落落地出现工匠的身影,改造的囚犯们穿着统一的工装排着队一个个从小门里钻出来,开始各司其职进行一天的工作。
  我气喘吁吁地完成了今天早晨的训练,为了不变成肌肉女又横七竖八地拉伸了一番。
  “给,辛苦了。”
  抬起头,佩特拉正拿着两个军壶,一个递给我,一个给利威尔,笑容温和。我道了谢,接过军壶咕咚咕咚给自己灌水,利威尔接过军壶,无语地看着把自己灌得开心得不得了的我。我仰着头,把最后一滴水也抖进自己嘴里,过瘾地抹抹嘴角。
  “你这女人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运,竟然能让兵长亲自教你格斗术。你可得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练习!”奥路欧叉着手臂愤愤道。
  我也不在意他的态度,虚弱地笑着地说一定。
  “这是伯格先生的副手,杰瑞·摩根。”佩特拉的大眼睛责怪地看了奥路欧一眼,然后笑着对我说,“我是佩特拉·拉尔,我们之前见过,杰瑞,我们还没好好认识一下。”
  “啧,本人名叫奥路欧·博扎特,”奥路欧的语气开始微妙地转变,“杰瑞?谁给你取的男人名字。”
  “你好,根塔·舒尔茨。”
  “我是埃尔德·金。”
  “终于认识了。”——伟大的利威尔特别作战班。我发自内心地感叹,然后拧上水壶正了正身,大方地、带着敬意地笑着说,“你们好,叫我杰瑞吧,很高兴认识各位。”


IP属地:上海132楼2017-04-23 1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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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全身酸痛地跑到浴室,迅速用冷水把一身臭汗冲走,然后换上干净衣服跑到伯格那儿报道,开始一天的正式工作。后勤部的管辖范围包括物资经费、医疗救护、交通运输、装备维修、营房基建。我的工作机动性很大,刚上手那阵子非常辛苦,经常忙得晕头转向。我曾遇到打扫伯格的屋子不过关、给亨利洗澡被抓得一身伤、检查各改造区的劳动进度顺便与劳改犯斗智斗勇、运输部门的反馈信息整合有漏、送到供给处的物资单和实际物资不符等等等等的问题,不过伯格是个很尽责的魔鬼,随着相处的时日渐增,我发现他实际上是个极具矛盾性的的人。他在军团是出了名的性格暴戾,狠毒老辣,但他非常自律,读书多,心很细,也会关心他人。他带我去库房和工人攀谈,越过工头了解底层的真实情况,顺便和工厂大婶打情骂俏;他与我在维修部队跟着维修兵学习不同武器的组装;肚子饿了就吃囚犯吃的干面包;他红着眼睛和会计通宵核对账目;他带我去供给处,亲自检验物资的品质;他像恶作剧一样冲到厨房突击检查卫生状况;他与我在医疗站给受伤的士兵换药,翻开随身携带的牛皮本记录伤患情况,再回去教我如何有效整合各部门的反馈,制定更有针对性的改进方案。
      而我所学到的,不仅仅是如何把工作做好,而是如何做个更高效的人,如何想办法压缩现有的工作量和工作时间来应对层出不穷的问题,如何提高每个24小时里每一分钟的质量,说到底,是学一种习惯。好的风骨都是从习惯而来。
      “臭丫头,都学着点。”
      不过利威尔开始教我格斗术后,伯格适度减少了我的工作量,每天下午我能挤出一个多小时训练。利威尔并非每天下午都来,他不来的时候,我就自己对着沙袋练习补短。晚上,调查兵、工匠和劳改犯都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屋各自休息或娱乐。我则和每天凌晨一样,在训练场等利威尔,继续每日的炼狱式格斗课程。这一段时光里,我把每一天当三天用,在别人睡梦香甜、鼾声如雷时,我沿着凌晨的微光呼哧呼哧地长跑,在一下一下无止境的出拳、踢腿练习里咬着牙突破体能的极限,两眼昏黑地进行着假想敌搏击,像挤毛巾一样消耗完最后一滴力气,全身瘫软太阳穴发麻但是几分钟后还得站起来,从头来过,从头来过。
      从凌晨到黑夜,利威尔一直在花时间和耐心。每每我练习得昏天黑地的时候,回头一看他依然在。平日里利威尔总是一副对事物没什么耐心的样子,我头一次知道他可以这么耐得住性子。每天结束训练后,浑身是汗的我都会自觉与他保持一些距离,然后对他彻头彻尾地鞠个躬,感谢他一天的教导。
      有一天,训练结束后我向利威尔鞠躬,发现他的腿正朝我移动,我纳闷地起身,视野突然暗了两个光度,利威尔冷不丁地将他的手放在了我汗水黏腻的额头上。我垂着眼睛,吓得不敢动,可心跳得直快,利威尔的手从我的额头慢慢往下滑,抚过我的耳朵来到我的后颈上,微微往前用力,可是当我抬起头看他的时候,忽然察觉到他的表情细微地僵了一下,像是猝不及防地意识到了什么,手便放开了。
      这些艰辛的、发光的日子有条不紊地流逝而去,在我的人生里刻下铮铮的印记,我的脑子里塞满了工作和训练,所以当我再次见到布兰登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他了。布兰登长高了些,和先前相比也晒黑了不少,这令他看上去少了几分少年气,不过他咧嘴一笑的样子丝毫没变,他一路眉飞色舞地和我讲着班里的趣事,学各种上司说话的腔调,还偷偷告诉我米克班长看上了他,打算把他挖到他的先遣队去。巧的是,那天晚上正好是法比安的生日,我便与布兰登约好,晚上一起提着从随军家属区买来的蛋糕和朗姆酒去给法比安庆祝。
      法比安早早地等在了他的小木屋门口,一边腼腆地说着“破费了”一边殷勤地请我们进去。
      法比安的小屋令我大吃一惊,窄小残旧的工房五脏俱全,房柱、家具、杯碗全都是木头做的,虽然造型都非常简单,但不论是从切割还是雕磨都能多少感觉出主人的精湛手艺。靠墙的一张大木桌上摆放着数不清的木头小玩意儿:木头星盘、小木人、带闹钟功能的怀表、沙漏、流水小车、自由之翼小刻章……我和布兰登像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张着嘴巴小心翼翼地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法比安苍白的脸上浮动着激动的红晕,他笨拙地给我们递来刚煮好的热茶。
      我们在屋子的后院搬上桌椅,坐在树底下喝酒聊天。法比安借着酒劲话特别多,他噼里啪啦地和我们讲他在调查兵团的过去。原来法比安本来是调查兵团雇用的木匠,隶属于工兵劳役队,然而他却老爱把自己的责任抛在脑后,整天躲在工房里自言自语地捣鼓着自己的小发明,他能连续好几十天都像着了魔一样,当别的木匠和泥瓦匠们在工地里累得汗流浃背的时候,他却在小房子里大肆炫耀他的新发明:一个木头星盘或者一个带闹铃功能的木怀表——起初,他的工友们觉得有趣,怂恿他做更多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再拿出去炫耀或向女兵们献殷勤。不过久而久之,法比安的古怪开始令他们厌烦,某个深夜,点着如豆的煤油灯,法比安得意地向准备睡觉的工匠们说,“来吧,只要你们能想得出来的,我都能给你们做出来,不管是什么!”他因激动而颤栗的热情却遭到同伴们不约而同的排斥,三天后,他的宝贝工具箱被砸得粉碎,他被赶出了集体宿舍,挨了几下子军棍,一瘸一拐地来到了兵团的最北郊——赖进了猪圈旁的小茅舍里。
      我捧着盛朗姆酒的木杯,安静地看着法比安扭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猪棚,他对着大智若愚的猪们自言自语地叹息,“被赶出来也好,没人打扰。”
      布兰登偷偷用胳膊顶顶我,我扭头与他相视一笑,法比安发现了,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啊呀,看看我,只顾着自己说了一大堆……”
      “这不是坏事。”我拿起杯子碰了碰法比安的,“总比躲在这屋里一个人发霉要好得多。”
      “倒是你啊,舒曼。”布兰登迫不及待地将话题转向了我,“怪不得我这么久没见到你,我打听到你已经不拉煤了,劳役们都在议论你到底是怎么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伯格先生的副手,我想这其中一定有故事!”
      “说来话长了布兰登,”我冲他眨眨眼,“是女神保佑我走了运。现在军营里知道我原叫舒曼的人不多,以后叫我杰瑞吧,多合适的名字。”我顿了顿,“平凡中透着一丝贫穷。”
      布兰登和法比安同时寂静了一秒钟,突然爆发出笑声,我留意到他们的杯子差不多都空了,再为他们盛了些朗姆酒。布兰登似乎有些醉意地挥挥手,开始朝我们模仿米克,他双手叉腰,眯着眼睛凑到法比安跟前,皱着鼻子前前后后对着法比安一顿猛嗅,法比安不再拘谨,终于像个普通男人那样大笑着扬言要揍他,布兰登嗅完后双手抱胸,表情仿佛正在做一个生死决定,“小子,你是个猎杀的料,别在增援部队混吃等死了,来我们先遣队试试水咋样?”
      这下轮到我和法比安拍着桌子哈哈大笑,我笑得眼泪都冒了出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米克班长要是知道你这么学他,下次出壁肯定要把你丢出去喂巨人!”
      布兰登来劲地继续动动鼻子,一脸深情地大喊,“小子,我舍不得你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时法比安迫不及待地将蛋糕拎出来,“来吧来吧,饿死了。”


    IP属地:上海134楼2017-04-23 1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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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三个七手八脚地解囘开牛皮纸包,香喷喷的牛油蛋糕像个初生的婴儿似地被我们剥了出来,我刚想着是不是还要许愿,布兰登和法比安就杀气腾腾地直接把手掏进了软囘绵绵地蛋糕里,各自挖了两大块往嘴里塞。我毫不掩饰嫌弃的表情,顺便抱起剩下的蛋糕残骸打算开溜吃独食,布兰登眼明手快地扑过来要抢——他明明还有满满的蛋糕在手。
        我们在法比安的小院子里嘻嘻哈哈闹个不停,边上的几头猪宽容地望着我们,目睹我们分享着彼此的笑声、能量和时光。那时候的我突然很怀念一个叫照相机的东西,因为我知道,这样的欢乐从来都是一去不返。
        几个月后的某一天,伯格带上我外出,他没有透露这次出门的缘由,我却留意到他一大早便洒上了平日里从来不用的香水。我们清晨出发,从军营所在的郊外骑马来到集市,人口聚集的市场很早就热闹起来,商道两旁已经有小贩摆出热腾腾的面包,刷上甜美的枫糖酱热情地吆喝。屠夫们挑着刚杀完的新鲜的猪肉,陆陆续续来到摊位前。来到城区后伯格便放慢了前行的速度,我们骑着马慢慢穿过逐渐苏醒的街巷,踏过铺着鹅卵石的广场,来到露丝城北的一所教会学校。这所学校坐落在远离喧闹的小山脊脚下,但它的位置比起更远的村落来说还不算偏,伯格说,每天这座尖顶教堂的钟楼都会响起早祷与晚祷。
        我和伯格抵达时正逢下课时间。穿着黑色袍服的孩子们从教学楼里鱼贯而出,欢声笑语将原本的清净一扫而光,孩子们调皮地开始捣乱那些跪在教堂前清凉的阴影里诵念祈祷文的修女们。
        “噢,雷斯老师,看在女神的份上您该管管他们。”一位上了年纪的修女闻声赶来,她有着令人意外的挺拔的身材,头发灰白却步伐轻快,她双手合起为孩子们祝福,微微皱起眉头对来人说道。
        “又给您添麻烦了,曼德波拉长老。”捧着一叠书跟着过来的年轻男子温和地笑,“但下课期间,作为孩子们的朋友我很难插手管囘教。”
        “就是!曼德波拉长老,请不要指责雷斯老师!”
        “雷斯老师在下课的时候是我们的好朋友,上课了才是老师!”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簇拥着男子,为了维护他而胆大地朝不怒自威的老修女嚷嚷着。修女并不恼怒,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男子,低头故意作出威严的表情对孩子们说,“那看来该由我来给你们做规矩了。”
        雷斯老师在孩子们乱哄哄的抗议和卖乖中留意到了门口的伯格,他眼睛一亮,快步朝我们走来。我由远及近地看清了这个高个青年,他约二十来岁,穿着得体干净的白衬衫和灰色马甲,湛蓝的眼睛里流露出博览群书的温润,整个人清晰地诠释出良好的教养。只是一时间我觉得他的样貌有些似曾相识,但具体像谁,我说不上来。
        “奥德里奇,这老处囘女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解风情啊。”伯格熟练地拥抱了他。
        “许久不见,温特老师,我太高兴了。”年轻男子仿佛早就习惯了伯格的糙话,充耳不闻地与他拥抱后,对我颇为亲和地笑了笑,“这位是……”
        “杰瑞·摩根,我的副手,目前正朝保镖方向努力发展。”伯格回答了他,顺道也介绍,“丫头,这是奥德里奇·J·雷斯,这所学校的数学老师,我过去的学生。”
        奥德里奇在听到“保镖”时眼底迅速掠过一丝惊讶,不过很快又被温和取代,这温和让我联想起安静的湖水,不论投掷什么进去,泛起一点儿涟漪后最终都会沉入水底,这不,他温和的笑容又像惯性似地再次爬上了眼角眉梢。
        “幸会,摩根小姐。”
        “您好。”我与奥德里奇礼貌地握了手。


      IP属地:上海135楼2017-04-23 1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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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格不多寒暄,直接问奥德里奇,“人到了?”
          对方点了点头。
          伯格睨了我一眼,抬抬下巴意识奥德里奇带路。
          奥德里奇带着我们沿着教会学校高高的石墙往里走,学校的喧嚣被逐渐甩到了后面,在教学楼和教堂之间狭窄阴凉的甬道里,伯格的拐杖掷地有声。我默默地跟着走,一边心存警觉一边好奇伯格究竟要去见什么人。奥德里奇回头看了我一眼,短暂地给了我一个安心的眼神,再扭头继续带路。
          “快到了。”他对着前方说。
          “奥德里奇,我想了想,”伯格边走边思忖起来,“这次丫头不必进去,你就带她在学校里转转,等我出来。”
          “好的,温特老师。”
          我们来到一间粗糙的石屋前,矮小的石屋在高墙的阴影下显得尤其不显眼,它的西面就是教堂的侧室,偶尔有修女来走动打扫。奥德里奇敲了敲厚重的木门,两长两短的敲击声,木门里的窥视孔中突然出现一个灰棕色的眼球,它灵活地转了转,迅速地将来人扫了一遍,便打开了门。
          开门的速度很快,以至于直到伯格进去我都没看清屋内的情形。奥德里奇为他们关上门后,带我走了另外一条道离开。
          “你应该很纳闷吧,杰瑞?”奥德里奇的脚步不动声色地放慢,似乎是为了给我思索的时间,“我这样直接叫你的名字,但愿你不会介意。”
          奥德里奇如沐春风的礼数反倒令我有些不自在,我忽然怀念起了军营里那个说话从不客气的上司,“不,”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条件反射地笑了笑,“不介意,奥德里奇。”
          “温特老师告诉我,你是他新聘的副手。据我所知,温特老师已经很久没有聘用助手了,杰瑞,你很幸囘运。”奥德里奇的眼睛流动着真诚的光。
          “的确,跟着伯格先生能学到不少东西。”我点头附和,言归正传,“但今日的外出,如你所说,我的确有些纳闷。”我顿了顿,向奥德里奇投以同样真诚的目光,我想伯格让奥德里奇带我在这“转转”,应该是默示我能从他这儿获得些信息,“伯格先生这次来见的是何方神圣?”
          “一些不便以军人身份会见的商人,还有一位他十分想见的人,”奥德里奇说,“杰瑞,温特老师的副手必是他十分信赖的人,所以关于温特老师——不用担心,你日后会有许多机会增进了解。今天温特老师应该是想让你知晓,你不仅需要作为他的助手支持调查兵团的后勤事务,同样重要的是,温特老师会代表他的家族出面许多兵团之外的事,而这些事在不久的将来也会需要你的协助。”
          “……温特家族?”虽然走进伯格的日常生活后我发现了他博学大气的另一面,但我从未去好好想过他是什么出身。
          “每天的晨报会是个获取信息的好渠道。”奥德里奇驯鹿一样敦厚的眼睛笑看着我,实际是在提醒我已经和外面的世界脱轨。
          我沉吟了片刻,谦虚地说,“受教了,对了,”我笑了笑,表示出感兴趣的姿态,“伯格先生之前提到,您和他原是师生关系?他教你什么?”
          “历史文学。”
          不知不觉走出了巷道,奥德里奇带我来到教堂前的一片草坪,我们席地而坐,面朝着教堂边上清凉的喷泉池。“他是我最重要的老师,”起起落落的喷泉水倒影在奥德里奇清澈的眼仁里,他侧面宁静,看上去像是半陷入了回忆,“他是我小时候的家庭教师,我们两家是世交,温特老师第一次来我家做客时我父亲都还没出生。从我有记忆开始,温特老师就经常出入我祖父的书房,他们经常聊到深夜。等我大一些的时候,温特老师就带我去他的庄园玩,他的家简直就是一座巨大的书城,我从未见过那么多的书,那天温特老师偷偷带我去翻找那些记录野史和趣闻的书目,要知道那些书可都是受贵囘族所唾弃的,也许是出于男孩子的猎奇心,我回家便央求祖父请温特老师来督促我的功课,其实为的是能够频繁出入温特老师的庄园。”他说到这笑了笑。
          “结果呢?”
          奥德里奇看向我,眼睛里含囘着绘声绘色的笑意,“结果祖父将我训了一顿,不过,温特老师早就料到我会这么做,他第二天一大早便主动来拜访我的祖父,请他同意由他来做我的家庭教师,他表示正巧他的庄园里也有活需要聘用老师,我的祖父便顺水推舟,将我原本的老师给推荐了过去。”奥德里奇的语速拿捏的很好,我发现在说起伯格的时候,语气更加温和而真诚,“我们做了五年多的师生,直到温特老师参军,其实在参军之前,温特老师一直是位才华横溢、闲云野鹤的贵囘族,他在政囘府从事翻译工作,即便为人有些清高,但他依然颇受首脑的爱戴,然而在参军之后,一切都不同了。”
          奥德里奇话语的温度骤然下降,他的下颚僵了一僵,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往下说,于是我轻轻地接话,“军旅生涯对一个人性格与心性的塑造虽是强硬且不可逆的,但如今伯格先生将调查兵团的后勤部治理得很好,他懂得将智慧充分运用在管理中,我想他是热爱这份工作的。只要一个人能每天快快乐乐地忙碌,又有什么可值得叹息呢?”
          奥德里奇垂下眼睑,像是被我的话所宽慰些似地笑了笑,他抬起头发现我正一本正经瞧着他时他的笑意更深了,“杰瑞,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会成为温特老师的朋友?”
          “哈?”我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我只求神保佑少犯错少挨些拐杖就满足了——”
          “我是认真的。”奥德里奇镇静却富有信心地打断我。我愣了下,贵囘族应该很少会打断旁人,但奥德里奇的口吻却令人想要认真听他说下去,“现今你是与温特老师接触最多的人,我明白,他从战场上带下来的坏毛病会使得旁人恨不得离他远远的,但是温特老师选择你一定有他的道理。他需要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你也需要一个值得信赖的上司,不是么?所以我希望你摒弃前嫌,率先向温特老师打开心扉,宽容他,像对待朋友一样对待他。我不知道初次见面就对你说这些是否为难了你,但我相信你愿意去做,杰瑞。”
          这时一阵微风恰到好处地传来,使得奥德里奇的笑容更加令人难忘。在他仁慈的浩瀚的目光里,我像一只迷途的羔羊被不知不觉地引向另一个高度。一个人在这个世界跌跌撞撞,一些善意的指引就会变得弥足珍贵,所以我由衷地高兴能够认识奥德里奇,我想我会永远记得他,哪怕这之后会发生什么。
          我心怀感动地说,“我尽力,奥德里奇。”
          “愿神保佑你。”
          我微微一笑。
          “愿神保佑我们。”


        IP属地:上海137楼2017-04-23 1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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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Chapter.11
            心上的岛屿
            ▌▍▎▏▏▎▍▌
            距离上次去教会学校后不久,我便在伯格的邮箱里收到了一封邀请函。这是一名希娜城区上尉举办的舞会,埃尔文、利威尔与伯格收到邀请,上尉点名希望利威尔士官长前来参加,利威尔没有推辞,反倒是一向不轻易拒绝社交的埃尔文找了个理由缺席了。
            伯格计划带上我作为副官出席,所以提前叫我去裁缝店做条上得了台面的裙子,自从我来到这个世界就没怎么出过军团,更别说参加什么资本主义的舞会了,我心里即是害怕也有期待,去裁缝店前,伯格叫住我交代道,
            “和坎贝尔先生说做条半身裙,你上身就穿这件。”
            我低头看了看身上面料普通的白衬衫,有些纳闷,不过还是点点头照伯格说的做。
            舞会设在游船上,这条名叫赫雷米亚男爵号的巨型白色游船正静静停在希娜与露丝的交接河畔,夜晚刚至,天空像是浸透了颜料水的油布,河畔的风有些湿囘润。我一下马车就惊讶地看见已有好几十辆漂亮的马车整齐地停在岸边,马夫们正三三两两地聊着天,数着刚挣的铜板,盛装打扮的莺莺燕燕挽着她们西装革履的丈夫,他们说话轻声细语,高昂着脖颈一个接一个地上了船。
            伯格也从马车上下来了,像平时那样拄着他那爱不释手的拐杖——我甚至怀疑这拐杖很有可能是魔鬼伯格的武器,不过今天的魔鬼潇洒得让我不想去腹诽他。他戴着贝雷帽,身穿亚麻套装,怀表的金链挂在背心上,头发梳理得服服帖帖,要不是拄着拐杖,他从背后看上去简直就是一位年轻挺拔的绅士。我正想着“背影杀手”可能就是这么回事,手臂就被人碰了碰,发现伯格正皮笑肉不笑地架起胳膊,我立马胆战心惊地挽上去,回头不自觉地去瞟和我们一个马车的利威尔,却发现利威尔正盯着别处。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原来是个胸器晃人的金发女人边摇着孔雀扇边走上甲板。
            我讪讪地撤回目光,头也不回地挽着伯格往前走去。
            “温特,利威尔,好久不见,你们好吗?”
            一位四十岁上下,身穿浅灰色西服的男子热情地过来迎接,他身材健壮,皮肤黝囘黑,有着很深的眼窝,笑起来却平易近人。“新面孔?还是很迷人的面孔,我能否有这个荣幸认识你?”他一下子便留意到伯格身旁的我,笑意更深。
            “这位是桑达·雷诺巴·安东尼奥上尉,此次舞会的主办方。”伯格客气地介绍道,“杰瑞·摩根,我的得力助手。”
          “您好,安东尼奥先生。”我温顺地行了礼。
            “叫我桑达吧,温特的眼光我非常喜欢。”桑达抬起我的手背吻了吻,我表情没变,垂下眼睛发现耳朵有些发烫,我想我心里还是有些不习惯这些贵囘族礼仪。桑达又转向利威尔,顿时爽朗地笑开,像老朋友那样拍拍他的肩膀,“稀客!我还想着你会不会买我这个面子!最近好吗?”
            利威尔操着游刃有余的清冷口吻,“还不赖。”


          IP属地:上海139楼2017-04-23 18:00
          回复
              桑达又去忙着欢迎其他纷沓而至的客人,我静静待在伯格身边,船上的客人越来越多,男男女囘女犹如飞蛾般穿梭于窃窃私语、香槟与摇曳的水晶灯光间。自助餐桌上的各色菜肴琳琅满目,五颜六色的蛋糕依次陈列,乳猪和烤鸡色泽金黄。我们来到酒吧,利威尔熟门熟路地要了杯威士忌,我与伯格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装作没注意他,却察觉到他正端着酒杯,若无其事地盯着我,我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却发现他并没有收回视线,依然正大光明地看我,我反而没出息地回过头,开始一本正经地和伯格讨论这一排排烈性酒的品种。这时候不远处一个高个男子看到了我,正带着惊觉的表情快步走了过来,利威尔警觉地凑过来,眼睛望着杯子里的酒,却低声对伯格说,“康拉德那个咸湿佬认出了杰瑞过去的身份,他要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聊聊他在东郊别墅的情妇,他就会闭嘴了。”话音刚落,利威尔的手已经递到了我面前,他的另一只手已稳稳地放下酒杯,对我做出了一个到位的邀请手势。
              我察觉到那个叫康拉德的男人已经步步逼近,立马递过手,跟着利威尔进入舞池。
              Waltz No. 2 from Jazz Suite No. 2 - Dmitri Shostakovic...
              
              “留神。”利威尔很快注意到我不会跳舞,提醒道。
              我们处于舞池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四周舞步来往,裙裾飞扬。旋律是华尔兹,来自聚会上的一个配备齐全的乐队——双簧管、萨克斯、长短号、大小提琴、高低音鼓一应齐全,所以我可以感觉到那些音乐的轻重就像富有生命,而你的舞蹈则是对这生命最大的敬意。利威尔主导着舞步,他的呼吸落在我的脸上,我的手静静地被他握在掌心,他揽着我的腰,淡淡地可是肆无忌惮地看着我。我的心横冲直撞地跳起来,又被强制地压下去,我移开视线,越过利威尔的肩膀,看见康拉德背对着我与伯格交谈着什么。
              “看着我,什么都别想。”
              利威尔突然揽紧了我的腰,把我拉得更近,我的下巴磕在了他的肩膀上,抬起头,发现他正毫不避讳地紧追着我的眼睛,目光仿佛猎豹。我咬着嘴唇,还是闪躲他的视线,却被控制得动惮不得,没有办法,我只好抬起头,硬碰硬地与他对视——真是的,我在心里说,你知不知道这是我人生的第一支舞,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儿吗?这腹诽倒给了我些勇气,我下定决心地高昂起脖颈,专注地,甚至有些挑衅地望着他,我渐渐跟上他的舞步,我的自信也一点一滴地堆砌起来。
              “你的蠢笨已经到令我刮目相看的水准了。”
              想不到利威尔又主动开口了,这下在我心里倒有些撞枪口的意味。
              “你为什么总是喜欢说我蠢?利威尔。”我脑袋轻轻一歪,迅速地反问他,同时也一边留意脚下的舞步,“即便是上司说话也得凭点根据吧,你总不能让我什么时候都觉得你在开玩笑。”
              他微微眯起眼睛,舞步缓和但是语气傲慢,“说你蠢的时候我是再认真不过了。”
              我不打算顶嘴,但忍不住不动声色地瞪了他一眼。
              “还习惯么,这阵子。”
              我抬眼笑了,“能不习惯吗,越挫越勇,越勇越挫。”
              利威尔淡淡地沉吟了声,“有这样的心态就行。”
              接下来我们都没了话,气氛忽然有些尴尬,我赶紧暗示自己:跳舞本就应该投入不该说话的不是么?所以现在,你没什么好尴尬的。可是这一曲旋律太长了,我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长久地注视过任何一个人,也从不知道和这样一个男人对视会产生如此摧毁性的化学力量。我看着利威尔,渐渐地,我开始畅快地感觉到自己的眼神在慢慢地沉沦下去,我放肆地、一点一滴地望着利威尔倦怠狭长的眼睛,挺直的鼻梁,轮廓分明的嘴唇和嘴唇下不易察觉的伤疤。完了——我对自己说。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知道。你知道他是谁吗?利威尔兵长。那你自己是谁?吴悠。你是一个不被接受的外星人,你明白吗?明白。所以你要与他保持距离,你听到没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吻他。
              就现在。我想狠狠地吻他。


            IP属地:上海140楼2017-04-23 1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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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音乐停了,下一曲还未上演,乐队成员彼此交换着眼神,游刃有余地翻起乐谱,我有些恍惚,可就在短短的间隔几秒,我竟在利威尔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些难以克制的情绪。不陌生,原来这就是我心里摧枯拉朽的疼痛,原来这就是我每每和他相处都难以把握自己的原因。利威尔就这么和我对视着,毫无防备地,他滚烫的手从我的腰上滑下来,再度握住了我的手,紧紧地。
                “……利威尔。”我嗓音沙哑地开口。
                他给了我一个眉头紧锁的侧脸,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伯格那的状况,紧接着便拉着我离开了舞池,他的气势不容抗拒,甚至带着能被轻易识破的急促,我有些惊慌,但还没蠢到猜不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没有抗拒,我说服不了自己抗拒。
                利威尔一脚踹开前面碍眼的门窗,把我拉到了甲板上,月光朦胧,带着水汽的风吹得我一阵哆嗦,我被推到一个角落,墙壁很冷,他压了上来。
                并不是想象中的狂风暴雨,利威尔只吻了我片刻便分开了,他呼吸迟重,手指却慢慢地摩挲着我耳边的头发,他看着我,半张脸陷在阴影里,仿佛想从我的表情里得到些什么,我伸出手,发现自己在微微颤抖,但我还是鼓起勇气,用自己的手去碰了碰利威尔的脸颊,我知道我不会再像今晚一样拥有这样义无反顾的勇气,我轻轻地把手放在利威尔的脸上,不遮不掩地冲他微微一笑,他眼角一跳,突然倾身再次吻住我,仍旧不是狂风暴雨,也没有霸道和索取,我只感到温柔的情諱欲,还有情諱欲里莫名孕育出的一种唇齿相依的凄凉。
                甲板暧昧地摇晃,利威尔的手缓慢地往下抚摸,从我的脖颈游移到胸口,他轻车熟路地开始脱我的衣服,我呼吸急促地闭上眼睛,却察觉到他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皱着眉头松开我,然后转身背对着我,半晌,他烦躁地用脚踢了踢甲板,其实甲板上什么都没有。
                “该死。”他说。
                我待在角落里,像石头一样僵了片刻,才开始整理衣服和头发,我穿戴整齐地走出这个晦涩的角落,走到利威尔身后,和他保持了一段距离,
                “我去伯格那儿。”我只想赶紧离开。
                “你喜欢吃什么。”
                “……?”
                我愣了下,“烧饼。”
                “最讨厌干什么。”
                “给亨利洗澡。”
                “最恨谁。”
                “没有恨谁。”我迟疑了一下,轻轻问,“你呢?”
                他终于朝我走过来,双手插兜,眉头微皱但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他边朝我走来边说,“恨这些人啊,一个个都像是有性功能障碍的衣冠**。”
                我一个没防备就被没出息地给逗到了,而他慢慢走来的样子使我的表情软了下来,可我心里仍在懊恼着听这家伙讲话不能太认真,他忽然说,“杰瑞,别为了我刚才的态度乱想,我要上你的话,决不会在这种地方。”
                我怔怔地摸了摸衣扣,义正言辞地回答他,“臭流氓。”
                利威尔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笑,我正纳闷他究竟是不是笑了,一个浪把船身一晃,我没站稳,利威尔抓諱住我的胳膊把我拉近。这时甲板上陆续出现三五对男女,在灯光没全照到的黑影里喁喁情话,我一边担心自己作为伯格助手的不称职,一边又不想打破这梦境。利威尔握着我的胳膊没有松手,他静静地看着我,手稍稍用力,还是松开了。


              IP属地:上海141楼2017-04-23 1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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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伸手勾了勾被吹乱的头发,发现利威尔并没有要回舱的意思,就安静地待在他边上,同时在心里咬了咬牙,也准备好回去后身上多扛几块淤青。利威尔靠着栏杆,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聊着天,说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比如他无意中在报纸上瞥见的奇闻,前几日刚从露丝护城河底翻出的古代头盔,偶尔和些不务正业的警卫踢球;他漫不经心地问我跟着伯格干有什么感想,还有汤姆与乔治一家的近况。我告诉利威尔汤姆最近看上了一个在工业区上班的女工,大约是动了真格,乔治夫妇为此很是高兴。我们从茶叶说到园艺,从天气聊到人生。这还是未破城的人类世界,虽然露丝事件仍令人心有余悸,但此时国家完整,尚未遭到巨人的大规模侵举,或者说,什么是“巨人的大规模侵举”几乎所有人的脑子里都还没这个血腥的概念,这个温凉如水的夜晚由此而来,供人毫无防备地闲谈。
                  我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就没对任何人说过这么多话,也没想过自己能和利威尔这样畅所欲言,这时候利威尔提起了我刚来服役的那年,我笑笑,孤男寡女虽是示弱诉苦的好时机,但我选择对那些吃过的苦闭口不谈,我对他说,其实回忆起来我还是挺感激那段艰辛的日子的,多亏这段经历让我认识了善良淳朴的乔治一家,当然还有杜莎、布兰登和法比安对我的关照。
                  “你感激是因为你已经走过来了,杰瑞,身处黑暗的时候,尽头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
                  利威尔平和地对我说出了上面这句话。
                  我们在甲板上聊了很久,春寒料峭的夜晚,我感到温度正在逐渐下降,利威尔也看出来我有些累了,便带我回了船舱,一回到舞会,利威尔的表情立马冷下来,像突然换了个人似的,我和他的热闹非凡的舞会中分开,面前的人来来往往,不同的香水味混在一起,让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团渺小的萤火,在嘈杂的笑声和高谈阔论中飘游,焦急地走遍三层船舱,我终于看到了伯格,也不那么惊讶地看见了他身旁的奥德里奇·J·雷斯。
                  奥德里奇还是这么儒雅规整,一身白色法兰绒便装,吸引了不少异性的目光。此时他正被一位满身珠光宝气的女郎缠得进退不得。伯格则在一旁幸灾乐祸,并不打算施以援手。
                  “回来了?”伯格瞧见了我,不温不火地说。
                  我点点头,有些愧疚,“对不起,伯格先生,我……”
                  “打住,你只有遇到那流氓头子才会沉不住气、乱了阵脚,这点你改不了,道歉也没用。”伯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但语气还不算坏。
                  奥德里奇余光瞥到我来了,本想与我打招呼,但热情的女郎正妙语连珠地对着抛着话题与媚眼,搞得他无半点抽身的机会,女郎见他这榆木样子太可爱,伸手搭在他肩上,突然凑到他耳边笑着说了句话,一时间奥德里奇涨红了脸,连退了几步。搭着他的女郎没站稳,尖叫着要摔倒,奥德里奇又赶忙伸手拉住她,笨拙地道歉,闹得对方又气又笑。
                  “记得给我写信呀,小老师!”
                  好不容易打发了搭讪的女郎,奥德里奇朝我笑了笑,没来得及和我说话,先拿了杯果汁连喝几口,舒了口气。
                  “嗨。”我冲他松松地笑笑,打了招呼。
                  “晚上好,杰瑞。玩得还高兴吗?”奥德里奇搁下杯子,转而与我寒暄。
                  我顺口接话,“当然,托我这上司大人的福。”
                  伯格充耳不闻,调侃奥德里奇,“小子,你慌什么?你那面都没见过的未婚妻还指不定在这条船上的哪个角落和别人安通款曲咧,皮克西斯的千金……流得可是那老色鬼的血。”
                  奥德里奇内敛地苦笑,“您这么说都让我担心起来了,温特老师。”
                  “不过么,”伯格眯起眼睛,“真爱总是值得守候的。”
                  很快又有人来与奥德里奇和伯格搭讪,几个衣着整齐的高鼻梁先生,看着像是商人,他们簇拥着奥德里奇与伯格就像簇拥起仿佛唾手可得的财富和人脉,他们热络却低身下气地跟他们说话。奥德里奇谦虚诚恳,毫无架子,亲切大方地与他们谈笑,甚至时不时地向他们请教些问题。伯格则像个久经沙场的老諱江湖,恰到好处地显示着他的价值与傲气,他和这些商人聊了几句便退了出来,留意到我对刚才话题的思索,在一旁和我聊起来,
                  “你刚才也听到了,奥德里奇的家里为他定下了婚事,娶的是皮克西斯司令的独諱生諱女,佛罗拉·赫塞尔·皮克西斯。”
                  我点点头,“这该是王都的大事。”
                  “当然了,不过我想你也猜到了,王政不会喜欢这样的结合。”
                  “您猜王政会设法干涉这场婚姻吗?”
                  “难说,丫头,”伯格转了转杯子里的酒,“你知道什么才算真正的名门望族?”
                  我静静地望着伯格,愿闻其详。
                  伯格睨了我一眼,竟非常耐心地说起来,“我们人类的历史总归是不安分的,土地纷争天灾人諱祸,国民一代代经受荼毒,于是在历史上,总有那么一些人站出来,为地方拼搏抗争,靠着智谋和运气保护一方水土,这样的人即便出身贫寒,也会受地方的民众尊敬,大家争先恐后地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们,从而继承他们身上优秀的血统。久而久之,这样的家庭便会不断壮大成家族,而这样的家族如果重视自身发展,不被利益熏心,便会被地方的民众一代代地守护。雷斯就是这样一个庞大的体諱系,它的地方势力很大,根基深厚,百年来和各士族盘根错节,可政諱府多年轻啊,换届约等于换血,所以王政要办什么事,到地方上还是离不开贵諱族协调,得罪不起。”
                  我沉吟了片刻,笑了笑,“原来如此,不过奥德里奇与这位皮克西斯家的千金好像还未谋面,他们今天都在这条船上?”
                  “他们今天当然会见。”伯格简洁地回答,“即便是出于礼貌。”
                  伯格话音刚落,条件反射般地朝来人举杯笑道,“穆得先生!幸会幸会。”
                  接着又是一群群陌生的面孔来到伯格面前,我安静地看着这些上流社会的心怀鬼胎的笑脸在面前晃来晃去,利威尔不知去向,而这里就像一个奢侈炫丽的交际会,盛开在希娜与露丝之界平静的湖面上。


                IP属地:上海142楼2017-04-23 1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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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Chapter.12
                    无处安放
                    ▌▍▎▏▏▎▍▌
                    对于那天晚上那个轻飘飘的我来说,伯格话语的影响力就好比冲着真空而去的声音,毫无作用,但令我失望的是,那天之后的日子实际上和之前没什么区别。格斗课上,利威尔弄脏了领巾,我试探地问要不要帮你洗了,他却皱着眉头不耐烦地扔给我句“用不着”,当机斩断了我“洗了再还、一来一回”的臆想;和利威尔在补给室偶遇,情况也只是他换他的瓦斯,我检查我的货单,他做完事直接走人,不留一个眼神;他随大部队野外演习回来,直奔团长办公室直待到傍晚,接着与特别作战班一起到医疗营探望挂彩的调查兵,那时我正在帮忙为一个受肩伤的士兵换纱布,士兵直勾勾地看着我,我直勾勾地望着利威尔脸上的血痂,利威尔身边跟着乖巧的佩特拉,根塔和埃尔德扯着不识趣的奥路欧故意与他们错开,利威尔和佩特拉一起和伤员说着话,彼此轻声交谈,像是说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佩特拉和躺在担架上的伤员忽然都笑了起来,佩特拉一边笑着一边还用手轻轻推了推利威尔,不意外,面对心爱的男人,每个女人都像是生怀绝技,只是我远远看着这场景,只觉得如鲠在喉,满是不期而遇的失落。
                    “嘿,你知道你长得像谁吗?”
                    这调查兵肩上的伤口不浅,但精神头十足,“我说出来可能没人信,你长得可真像那传说中的东巷里的……”
                    “说得像你去过东巷似的!那地方,没实打实的真金白银你连路都摸不着!”边上的伤员立马插嘴,我很好奇这些躺在病床上都不怎么老实的调查兵,真上了战场上会成什么样。
                    “就是啊,庞克尔你就别胡诌八扯了,你他圌妈今天演习还靠我给你打掩护呢!告诉你,一顿饭可打发不了老圌子啊。”
                    “托德说得不准,据说去东巷你只砸钱还不够,要想睡到舒曼那样的,在王都必须是这个。”一个调查兵一本正经地竖起拇指,摇摇头。
                    “你们爱信不信!我见过那舒曼!”庞克尔急了,抢在队友们插嘴之前嚷起来,“前两年我去希娜城攀亲戚,在皇家饭店门口看见她挽着个来头不小的男的出来,那身段那气质!说真的,这姑娘从侧面看和她特像……哎哟哎哟!妹子你、你轻点呗……”
                    我嘴上挂着抹淡淡的笑,不说话,只想赶紧给他包扎好。
                    “哈哈,人家不好意思啦!”
                    “你说你把人家清清白白的小姑娘比成那些烟花女,贱不贱?”
                    “可别往心里去啊妹妹,那老大粗是见你太漂亮,存心惹你的!”
                    把换下的纱布扔进旁边的桶里,我给这个叫庞克尔的士兵倒了杯水,叮嘱他按时吃消炎药,庞克尔左右的调查兵见我不搭他们的腔,开了两句玩笑便扯了别的话题。
                    我恐怕是把自己看得太珍贵了,我以为接吻只能是因为爱,不能因为别的。我一直小心地捧着我的爱情,谁都不愿轻易施舍——我又忍不住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利威尔和佩特拉,祈祷他能注意到我——可我忘了我在舒曼的皮囊里,而利威尔认为我是舒曼,换句话说,他认为我是个妓女。他不知道在这个妓女的身体里住着一个连恋爱都被谈过的女孩子,她向往干净无瑕的爱情,所以她会因为他的一句话掉眼泪,会为了他的一个吻在夜里辗转反侧。初尝禁果的她恨不得在脑海里编完往后的浪漫情节,可在这个世界,她除了自己这无地自容的倔强,什么都不曾真正拥有。现在,怀揣着这份小心翼翼的倔强,她只有一个问题——即替她自己也替舒曼问,这个问题是——
                    吻了一个妓女,可以不作数吗?


                  IP属地:上海171楼2017-04-29 1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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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那之后数个失眠的夜里压抑了通红的眼角,而我的心在一遍遍咀嚼回忆中一刻不停地喧响,这喧响成全了头脑发热的我去做我过去深感不齿的事。我在格斗课上更加卖力,却被利威尔一下子识破,嘲讽我用力过猛。我想方设法挤出时间,制造偶遇,等了一次又一次,失望接踵而至;我在适当的时候放下长发,戴上法比安送的发卡……然而迎接我的,不是利威尔仿若无人的无视,就是他干脆又无情的后脑勺。
                      我抬头,望着属于利威尔办公室的那扇明亮的窗,在心底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做这种蠢事。这时候布兰登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身边,笑得像随手抓来的缤纷的糖果,他揉揉我的脑袋,什么都不说,陪着我回去。成为伯格的助手后我有更多的机会与这些调查兵接触,但很多时候我还是愿意和布兰登与法比安在一块儿。比起木讷的法比安,布兰登很快从我的行为中猜到了我的心思,但布兰登很聪明,干净明朗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挂在他的嘴边,从不说破。
                      可我说不上来,即便我与他们走得近,把他们当成能够说知心话的朋友,我也从未向他们提过那次改变我命运的提审,也从未对他们倾诉我先前的故事,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无话不谈”于我而言已经是奢侈。然而,微妙的转变却从那一天开始。那天中午我正一边咬着笔杆子一边在库房门口打转——拿到的立体机动装置配件的报价超出预算,根据单价数量与税金算下来的结果又与结算金额不符,伯格明天要审核这批货,供应商却迟迟没有回音——这是预料之中的状况,正当我琢磨对策时,吃完午饭的布兰登来找我,我的注意力全在供货问题上,三言两语地向他简单解释了这事。
                      “别着急。”我听见布兰登说,“我趁着午休替你跑一趟供应厂吧。”
                    “不用。”我当他客气,轻快地回答他,却迎面撞上他的目光。
                      布兰登站在距离我很近的位置,微微低头看着我,是种温和且专注的眼神。他没有笑,但笑意在眼睛里仿佛云彩般晕开。我感觉到自己的心猝不及防地软了一下。我知道这样的神情意味着什么——如果我没有看错。
                      我就是从那天开始对布兰登装糊涂的,甚至在他面前更加明显地表示我心有所属,我主动与他聊起利威尔兵长,我知道不用假装,聊起利威尔的时候我的眼睛一定是发亮的。可布兰登也在装糊涂,他仍然像往常一样与我以朋友相处,但可怜的他就像我努力让利威尔多看我一眼一样,在努力让我开心。所以,每当我见到布兰登,都能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欣喜和随即而来被压抑着的忧伤。
                      “布兰登,你不用再吊在我这棵树上。”一天,我终于捅破了这层纸,其实我早该捅破了。
                      我们坐在那座我拉煤一直经过的拱桥下,他的脸映着粼粼河水,听到我的话后,他表情变了一下,又笑着不说话,眼睛盯着面前的河。
                      “你知道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吗?”我轻轻问他。
                      “你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反而转过头来问我。
                      这时候的布兰登又让我心软得没力气跳跃,我看着他蓝色的眼睛,有一瞬恍惚,这恍惚能让我错以为我从现在开始对他心动,但我知道那不是,我叹了口气,指甲一下一下掐着皮肉,“你也知道我曾经不叫杰瑞,我曾是妓女、劳改犯、拉煤工,底层的底层……但现在,我虽然未入军籍,却已经是魔鬼伯格的副手,利威尔兵长的学生。布兰登,你从中能看到什么?”


                    IP属地:上海173楼2017-04-29 1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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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到你的努力和踏实,舒……杰瑞,说实话,我觉得我在某个方面与你特别像,”他先是有些羞涩地笑了一下,接着长叹了口气,“你就像不在乎自己有多美丽似的,不在乎那些能够唾手可得的东西,”他低头,用手指蹭了蹭鼻尖,“你放弃了你的资本,一路走过来并不容易,这一点我感同身受,所以我很心疼你,”他抬起头,非常真挚地看着我,“我做梦都想让你高高兴兴的。”
                        我鼻头一酸,“谢谢你,布兰登。”紧接着我想起了曾经汤姆的话——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我听说他的本名根本不叫什么布兰登,你不记得当年闹得很凶的希干希纳区副区长的公子失踪案了?其实军营里传的就是他,叫纳……我轻轻地眨了眨眼睛,用来告诉自己别去揣测别人的秘密。
                        “可你没有看到,”我顿了顿,犹豫了片刻继续说,“一个人从底层不断地往上爬,她会付出很多代价,她心里需要装很多事情,所以她会隐瞒你很多事,喜欢这样一个人,你会很累的。”我尽量平静地说,心里忽然决定了什么,一下子转过脸,看着他的眼睛,“布兰登,我听说你是高官之子,放弃了成为宪兵的机会来这儿探险,虽然事实证明你的确是个天才,即便一直逃训也能壁外调查屡次立功——别的先不谈,我希望你答应我,从现在开始不再逃训。”
                        他因我的举动欣喜,却因我的话不爽地撇了撇嘴。
                        我不应该再往下说,但想到几年后的玛利亚破城,我宁愿此刻不善解人意,“你有硬碰硬的背景和超乎常人的天赋摆在那里,所以你的班长还让你三分,你要知道他是因为惜才,你再怎么说也不能因为我这种角色扰乱了你的生涯你的秩序。安乐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要是仍抱着这种游戏的态度,”我咬了咬牙,“会出事的。”
                        “什么叫你这种角色?你究竟是怎么想你自己的?”听到我这么说,布兰登有些激动,“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通过努力让自己越变越好有什么错?我喜欢你,并且不觉得累,我知道你现在还不能接受我,我也知道我比起利威尔兵长……确实有些差强人意,但是……”他泄气地抓抓脑袋,有些语无伦次,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突然抬起头,眼睛发亮地盯着我,“杰瑞,刚才你劝我不要逃训,是在担心我吗?!”
                        我瞬间脱力,在察觉到他脸上燃气的熊熊希望时我脱口而出,“你先答应我我再告诉你。”
                        “我答应你!”
                        “不是。”


                      IP属地:上海174楼2017-04-29 1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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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我没想到那场对话居然起了反作用,窗户纸被捅破后,布兰登在意料中短暂地消沉了几天,忽然一反常态,大张旗鼓地宣布要追我,于是调查兵们的茶余饭后便有了新的话题,这些除了训练演习壁外调查之外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们都心痒痒地好奇——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天才究竟能不能拿下魔鬼伯格那俏副手。爱情真是一个很玄的东西,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不,忙得头晕脑胀的我一回兵舍,一大束错落的野花便率先挤到了我面前,一团团娇艳的花朵后面是艾丽卡兴奋到发光的脸,“又是那小帅哥送来的!”——我知道。
                          “你今天见他了吗?”刚坐下来,夏绿蒂小天使就凑过来试探地问。
                          我一边解放着被捆得严严实实的花,一边由衷地笑着说,“我每天都能见到他。”
                          “太幸福了——”听到这话的艾丽卡悲壮地倒在床上,“这不公平——!”
                          “你太心急了,艾丽卡。”夏绿蒂像个大姐姐似地摸摸她一头的卷发,“也会有人这么对你好的。”
                          “指不定我的爱人现在正在追别的姑娘呢!”
                          “你打算接受他吗?”崔西问我。
                          上铺的沙曼卡搁下本手掌大小的书,破天荒地加入我们的例行八卦,“你应该问杰瑞打算什么时候接受他。”她冲我不怀好意地笑笑。
                          “看来家属们都对布兰登很满意啊。”我笑着用手勾勾耳边的碎发,搬出了澡盆开始准备洗漱用品,这时女孩们又开始争抢着发表意见。
                          傻白甜派:“满意满意!从了吧!”
                          矜持派:“我看还是先端着,再观察一阵子。”
                          一发不可收拾派:“我觉得这布兰登现在倒是很殷勤,但很难说他追到了你之后还能不能保持这个成绩,以后要是结婚了……”
                          这时候宿舍门被推开,速度比往常慢个半拍,吱呀一声在热闹的空气里开了道微妙的口子,朱莉慢悠悠地走进来,几个女孩忽然就不说话了,气氛尴尬起来,不过这尴尬我早已司空见惯,她们的沉默是为了提醒朱莉她是格格不入的,不配与她们聊八卦,不过朱莉一向不予理睬,她进来若无其事地做她自己的事儿后,剩下的女孩儿们便会悻悻地继续刚才的话题。她们建立起的尴尬,最后还是由她们来打破。
                          “我说你们呀,别瞎起劲了,杰瑞啊根本就没看上他。”朱莉妩媚地笑了笑,顺便毫不客气地戳穿姑娘们高高兴兴搭起来的话题。
                          我无可奈何地看着朱莉,同时也知道她的下半句肯定不会来向我求证。
                          “不过这花倒是不错。”朱莉无所谓姑娘们的不搭腔,轻轻嗅了嗅已经被我错落地装进小瓶子里的野花。
                          夏绿蒂觉得氛围难受至极,忽然发现窗外还是一轮傍晚的夕阳,转头来发现我已经开始解发绳,“咦,杰瑞,今天又这么早就洗吗?”
                          我一边放下被束缚了一整天的长发,甩甩脑袋,一边哀怨地扁着嘴,“我今天已经出了汗,晚上要训练,得在训练之前把自己弄干净,”收起发绳,我抱起澡盆一边往门口挪,一边足足地感叹这就是我每天在宿舍最长的生存时间,“——晚上训练完了还得再洗个澡,啊,让我淹死在澡堂吧。”
                          洗漱完毕后走出女澡堂,这时我感觉时间已经不早,想了想还是准备抄近路小跑回去,我非常喜欢那条通往兵舍的长长的甬道,尤其是在黄昏的时候,熏黄的光暧昧地缠绕着两边的树木枝叶,在忙碌的日子里,这让我稍稍体会到了些“生活”的味道,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发现了布兰登,我远远地看着他,放慢了脚步,他注意到我来了,走过来的速度比以往快了一倍,身高带来的阴影让我的视野瞬间暗了几个光度,所以我没看见,他此时眼神里那种欲言又止的冲动。
                          我把澡盆抱在胸前,扬起脸,他倒不自然地后退了两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身上还冒着热气的我。
                          “你好呀,跟踪狂。”我说。
                          “什么——”布兰登倒抽一口气,故作受伤地说,“这么快就被嫌烦了吗?”
                          我白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告诉他,“别学汤姆,***是会传染的。”
                          “遵命!”他立马卖乖,“我就来看你一下,明天轮到我们班野外演习,两周后回来。”
                          我点点头。
                          布兰登见我没再说话,有些不知所措,但他似乎不想这么快就离开,他沉默了会儿,忽然像鼓起勇气一般从上到下打量着我,不过他的打量并没有让我觉得不适。我仍然是抱着木盆看着他,嘴角仍挂着些笑。
                          “好了,我记住我走之前你长什么样了。特别奇怪,我总是记不起来你的脸,晚上睡觉的时候,越想起你,闭上眼睛就越看不清你的样子,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不是都这样?”布兰登就像正在研究某个世界之谜,可我却越听越不自在,同时察觉到自己的脸又不争气地发烫了。
                          我们又短暂地聊了会儿,布兰登拿准了时机冲我微笑地说,“那我先走了。”
                          我迟疑了一下,不过还是伸手轻拍了拍他的胳膊,“演习当心,安全地回来。”


                        IP属地:上海175楼2017-04-29 1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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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很健康的羞涩,冲我淡淡地点头后他转身朝那不远处的训场跑去,他奔跑的样子就是个大男孩。
                            微笑逐渐染上我的眼角眉梢,其实布兰登和我初见时一样——我想起刚开始拉煤时他像救星一样出现的场景,踩着满地满地的我最爱的阳光。然后我就在那夕阳最曼妙的时候,猝不及防地看见了利威尔像往常那样走过去,他目不斜视地与布兰登擦肩而过,当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我突然看见了布兰登已经跪在地上,他的身体弯曲成一个令人揪心的弧度,双手捂着肚子像是要把它塞进自己的身体里,与此同时,一条鲜血像蚯蚓一样从布兰登的嘴角蜿蜒地溢出来。
                            训练场上刮起肃杀的风。我毫无预料、毫无防备地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发不出一丝声音。
                            利威尔用他的脚把布兰登的脸踢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报告,布兰登·路易……”
                            “啊,我知道。”利威尔在很耐心地听完他颤颤巍巍的声音后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在他的脸上,于是布兰登的脑袋在被重重踢飞之后又缓缓落到地上,他用发抖的双臂护住脑袋的时候利威尔又静静地补了一句,“为了防止误伤我再核实一遍。你,哪个班的?”
                            “增、增……援部队,四班……”
                            “我记得这个时候,增援四班正在模拟区域进行明天的演习准备。”利威尔又用脚轻而易举地把他的脑袋拨弄过来,像是在踢球,“那就不用废什么话了。”话音刚落,他就把“足球”整只跺在脚底,跺了一下,两下,三下,在第四下的时候他把布兰登脸朝下踩在铺满碎石的沙场上,他的脚踝开始旋转,少年撕裂的惨叫声适时响起。不错,在他的意料当中——所以他没有停下。他请君入瓮之后,他继续。
                            训场上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有个士兵跑过来时撞到了我的肩膀,在他匆忙回头说“抱歉”的时候我已经瘫软地跪坐在了地上,前一秒还在冲我傻傻地笑的布兰登此时已经浑身是血地在地上打滚,我眼睁睁地看着,一种恐惧刹那间深入骨髓,在我的心室里蓬勃生长遏制了我的呼吸,我望着兵长的疼痛管教,布兰登的嚎叫让我想起了工人锯木头,可渐渐那叫声没有了,随即而来的是一记接着一记的闷响,那种沉重的闷响我只在电影特效里听过,所以我用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是为了遏制住灵魂深处的恐惧,我的牙齿在剧烈地打架,“老天保佑……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杰瑞?你坐在地上干什么?”——说实话我根本没有听到柏格的声音,直到他用他的拐杖狠狠敲到我的脊背上,“死丫头,我跟你说话呢!”
                            我不管不顾脊背的剧痛,狼狈地爬过去扯住柏格的裤脚,“伯格先生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布兰登……再这样下去他会……会死……”
                            “那又如何。”柏格不动声色地移开脚步,慢悠悠地注视着这场暴行,“上苍有眼,那混小子活该。”
                            “增援四班的班长,尼斯·托奇。”利威尔慢慢地起身,脚从布兰登身上挪开,他挺直了腰杆,双手抱胸仿佛饶有兴致地扫视着围观的人群,“你该不会正躲在哪个角落吓得哭鼻子吧。”


                          IP属地:上海176楼2017-04-29 1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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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遭顿时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深知眼下的气氛已经降至冰点,他们甚至不敢面面相觑。现在,他们心有余悸地瞥着那瘫倒在地上发着抖且已经面目全非的布兰登,有的则冒着冷汗强作镇定地望着利威尔,一些人索性埋下了头,生怕被这个出手狠厉的士官长看出了什么。这个凭空调来的士官长一时间令他们所有人感到恐惧,尽管他平日里没什么架子,对士兵们抽烟喝酒违反法纪从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望着他军靴上张牙舞爪的血渍,他们个个都成了紧绷的弦。
                              这时候一个留着络腮胡渣的士兵默默从人群里脱离了出来,他个头很高,一张长脸五官深邃,给人性情严苛的印象,但他那高鼻梁上密密麻麻的汗珠早已出卖了他的胆颤,他和利威尔一样有着不同于常人的冷白皮肤,不过此时他的脸可白得瘆人。
                              “报告利威尔兵长!”他来到利威尔跟前,瞟了一眼地上的布兰登,手抖抖地行礼,“在下一等兵尼斯·托奇,增援队四班班……”
                              利威尔淡淡地打断他,“行了。”他的眉宇间结着冰冷,视线不徐不疾地扫过尼斯,“这件事在半年内已经发生了不下五次,一等兵尼斯。如果你是想靠纵容来获取他的信任与忠诚,那就给我睁大眼睛看着。”话音刚落,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利威尔再次抬脚朝布兰登狠狠地剁下去,在一记记令人发指的闷响后,他平静地说,
                              “一次还清你所欠下的管教,不过是多流些血罢了。”
                              他弯腰揪起布兰登的衣领,用膝盖朝他的腹部用力顶去。接着布兰登就像只布偶似地被他甩开,布兰登的脸被砂子和血糊得分不清五官,浑身是伤的他只剩下一张嘴僵持着张开的动作。他的班长尼斯站在他边上,换句话说是利威尔将布兰登扔在了尼斯脚边,尼斯的嘴角狠狠地抽了一下,他小心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利威尔,绷着下颚别过了脸。
                              “伯格先生我求您做点什么吧,求求你了,求求你……”我眼睁睁地看着被踹得面目全非的布兰登,只觉得血液全都涌上了脑袋,我紧抓圌住伯格的裤管不放,眼泪婆娑地一遍遍哀求他。
                              柏格的脊梁骨挺得笔直,视线落在那聚集着士兵的训练场,所以他并没有看到我通红的双眼,并没有感觉到我哀求了无数次后正慢慢地放开他的裤脚,然后慢慢地握成拳,他更没有感觉自己的身影已经淡出了我的视野——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恨铁不成钢地喝斥了一声,“丫头你给我回来!”
                              是的,观众们,我已经踩上了你们认为我一定会踩上的雷区,但请不要期待接下来会有什么惊心动魄的事要发生——我不知道我的速度为什么会那么快,可我来不及护住布兰登,我只是伸长了手臂护住了他的头颅,于是利威尔那带血的军靴就在我的胳膊上戛然而止。
                              巨大的寂静落下的时候没有丝毫征兆,我就是在这场寂静里听见了利威尔杀气腾腾的声音,“你知道你这是在干什么,杰瑞。”
                              这个寂静让我有时间将整个人挡在已经蜷缩成血肉模糊的一团的布兰登面前,我的手臂圈住他发抖的肩膀,他的脸埋在我的手臂后面,我也在发抖,因为我感觉得到利威尔那种杀人的眼神。僵持,对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我悲怆地想,从今往后,我再不可能与利威尔有任何瓜葛。
                              突然间,疼痛在周圌身肆意,落在我身上的不是拳脚,而是魔鬼柏格的拐杖,“你今天是不是被门夹了脑袋?!要是你还想要这个部圌长副手的职务,就***回去!立刻!你听到没……”
                              我也熟练地把身体蜷成一小团,像一个拱桥那样罩在布兰登的上面,我一边承受那些劈头盖脸的棍棒一边听到了令我脊背发寒的警告,我的手一动不动地放在布兰登的太阳穴上,拐杖一下接一下地砸下来,砸在我的骨节上,我的手很快鲜血淋漓,我疼得发疯,死咬的牙关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痛吟。
                              “够了,柏格。”


                            IP属地:上海177楼2017-04-29 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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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棍棒停止的时候那种庞大的疼痛让我的听觉也出现了故障。我就像只蜗牛一样僵持着这个动作,随时准备下一场的防守,可我的下巴突然被人捏起,我想挣脱可是对方似乎料到了我要这么做,于是他的拇指不动声色地抵在我的下巴上,我被迫仰起脸,我最爱的阳光一时间变得太刺眼。
                                “正事上,这是我一贯的主张。”利威尔的脸突然放大,那是一种已经完全变得陌生的气息,“私事上,我倒是很想知道,你和这家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话音刚落,我身后的布兰登忽然微弱地一动,利威尔立刻飞起一脚让他安分。
                                “不要……”
                                “怎么,我的问题就这么难回答?”
                                “……”
                                “我说你,身为我的学生,你好像连最基本的服从都没学会。”
                                我怔了怔,心惶惶然地下沉,我艰难地放开了布兰登,看着布兰登悄无声息地从我的怀里滑下去。我在利威尔跟前垂下头,“……对不起,是我僭越了。”我不知道是什么给了我重重一击。往往人在脆弱的时刻,昔日的对话和情景才会被非常清晰地回忆起来。我想你们都明白,没出息的我在这时候想起了什么。
                                可是在这之前呢?从那个半暖的烧饼开始,从他用冰冷的手铐铐住你的双手开始,从你第一次踏进他的办公室开始,从那双狭长幽深的眼睛时不时地注意你开始,从你当着大伙的面唱着歌心里却只想着他开始,从他站在黑匣子外面问被囚禁的你“还活着么”开始,从你以他为中心,一圈一圈地绕着军营奔跑开始,从你对着沙袋一遍遍地锤炼他所教授的打击动作直到半点抬不起胳膊开始,从他迟疑地将手从你胳膊上移走开始,从他邀请你跳第一支舞开始——你就已经明白,你与他保持距离,不是因为你不在乎,而是你知道,你爱的是一个永远都不可能属于你的人。所以现在,你没什么好顾虑的。
                                我颓然地笑了笑,轻轻对利威尔说,
                                “你惩罚我吧,利威尔兵长,因为要是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青筋从他的手背上蔓延出来。
                                “你再说一遍。”
                                偌大的训练场在他的声音里变成了片一无所有的荒地,四周的闲杂人等全部成为了荒地里随处可见的砂砾,似乎有一把大火烧尽了我内心所有的一切,有什么东西好像要挣扎着从我的骨骼我的内脏我身体的缝隙里迸发而出,那或许是一口滚烫的鲜血吧,我想,然后我说,我当着所有人的面说,
                                “或许你该用军规处置布兰登,利威尔兵长。”
                                这天晚上我没有去训练,医疗营的一个小隔间里,朱莉刚清洗完了我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正在为我上消炎药膏。我听到她若有似无的叹息,“你疼的话可以叫出来,这里没别人。”
                                疼。是撕心裂肺的疼。疼得像有人在我身上弹《命运交响曲》。背上、胳膊上、腿上、手指节上,有的地方尖锐有的地方钝重,我握紧了拳头,朱莉见我没出声,把脑袋凑到我面前,看到我的眼泪正一点一点从眼角渗出来。“傻孩子……”她妩媚地叹着气。
                                “刚才发生的我都看到了。”右手臂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朱莉转战到我的背脊,她一边处理我的伤口,一边和我说话,像是在转移我的注意力,我非常感激朱莉,现在她能通过手指把暖一些的温度传给我。
                                “杰瑞,你就是个小孩儿。”
                                我嘴里“嘶”了声,小声地问,“你是觉得我冲动吗?”
                                她摇了摇头,“连不认识布兰登·路易的我刚才在一旁看得都揪心,我真的是怕他会被活活打死,只是我们都不敢冲上去,我想布兰登的好友们都在训练场,但他们也不敢,这个利威尔兵长是从地下街上来的,我们摸不透他的底,摸不透的人就像个黑洞,能狠到什么程度是常人不能想象的。”
                                “这件事上,利威尔有他的立场,我也无法坐视不管。”我抬手擦了擦眼泪。
                                朱莉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问我,“你很了解这个利威尔吗?既然你觉得他这样问候布兰登是因为他的立场,不是因为他从地下街带来的不要命的流氓劲,那你为什么还要冲上去?照你的意思,这样一位军官说什么也不会要了自己部下的命,那你又何必呢?为了这事被魔鬼先生打成这样,连带着你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值得么?”
                                “利威尔不会打死布兰登。”我再一次对朱莉陈述了这个事实。
                                “但那时候的布兰登,心里一定在祈求能有个人站出来,不能保护他也好,起码能在他无助的时候陪他。”
                                半晌,我说。
                                朱莉的手一滞,接着我便听到她的语气里有种不屑的,漫不经心的的逞强,“你是真傻吗你又不喜欢他,别否认,你喜欢的分明是暴揍他的那位,杰瑞,这世道没人像你蠢得那么高尚。”
                                我笑了笑,“你说对了,所以我才要冲上去,激怒了他,我才能心灰意冷,回头是岸。”
                                “为什么要心灰意冷?你这么漂亮,直接敲开他的门,什么都别说扑上去睡了他,第二天天亮他就是你的。”
                                “不,我会被一个过肩摔然后一脚踢出去。”我懒散地软下来,肩膀抵着墙壁。
                                朱莉上完了药膏,伸手捏了把我仰着的脸,我觉得我的脸上一定出现了红印,“你这样的女人真是让我恨得牙痒痒,一股子清纯又固执的劲儿,讨厌得很。”
                                “朱莉,谢谢你为我上药,陪我说话。”我笑看着她,说出了我心底的叹息,“为什么爱情会让人变得软弱呢?”我保持着靠墙仰着脸的姿态,我承认我有些累了,“你说神在造男人和女人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
                                话音刚落,我就听到门外两下干脆的敲门声,朱莉的视线已经追到我背后,她站起来,又看了看我,她居然有些不知所措。
                                我回过头,利威尔斜倚在门口,背着光,他的脸陷在黑暗里,看不清神色。


                              IP属地:上海178楼2017-04-29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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