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若绮从少女时代起就不乏追求者，但他们中没有一个像林立翔这样的——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他会第一时间给她听D-MAX新曲的Demo带，深情款款地说“歌词是想到你的时候写的”，也会在她跟室友去看乐队排练被打趣是“家属探班”时，很有风度的解围说：“别唐突了佳人”。然后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轻轻勾住她的小指，笑着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当我的‘家属’？”
但他并不经常约她出去，也不会常常给她打电话，他甚至可以好几天都不跟她联系。因为林立翔有很多的事情要忙，忙着乐队出道、忙着半工半读、忙着照顾他妹妹……
所以那个时候的林立翔在若绮眼里，就是一个比她“更骄傲”但比她“有本事多了”的人。
作为典型狮子座的若绮，比起那些挥霍着父母积蓄追求女生的“小屁孩儿”，当然更欣赏这样的异性。
而不同于林立翔步步为营的作风，方若绮是一旦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就会“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那种。
所以即便是室友多次耳提面命的劝她“让林立翔主动”、“等林立翔先表白”之类的，她还是在近一周的杳无音信后，把立翔堵在了初识的那个巷口，不带半分犹疑的说：“林立翔，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交往吧！”
如初见时一般美丽的女孩儿，眉眼间几分英气几分豪爽，有着独一无二的明媚。
立翔觉得即使再多的时间过去，即使他们之间已经再无转圜，他都不曾忘记——
他在午后和煦的阳光中拥她入怀，低头，鼻尖轻轻的蹭过，双唇温柔覆盖，像是把年少时最深情的眷恋都倾注在了此刻，藉此在经年后无数个难眠的夜里，撩拨心弦。
就这样，方若绮成了林立翔的女朋友。
哦对，林立翔现在还有另外一个响彻大江南北的名字，RED。
对于自己男友在一夜之间变成很多女人口中的“老公”，若绮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不适应。
事实上，她很缺心眼的觉得——还好我先下手为强，赶在D-MAX大红之前拿下主唱林立翔。那些怀春少女们，不好意思，你们的“老公”已经被我承包了！嘿嘿~
而这厢，被“承包”的立翔像是要弥补因日程繁忙更加难见面的女友般，三天两头的给若绮寄各种小玩意儿、小礼物。
都是她喜欢的，或是她曾经随口一提的。
若绮在室友羡慕嫉妒恨的眼光中，恬不知耻的惆怅：唉，说了那么多次的“王瑞恩写真集”呢？
没多久，她也忙碌了起来，而且是非常忙碌。
电影《目击者》的主创团队来到首影选角，周承导演一眼就相中了当时还只是大一新生的若绮。
按常理，即便是在电影学院，也少有大一基础课还没上完的新生就外出拍戏的。更何况，若绮还不是艺考生。
但在影视圈已经摸爬滚打了数十年的周导看来，若绮的那双眼睛称得上是“老天爷赏饭吃”，天生是为大银幕造就的。
所以剧组持之以恒的跟校方周旋，最终商议的结果便是——若绮要在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内，学完整个大一学年的专业课，通过考试后方可进组拍戏。
虽说学校这番做法是怕新生“非专业”的表演砸了首影的牌子，但一贯“遇强则强”的若绮怎么可能示弱。
她撸着袖子表示：来就来，who怕who啊！姐姐我要进军影坛！红过林立翔，比肩王瑞恩！！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天天挑灯夜读，灌着黑咖啡，死磕专业书。声台形表的系列课程上，也是死皮赖脸的找相熟的老师开小灶。
连林立翔好不容易开完巡回演唱会，有半天假期想带她出去兜个风都被简洁明了的一句“亲爱的对不起，实在没空，啵~”给敷衍过去了……
然而，这样的辛苦换来的结果便是——若绮还没正式进组前，就引发了媒体的关注。
周承作为中国“第六代导演”的代表人物，执导过多部影片在国内外均有着不俗的口碑。且由于他的电影更青睐于用新人担任女主角，所以媒体都习惯称他培养的新人为“承女郎”。
而在历届“承女郎”中，若绮无疑是最特别的。
《目击者》是群戏，片中戏份最重的首推两位德高望重的老一辈表演艺术家，分别担任本片男女主角，再接下来便是扮演他们女儿的若绮。
然而，在开机发布会上，记者们并没有见到这位幸运的“承女郎”。
不仅如此，在电影开拍后，记者探班也没有看到她的身影。从相熟的工作人员那才打探到，周导为了等这位首影新生考完试，竟破天荒的放慢了拍摄进度。
于是，彼时还在跟学业“不死不休”的若绮，已经在她不知晓的情况下引发了大众的好奇与期待。
而她并没有辜负这种期待。《目击者》上映后，若绮凭借在片中的精彩表现，一举拿下当年中国电影金鸡奖的“最佳女配角”，并在此后身价连翻几番，与古芊菁、徐心宁和贾静媛并称为“四小花旦”。
然而，与她风生水起的事业形成对比的，是她暗潮涌动的爱情。
彼时的若绮与立翔都是当红的偶像，别说见面，平常连有个把钟头煲电话粥的时间都要“感恩戴德”。饶是如此，立翔还是会很花些心思在女友面前“刷存在感”。
若绮因通告日程繁忙，根本没时间静下来看剧本。某次聊天时随意抱怨了一句，一周后收到立翔发来的一个音频文件。D-MAX主唱醇厚迷人的嗓音耐心地念着她在剧中的每句台词，比任何荧光笔都要有效。
虽然若绮事后傲娇地表示：我耳朵都怀孕了还怎么集中注意啊！！
但是，一切都很好。
直到，立翔的身边出现那个娴静的身影。

《南都》曾有篇文章点评过当时娱乐圈的“四小花旦”，简单来说——古芊菁得天独厚的家世和背景当得起“牡丹国色”，而徐心宁的歌坛成就和性格让她好比是“临照水仙”。方若绮横空出世成为玉女派明星中少有的“灿若玫瑰”，而近些年稳扎稳打投身小荧屏的贾静媛无疑是“芝兰映秀”。
也不知道是托了《南都》编辑胡诌的福，还是借了《倚天》中张无忌对赵敏和周芷若的评价。总之从那时候起，在对比娱乐圈女星各方面条件的时候，方若绮和贾静媛总是会约定俗成的以组合形式出现。
从外貌到身材，从作品到资源，从林立翔到林立翔……
没错。
彼时两位小花旦一个投身大银幕，一个扎根小荧屏，唯一真正的交集大概就是都与林立翔传过或者传着“绯闻”。
而这其中，“传过”绯闻的是方若绮，“传着”绯闻的是贾静媛。
在最火的那几年，若绮一次也没有与立翔合作过，就连同框都很少。但两人毕竟是真真切切交往中的男女朋友，难免会有些捕风捉影的传闻出现。面对这些，立翔总是笑着兜圈子，而若绮也在经纪人的授意下予以否认。
不是没有考虑过公布恋情，但一来若绮的事业正在上升期，而女明星恋情曝光后难免会受很大影响。二来D-MAX以偶像天团的定位出道，粉丝构成有大半是“女友粉”，小半是“队内CP粉”，恋情坐实后对立翔事业的冲击也不小。
所以两个人对谈恋爱这事，一直保持着“死不承认”的默契。
然而那一年，D-MAX乐队面临转型，被公认为发展势头最好的林立翔在唱片公司的牵线下加盟电视剧《那年夏天》出演男主角，而女主角正是贾静媛。
富有孤傲的青年与病弱开朗的少女，同时满足了“富二代恋上灰姑娘”和“以生命来爱你”的大众情节。
更兼两位主演外形登对，男帅女美，站在一起就像是“行走的画报”，收视率怎么可能不节节高攀呢？
而电视剧最后，黄泉碧落生死不离的结局，不仅让收视爆表，更让剧中男女主角的拥趸者们纷纷代入演员真人。
“林立翔贾静媛在一起”、“梨园夫妇”等话题空降微博热搜榜，瞬间占据娱乐新闻的大半壁江山。
试问哪一个真正爱着的人能面对这样的架势仍然无动于衷？
反正方若绮不能。
她给林立翔打电话，私人号码没人接，工作号码由助理转交给他本人。
听到他略显疲惫的声音，若绮竟止住了那些到嘴边的问题，只是无关痛痒地问他忙不忙，在忙什么之类的。
她的声音带着故作的温柔，一直到从电话那头，听到个真的很温柔的声音叫着立翔的名字。
她略微怔忪，然后在这怔忪中第一次体会到了被林立翔先挂断电话的滋味。
“嘟……嘟……嘟……”听筒里穿来机械单调的声音，一如她此刻的心。
不断机械单调的重复：要相信他，相信他……
而回报她的，是“林立翔贾静雯戏外生情已秘密交往多时”、“娱乐圈再添一对荧屏情侣”等传闻，其火爆程度已经盖过了“D-MAX乐队解散”的报道。
若绮是在D-MAX的散伙会上见到了久违的立翔，而给她电话让她来的甚至都不是立翔本人。
是室友的男友，或者说是前男友，乐队的键盘手欧阳实。
若绮到达KTV的时候，几个人已经喝得烂醉，只有欧阳还勉强清醒着，对她努努嘴说“那个就交给你了”，之后就扛着另一位已经喝醉的成员离开了。
凌晨2点过，包厢内的立翔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见眼前似是而非的人，“咚”的一下便靠了上去，“若绮……”
谢天谢地，你没有叫出其他人的名字。那一刻若绮心里是这么想着的。
他带着酒气的呼吸就这样喷在她的颈窝处，痒痒的。
若绮看着他睡着了也蹙起的眉头，有点心疼，更多的却是自我唾弃——都这个时候了，我居然还在为那些假新闻吃飞醋，活该一个人扛你这头醉汉回家。
然而下一秒，林立翔手机里传来的讯息，却让若绮立刻僵在那里。
她发誓她并不是有意窥探，只是手机就放在茶几上，而微信自动跳出来的文字是那么刺目——“我不想和你分手。”
备注是“静媛”。
若绮甚至在片刻后还是以很轻柔的动作把立翔又放回沙发，酒醉的人顺势瘫了下去。
泪眼朦胧中，她其实已经看不清他的脸庞，但她还是努力看着眼前自己爱着的，并且以为会一直爱下去的人。
她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发，低喃：“我也不想和你分手……”
一滴、两滴、三滴……陆续有眼泪落在立翔的脸庞，而他对此一无所知。

第十章 自作死，不可恕
一无所知的，还有在立翔酒醒后，若绮对他态度的转变。
经纪人大哥跟他说半夜接到若绮打来的电话，让他去接人，报了个地址就“啪”的一下挂了电话，末了还很八卦地打探两人是不是又闹别扭了。
而立翔给若绮打了好几个电话，无论是私人号码还是工作号码都没人接。
每条微信发过去都是石沉大海，最后干脆显示他已不是对方好友。
过去的日子里，两个人也吵过架。但若绮的脾气就像雷阵雨，来势汹汹去也匆匆。所以等性子过了，她就又跟小猫一样傲娇着过来，找些缘由让他“主动”求和。
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样，直接跳过了冷战的阶段，让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真的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永远失去了。
永远失去的，还有若绮与《当代影视》的友好合作关系。
发现林立翔确实与贾静媛有过私情后，若绮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以泪洗面。
她其实也不知道，跟林立翔刚满两年的感情断掉，会让自己这么难过。
只是在情感世界里永远也学不会“睁只眼，闭只眼”的若绮，还做不到若无其事的面对林立翔，以及点点情绪都会被无限放大的镜头。
所以整整一周，她没有出门。
任凭时任经纪人的嫂子如何苦口婆心的劝，仍然因为个人原因让《当代影视》的封面拍摄开了天窗。
很作死，不是吗？
可是，虽然外表大大咧咧，谈起恋爱来却真的很用心的若绮，不这样的话又怎么去宣泄心中积压的痛呢？
《当代影视》封面的拍摄工作告吹后，面对杂志主编斩钉截铁的“封杀”宣言，浑浑噩噩的若绮终于被嫂子一把拽出了房门。
短短几天，她憔悴了很多，脸也瘦了一圈。
可踏出公寓大门的时候，还是有一窝蜂的记者涌上来，“咔咔咔”的闪光灯不停喧闹，360°无死角的拍着她披头散发、邋里邋遢的模样，好藉此在后续报道中借题发挥。
这就是娱乐圈。
所有悲欢离合的个人情绪，都必须被捆绑在名为“大众”的视线下，无所遁形，任人评说。
那一天，舆论打出了“方若绮多日后再度现身，面容憔悴疑似吸毒”等扯人眼球的标题。
而同一天深夜，立翔的手机上收到了若绮发来的讯息，短短的四个字——“我们完了”。
若绮又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把她那里所有带着林立翔标签的物品全部打包。
她买来的永远丢掉，他带来的原址寄回。
都是过去几年，林立翔送给她的各种礼物……情侣对戒、手表、项链等等。
虽然都带着“情侣”的噱头，也曾铭刻了很多记忆，可都决定了分道扬镳还有什么留念的必要？
但方若绮也不会就这样默默地扔掉，她知道这样的举动极其幼稚，但就是要以这样的幼稚再往林立翔的心上插一刀。
但也许……他其实根本就不在乎了呢？
若绮自嘲地笑着，写下烂熟于心的对方地址，笔锋凌厉，气势万钧。
一周后，她终于恢复了正常工作。
彼时《一代歌后钟湘》的拍摄已被叫停，乔亚为做补偿连续划给若绮两部商业片。
她现在拍摄的是第二部，《精装追男仔》，一个据说是能让人“笑出眼泪”的大女主戏。
若绮在候场期间，听见几个群演小声议论着这几日持续发酵的新闻。
最开始是有知情人证实林立翔确实与方若绮谈过恋爱，不过月余前两人已经分手，据传是因为第三者的介入。
而关于这位“第三者”的身份，众说纷纭。
有人猜测方若绮之前那样开罪乔亚，仍然连续接拍旗下几部大制作，必是傍上了某位金主，所以一脚踹了林立翔。
也有人猜测是林立翔与贾静媛假戏真做，方若绮被横刀夺爱，贾静媛小三转正，成功挑唆林方恋劳燕分飞。
然而一切沸沸扬扬的揣测终止于今天上午的新闻发布会。
电视剧《钢琴师》的开机发布会上，面对记者的求证，林立翔首次不做任何推诿地承认：“我与方小姐的确曾有段美好的感情，但现在已经和平分手。希望各位不要再妄加揣测，伤害无关的人。”
……
若绮想起，谈恋爱的时候最喜欢听立翔喊她的名字。
“若绮。”利落的首音，微扬的尾调从他的嘴里念过，总是带着令人眷恋的温柔。
即便是在两人拌嘴的时候，他气急败坏的吼她全名，也好过如今，他以那样陌生的口吻称呼她“方小姐”。
而他说的那个“无关的人”又是谁呢？
在这场感情中，在你的定义下，无关的人……是她？还是我？
若绮强迫自己仰着头，不让眼眶中积蓄的泪掉下来。
这时有剧组的化妆师过来，想给她补下妆。
她一把打掉对方手中的粉盒，就这样在所有人讶然的眼光中落荒而逃。
此后《精装追男仔》这部影片上映后，俗套生硬的剧情并没有引发观众的笑点，真正被嘲笑的是片中女主角那双曾被誉为“最会讲故事的眼睛”。
即使在荒诞不经的喜剧情节中，仍然带着泫然欲泣的悲伤。
在外人看来，是如此不伦不类，矫揉造作。
所以他们几乎一面倒的说方若绮“灵气不再”、“演技苍白”，而此时见风使舵的媒体也开始毫不留情地抨击这位新秀的陨落。
浮华热闹的娱乐圈，你方唱罢我登场。
要成为镁光灯下万众瞩目的焦点很难，要成为角落里众矢之的却很简单。
方若绮，这位自出道就被外界捧为“承女郎”，随后又拿下金鸡女配，继而被评为“四小花旦”的明日之星，就这样走下了神坛，渐渐坠入泥泞，任人践踏。

第十一章 祸兮福兮
《纽约客》的拍摄已接近尾期。
最后一周剧组主要人员开赴美国取景，制片人、导演和两位主角当然坐的是头等舱，其余人员次之。
若绮自然是被包含在“其余人员”中的。但她倒是安之若素，一上飞机就戴着“熊本熊”的眼罩毫无形象地睡去。
她旁边坐的是“纯真年代”的企宣，美籍华人Tracy。
因为阮白惨不忍睹的英文水平，出了国门还需要若绮在旁边协助翻译。所以这次拍外景，云芊临时协调了Tracy来跟组。
Tracy自小在国内长大，初中时母亲找到第二春，是位山姆大叔，于是跟着入了美国国籍。
但她没有忘记自己的“根”，所以一成年后就回了国，就读于首都师范大学中文系。兴许是由于骨子里的不羁和八卦，毕业后先做了一段时间的娱记，接着混成了艺人企宣。
她的前任老板是被称为“婷皇”的戛纳影后叶婷婷。皇图霸业已成的超一线巨星，能用上企宣的几率少之又少。
苦于一腔文笔和国骂无用武之地的她，年初被云芊以高薪挖来“纯真年代”，时不时为若绮写些推送稿，更多的时候是在网上大战黑子。
她几年前在大洋彼岸全程围观了“林贾方”的爱恨情仇，兼之在“纯真年代”工作期间特别欣赏若绮“吐槽起来连自己都黑”的作风，从进组的那一天起就极其护短的杜绝林立翔与若绮的任何接触。
此刻，她也是悉心的用薄毯将若绮的睡颜盖起来。嗯……倒不是怕林立翔看到什么的，而是她好歹也是位女明星，怎么睡觉还流口水呢……
总之，飞机刚一落地的时候，Tracy就拍醒睡得昏天黑地的若绮，然后拽着迷迷糊糊的人下机，过程中还白了一眼尚在头等舱微笑着与空乘合影的林立翔。
……
严格意义上说，若绮在纽约拍摄的戏份集中在前两天。
第一天是和其他外籍演员的群戏，第二天是绑架女主角“珍妮”威胁“约翰逊”的戏。
是场爆破戏，来真的，不使用模型和电脑绘图。
为了拍这三十秒的戏，剧组前期的工作人员已经准备了三个星期。但若绮还是很紧张，不怪她，她之前压根没拍过这种大场面。
但是，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第二天那场戏没有拍成，因为饰演“珍妮”的女演员请假了。
哦对，那位女演员叫甄红。
名嘴主持人转型当起了演员，因为父亲是永振电视台高层，所以拍戏也纯属玩票性质。
在《纽约客》这部动作片中，她的武戏全部采用替身，70%的文戏也用替身。剩下的30%因为是和男主角林立翔的感情戏，所以甄小姐自己上。
……好吧，你拼爹，你赢了。
但第三天和第四天这场重头戏还是没拍成。因为甄小姐去了华纳总部，去围观石头姐和高司令拍外景了。
……好生气哦，我已经不想保持微笑了。
若绮掀桌，表示：你翘班去看高司令也就算了，为什么翘班前还不分享这个消息？？
我虽然只粉“大老王”，但偶尔还是可以爬个墙，窥探一下其他男色的好吗……(￢_￢)
第五天，这场戏终于要拍了，是男主角林立翔、女配角方若绮和女主角甄红的武替拍。
拍摄地点是当地的一座废弃仓库。
剧情是“简”将“珍妮”绑架到这里，并在附近埋下炸药，闻讯而来的“约翰逊”在一番打斗后成功英雄救美。而快要领便当的“简”在最后一刻按下遥控器，自己当然是葬身火海，而“约翰逊”和“珍妮”在火光四射的大场面中奇迹般的逃出生天，热情拥吻，至此电影圆满大结局。
若绮到达现场时，引线已经埋好。特效组最后再进行了一遍安全检查，确认无误后给李恩光导演比了个OK的手势。
化妆师又细细的给若绮再上了一层隔热蜡，从分镜剧本和走位图来看，“简”处于这场戏中最危险的位置。
所以即便是在已经交代了七次之后，武术指导还是又第八次地给若绮强调了爆破点的位置，以及她待会儿要安全撤离的路线。
按常理，按下爆破器后，她有七秒钟的时间撤出危险区域。
一旁，林立翔也是难得眉目冷峻地做着准备工作。他甚至在李恩光导演询问若绮是否准备好之后，略带无奈又担心地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说。
他有什么立场发言呢？即便从一开始，他就跟导演提议这场戏除了他以外，其余演员全部使用替身。
但若绮拒绝，她在导演隐去姓名转述这个建议时，第一时间就选择了拒绝。
立翔半是自豪半是怅然地想：他的前女友近些年改变了很多。唯一没有变的，是身上那种孩子气的勇敢。
此刻的若绮也很孩子气。她面色镇定，心里却在不断念着：如来佛祖观音菩萨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哪路神仙都可以，请一定保佑我全身而退啊！！
可惜她忘了……这里是美利坚合众国。
在别人的地盘拜自家的神仙，怎么能不发生点意外呢？
意外的发生是在“简”按下爆破器后，原本有七秒的时间才会引爆，可是仅仅过了五秒，若绮刚准备踏出黄线，爆炸就在离她咫尺的地方发生了。
伴随着四周飞溅的渣滓和尘土，她似乎听到场外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在喊：“若绮！！”
一点……都没有记忆中的……那样好听了。陷入完全的黑暗前，若绮如是想着。

的确是的。
若绮一直认为，如果说从“明日之星”到“网红表情包”这一路跌幅，还能有什么让人感恩的收获，那古芊菁就是唯一的一个。
在演艺事业完全过气前，若绮应邀参加了一位著名编剧的生日会。
那原本是个圈内人联络感情、疏通人脉的好机会，但当时嫂子已有身孕，所以若绮是独自去的。
在那种觥筹交错的场合，女明星被劝几杯酒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所以饭局上，若绮一开始并没有推拒。她自己的酒量自己知道，等到再喝下去就要失态时，找了个借口打算离席。
可当时那一桌上，有几个刚刚冒出头的小演员，还有些富二代或是小老板什么的。总之就是在其他人“乖顺”的对比下，若绮显得很“不给面子”。
于是有个富二代当场摔了酒杯就想来熊抱若绮，结果旁边有人比他更狠的摔了整瓶Romanee Conti。
出手之阔绰，瞬间镇住全场的……除了古芊菁还能有谁。
“你妈没教过你什么叫‘尊重人’，就滚回去学会了再来。丢人现眼。”
前面的话都是对那人说的，最后四个字却是对若绮讲的。
因为随后古大小姐吩咐助理把已经带点醉意的若绮扶到休息间，又冷言冷语地说：“你连助理都请不起了吗？喝醉了还要我的人送你回去？”
“……”
“女明星作死成你这个样子也真是稀罕。你干脆就不要红好了，凭白让人笑话。”
“……”
“真是麻烦。”
大约终于是嫌弃够了，古芊菁甩了甩头发，挥手让助理来送若绮回家。
而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若绮终于抓住时机，留下了醉过去前的最后一句话：“你好欠扁。”
……
在这个圈子里，古芊菁终于棋逢对手，遇见了比她更“欠扁”的女明星。
所以从此以后，方若绮成为她交际圈中唯一一个“没什么用”的朋友。
若绮不是“傻白甜”了。
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了数年，就算比不上杜云芊的早慧通透，但面对差点见血封喉的暗箭，她还是会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然而，对被她划分在“朋友”范畴内的人，她就是可以完全的不设防。
所以此刻，当古芊菁面无表情的准备与她擦肩而过时，若绮还是露出粲然的笑容，用口型无声地对她说：加油哦~
我加油，你也加油。
我们是对手，也是朋友。

这次的会议是乔亚内部发起的立项会。
一来是为了以示公平，将《钟湘》的全部剧本给到两位女主候选人，约定了半个月后试镜。二来是由乔亚执行董事施益勤亲自介绍了影片的主要制作班底。
除基本沿用黎导的主创配置外，影片的导演是章继钧。此前凭借一部小成本文艺片《故国山河》斩获圣塞巴斯蒂安国际电影节“金贝壳奖”，从而声名鹊起。事实上，他曾担任过七年黎导的摄影助理，算是半个“关门弟子”。
而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本片的监制，王瑞恩。
彩虹影业的王牌导演，跨刀担任乔亚影片的监制，不能不说是让人跌破眼镜。
然而此时，只是简单的衬衫西裤就能穿出一身英气的王瑞恩静静伫立。脸上镇定自若的表情，隐隐透出一股威严。
怪不得……古芊菁要在此时抹黑若绮姐，引发舆论不断升级。因为王导历来不喜用话题度太高的演员，模糊影片焦点。
这是云芊的想法。
怪不得……那天会在公墓那看到他，他是跟黎导演有私交吗？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呢？不是说他从来都不接黎导的戏吗？
这是若绮的想法。
立项会就这样在两人南辕北辙的思绪中落下帷幕。
云芊还有些细节问题需要跟片方确认，于是先行离席。
而若绮则抱着《一代歌后钟湘》的剧本缓缓起身，厚厚的一摞纸，崭新平整，还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却让她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逝者的音容，有些许的惆怅。
“方若绮。”
很熟悉的声音，曾经隔着大银幕听了无数遍，但此刻就在她的身后——
若绮近乎机械地回头，看见王瑞恩近在咫尺的脸。
2.35的主流电影画幅会将演员的脸横向拉宽，在这样的比例下仍然拥有棱角分明的五官，可谓是造物者的厚爱。
然而，正如《Time》评价他“在荧幕上，连他的影子都会讲故事”，若绮觉得就算他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影子就投射在自己脚下，她还是觉得他像是只在故事中鲜活的主人公。
那样……不真实。
“方若绮。”又是一声，语调冷了几分。
“啊？”若绮终于从迷妹的梦幻中醒来，故作镇定又确实仓惶地应道：“王……王导演。”
“把你的电话号码输进去。”王瑞恩递来一个手机，已经解锁，壁纸是系统自带，看不出任何主人的信息。
但他修长的手指就那样轻松地托住机身，在这方寸之间，等待着若绮接过去。
“……”若绮已经彻底懵了，她完全凭借着自己的本能输入电话号码，甚至连联系人姓名都没有打进去，就把手机还给了王瑞恩。
……好吧，想象下如果我的号码出现在陈伟霆的手机通讯录里，我可能会比她还要懵。
王瑞恩接过去时看了一眼，果然蹙了蹙眉，但还是没什么表情的又投下一枚重磅炸弹：“你明天上午有时间吗？”
……老王你知道你的速度已经快出了读者的想象吗？
他是不是下句话就会约我？难为若绮还能在十分的茫然中抓住半分的异想天开，然后嗫喏着回答：“有……”
“明志路79#银海中心A座16楼，10点半，别迟到。”说完，他也不管若绮的反应，转身就走。
…… …………
不，醒醒。
若绮掐了自己手背一把，很痛。但她还是不敢相信——
在第12章才正式出场的王瑞恩会在300字内接连完成要她电话、约她出去的步骤，那么下一步……
啊啊啊！我脑子里都是什么污七八糟的想法？
若绮毫无形象地将自己的脑袋晃成拨浪鼓，头发都炸了毛，让一旁的路人对她投去了“关爱智障”般的眼神。
借用一句经典台词：“不是我军无能，是敌军太狡猾。”
敌军，王瑞恩，终于……杠上了。

第十三章 大老王
第二天上午，10点15分，若绮下车。
她其实一个小时前就到了B2层的停车场，然后在车里补了个妆，嗯……补妆都耗时40分钟。
没办法，她昨天辗转反侧一晚上都没真正睡着。不到6点钟就迷迷糊糊起床了，试了5套衣服，换了3种发型，最后用了1个半小时化好妆出门……
一直到电梯里，若绮还在认真打量——我的黑眼圈盖住了吗？卧蚕是很好，但笑起来会不会浮粉？来，笑一个看看。
然后，电梯门在这时打开，若绮的笑容在王瑞恩淡定的对视中瞬间石化。
噢，拿什么拯救你？我的形象……
若绮垂着头看自己一尘不染的鞋面，她男神高大挺拔的背影就在前方不到半米处，伸手可及。
她于是在心中第N+1次的循环问自己：我是在做梦吧？我不是在做梦吧？我是在做梦吧？我不是……
电梯就这样在她精分的思绪中升上16楼，然后“叮”的一声打开，王瑞恩先行一步出去，若绮随后。
抬头就看见了对着正门的那面墙，很工业风的格调，简洁现代的字体——“Private Corner”
私人……角落……
无论拆开还是组合，都不能阻止若绮的浮想联翩。她于是下意识地扯紧了自己的衣领，然后又放开……
王瑞恩如果知道她此刻内心的想法，这篇文估计就没有后续了，但好在他并不知道。
他只是对相熟的老板点点头，算作招呼，然后订了自己常用的房间……
不要多想，是私人影吧，王导点播的片源也相当健康。
《海边的曼彻斯特》，去年备受好评的一部文艺片。男主角卡西·阿弗莱克凭借此片连续斩获美国哥谭、国家评论协会、金球、奥斯卡等诸多影帝奖项，纽约《TimeOut》曾评价他在片中的表演是“加入了巨人的行列”。
这样里程碑式的作品，若绮当然是看过的，但男神选的片，再看一万次也愿意！！
所以她二话没说的入座，然后就听她男神在房内光线渐渐暗下去之际，轻描淡写地说：“好好看，明天交观影心得，不低于一万字。”
……大老王，你让我交一万字的观影心得？还只给我一天的时间？？你真的不是作者派来玩我的吗！！！
若绮在心里无语凝噎，然后觉得这影片还没开始，她已经被再次催泪了。
事实上，影片播放到一半，若绮就领悟到为什么王瑞恩会带她来看这部电影。
几年前，当她还是名新人演员时，有位资深影评人很犀利地点评了她在《目击者》中的表演——“张力有余，沉稳不足，虽极具天赋，却稍欠火候”。
而《一代歌后钟湘》中的主人公是个虽有着颠沛经历，却心态平和的人物。
王瑞恩这是担心以她惯有的表演风格呈现不出“钟湘”静水流深的角色内核。
……
不得不说，他是对的。
若绮当年在拍摄这部电影时，总是NG的原因也正是由于黎导认为她对角色的把控过于煽情，稍不注意就会陷入模式化的套路中，歪曲了“钟湘”于无声处听风雷的人物性格。
然而在《海边的曼彻斯特》中，卡西·阿弗莱克所呈现的正是“越是深刻的悲痛，越隐藏在平静之中”。
屏幕上细腻的情感还在层层推进，若绮在光影中渐渐哽咽，一滴泪滑出眼眶，将落未落。
这部片子王瑞恩当然也看过不止一次，他尤为欣赏影片的编剧兼导演肯尼斯·罗纳根用交叉剪辑的手法平静地带出故事脉络，又在闪回的镜头中细细雕刻悲剧的原貌，给予观众触碰式的观影体验。
实事求是的说，这种耐下性子讲好故事，将主场交给观众的大将之风正是当下华语影坛最欠缺的。
但这个故事，王瑞恩并不敢入戏太深。
也许是因为电影里曼彻斯特的冬天会让他无从回避，现实中黎湘离因为他而永远无法等来的春日。
总的来说，无论戏剧还是现实，人的悔恨都是殊途同归，所以更容易感同身受。
王瑞恩很擅长克制自己的情绪，但并不代表他要自虐。
所以若不是为了让黎湘离亲自选定的演员能够继续出演他的遗作，王瑞恩今天不会坐在这里。
不过……他略微侧目看去，那位演员盯着屏幕聚精会神的模样总算让王导有了一丢丢“孺子尚可教”的欣慰。

137分钟很快过去，房间的灯光又重新亮起。
若绮脸颊边挂着的泪终于滑下，啪嗒一声落在手背上，惊起了观影前的记忆。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若绮想起那要人小命的一万字，直觉王大导演可不像是随便说说的样子，再兼之被他递给自己面纸时颇为绅士的举止迷惑，于是硬着头皮开口：“导演，看完了卡西的表演，我深刻地体会到戏剧的真实感来源于‘我存在、我生活、我像角色一样去感受和思考’。”
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演员自我修养》。
虽说有刻意掉书袋的嫌疑，但王瑞恩倒是没想到这年头居然还有新生代演员能够熟练搬出这部著作，于是大导演难得好脾气地静候某人一本正经的“扯皮”。
“所以我觉得我应该从‘钟湘’的生平经历切入，认真琢磨，争取与角色合二为一。”说人话，就是不要让我写观影心得！
“很好的主意。”没有错过她瞬间嘚瑟起来的小眼神，王瑞恩赞赏地点点头，竟牵起一个颠倒众生的笑：“那就再加一篇角色小传吧，同样的，一万字，明天交。”
“……”若绮呆到深处自然萌。
于是，王瑞恩原本还有些沉重的心情瞬间好转，看着她的眼神也不由染上愉悦，循循教诲道：“不要创造那些连你自己都不相信、连你自己都认为不真实的东西。”
…… …………
我是智障吗？我为什么要在“大老王”面前装X啊啊啊啊啊！！！
以上，方若绮首次叫板王瑞恩的尝（zuo）试（si），以完败告终。
在塔夫茨大学高材生杜云芊小姐的帮助下，若绮终于成功完成了第一篇作业。呃……其实也不算完全成功，字数还没凑够。但无论怎么说，接近7K字的观影心得应该也许大概能让大老王满意了吧？
E-mail过去的时候，若绮是这么想的。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据云芊打探，王导携《是朋友也是爱人》的主创团队辗转几个城市做影片宣传，应该忙的没有时间去批阅若绮的功课。
于是若绮也不知道是释然还是失落地放飞自我，决定把第二篇“角色小传”的作业抛诸脑后。
可惜她抛了，有人没抛。
几天后的深夜，若绮的手机收到一条讯息——发信人是“大老王”，文字内容是“还有呢？”
她在第二天清晨醒来时才看到，晚了整整六个多钟头。
于是手忙脚乱地一堆致歉、求饶、告罪的表情包发过去，最后可怜兮兮地申辩：我没有偷懒，我真的有在研究钟湘的各种新闻报道。只是年代久远，素材繁多，需要再整合梳理……
然后又是一个“跪坐乖巧”的表情包收尾。
王瑞恩没有回复了。
若绮当然不认为大导演的肚量那么小，这就生了气。事实上不知道为什么，若绮觉得就算他生气了也拿自己没辙。
也不知道这谜一样的自信是打哪来的……
总之，面对圈内说一不二、作风铁血的“大老王”，某人表面言听计从，实则各种阳奉阴违的行事基调似乎从这一刻起就初见端倪。

第十四章 演员
很快就到了约定的试镜日。
若绮一大早赶到乔亚，副导演说请演员先试妆。
她于是换上了化妆师准备的旗袍，是沉静素雅的花色，头发也挽成了简单的低盘髻。
看来导演今天选的试镜段落是钟湘后期的戏份。
然而等她刚做好整套造型，就见古芊菁从外面推门而入。一袭明艳妩媚的旗袍，复古的手波推纹盘发，越发衬得她“微风玉露倾，挪步暗生香”。
若绮在镜子面前艳羡地看着，待她坐下后还小声地打趣：“拼颜值的话，是在下输了。”
她当然察觉到了从上次立项会之时，古芊菁就对她异常冷漠的态度，再加之此后云芊曾旁敲侧击地套问两人的交情，若绮就是再不设防，也隐隐约约猜到了些什么。
可是怎么办，古芊菁是她落魄时结交的唯一好友。
曾不止一次帮她仗义解围，邀她客串自己主演的电影，帮她打点拍摄期间的住宿行程，这些种种是真的带给了她很多慰藉。
所以让方若绮在看到她时，就像她对自己一般视而不见，形同陌路？
……臣妾做不到啊！！
若绮在心中自嘲，然后看着对面古芊菁连一个眼神也欠奉的反应，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是难过。
“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若绮并没有察觉，她已经把心中的话问了出来，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委屈。
古芊菁终于抬头，从镜子中直视她的眼，缓缓道：“方若绮，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嘴角勾起漫不经心的笑，像是在讥讽若绮，又像是在嘲弄自己。“所有人都说我有今天的成绩，是因为我是‘岳行空的女儿’。”
“好吧，那就算我占这个便宜好了。可几年前，我爸是乔亚的导演，力荐我出演这部戏，甚至连制片方都同意了，黎导还是选了你。”
“几年后，我爸成了乔亚的股东，力推这个项目重启，我是唯一的‘钟湘’人选。没有什么试镜，没有什么候选人。可因为王瑞恩坚持，你又坐在了这里。”
古芊菁吐气如兰，轻轻地问：“为什么即使我是‘岳行空的女儿’，你还是能在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抢走我想要的？”
这个问题，她问若绮，亦是在问自己。
从决心进入这个圈子的第一天起，古芊菁就想做一个单纯的“演员”。
所以她改了自己从父的“岳”姓，甚至连此后谈了恋爱也不公布。
待她如生母的蔡雅淑很心疼她拍戏的辛苦，然而古芊菁并不觉得。
即使在寒冬腊月时穿着单薄的衣裙泡在水里，在烈日暴晒的天裹着厚厚的盔甲吊在威亚上，她都认为这是选择了“演员”的职业后理所应当承受的，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可一直以来，没有人看到这些。观众也好，媒体也罢，他们只会在她的作品出现时轻描淡写的一句“因为她是岳行空的女儿，当然得天独厚。”
她的用心也好，努力也罢，都被尘封在“岳行空的女儿”这个名头下永不翻身。
所以她渐渐的也就习惯了，既然怎么也推不掉，那就担着这个名头的好处吧。
可即便这样，几年前初出茅庐的方若绮还是被黎导力排众议，指定为《一代歌后钟湘》的女主角。
彼时，古芊菁虽然“遗憾”，但还不至于到“不甘”的地步。
几年后，父亲在乔亚的经营会上提出重拍《一代歌后钟湘》，明眼人都知道是在为她弥补遗憾，所以她成了毫无争议的女主人选。
可半路杀出的王瑞恩说，要他担任监制的唯一条件就是方若绮参与试镜，于是方若绮又横亘在了她的面前。
而更讽刺的是，这两次，方若绮本人甚至都不知道内情……
我长久以来的努力拼不过“岳行空的女儿”这个名号，我认了。
可我一直枷锁临身的名号也比不过毫不知情的你，怎么能叫人甘心？
……
轻柔的问语让若绮有了片刻的怔然，她看见古芊菁一贯清高孤傲的眼神里竟隐隐的带着不忿。
真是……太不像她了。
于是若绮就真的这么说了出来。她温和地一笑，抬手抚了下自己的头发，调侃道：“试镜还没开始，这么快就断定我能抢走你想要的？如此没自信，一点都不像我认识的那个古芊菁了。”
“是啊，我也觉得不像了。”古芊菁也弯了嘴角，只是笑意未及眼底，“从我知道我的团队在网上黑你，而我没有第一时间阻止的时候……我就觉得我已经不像自己了。”
古芊菁不由自主地紧攥手指，然而脸上还是一派云淡风轻。
她对若绮说：“不管你信不信，你曾经是我在这个圈子里为数不多的朋友。但无论如何，‘钟湘’这个角色，我一定不会给你！这句话，你可以信。”
说完，也不顾若绮的反应，转身就要离开。
“我信。”若绮在她身后幽幽回应，“两句话我都信。只不过前一句并不只是‘曾经’，我将来也会是的。你这样的脾气，也只有我这样的‘宇宙第一白莲花’才受得了。”
若绮甚至搬出网友黑她的评论，轻轻松松的自侃了起来。
然而片刻后她又凝视着古芊菁的背影，正色道：“后一句……我们‘鹿死谁手，各凭本事’。”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是非纷扰，刀光剑影。
我们在外面单枪匹马的闯荡，如果真的有一天狭路相逢，那不用客气。
管你短兵相接还是赤手空拳，放马过来就行，我奉陪到底。
可是，狭路之外，我们依然是朋友。
“谁输了就断交，谁是小狗！”古芊菁已经推开了门，若绮趁着门还没完全合上时，在后面急急地下结语。
她的声音有点发颤，眼圈也泛着红，不知道古芊菁精致的妆容会不会有些花？

试镜在20分钟后开始。
素来有着“笑面佛”之称的章继钧导演坐在最中间，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脸上露出标志性的笑容对若绮说：“若绮来了？快坐快坐，哎呀，你今天可真是‘光彩照人’！！”
……章导，你半分钟前刚刚对古芊菁说过的话，对我说的时候能不能别选择性省略后面更浮夸的那部分——“你就是我心中的缪斯”。
我今天不过就是造型朴素了点，我要是好好打扮一下，也能跟古芊菁一较高下的！！
你看我们家（？）老王多么沉稳，无论是明艳不可方物的古芊菁进来，还是比古芊菁更漂亮（？？）的我进来，他都是头也不抬的。
哦，现在终于抬头了……为什么看向我的眼神这么严肃？
的确是严肃的。
工作状态下的王瑞恩是一贯的不苟言笑，表情高冷，神态禁欲，随便一个眼神扫过来都能让人分分钟跪下唱征服。
但今天确实特别“霸气外露”。
这个人到场最晚就不说了，来了也不知道抓紧时间准备，杵这里跟章继钧寒暄个不停是几个意思？
……
其实王瑞恩是误会若绮了，她利用补妆的时间跟造型组的工作人员打探到，今天两位“钟湘”试镜的戏份完全不同。
一个是电影前期，钟湘刚刚答应了作家的求婚，满心以为自己正走向幸福。
一个是电影后期，钟湘的作家丈夫离世，她独自照顾患有重度智障的儿子。
这两场戏，人物背景、经历和心境完全不同，表演的方式自然也千差万别。
通常剧组安排一场试镜，为了评判标准的统一，是不会让同一个角色的候选人表演如此完全不同的戏份。所以若绮想从章继钧那里旁敲侧击的打听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她的算盘也打错了，因为专门为她指定了不同试镜戏份的人，不是导演章继钧，而是监制王瑞恩。
事实上，在内地现在的电影工业中，监制一直是个很核心，但又说不出来具体做什么的角色。
在《一代歌后钟湘》这部电影中，制片人是乔亚制片部的头儿，导演是上届“金贝壳奖”的得主，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江湖”，似乎并没有必要再请一位监制来压场。
况且王瑞恩担着监制之名，却并不操心剧组经费支出、后勤保障等事务，他只负责“协助”章继钧修订剧本、确认选角，指导后期拍摄等等。
至于章继钧为什么甘愿被“协助”，那估计除了“英雄惜英雄”的情怀外，更主要的还是看在“恩师黎湘离”的面子上。
所以，当监制王瑞恩为方若绮划定了完全不同的试镜戏份后，章导虽然觉得疑惑，还是二话没说的同意了。
他是出于对合作伙伴的信任，而王瑞恩则是秉着对他的尊重，在随后主动为他释疑：“从已拍摄完成的画面来看，方若绮的‘钟湘’前期戏份已经被黎导演调教的七七八八，再试镜的意义不大。以她此前主演的几部影片来看，用比较内敛的方式呈现人物丰富情感是她的薄弱项，所以给她挑后期的剧情。”
而章继钧则沉浸在“王瑞恩居然看过方若绮此前主演的几部影片？？？”中，都没有顾上追问古芊菁的试镜戏份要不要也改成后期的剧情。
王瑞恩当然也没有过问，所以古芊菁还是沿用了章继钧最开始的选择。

第十五章 交锋
王瑞恩就是这样奇特的“老师”。
在这位昔日的柏林影帝看来，方若绮作为演员还算是小有天赋，虽然优点明显，缺点比优点更明显。
所以他会在全面观察，得出结论后，以力所能及的方式点拨，但并不说破。
在他看来，演戏也是表演的艺术。只要是艺术，除了日复一日的努力外，更需要灵感和领悟。
这一点，全凭个人造化，王瑞恩也爱莫能助。
不仅如此，这位老师还会很“卑劣”地较真。
对“有幸”得到他特别关注的方若绮，不仅不会放水，反而会设置更高难度的试炼，并且是以毒攻毒，攻彼之短的那种。
“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这大概就是王瑞恩对自己职业领域的“死磕”精神吧。
毕竟，他过去也正是靠着这个，问鼎了华语影坛殿堂级演员的荣耀。
不过如果让若绮知晓此番内情来给出评价的话，她一定会惯性吐槽：大老王真是给颗芝麻，要抱走整个西瓜田。
教我的时候“点到为止”，考我的时候“不遗余力”，他的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不过好在，方若绮是一位有着些许“小聪明”的学生。
王瑞恩带她去看的《海边的曼彻斯特》，剧情走向并没有太大的冲突，情感刻画却细腻虐心，演员的表演克制而有层次。从这点可以大致推断，试镜的戏份一定也是类似，要求演员对角色悲苦的情绪予以拿捏，但又不能以太过夸张或煽情的手法展现。
而当时她刻意抛出试探的话，王瑞恩的回复也证实了从钟湘的经历下手是对的。在钟湘被外界所熟知的人物经历中，能够承载类似悲剧情感处理的，一段是原生家庭的苦难，另一段是婚姻生活的不幸。
所以，结合以上种种，学生方若绮不仅以一己之力悟出了“考试重点”，还大致押中了“出题范围”。
……对此我们还能说什么呢？老王，从了她吧！！
好吧，扯远了。
总之在章继钧简单的开场白后，试镜开始了。
因为《一代歌后钟湘》这部电影的特殊性，对饰演“钟湘”的演员还有着极高的歌艺要求，所以两场试镜戏份都没有什么台词，直接以主人公演唱歌曲来表达叙事和心声。
先上的是古芊菁，她试演的戏份是钟湘在1938年的东南亚巡回演唱会上，压轴的一曲《月圆花好》。
这是她首次宣布退出歌坛前的最后一场演出，彼时台下还坐着那位自称“旅居国外”的作家，而钟湘在登台前刚刚戴上了他送的求婚戒指。
在这段戏里，不仅考验演员本身的声台形表，还要结合剧情展现人物内心，可以算作是相当高难度的演出。
然而，“演员古芊菁”的表现却十分传神。
当她出现在舞台上，一袭旗袍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她款款而来，伸手抚过复古的圆盘麦克风，像是触摸着爱人的脸庞。
钟湘是如此热爱着舞台。她不仅有着一副婉转动人的好嗓子，得天独厚的音乐天分和持之以恒的努力让她年纪轻轻就成为“金笛歌后”。这让她有了足够的资本可以摆脱儿时颠沛流离的阴霾。
然而，当她执起麦克风，脸上绽放出一个如水莲花般袅袅婷婷的笑。那一刻，你不会忽略她眉眼间依然隐隐带着的淳朴和天真。
舞台上，古芊菁将嘴唇贴的离麦克风很近。她缓缓地唱，燕语莺声仿佛就在听的人耳边呢喃。
这是钟湘开创的独特唱法，甚至连发音方式都契合了她的音域。
却不仅是如此，与“钟湘”娓娓歌声一起交织缠绵的，还有她含羞带怯的眼神。不经意的，投向台下的某一处。
像是羽毛轻划过心尖那样若有似无，又像是余生美好希冀就此徐徐展开。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醉。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这园风儿向着好花吹，
柔情蜜意满人间。”
这清丽婉转的歌词是这么美好，近乎于圆满，仿佛也寓意着她的一腔柔情终不再空付。
月圆花好。
可惜了，水中月，镜中花。
几分钟的试镜很快就结束了，在场的人们从旧上海的古韵中醒来，纷纷由衷地鼓掌。
而此刻，古芊菁也恢复了她一贯的表情——拽。
无论是否被注意到，若绮也在轻轻地鼓掌，但她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试镜前，杜云芊对她说的那番话。
“只是‘不相上下’或者‘侥幸小胜’都不会赢，因为那样古芊菁都会凭借着她和乔亚的关系拿下这个角色。要赢，就只能是压倒式的赢，让所有人都找不到任何借口选她而不选你。”
若绮在心中问着自己：看过了刚刚的表演后，你还有信心“压倒式的赢”吗？

但时间不会等她，很快的，就到了她的试镜。
剧情是钟湘的丈夫被人发现溺死在河中，经法医鉴定是醉酒失足造成的意外。钟湘去太平间认尸，办完相关手续后返回家中已是深夜。
她静静地走到床边，患重度智障的儿子即使睡着了也会有习惯性的痉挛。她于是轻轻地哄着他，唱了一首《月光光照地堂》。
若绮扮演的钟湘往房间正中央走的时候，她穿着整洁干净的旗袍，低盘的发髻温顺而服帖。但背脊挺直，脚步轻盈，几乎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地觉得不“贴脸”。
若绮的长相是偏明艳的类型，面莹如玉，眼澄似水，与钟湘后期的温婉沉静实在相差太大。
这用行话来说就是不“贴脸”，即演员的外形气质与扮演的角色不贴合。
然而，当她在房中央站定，略微颔首示意。再抬起头时，挺直的背微微驼着，脚步变得迟缓，像已然承受着生活表象下的心如死灰。
她的嘴角仍旧噙着笑。那笑纹出现在“钟湘”刚过而立的脸上，是岁月划过皮肤的痕迹，也是悲伤凝结后过不去的坎。
她白日里刚刚送走了那个总喊着自己“怀才不遇”的丈夫，以后这个家里再没了一地狼藉中他颓然的身影，再没了烂醉如泥下他挥来的拳头。
是该解脱的吧？
“钟湘”笑着，习惯性地走到床边，凝视着孩子熟睡的脸。
透过这相似的五官，依稀又看到了几年前坐在台下，仰起头注视着她的那个人。
眉梢眼角都氤氲着情意，嘴角的笑容一如她此刻般温柔。
那是她见过的，最肖似“良人”的模样。
孩子又在睡梦中微微抽搐了起来，她握住他挥动的手，轻柔地开口吟唱：
月光光照地堂
虾仔你乖乖瞓落床
听朝阿妈要赶插秧啰
阿爷睇牛佢上山岗喔
虾仔你快高长大喔
帮手阿爷去睇牛羊喔
……
这是她小时候，仿佛听得母亲唱过的歌谣。
但实际上，是记忆还是臆想已不可究。
她对童年的印象，除了小小年纪登台卖唱外，就只剩下那年破床边，已是两眼浑浊的父亲弥留之际对她伸出干瘪的手。
她以为是什么临终遗言，凑过去听才晓得是找她再要几个银元，说自己还能再翻本。
多么讽刺，沉疴难起的人在大限将至时还盼着再赌一局。
赌输了妻女都不要紧，赌上了性命都可以，只要能够再翻“本”。
本？他还有吗？
“钟湘”在这个静谧的夜里，不可抑止地想起往事。
她轻轻哼着曲调，嘴边的笑一直不曾放下，可她的眼里……却仿佛已经再也流不出泪。
走不出的过去，看不到的未来。重负与困苦交织纠葛。她的人生，终成了一场解不开的结。
但她不会逃。不是什么“为母则刚”，也没有什么“坚强不屈”。
只是生活在继续，苦难在继续，她早已彻骨冰凉，却只能蹒跚前行。
……
若绮的试镜到此结束。
实事求是而言，一曲歌的时间尚不足以让现场见过太多荧幕悲欢的工作人员流下眼泪。
然而，透过方若绮一直微笑着的脸，看得人就是情不自禁想替她哭一场。
但流不出泪。
无论是刚才那个仿佛从尘封岁月中走来的“钟湘”，还是此刻在现场见证往事重现的观众，都已流不出泪。
隐忍克制的表象，暗潮流涌的内核，是此刻现场的氛围，也是方若绮刚刚呈现的演技。
偌大的房间一时陷入静寂。
最后打破这静寂的还是王瑞恩，他并没有看向任何人，但是他说“很好”。
若绮知道，那是对她说的。
她没有辜负王瑞恩的提点，也终于对得起黎湘离的苦心。
所以，即便此刻还不会宣布结果，但若绮已经笃定。
她知道，这部数年后重启的电影，“钟湘”一角她赢得再无争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