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中一片荒芜,依旧是夏天,尘土飞扬的大路上堆满尸体,血水从他们空洞的嘴里涌出来,引来大批苍蝇,阳光照上去一片绿荧荧的反光,无人看管的牛羊在街头漫无目的地逡巡,野狗相互嘶咬,发出单调的狂吠声。
一辆破旧的驴车出了城门,沿着荒草丛生的道路向北前进,活下来的人不多了,即使这些幸存者的脸色和眼神也像死人,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己,也不知道要逃到哪里才算安全。夏荻坐在车上遥望天空,一群群乌鸦在青蓝的天幕中拍打翅膀,却听不到一丝声响,世界如此寂静,寂静得令人忘记了恐惧。
她去过许多时代,见过许多死亡与苦难,相比之下,富足和安定才是少数,因此她不得不一直奔跑和跳跃,寻找漫长岁月中一个个可以栖身的狭窄缝隙,然而这样的栖息总是不能长久,总有这样或那样的突发事件胁迫她一次又一次仓皇间起身,向着未知的时空中跳跃,寻觅,然后再跳跃,行者的生命其实很脆弱,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像草尖上的一只蚱蜢,明明知道活不过短短一个夏季,却仍要在某种未知的本能支配下不停蹦跳。
旁边一个老妇人开口说了些什么,这个时代人们说话的口音很难懂,大概是受北方少数民族的影响,夏荻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才明白对方是问自己要不要喝水,她摇摇头,老妇人便从腰间摸出皮袋递给旁边一班孩子们,从几岁到十几岁的年纪都有,眼睛里或多或少还有些活气,他们一个个接过皮袋喝上一小口,然后再递给下一个,不争执也不贪婪,像一堆安静的小兽。老妇人最后一个接过袋子,刚刚举到嘴边,却浑身着了火般抽搐起来,孩子们缩在一起呆呆地看,过不了片刻,那尊枯瘦的身体就倒下去了,眼睛和鼻子里流出淡红的液体。
夏荻跳起来,逃跑的意念本能般涌入身体每一个细胞,不管往哪里,只要离开这个地方,哪怕只是向前或向后几个月的时间,或许就能捡一条命。她跳下车正要拔腿奔跑,突然间身后传来一道凄厉的声响,像是大鸟在悲鸣,老妇人坐了起来,上半身转成一个几乎不可能的角度,朝夏荻伸出一只骨瘦如柴的手,黑洞洞的嘴巴大张着,却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夏荻站住了,老妇人的胸膛像个风箱般一下一下抽动,每一次都从喉咙里挤出一些黑红的泡沫,沿着嘴角往外涌,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转身指向车上那群孩子,然后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