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表在震动，并且随着时间推移，这样的震动越来越强烈，就像有什么东西正沿着地下蔓延。他们站立的地方由远及近拱起好几条长长的裂缝，裂缝之下是一片黑漆漆的虚无，有什么东西密密麻麻地从裂缝中爬了出来，正沿着缝隙快速前进。四周的墙体也开始剥落，掉落的过程中渐渐分解成碎片和粉末，纷纷被吸进那些黑暗的裂缝中。
空气中无形的声波在剧烈抖动，如果看得见，这阵声波起伏的形状一定像沸腾的开水，滚在他们耳边，紧贴着耳膜，随时都会有穿刺入脑的危险。他们站立不稳，只有互相搀扶着半跪在地上，才能勉励和这巨大的不可抗力相抗衡，但是谁也不知道这样的状态还能维持多久。
四周的一切都在土崩瓦解，背离他们向反方向飞去。似乎是声波的作用，地表的裂缝越发嚣张了，像怪物蜿蜒的触须，张牙舞爪地肆意挥舞，抓住一切可以吸收的东西，在一瞬间吞噬殆尽。当声波沸腾到最高点的时候，所有的波纹像被遏住了咽喉，突然在一瞬间被拉成一条直线，一切的声音瞬间归为静默。包括他对她说话的声音，她放下捂住耳朵的手，什么也听不见，只能看到他扭曲的面孔和不断变化的嘴型。
剧烈崩塌的一切突然静止了，浮动的扬尘定在空中，蔓延的缝隙也停止了扩展。从缝隙中爬出来的东西保持原有状态，被禁锢在原地一动不动，那是一些用绝缘金属做成的爬虫状机器人。
没有声音，静的可怕。
如果不是他的嘴角慢慢溢出一条正在滑动的血痕，她以为时间也静止了。
这大概是最后的机会了，他们此行一无所获，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了，他想。现在的状况是，他们两哪怕还有一个能活下去，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抬手看向手腕上带着的表盘，距离下次暴动发生的时间已经被精确计算出来，立体投射在眼前。
2分37秒。
他能做的不多了。这处引力场极不稳定，随时可以干扰他的计算结果。而他左手上环带的唯一一台还没损坏的微型计算机，已经和基地服务器断了连接。光靠这台微型计算机的运算速度，远远赶不上引力场随时变换的能量膨胀。为今之计，他只有靠自己了，靠他一向自诩过人的脑力。
他快速浏览了一遍背包里还剩的装备，一台望远镜、一把手电筒、一颗磁力球、一把c42聚能枪以及一个原始打火机和一把小刀。磁力球本来是为了测算磁场干扰程度带来的，而原始打火机只是他一时兴起随手装进来的，显然也没什么用。出口在左边，距离300米，考虑引力带来的阻力，再加上横亘在前方的数条越来越宽的裂纹。他们在2分37秒内跑到出口的可能性很小。他转眼看向身边的人，如果是她，可能性应该还要大几分。

0秒。
空间巨变，四周的一切都在扭曲-毁灭-重塑。变幻莫测的引力让他整个人开始扭曲，他拼命睁开眼睛，最后一次看见她，看到她被爆炸产生的能量推到了出口前。他心里一松，随后发自内心的笑了，他感到释然，但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没法表现出来。
她的脸也在扭曲，并且全身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飞，出口传来的光越来越亮，像要把她包裹进去。她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她感受到这片空间之外属于正常地面的重力，她甚至看到了绿油油的青草和蓝色广袤的天空。然后她感到窒息，感到从未有过的绝望，伸出的手依旧直直向着黑白的界限，向着他的方向。
她的声音卡在嗓子眼，她明明在呼喊什么，但除了空间塌陷的声音，其他什么也没有。眼泪像河流一样淌下来，紧接着就被分解、吸收、在空中蒸发。
她挣扎着，看到他越来越远，看到他像飘扬在空中的一块破布，看到破布被肆意抛撒在每一个角落，看到破布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终于出现了裂纹，飞出了棉絮，然后一点一点分裂成碎片，最后只剩下细的看不见的粉尘。
她跪在出口外的草地上，感觉到心脏也在这一刻被碾成了粉末，空荡荡的，被风一吹什么也不剩。眼泪流干了，她终于体会到枯竭是什么样的滋味。左手上，是他最后扔过来的那个已经爆炸的微型计算机，她艰难地抬起手臂，空洞的目光看向那块烧的焦黑的小方块，闪烁不定的屏幕将一行字立体投映出来。
Let’s start over again.
那是他们第二次合作的时候，他对她说的话。
他们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因为计划方式不合闹翻了。他费尽千辛万苦他们好容易和好之后，才有了第二次合作。现在再看到这句话，已经毫无意义。如果可能，她宁愿他们再也没有合作过，也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
焦黑的方块从她手中滚落在地上。
蓝天远了，青草的芬芳也消失殆尽，她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就像落下一块灰色的幕布，眼前一抹黑，这个世界也远了。
……
遥远的地方，一望无际的草原。
草原上有只鼹鼠从洞口里钻出来，探出一个头，四处看了看，发现没什么风吹草动之后又钻了进去。
草原之下，距离地表一百米以下的黑暗中，有亮光一闪而过。紧接着灯光的闪烁越来越频繁，最后达到恒亮不变，形成一道微弱的光幕，撑起小范围内的黑暗。
齿轮转动的声音，金属碰撞的声音随之响起，打破漫长的寂静。
“原来……”人类的语言却带着机器的生硬感，在空荡荡的巨大人工洞穴里回荡。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体会不到情感，还是无法再用人类的方式表达出来，只能用空泛的语言生疏地说道，“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啊……”

五年后。
这是一座半荒废的机械城市。远远看去，耸立的高楼造型细而尖，零零散散地陷在坍塌的钢筋水泥中，就像从旧的楼房剥掉了外壳得到崭新的内芯。由于地势原因，这座城市呈现一边高一边低的形势，不知道哪年突然改道的河流漫过半座城，淹了地势低洼的那一边，形成一片广阔的湖泊。生了锈的废弃机械就漂浮在水面上，年久无人清理，有些甚至覆盖着土坯长出了水生植物。一些过去的旧楼房没有彻底坍塌的，就在水面上露着尖，阳光一照，玻璃材质的顶端折射着光，远远一看倒像水里长出了三角钻石。
除了废弃物，水上还漂浮着一些矮而椭圆，像船又不是船的建筑。每个建筑的顶上都有一扇巨大的可开合的门，偶尔会有几架小型智能喷气机降落在顶上，然后等门向内开的时候落到建筑内部。这些扁平的圆柱型建筑叫作浮堡，采用特殊防水抗氧化金属材质建成，质地薄而轻且不易产生形变，像潜水艇一样可以漂浮或下沉，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整个当作飞行器，离开水面飞在空中。
没有被水淹没的另一边，大体可以看出这座城市从前的轮廓。浮在半空的道路像天梯一样，延伸到很远以外，从本层楼高的地方断裂开一个缺口，道路上还停着几两残损的U型车辆。废弃的高楼和后来新建的一部分并列在一起，给人一种半旧半新的感觉。
二十年前的一场战争，使得这座城市陷入沉寂，许久无人问津。不过虽然杳无人烟，但这个地方生活着一些自主运行的智械，井井有条地按照他们的规律打理这座城市。
晴朗天气，太阳像一颗硕大的光球，白花花的倒影在水面上。
浮堡上，意外坐着一个人类小男孩，约莫4、5岁左右，正坐在建筑顶上，晾着一双腿，一边悬空荡来荡去一边看着正前方的太阳。他的前面罩着一个笼罩在顶层上的弧形透明窗，这种窗体采用一种特殊电子排列的硅元素，可以在滤掉九层紫外线和水流的同时，让气流通过材质间的缝隙毫无阻拦的自由游走。
“哔哔哔哔哔。”
男孩旁边站着一个形状复古的机器人，机器人不会说话，只会发出古老的“哔哔啵啵”的声音，同时胸口的显示屏上会现出一行字。
“下去吧，不然一会儿主人回来又要骂我们了。”上面这样写到。
男孩摇了摇头，稚嫩的声音说，“今天的风多好啊，你看还有几只水鸟在飞，我已经很久没见过除了你们这些乒乒乓乓的机械以外的生命了。”
“主人不就是生命。”
其中一只水鸟飞过来，停留在窗户外，机器人缓慢的伸出一只机械臂，指尖轻轻贴在玻璃的这一侧，开始聚精会神地看这只水鸟。小鸟也歪着脑袋看了看它和小男孩，“叽叽喳喳”叫了几声之后飞走了。
小男孩不耐烦地看着显示屏摆摆手，“妈妈为什么就是不肯给你装一个语音装置，和你聊天太费劲了。”
“为了让你好好学中文。”机器人胸口的屏幕上这样显示，同时为了突出，还在这行字上特意标注了拼音。
小男孩气得鼓起了腮帮，负气地说，“总有一天，我要把你的系统重做。”
“不可能的，我虽然陈旧而古老，但是基础架构是最安全的。”
男孩这次直接上手，一拳砸在坚硬的机械外壳上，然后，“哎呦！”
“哔哔哔。”机器人用蠢笨的方式发出了笑声。
“这是本月第三次，难怪主人会对你不放心，把我的大脑芯片借你用用不知道会不会好点。”
男孩气的牙痒，立马起身后转，按下按钮打开顶层的大门，走上下楼的电梯，一边控制电梯一边咬牙切齿地说，“我现在就去破解。”

相距千里外，是一副截然不同的景象。
热闹的集市人声鼎沸，这里繁华而复古。没有一处智能机械的痕迹。所有人依靠自己的双手和不带自主思维的工具进行劳动、学习等一系列日常活动。
老远以外的平地上集中停放着三用小型喷气机，还有一些喷气机正在降落或起飞。
她从飞机驾驶舱走下来，取下墨镜和所有带有自主思维的智能设备留在飞机上，只带了一台原始手机和一些古老的纸币，接着坐上另一辆产自2012年的老爷车。发动机启动的声音夹着一股久违的汽油味儿，带着一股浓重的时代感。她就这么开着，一路沿着道旁长满绿树的笔直公路，进了这座繁华的人类城市。
她不经常来这里，作为人类，近几年和人群的接触反倒越来越少，除了那几个时常会去探望他们的朋友，她已经很久没有和人交流过。偶尔来到这座叫做临安的城市，主要也是因为儿子嘴馋，想吃些许久没吃过的美食，所以来买菜。他们平时基本只吃一种叫做能量粒的补充食品，方便快捷简单，当然这么吃也有一个主要原因是她压根不想做饭，再加上能量粒里的营养和能量是最科学健康，并且可以根据不同人体进行调节的。所以儿子长身体的阶段，她基本都靠这种科技产品。但显然这种东西除了饱腹感，并没有什么口味可言。
超市今天又在做促销活动，为了避免经常外出，她一次性买了很多，基本上看到顺眼的东西都放进可伸缩减重方便袋中。
儿子喜欢吃榴莲，这一点极有可能是遗传他父亲。于是她驻足在水果摊位前看了很久，经过多年培育，现如今榴莲的品种有很多，有最原始长满尖刺黄色外壳的，有种在绿色圆滚滚的西瓜瓤里的，还有迷你型长在山竹里的。她一样挑了一个。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余光看到一位男士停在水果摊位前若有所思。她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是这个侧身看着如此眼熟，让她瞬时恍惚了一下。
那人带着护目镜，样子看着很专注，站立很久之后，突然将手放在尖刺状榴莲上，然后用力往下按了按，随后过了两秒，他“啊”的轻呼一声之后才收回手。她有些奇怪地看着男人的动作，看着他又将鼻子凑近榴莲，猛吸了口气，这次反应要迅速很多，他立马捂着鼻子缩了缩脖子。紧接着，他偷偷从袖子下探出一个透明式触摸屏，上面有字闪过。
几秒后他收回屏幕，似乎十分满意地挑了一个榴莲放进袋子里。转身正巧面对她。
他眼睛上的环状护目镜颜色很深，遮住了目光。她看到这张脸的时候又是一瞬间的恍惚，不敢置信地盯着看了许久，不由自主地下意识伸出手触到他的袖口。
他没说话，停在原地看她。护目镜挡的太深，她甚至冲动地想摘下来看一看究竟。这个男人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动作，一时没有反应。正当她魂不守舍地伸出另一只手的时候，突然眼花的看到镜面上有字飞速闪过。
“小姐？”面前男人的声音很低沉，还有些僵硬，和他的并不一样。男人缓缓伸出手，缩了缩袖口，然后礼貌地向后退了半步。
她收回手，嗓子发干，像丢了魂魄一样定定看着这个男人。
“你没事吧？”他又问。
这声音不对，她明显能分辨出来，然后自嘲地摇了摇头，五年过去了，她亲眼看着他以极惨的方式随风而散，面前的人又怎么可能是他。
“抱歉。”她收回目光，兀自冷静了一阵儿，声音还是微微打着颤，带着些意兴阑珊。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开了。

随着飞机降落，浮堡上的半弧形窗户从中线打开折叠，顶楼的大门随之打开，喷气机缓缓落进门内。
她走下飞机，机器人非常自觉地走过来接过她手中的手提袋，一一取出，分门别类的放好。
“主人，这是什么？”屏幕上浮现出一行字，机器人停住动作，歪着脑袋看手里那盒形状像扭在一起的面条一样的点心。
“麻花。”她轻描淡写地看了眼，有些心不在焉地说。
机器人一顿一顿地点了点头，然后用头顶的微型摄像头将麻花进行360度扫描，又从网络上下载相应词条记录在芯片内。
“我累了，你去给小源做顿饭。”她脱下外套，支架上的机器手自动从她手中接过外套整理好挂起来。说到这里，她想起来，“他人呢？”
“哔哔哔。”机器人发出系统合成的声音，屏幕上说道，“他在实验室研究如何破解我。”
她微微皱眉，略感头疼地问道，“你们又吵架了？”
机器人默默后退半步，小幅度的举起机械手臂，举过头顶。样子看起来有些滑稽，像是人类感到紧张的时候做出的动作。然后迟缓地摇了摇头。
“没有，吵架应该是双方的，但他根本吵不过我。”
她颇为疲惫地叹了口气，对机器人指示道，“你去做饭吧，我去看看他。”
正当她要乘电梯下楼的时候，男孩已经从打开的电梯门内气冲冲跑出来，急道，“我不吃它做的东西！”
她半蹲下身子看着男孩，脑海又突然闪过刚才那个带着护目镜的男人，不由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这个儿子打出生起就是她一个人尽心尽力竭尽所能养大的，虽然她平时对他可以算是十分严苛，但也是打心眼里疼爱他。只是这个孩子偶尔倔起来和他父亲太像，连她也不确定，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男孩一边说着还不忘查看手中正在工作的电脑。
“好了听话，CART也是为你好，只是他不懂人类的情感和逻辑，所以才会惹人生气。”
“我不是因为他生气。”男孩放下电脑，亮的闪光的眼睛睁的大大的，捏着小拳头说，“我不想吃机器做的东西，妈妈我要吃你做的。”
她又是一阵头疼，事实上，那个叫CART的机器人做出来的饭菜比她强的多，而这一点儿子也是心知肚明的，不知他今天为何这样粘着自己。
他有些委屈地说，“有时候在这里呆久了，我都快忘了自己是个人类。”
她微微一怔，没想到才五岁大的儿子会发出这样的感慨。一时无话可说，他们的确已经脱离人类社会很久了。虽然这里安逸稳定，但对于一个刚认知世界的孩子来说无异于一座禁闭的孤岛。沉默良久，孩子的话如鲠在喉，她微觉苦涩。这场持久的战争中，她已经牺牲了很多，如今绝不能再让她和他唯一的孩子也为此做出牺牲。
“想吃什么？”她轻声问。
男孩一扫阴霾，歪着头想了会儿，嘴里默念着什么，后来又伸出小手一根一根地开始数，最后说了一长串，“松鼠桂鱼，糖醋里脊，水煮肉片，蚂蚁上树，糯米藕，粉蒸肉，煎牛排，大龙虾……”
“……”
她试着咬了咬牙，嘴里艰难地蹦出一个字，“行……”

一大清早，状似飞鸟的小型飞行器低空掠过，将一份包裹精准投递在浮堡顶层的篮子里。
她按下按钮，篮子顺着透明的管道自动下降到手边。她取出包裹，大拇指在左侧扫描仪口进行比对，包裹随即由里向外自动打开。
她随手泡了杯咖啡，一边喝一边看包裹里的东西。好一阵儿之后，等咖啡见了底，她收起包裹，转身进了更衣室。
“我出去一会儿，等小源起床了，记得督促他吃早饭。”她换好一身装备出来后，对CART交代到。
正在拖地的机器人点了点头，目送她进入飞机驾驶舱，直线升空飞出了浮堡。
机器人收回摄像头中的感光系统，注意力回到手中的拖把上，继续按照系统设定的路线拖地。
这些漂浮在水面上的浮堡从外部看去微不足道，实际上内部空间十分可观，上上下下加上楼顶总共有五层楼，而每一层的楼层面积也很宽，大概可以容纳下一个足球场。CART每天的工作之一就是要打扫这五层楼的卫生。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又像只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机器人对时间没有感性的认知，于是调出时钟系统，已经过了早上十点，小主人竟然还没起床。
他只好略不情愿的乘电梯上三楼，敲开小主人房间的门。机器人系统中的指令闪过一瞬间的空白，小主人不在，他的床上没有人，红外线扫描一周后显示，房间里也没有人。
机器人紧接着又对每一层进行了扫描，并没有找到相应目标。直到他来到顶层后，发现了唯一的异常，顶层的停机室少了一架微型喷气机。
“糟糕！”机器人屏幕上红色高亮闪烁着两个字。
他连忙将系统提速三个等级，进入紧急戒备的状态。然后打开浮堡的监控系统，同时操作另一台电脑联系主人。
快进搜索之后，监控显示9:27的时候，小主人进了停机室，开走了其中一辆。
“好，我知道了，立刻把飞机的路线，以及当前位置发给我。”她在电脑中的声音有些抖，与她平时的平稳不大相同。
幸好那辆飞机的定位系统没有关闭，不然他只能调用卫星，增大计算量。不过飞机驶向的位置却令他感到害怕——如果他有感官系统的话。
从路线上看，小主人并没有特定的目的地，更像随意飞行，所以路线图中有很多次的迂回拐弯。而他现在飞机朝向的正前方，是一个对于人类来说十分危险的地方，一座名叫ENIAC的死城。之所以称它为死城，是因为这座城市中绝无人烟，它和他们所处的这座半废弃的城市不同，废城没有人烟是因为人类不愿踏足，而ENIAC是严令禁止人类踏足，那些不听劝告或是误入其中的人类几乎都再也没有回来过，所以无人知晓这座死城的真实样貌，而人类在这座死城中到底遭遇如何，各方势力都有过不同猜测，结论不一，尚且没有定论。
“收到，我去追他。”她的声音明显已经开始浮动。
由于时间紧迫，运算快要接近负荷，机器人头部装载处理器的部分开始发热。他自行取下金属外壳，在外部管道中倒进去一杯凉水冷却，头顶立刻“呼哧呼哧”地冒起一缕白烟。等到温度降下来之后，他不得不思考另一个问题：这些飞机都是有验证系统的，首先按照国际法，未满十八岁的人类或者出厂没超过五年的智能设备，是不得驾驶任何飞行器的。在这些飞机上都有极其严格的验证机制，想要违规操作难上加难，更别说主人为了以防万一，自己又在这层验证系统外，加装了一个加密设置，小主人是如何通过层层考验，在没有发觉的情况下自行离开的，而他还只是个五岁的孩子。
他一时无从知晓。

另一边，小源开着飞机，已经降落在ENIAC城中，一处不起眼的绿树林里。飞机透过树枝间的缝隙稳稳着陆。
这是他第一次独自离开浮堡，眼见外面的世界格外兴奋。他走下飞机，随身带了台薄似纸张、颜色透明、巴掌大小的多功能电脑。开始十分新奇地四处转悠，这里的树林乍一看并没有什么新奇的地方，但仔细观察会发现，所有的树木都长得整齐划一，密度均匀，从枝杈的数目、伸展的方向、颜色的深浅，乃至每根树枝上所树叶的茂密程度都完全一致。即便是最专业的栽培专家，在种树裁剪的过程中也达不到这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结果。
这里就像一处完全分辨不出位置特点的迷阵，以中心树木为本体，复制拓展得到其他树。
小源这次偷偷跑出来，本来是想逛逛人类社会，所以对这些树木繁盛鲜有人烟的地方没有多少兴趣，但这个地方的造型实在整齐的令人惊奇，于是他拿出电脑一一比对做好记录，最后再通过电脑规划出一条路线。
他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前走，没过多久就走到了这座树林的尽头。这让本以为这是迷宫的他感到有些失望。好在树林过后，眼前的景象更加奇特。树林的尽头是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镜状半弧形深坑。今天是阴天没有强烈的太阳，云层投下的光打在镜面上，经过折射之后白光聚焦在弧形球的中心点处，形成一团亮度刺眼的光球。从光球上呈辐射状的长着无数条黑色管道，蔓延向不同方向。
他看的入迷，没发现身后有人靠近。
“人类小孩？”声音的主人有些惊奇地看着他。
“看来刚才发出的警报应该是因为他。”他身边站着一个黑色金属外壳，高度拟人化的机器人机械地说道。
小源回过身仰起头看向他们。刚才第一个说话的是个人类，脸上带着深色护目镜，让人忍不住注视他的黑色镜片，想看看镜片后面是怎样一双眼睛。而第二个说话的黑色机器人看上去已经七分像人，除了主要的关节处还有十分显著的机器痕迹。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在这里？”人类半蹲下身体，平视着他。
“张开源。”他呐呐地回答道，本想说，是自己开飞机转到这里的，但是这样一来就彻底暴露了他刚刚违规操作的事实，于是简化成，“我……出来玩，无意到这里的。”
人类微微皱眉，这地方可不是普通人可以游玩的，而他一个小孩子怎么会迷路到这里，“你父母呢？他们带你来的吗？”
他摇摇头，突然有些不耐烦地想，这个大人真是麻烦，哪来的这么多问题。
“怎么办？”黑色机器人开口了，“把他交给城主还是等那些搜寻队自己找到他？”
他沉吟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孩子，长得白白净净，圆圆的小脸煞是可爱一脸聪明象，总觉得合几分眼缘，于是面无表情地摇头道，“不好，这小孩看起来什么也不知道，的确像是迷路，没有抓的必要。”
“可是不许人类踏足是程序必须执行的严格规定，即便是小孩也不行。”
“我想把他送走。”他微微颔首，思考了一会儿。
“你是认真的？”机器人发出惊叹的声音，特意模拟人类的情绪，听起来却有几分滑稽，“你自己的身份本来就很微妙，城主默许你来这里，并不代表默许你明目张胆地干涉他们的事务。”
他浑不在意地说，“这里就我们三个，你不说没人知道。”
机器人学着人类的动作以手抚额。但他又深知这个人倔的可怕，他一旦决定的事情无论大小，一般都无可更改。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的地方落下一架小型喷气机，飞机上下来一个人。
他微微一怔，看着这个身影有些熟悉，等人走近后他不由不太自然地扯了扯嘴角，他试着体会一下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但空荡荡的胸腔里什么也体味不到，他不禁感到一阵无所适从的茫然。
“又是人类。”面对成年人，机器人这回警觉地抬起了右臂，手的前端出现了一把手枪。
“不要，她是我妈！”小男孩惊呼着看向机器人。
他又是一怔，看向小男孩，略显迟疑地问，“你……妈妈？”
小孩重重点头，有些着急地扑向机器人，“你把枪放下。”
机器人并不理会，对于这样一个五岁的孩子，他一只手就能把他按在原地，右手前端的红外线死死地瞄在刚才飞机上下来的那个人身上。他发出警告，“这里禁止人类踏足，你们会被抓去做实验。”
机器人刚说完这段话，右手就被他按住，他的语气不咸不淡，但透着一股不能反抗地威严，“好了，把枪放下吧。他们还不至于构成威胁。”
“可是……”机器人游移地放下了手臂，有些搞不清这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搜寻队应该马上就到了，我得赶快把他们送走。”他走上前，面对刚下来的那个人说，“你们上我的飞机，我送你们离开。”他按下手机屏幕上的按钮，不一会儿功夫，一架纯黑色尖头喷气机就自动降落在他们面前。
她刚下飞机那会儿，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这辈子经历的九死一生的情况不少，但都没有这一刻让她更加紧张。当看到小源相安无事的时候她重重松了口气，随之而来仿佛被抽干了精力一样脚下发软。
他看出她脚步有些虚浮，上前扶了她一把。她不得不再次感到恍惚，面前这个男人前不久刚见过，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地方又遇上，还是在这样的境遇下。
他看了她一眼，像是心中了然，“没时间解释，你们赶紧上去吧，一会儿搜寻队来了就跑不了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如果不信任我也无妨，不过你们此刻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我的飞机有进出这座城市的认证许可，不易被察觉。”说罢他又对站在一边的黑色机器人交代了几句之后先一步钻进了驾驶舱。
她的确没有思考的余地，抱起小源就跟着进了驾驶舱。

这架飞机的内设十分复杂。前排驾驶座和副驾驶的位置上方，呈弧形状立着三张虚拟屏幕，后排客座旁的窗户前同样设有两张虚拟投映的可控触摸屏。除此之外，屏幕下密密麻麻排着三行五列不知道用于什么功能的按钮，近看杂乱而远看有序。机舱顶端折叠着几根操纵杆，可以向下拉，操纵杆后方似乎是一个关闭起来的小型收纳仓。脚下的设置除了救生衣，还有一些关闭了电源的脚踏设备以及地灯。飞机内部整体空间不大，不过乘坐起来很舒适，座椅和设备都非常符合人体工程学的设计思维。
小源坐在后座位置，不由好奇地四处张望，正当他想摸索一下座位侧边的按钮时。坐在正驾驶的人突然开口，“别乱碰，有些按钮我自己都忘了功能，小心被弹出去。”
小源立马噤若寒蝉地收回手。
前面的人又想起什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头也不回地问，“你刚刚说……你叫什么名字。”
“张开源。”小源这会儿手脚十分老实，深怕触到哪个奇奇怪怪地开关，被抛出飞机，但眼神经不住到处乱转。
“哦。”他的声音没有波动，就像一泓平静的死水。但操控屏幕的手明显一顿，大脑中出现一刹的短路，以至于他甚至忘了下一步该做些什么。不过幸好无序状态几乎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所以他立马稳住阵脚，严格遵循指令，平稳地驾驶着飞机。等飞机进入自动驾驶状态后，他微微仰起头直直靠在座椅上，反复默念了几遍这个小孩的名字，内心一阵木然。随后看向一旁副驾驶上的人，目光透过深色护目镜，就像一层过滤纸，滤掉多余的杂质，纯粹地注视着她，只是护目镜似乎也滤掉了该有的温度。他停顿了好一会儿，然后用缓如死水的声音说，“你呢？可否告知姓名？记得我们之前在超市碰到过吧，也算挺有缘。不过你们为什么会跑到ENIAC去？”
“陆雪琪。”她深深看了他一眼。护目镜把他挡在后面，显得疏离又冷淡。这个人的外在身形和那个叫张小凡，已经去世五年的人实在太像，就连这架飞机里的陈设也是他过去的风格，复杂又凌乱，尽可能多的将很多有用的、没用的、有趣的、无趣的，只要他能想到的功能堆叠在一起。过去他总说，谁也不知道下次任务会遇到什么，功能多一点有备无患。所以他连自动磨咖啡的功能也加上了。她不禁嗤笑着说，大概这也能在任务中派上用场。可不是嘛，他厚着脸皮说，随手替她泡了杯咖啡。
她不禁看着面前这个人想到过去种种有些出神，甚至想要心存侥幸地想，这会不会真的就是他。但她骗不了自己，他说话的语调和过去的事实都在提醒她，面前这个人无论如何都不过是个陌生人。
她回过头看向前方挡风玻璃后的天空，他们已经穿过云层行驶在平流层。斜前方是通红的太阳。“说来惭愧，是我没照顾好他，才由他一个人瞎跑，不小心误入ENIAC，我这才去找他。”
“小孩子不太好带吧。”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
她沉默着，并没有惊诧于他的问题，但一时难以对这件事做出评价，毕竟小源今天惹出的麻烦，她除了生气心悸之外，更多的是反思和自责。不过她并不打算就这个问题和一个不认识的人做出深刻探讨，于是问道。
“你呢？你是……？”
他像有些心不在焉，反应了一阵，才说，“沈光。”
她眼里一闪而过一丝黯淡，随后不易察觉的淡淡一笑像是自嘲。
他们看向不同的方向。窗外金灿灿的一片，厚厚的云层上方被镀了一层金。
“很美吧。”他放低了座椅向后靠，颇为享受地笑着说，“这时候要是来杯咖啡更好。”
她看着窗外的目光一顿，转头看向他，心中一动突然脱口而出，“你可以摘下眼镜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没有意外，也不觉得唐突，只是笑了笑，牵动肌肉的动作看起来有些僵硬，“我遇到的小姑娘们一般都会好奇眼镜下的脸有多帅，但我总得保留点神秘感。”
她一言不发，面色微微泛白。
“抱歉，我开个玩笑。”他看了她一眼，收起笑意诚恳地说，“之前我的眼睛不太好使，所以才设计了这幅直接连接大脑的眼镜，取下来不太方便。”
她沉默着，依旧无话可说。空气中的氛围有些微妙。她突然想到什么，岔开了话题。
“对了，多谢你了。不然我们今天肯定会遇到麻烦。”
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看了眼雷达屏幕，仿佛带着调侃地说，“不用客气，毕竟现在也未必就没有麻烦。”

他话音刚落，驾驶座正上方的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一堆闪烁的警报。挡风玻璃上的透明扫描仪搜寻到后方出现三架来自ENIAC的飞行机器人。
“你好啊，沈先生。”第二张屏幕上本来显示着机身左右两侧和后方实时监控，突然变成无数条条纹状波纹在晃动，刻板而低沉的声音随波动缓慢传出，“沈先生从来不爱多管闲事，今天为何明目张胆破坏本城规矩。”
沈光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显示屏，似乎对于通讯设备中不请自来的入侵者并不意外也并不陌生，“也许贵城不合理的规矩该改一改了。”
波纹突然静止了一会儿，随后传出一阵齿轮滚动的声音，于是声音的频率变了，但依旧机械而低沉，让人感到说不出的难受，“城主命我转告你，不要仗着自己特殊的身份挑战ENIAC城的底线，否则万一哪天城主对你没了兴趣，你的身份只会变得越发尴尬。”
他面不改色，微微抬起手，指尖触到触摸屏上的开关，眼也不眨地关闭了通讯设备。对方声音戛然而止。他又用指尖在左侧触点上轻轻一敲，一首幽默曲略显突兀地徐徐流淌，“太吵，放松一下。”
陆雪琪并不觉得放松，她看向屏幕上的警报提示，E97——后方追兵的型号，虽然平时工作中，她会和各种各样用于不同途径的机器人打交道，但是这种型号她并不熟悉，应该是第一次见到。很像新研发的品种，也有可能是ENIAC城内部产品。外界对这座城市了解太少，只知道在这里生活的都是机器，一切的秩序和规则也全由机器掌控，所以有很多由机器人自主研发的机器人产品，而他们并不为人类所了解。这座城市到底是如何运作，又是怎样的一套管理体系，就更没人知道了。
沈光凌空做了一个切屏手势，显示屏上出现了一副关于E97构造解析图：大体上可以看到，这些东西金属材质的头部嵌有一个眼睛一样的扫描仪收入外界信息，双臂之下配有双侧滑行翼，上方固定两百发机枪子弹，内置两枚小型导弹和一条自动三角钩抓取绳索，从手掌下发射，十根手指下各嵌有一个类似磁铁一样的吸铁石，膝盖上长着两根尖刺，脚下分别装有两个马力十足的推进器。看上去战斗力极强。
沈光面色微微一变，但依旧保有十足地耐心，有条不紊地操控屏幕解除自动驾驶状态，“你们系好安全带。”随即他按下右侧一个巴掌大小的红色按钮，三个人的座椅上立马弹出一个加固装置，造型颇有些像游乐园过山车的固定架。他一脚踩下右侧挡板，飞机一瞬间提速到2.2倍音速。三人立马被紧紧扣在椅背上。
后面的机器人，见状也加快了飞行穷追不舍，脚下喷出两团火，在空中烧出几道白色的直线。
他微微皱眉，在心里暗觉不妙，看来对方玩真的。他有些不太明白地看了眼副驾驶座的人，明摆着对方应当是对这对母子很感兴趣。
通常也有人类误入ENIAC的情况，只要没接触到主城，他们如果逃了也就算了，城主不会这样穷追不舍，只会加以恐吓警示。但今天对这两人，似乎格外法外不开恩。
不过也不是没有别的可能，这些机器人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他没看过源代码，也不敢下断言。

陆雪琪看了看动态地图上的定位，他们明明已经距离ENIAC飞出了很远。
“城主这是什么意思？”她似乎和他产生了同样的困惑。
“或许他今天心情不好。”他随口一说。
“心情不好？”这倒勾起她几分兴趣，不由多问了一句，“听说ENIAC城主是机器人，也有情感？”
他像是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一时间无法肯定也无法否定。他沉默两秒，看向窗外或是镜面上的自己，好一会儿才有气无力地说，“也许吧。”
他从反光的镜面上看到她似乎也在思考。
警报声急促响起。
“他们快追上了。”沈光收回目光看了眼屏幕上的数据，追兵距离不到一千米。突然说，“在你手边右上方，机舱门上有一个蓝色按钮。”
她目光循着他的话看过去。
“看到了吗？”
她点点头。
“按下按钮机身外会弹出一个小型导弹发射器，你会用吗？”
她毫不犹豫按下去，右侧舱门外多出来一个小型发射器，而她面前立起一块操控屏。
“瞄准他们脖子下那块纯黑色的金属片，我没分析错的话，E97的控制芯片应该在那片金属后面。”
陆雪琪校准屏幕，将发射红心对准其中一台，放大之后正对着那块黑色金属片。
“这些机器人灵活性很强，这个距离的导弹打过去他们肯定能够躲避。我把飞机速度降下来，等他们靠近飞机，距离两百米的时候你再发射。”
她点头，盯着屏幕的神情严肃而认真，就像课堂上认真听课的学生。
飞机速度在降到接近音速的时候，其中一架机器人越来越近。距离201米的时候，她毫不拖泥带水地跟进、瞄准、果断按下了发射。
一瞬间，“砰”地一声，轰鸣就像发生在耳边。他再次提速，余光回看到后面那团在空中炸开的黄色火焰，由于空气稀薄的原因立马熄灭成四散的残渣。嘴角不自然地勾起一丝笑意，掣肘看向她，赞许地说，“厉害。”
她没有笑，神情并不轻松地微微点头，又操控屏幕瞄准下一台。
“这些机器人有完善的自我学习机制，不会再上当了，我们得想别的办法。”
沈光抬升操纵杆，飞机开始升空。随着高度攀升温度急剧降低，机身外难以避免地结上冰渣，玻璃上像落了一层白霜。
E97紧跟而上，剩下的两台其中之一越追越紧，隔着窗户可以听到推进器火焰喷射的声音。小源看着外面惊呼不断，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呈现向后仰的趋势，随着飞机升空被牢牢定在椅背上。一味地逃跑躲闪看来行不通了，这种类型的机器人追踪能力极强，如果让他们一路跟到住处，只怕后患无穷。
沈光开始刻意减速，其中一台机器人直追而来，处在飞机下方平行飞行，他似乎也在考量和调整自身速度，等到两者相对静止的时候，机器人向上倾斜，顺势贴在机身下方。飞机明显一沉。沈光立刻调整机身外的监控，扫描下方情况，然后再次全力提速。飞机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坐在前面的两个人还好，后座的小源由于年纪小，强忍着晕眩闭上眼睛才没吐出来。机器人依旧牢牢贴在机身下的，将手脚上的武器切换成了强力吸盘。

陆雪琪紧紧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问道，“飞机上有个人飞行装备吗？”
“你想做什么？”后面的机器人也追了上来，沈光可以思考的时间并不多，但是他极力反对陆雪琪下一步的计划和主张。
“我出去引开他们，你帮我先把儿子送回家。”
“没有。”他眼也不眨地说。
“……”
“飞机机动性差，这样太被动，我去的话目标小灵活性高，再不济你们两个也能逃，总比三个人都被困住的好。”
他不说话，面无表情地盯着仪表盘上的各项参数和机舱外的景象，自顾自地进行一系列操作，就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过了一会儿之后才偏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突然微微一笑，认真地说，“相信我。”
她愣住了，本来还打算说一些具有说服力的理由，例如大家萍水相逢，不必为了他们的事把他自己卷进来之类。但他没来由的三个字像有魔力一般，她突然不知道再说什么好，让她哑口无言的同时又感到一阵心安。
后方的机器人近了，他坐直身体，不慌不忙地按下操控屏最下方的一块方形按钮，机身下方机器人贴合的位置随之出现四道手铐一样坚固的铁环，将机器人手脚紧紧束缚住，趁着他们慌乱之际，他又将飞机后翼对准后面那台E97，在其靠近的时候，按下另一侧上写着“cut”的触键。屏幕中心随之出现一个密码输入框，他有条不紊又十分迅速地输入一长串密码。“咔哒”一声，机身一轻，下方机器人贴合的地方褪下一块钢板，就像蛇脱皮一样。E97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随着钢板一道脱离了机身，不由自主向前做自由落体运动，而后方那台机器人速度太快，面对前方没有恢复原动力的机器人一时间刹不住，直直撞了上去。
空中一声巨响，火星四溅，两台机器人撞得粉碎。
她看向他，突然有种说不出的久违的感觉，但又一时想不起来那是什么。沈光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只是嘴角的弧线带着僵硬而不见温度，更像一个胜利者淡然自若中的一丝不足挂齿的喜悦。
“没事了。”飞机渐渐恢复正常速度和高度。他重新调整定位路线，将他们送回家中。
飞机平稳降落在浮堡顶楼，他环顾四周，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和不解，这座废弃的旧城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他们会住在这样一个与人类隔绝的地方。他默默看了她一眼，动了动嘴角，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和他们简单地做了告别。
陆雪琪领着小源郑重谢过。他摸了摸男孩的头发，蹲下来平视着他，“以后还这么调皮吗？”
小源狠命摇头，似乎还有些惊魂未定，面色发白。
他笑了笑，直起身要走。小源又在身后喊道，“叔叔，你还会来看我吗？”
他愣了愣，身体一僵，突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孩子的问题。回身看到她正好也在看他，他本来不应该有什么多余的情感，但此刻却有一种久违的心里发闷的感觉。
“会的。”他仓促地说，仓促地看了他们一眼，仓促地转身，即便在刚才面对那些机器人也没有半分慌乱，此刻却像落荒而逃。

我回忆一下，明天尽量写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