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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木复有枝》-第一世-山有木兮
一、小年夜
烈火灼的他浑身像要裂开一样的疼，浓烟不停地灌进鼻子嘴巴，呛得他喘不过气。
啊，又在做梦了。
这梦境，二十年来，每夜都在重复。
他坐在母亲身旁大哭着，她的脸，已经烧得看不清模样。
“哐当”一声。
他第七千次回头。
门被踹开，一个小兵模样的人冲进来，拨开障碍，草草扑灭身上的火苗，抱起他就往外跑。
“别出声。”
“想活命的话。”
好冷啊。
他打了个哆嗦。对了，那是数九寒冬。
“娘……”
“你娘她……他们都不在了……”
小兵把他放在后院空空的水缸里，头顶架了几根树枝叫他举好，上面铺了一层草，又捧了几把雪草草盖住。
“举着别动，等公鸡打鸣了再出来。”
他点点头，默默举着。
尽管这些年练就了强悍的臂力，但在梦中，依然是举了一小会儿就酸痛的不行。
小兵的靴子踩着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很快就走远了。
“这里没有活口了！”
当他以为小兵已经离开，突然又传来队伍集合清点的声音。
“一个都没了。”
小兵亮着嗓子汇报着。
“连猪狗都没留。”
还有我啊。
他心里默默地想。
我还活着呢……
为什么连大黄和哼哼都杀了，却不杀我呢？
“为什么……”
金钟国轻声念叨着醒来，抬手擦擦额上的汗。
切……他嗤笑出声，不过是那小兵动了恻隐之心罢了。
冬天天亮的真晚啊。那个冬夜，他可是举了很久的枯木枝子才等到公鸡打鸣。
他起身，披上一件外衣走出营帐，攀上哨岗，看向几公里外小镇的城楼——
当年他们整个村子一夜之间被屠净，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而屠村的军队却很快被撤了番，销声匿迹。他苦寻多年，终于从他以前跟随的老将军口中得知，那支队伍全部隐姓埋名，藏到这个两国交界的小镇上，结婚生子，安居乐业。
恻隐之心怕是后患无穷啊。
金钟国冷笑着接过巡夜兵身上的弓，对准那张灯结彩的城楼拉满，空放一箭。
本将军来陪你们过年了！
一、小年夜
烈火灼的他浑身像要裂开一样的疼，浓烟不停地灌进鼻子嘴巴，呛得他喘不过气。
啊，又在做梦了。
这梦境，二十年来，每夜都在重复。
他坐在母亲身旁大哭着，她的脸，已经烧得看不清模样。
“哐当”一声。
他第七千次回头。
门被踹开，一个小兵模样的人冲进来，拨开障碍，草草扑灭身上的火苗，抱起他就往外跑。
“别出声。”
“想活命的话。”
好冷啊。
他打了个哆嗦。对了，那是数九寒冬。
“娘……”
“你娘她……他们都不在了……”
小兵把他放在后院空空的水缸里，头顶架了几根树枝叫他举好，上面铺了一层草，又捧了几把雪草草盖住。
“举着别动，等公鸡打鸣了再出来。”
他点点头，默默举着。
尽管这些年练就了强悍的臂力，但在梦中，依然是举了一小会儿就酸痛的不行。
小兵的靴子踩着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很快就走远了。
“这里没有活口了！”
当他以为小兵已经离开，突然又传来队伍集合清点的声音。
“一个都没了。”
小兵亮着嗓子汇报着。
“连猪狗都没留。”
还有我啊。
他心里默默地想。
我还活着呢……
为什么连大黄和哼哼都杀了，却不杀我呢？
“为什么……”
金钟国轻声念叨着醒来，抬手擦擦额上的汗。
切……他嗤笑出声，不过是那小兵动了恻隐之心罢了。
冬天天亮的真晚啊。那个冬夜，他可是举了很久的枯木枝子才等到公鸡打鸣。
他起身，披上一件外衣走出营帐，攀上哨岗，看向几公里外小镇的城楼——
当年他们整个村子一夜之间被屠净，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而屠村的军队却很快被撤了番，销声匿迹。他苦寻多年，终于从他以前跟随的老将军口中得知，那支队伍全部隐姓埋名，藏到这个两国交界的小镇上，结婚生子，安居乐业。
恻隐之心怕是后患无穷啊。
金钟国冷笑着接过巡夜兵身上的弓，对准那张灯结彩的城楼拉满，空放一箭。
本将军来陪你们过年了！
二、红……门宴……
“哥，你啥时候回？”
李宝蓝钻进医馆后院，冲踩着药捻的大个子扬扬手。
“这都快过年了，你师父还不放你假？”
“啊？”
一直张着嘴盯着天边放空的人突然回神。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后院不让进，当心师父回来拿笤帚赶你。”
“娘让我问你啥时候回嘛！家里还好多活等你干呢！”
“宝蓝吶，你看那边……”
他仿佛没听见妹妹的话，反而将她拉过来，指着方才一直盯着的方向。
“大白天的，放什么烟花？”
“看着挺远的，不像咱镇上放的吧？”
“哎呀谁放的关你什么事？！”
李宝蓝瞄了一眼烟火染红的天边，完全不想理会。
“你是不是想偷懒啊李光洙！是不是不想回家干活！”
“呀……你……”
他对妹妹的无礼毫无应对之法，只能胡乱揉揉脑袋推出门去。
“我去找师父回来。”
“天快黑了，赶紧回家。”
打发了妹妹，李光洙掸了掸身上的药渣茅草，披上大袄出门——
师父嘴里说是去山上采药，其实多半是溜到哪里听小曲儿了。
没人喜欢大过年的看病吃药，是以医馆生意冷清的很，过了头晌便基本没人来了。医馆的刘郎中，也就是李光洙的师父，便总趁着清闲把摊子一丢，抽屉里胡乱抓一把当日的进项揣进袖子，晃去镇上的街街巷巷寻乐。
今日大抵也是如此。
李光洙落了锁，心下想着该去哪里寻他师父，一转身却差点撞到个坨坨。
“呀……梦儿……”
他弯腰抱起那小坨坨。
“跟那么紧，撞到你怎么办呀？”
“刘大叔叫我把这个给你。”
小坨坨从鼓囊囊的胸口掏出一个红布包包递给他。
“他叫我小心着，可不敢碰断了，我捧在怀里跑过来给你的。”
“那他人呢？重要的东西还不亲自带回来么？”
李光洙放下梦儿，小心打开那布包包。里面是一根顶端系着红绳的小参。
“还说啥了？”
“恩……他说……”
小坨坨托着腮努力回忆着。
“他说这参原本想再养养，以后卖了给你娶媳妇儿的。但今日城外火光冲天却未见攻打，怕是抓……抓壮丁来了，不知何日才能见到，干脆现在刨了送你。”
“叫你回家躲着别被抓了……嗯……以后好好照顾你娘和宝蓝姐姐。”
“然后他便同其他叔叔大爷跟那些官兵去了。”
“切……平日里抠得很……”
他仰头眨眨眼，将那小参重新包好揣进胸口，抱起坨坨准备送他回家。
“你刘大叔那个身板，哪个抓壮丁的会要他？大概晚饭间就放回来了。”
“你爹呢？也跟去了？”
“没……”
“他们看了我爹一眼，说个子太矮，年纪太轻，便走了。”
梦儿一路被抱着，时时看向他前行的后方。
“哇……”
“李光洙，你看！”
“呀，你这坨坨真是欠打了。”
李光洙佯怒，眼光却被他手指的方向吸引过去。
他从小生活的这个镇子从未发生过战事，也没听到过任何与战争相关的传言，虽然长辈们好像知道什么，却从未明言过。
这是他活了近二十年来第一次见到威风凛凛的军队——
那时他以为这就是军队了，后来才知道是将军与副将随从不过五六人。
一行人骑着高头大马，从小镇的城墙下穿过，那气势像是要掀飞城墙的砖。把头的是个皮肤黝黑的男子，身披金色铠甲大红斗篷，腰上别着一剑一斧。胯下战马对行进速度有些不满，扬扬蹄子想要跑起来，只被他双腿一夹，便老老实实跨着步子“优雅”前行。
“军队”映着镇外的红光，转眼便行至李光洙面前，他与怀里的坨坨一致张着嘴呆呆看着——
因为逆光，他看不清那人的模样，盯了许久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挡了道，下意识后退几步，示意那位继续。
那人却不急，手腕一抖，勒住马，歪头看了他几秒，突然笑了：
“小兄弟，我军营里设宴款待镇上百姓，你也来吧。”
“哥，你啥时候回？”
李宝蓝钻进医馆后院，冲踩着药捻的大个子扬扬手。
“这都快过年了，你师父还不放你假？”
“啊？”
一直张着嘴盯着天边放空的人突然回神。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后院不让进，当心师父回来拿笤帚赶你。”
“娘让我问你啥时候回嘛！家里还好多活等你干呢！”
“宝蓝吶，你看那边……”
他仿佛没听见妹妹的话，反而将她拉过来，指着方才一直盯着的方向。
“大白天的，放什么烟花？”
“看着挺远的，不像咱镇上放的吧？”
“哎呀谁放的关你什么事？！”
李宝蓝瞄了一眼烟火染红的天边，完全不想理会。
“你是不是想偷懒啊李光洙！是不是不想回家干活！”
“呀……你……”
他对妹妹的无礼毫无应对之法，只能胡乱揉揉脑袋推出门去。
“我去找师父回来。”
“天快黑了，赶紧回家。”
打发了妹妹，李光洙掸了掸身上的药渣茅草，披上大袄出门——
师父嘴里说是去山上采药，其实多半是溜到哪里听小曲儿了。
没人喜欢大过年的看病吃药，是以医馆生意冷清的很，过了头晌便基本没人来了。医馆的刘郎中，也就是李光洙的师父，便总趁着清闲把摊子一丢，抽屉里胡乱抓一把当日的进项揣进袖子，晃去镇上的街街巷巷寻乐。
今日大抵也是如此。
李光洙落了锁，心下想着该去哪里寻他师父，一转身却差点撞到个坨坨。
“呀……梦儿……”
他弯腰抱起那小坨坨。
“跟那么紧，撞到你怎么办呀？”
“刘大叔叫我把这个给你。”
小坨坨从鼓囊囊的胸口掏出一个红布包包递给他。
“他叫我小心着，可不敢碰断了，我捧在怀里跑过来给你的。”
“那他人呢？重要的东西还不亲自带回来么？”
李光洙放下梦儿，小心打开那布包包。里面是一根顶端系着红绳的小参。
“还说啥了？”
“恩……他说……”
小坨坨托着腮努力回忆着。
“他说这参原本想再养养，以后卖了给你娶媳妇儿的。但今日城外火光冲天却未见攻打，怕是抓……抓壮丁来了，不知何日才能见到，干脆现在刨了送你。”
“叫你回家躲着别被抓了……嗯……以后好好照顾你娘和宝蓝姐姐。”
“然后他便同其他叔叔大爷跟那些官兵去了。”
“切……平日里抠得很……”
他仰头眨眨眼，将那小参重新包好揣进胸口，抱起坨坨准备送他回家。
“你刘大叔那个身板，哪个抓壮丁的会要他？大概晚饭间就放回来了。”
“你爹呢？也跟去了？”
“没……”
“他们看了我爹一眼，说个子太矮，年纪太轻，便走了。”
梦儿一路被抱着，时时看向他前行的后方。
“哇……”
“李光洙，你看！”
“呀，你这坨坨真是欠打了。”
李光洙佯怒，眼光却被他手指的方向吸引过去。
他从小生活的这个镇子从未发生过战事，也没听到过任何与战争相关的传言，虽然长辈们好像知道什么，却从未明言过。
这是他活了近二十年来第一次见到威风凛凛的军队——
那时他以为这就是军队了，后来才知道是将军与副将随从不过五六人。
一行人骑着高头大马，从小镇的城墙下穿过，那气势像是要掀飞城墙的砖。把头的是个皮肤黝黑的男子，身披金色铠甲大红斗篷，腰上别着一剑一斧。胯下战马对行进速度有些不满，扬扬蹄子想要跑起来，只被他双腿一夹，便老老实实跨着步子“优雅”前行。
“军队”映着镇外的红光，转眼便行至李光洙面前，他与怀里的坨坨一致张着嘴呆呆看着——
因为逆光，他看不清那人的模样，盯了许久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挡了道，下意识后退几步，示意那位继续。
那人却不急，手腕一抖，勒住马，歪头看了他几秒，突然笑了：
“小兄弟，我军营里设宴款待镇上百姓，你也来吧。”
别家西皮各自结婚了都还有坚守阵地萌下去的，我们不能因为不到一周没发糖就爬墙啊
三、你好啊，傻子。
傍晚。
李光洙跟在镇上其他青年后面，被安排到军营外所设宴席的二等席座入座。
上座便是白日里在镇上骑马抖威风的黑脸将军，两旁是副将随从。一等席座是镇长及镇上有名望的叔叔伯伯们。而母亲和妹妹，同其他老弱妇孺一起，坐在最外围的三等席坐席嗑桌子上摆好的瓜子。
“大家好，我是金国来的将军，金钟国。”
金钟国未着副将介绍，自行端酒从座位上站起，走向席间。
“今日宴请大家的，是我金国运来的上好的牛羊猪肉，请大家尽情享用。”
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目光从人群中不经意的扫过，很不意外地一眼瞄住那个坐着都格外高的年轻小伙儿——正双手举着烤羊排，满眼崇拜地盯着他痴痴的笑。
“你来了。”
他不自觉地弯了眉眼，穿过层层坐席，毫不理会周围人的目光，径直走到李光洙的面前，放下空酒杯示意：
“倒满。”
李光洙依然傻傻地仰头看着他，像下午初见时一般。
真威风啊！
他心里默默想着，并没有意识到这位威风的将军说了什么。
“……傻子……”
金钟国无语地笑了笑，只得自己端起酒壶倒酒，整理一下表情，又走回自己的座位。
“金某今日带军队来宴请镇上百姓，实乃有事相求，特意与大家商议来了。”
“请各位慢用，用好了再说不迟。”
李光洙被身边同座的人用力推了推才回过神，这才意识到错失了多么千载难逢的与将军零距离接触的机会——毕竟哪个少年郎没做过当将军的英雄梦呢。
他懊悔地拍拍脸，偷偷看向早已坐回上座的人，那人正皱着眉头在一等席座的叔叔伯伯中来回看着，似乎在寻什么人，猛然想起自己师父似乎也该是坐在一等席座，便也皱着眉头去寻，果然很快便看见那张突兀的“蚂蚱脸”正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
“啧……”
他无声地撇撇嘴，继续啃羊腿。
下午还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叫坨坨带那么多话交待自己，其实是过来吃宴了。要不是自己也被请来，抓他个现行，还不知道要被这个狡猾的老头子骗成什么样呢。怕是又要多一个理由嘲笑自己是“只是个子高的傻子”了。
“嗝儿……”
李光洙笑着拍拍圆滚滚的肚。
现在军营里的物资虽不匮乏，甚至可以说是富裕，但常年行军打仗的都养成了食物最大化利用的习惯，像寻常人家不怎么吃的牛杂都能煮出一锅鲜美的汤—刚好是李光洙最心爱而母亲又嫌脏不许他吃的。
若是能待在这军营里就好了。
还能常常见到这位将军，说不定能学些武艺，骑上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啧……怕是要羡慕死那些平日里笑话他傻大个的家伙。
他心里美滋滋地想着。
“将军……时辰差不多了。”
眼见着金将军酒没喝两口，却眯着醉眼笑意盈盈地盯着下面坐席中某个傻子看，生怕他误了正事，姜副将忙上前轻声提醒。
“哦……”
金钟国回过神，收了脸上的笑意，正色看向气氛始终压抑的一等席座，杀气腾然。
“你们这南阳镇地处几国交界，依山傍水，自给自足，得天独厚，易守难攻，近二十年却未逢战事，如世外桃源一般安乐，实在是难得啊。”
他起身走进一等席间，朗声说道。
“所以消息也是不怎么灵通，各位大概还不知道，你李国国主已弃国投降我金国了吧。”
座下一片哗然，二等席座中已有几位青年沉不住气站了起来，三等席座中甚至有些妇孺嚎啕大哭起来，而一等席座中，众人虽皆黑了脸，气氛却是寂静地可怕。
“各位莫要担心。”
金钟国清了清嗓子，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我金国国主乃是宅心仁厚之人，不会为难大家去为奴为婢，各位大可放心继续过安生日子，只不过……”
“只不过换个地方住罢了。”
“我说过，这南阳镇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他微微笑着，环视四座，语声清亮温和，听起来又威严，又安心。
“现如今，李国疆土尽数由我金国接管，南阳镇也不例外。国主下令与我，叫我来驻守宝方，自然会护着各位周全。可若是他国来袭，以镇中百姓性命相要，对我军，对大家，都是极大的不便。故而我与几位副将昼思夜想，想出请大家举镇搬迁的法子，去处也是极好的去处，由我军提供一路车马护送。”
“江山改姓易名，必有周边好事小国来犯，各位要是被抓去，怕是不仅丢了安生日子，还要饱受奴役折磨。”
“吃好席后回去准备吧，这个年过完，便要搬了。”
“这，这怎么能行！我们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你说叫搬走就搬走？！”
“凭你黄口小儿几句话，便要我们相信我李国降了你金国？笑话！”
“就是啊！况且我们怎么知道要去的地方是好去处？万一你是框我们的”
……
一整晚没有出声的一等坐席，终于按捺不住，纷纷抗议。
金钟国回头冷冷瞥了一眼。
“各位若觉得有何不妥，可于宴席结束后来我营帐中商议。”
多年后，当李光洙再次回忆当年那场红光冲天的宴席中每一个细节时，才意识到，那天，不仅是他们的初遇，也是与那几位叔叔伯伯相见的最后一面。
傍晚。
李光洙跟在镇上其他青年后面，被安排到军营外所设宴席的二等席座入座。
上座便是白日里在镇上骑马抖威风的黑脸将军，两旁是副将随从。一等席座是镇长及镇上有名望的叔叔伯伯们。而母亲和妹妹，同其他老弱妇孺一起，坐在最外围的三等席坐席嗑桌子上摆好的瓜子。
“大家好，我是金国来的将军，金钟国。”
金钟国未着副将介绍，自行端酒从座位上站起，走向席间。
“今日宴请大家的，是我金国运来的上好的牛羊猪肉，请大家尽情享用。”
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目光从人群中不经意的扫过，很不意外地一眼瞄住那个坐着都格外高的年轻小伙儿——正双手举着烤羊排，满眼崇拜地盯着他痴痴的笑。
“你来了。”
他不自觉地弯了眉眼，穿过层层坐席，毫不理会周围人的目光，径直走到李光洙的面前，放下空酒杯示意：
“倒满。”
李光洙依然傻傻地仰头看着他，像下午初见时一般。
真威风啊！
他心里默默想着，并没有意识到这位威风的将军说了什么。
“……傻子……”
金钟国无语地笑了笑，只得自己端起酒壶倒酒，整理一下表情，又走回自己的座位。
“金某今日带军队来宴请镇上百姓，实乃有事相求，特意与大家商议来了。”
“请各位慢用，用好了再说不迟。”
李光洙被身边同座的人用力推了推才回过神，这才意识到错失了多么千载难逢的与将军零距离接触的机会——毕竟哪个少年郎没做过当将军的英雄梦呢。
他懊悔地拍拍脸，偷偷看向早已坐回上座的人，那人正皱着眉头在一等席座的叔叔伯伯中来回看着，似乎在寻什么人，猛然想起自己师父似乎也该是坐在一等席座，便也皱着眉头去寻，果然很快便看见那张突兀的“蚂蚱脸”正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
“啧……”
他无声地撇撇嘴，继续啃羊腿。
下午还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叫坨坨带那么多话交待自己，其实是过来吃宴了。要不是自己也被请来，抓他个现行，还不知道要被这个狡猾的老头子骗成什么样呢。怕是又要多一个理由嘲笑自己是“只是个子高的傻子”了。
“嗝儿……”
李光洙笑着拍拍圆滚滚的肚。
现在军营里的物资虽不匮乏，甚至可以说是富裕，但常年行军打仗的都养成了食物最大化利用的习惯，像寻常人家不怎么吃的牛杂都能煮出一锅鲜美的汤—刚好是李光洙最心爱而母亲又嫌脏不许他吃的。
若是能待在这军营里就好了。
还能常常见到这位将军，说不定能学些武艺，骑上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啧……怕是要羡慕死那些平日里笑话他傻大个的家伙。
他心里美滋滋地想着。
“将军……时辰差不多了。”
眼见着金将军酒没喝两口，却眯着醉眼笑意盈盈地盯着下面坐席中某个傻子看，生怕他误了正事，姜副将忙上前轻声提醒。
“哦……”
金钟国回过神，收了脸上的笑意，正色看向气氛始终压抑的一等席座，杀气腾然。
“你们这南阳镇地处几国交界，依山傍水，自给自足，得天独厚，易守难攻，近二十年却未逢战事，如世外桃源一般安乐，实在是难得啊。”
他起身走进一等席间，朗声说道。
“所以消息也是不怎么灵通，各位大概还不知道，你李国国主已弃国投降我金国了吧。”
座下一片哗然，二等席座中已有几位青年沉不住气站了起来，三等席座中甚至有些妇孺嚎啕大哭起来，而一等席座中，众人虽皆黑了脸，气氛却是寂静地可怕。
“各位莫要担心。”
金钟国清了清嗓子，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我金国国主乃是宅心仁厚之人，不会为难大家去为奴为婢，各位大可放心继续过安生日子，只不过……”
“只不过换个地方住罢了。”
“我说过，这南阳镇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他微微笑着，环视四座，语声清亮温和，听起来又威严，又安心。
“现如今，李国疆土尽数由我金国接管，南阳镇也不例外。国主下令与我，叫我来驻守宝方，自然会护着各位周全。可若是他国来袭，以镇中百姓性命相要，对我军，对大家，都是极大的不便。故而我与几位副将昼思夜想，想出请大家举镇搬迁的法子，去处也是极好的去处，由我军提供一路车马护送。”
“江山改姓易名，必有周边好事小国来犯，各位要是被抓去，怕是不仅丢了安生日子，还要饱受奴役折磨。”
“吃好席后回去准备吧，这个年过完，便要搬了。”
“这，这怎么能行！我们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你说叫搬走就搬走？！”
“凭你黄口小儿几句话，便要我们相信我李国降了你金国？笑话！”
“就是啊！况且我们怎么知道要去的地方是好去处？万一你是框我们的”
……
一整晚没有出声的一等坐席，终于按捺不住，纷纷抗议。
金钟国回头冷冷瞥了一眼。
“各位若觉得有何不妥，可于宴席结束后来我营帐中商议。”
多年后，当李光洙再次回忆当年那场红光冲天的宴席中每一个细节时，才意识到，那天，不仅是他们的初遇，也是与那几位叔叔伯伯相见的最后一面。
四、不想上将军的少年不是李光洙
宴席散后，李光洙与其他青年并没有同镇上妇孺一路回镇，留在军营外等待叔伯们与金将军的商议结果
很快，军营里垂头丧气走出来几位，领着自家的儿子先行回镇。
李光洙踮脚瞧了瞧，在那几位后面，师父也远远地跟着出来了，忙招手唤他。
“这这这，我在这。”
“嘘嘘别嚷……快走快走，跟我回去收拾行李，带你娘和妹妹搬家。”
刘在石被他唤的一惊一乍，吓出一身冷汗，忙拉着他往回镇路上走。
“啧啧……”
走到没人的地方，他才松口气。
“幸好啊……我只是你师父，不是你爹……”
“也幸好，你爹走得早…….不然…….”
“咋了？出啥事了？”
李光洙一头雾水，很小的时候爹就走了，所以都没什么印象。这没头没尾的突然提起来，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爹？”
“……你不是一直想当我爹，怎么这会儿又庆幸不是我爹？”
“以后再说。”
“哦，怎么还有几位伯伯没出来？你们不是商量好要搬？”
“哎咦，走吧走吧，平时也不见你这么多问题。”
七日后，李光洙一家背着大包小包挤在人群中，在城门口等着搬迁。
“谢谢大家配合！”
说话的是姜副将。
“我军会安排车马人员一路护送大家到新居。”
人群被分作几批，将行李放在军队准备的车马上，一路一路向目的地搬迁。
李光洙一步三回头，却始终没见到金将军的身影，想到如此神姿丰采的人从此便见不到了，心下不免有些遗憾。
“啊！”
冷不丁脑袋被狠狠拍了一巴掌。
“干嘛打我？”
“哎咦哎咦！你还留恋！”
刘在石一脸恨铁不成钢。
“军队是什么好地方？当心没命了！”
“师父，你说，金将军怎么这么奇怪？”
李光洙揉揉头，道出心中的疑问。
“说是征兵，不征我们这种年轻力强的，反而征去几位叔伯，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
刘在石白了他一眼，心想这个家伙什么时候变这么敏锐了。
“因为军队不熟悉这里的地理情况，需要几个老人带他们了解一下。”
“哦……”
其实……我也很了解啊……
征用我，也可以的。
宴席散后，李光洙与其他青年并没有同镇上妇孺一路回镇，留在军营外等待叔伯们与金将军的商议结果
很快，军营里垂头丧气走出来几位，领着自家的儿子先行回镇。
李光洙踮脚瞧了瞧，在那几位后面，师父也远远地跟着出来了，忙招手唤他。
“这这这，我在这。”
“嘘嘘别嚷……快走快走，跟我回去收拾行李，带你娘和妹妹搬家。”
刘在石被他唤的一惊一乍，吓出一身冷汗，忙拉着他往回镇路上走。
“啧啧……”
走到没人的地方，他才松口气。
“幸好啊……我只是你师父，不是你爹……”
“也幸好，你爹走得早…….不然…….”
“咋了？出啥事了？”
李光洙一头雾水，很小的时候爹就走了，所以都没什么印象。这没头没尾的突然提起来，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爹？”
“……你不是一直想当我爹，怎么这会儿又庆幸不是我爹？”
“以后再说。”
“哦，怎么还有几位伯伯没出来？你们不是商量好要搬？”
“哎咦，走吧走吧，平时也不见你这么多问题。”
七日后，李光洙一家背着大包小包挤在人群中，在城门口等着搬迁。
“谢谢大家配合！”
说话的是姜副将。
“我军会安排车马人员一路护送大家到新居。”
人群被分作几批，将行李放在军队准备的车马上，一路一路向目的地搬迁。
李光洙一步三回头，却始终没见到金将军的身影，想到如此神姿丰采的人从此便见不到了，心下不免有些遗憾。
“啊！”
冷不丁脑袋被狠狠拍了一巴掌。
“干嘛打我？”
“哎咦哎咦！你还留恋！”
刘在石一脸恨铁不成钢。
“军队是什么好地方？当心没命了！”
“师父，你说，金将军怎么这么奇怪？”
李光洙揉揉头，道出心中的疑问。
“说是征兵，不征我们这种年轻力强的，反而征去几位叔伯，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
刘在石白了他一眼，心想这个家伙什么时候变这么敏锐了。
“因为军队不熟悉这里的地理情况，需要几个老人带他们了解一下。”
“哦……”
其实……我也很了解啊……
征用我，也可以的。
过完十五，就是过完年了？
依稀记得娘亲这样讲过。
金钟国盯着桌子上已经放凉的汤圆一动不动。
小时候最喜欢过年了，可以吃到很多好吃的，糖人儿糖葫芦糖果儿，冰凉凉的蜜糖橘子，沾了焦糖汁儿的苹果……还有炸的酥酥的汤圆，迫不及待咬一口，总会被滚烫的馅儿烫到嘴。
可一切都停在了那年冬夜。
他一脸嫌弃的用筷子戳破一只汤圆，挤出馅，把仍带有一丝甜腻的糯米皮填进嘴里。
这甜甜腻腻的，到底有什么好吃？
军营里有许多小兵，大概都是十几岁的年纪，平日里穿上兵甲杀气腾腾的，到洗澡的时候就喜欢脱光了腚饺子一样在水里滚，一看就是孩子。
金钟国想，都是刚刚离开家的，上阵杀敌说不准就有去无回，所以吃的住的都尽量待他们好一些，过年过节吃什么玩什么也都由着他们来。
结果骑到他脖子上了啊！
每年正月十五都要搞一碗汤圆叫他吃。
“咳……”
甜的他嗓子有些不舒服。
端起半碗甜腻腻的馅儿，走出营帐，避开小兵们的视线，溜进马厩，一股脑倒进马槽，背着手，把碗藏在身后，大摇大摆的溜达回去。
“将军！”
刚回营帐坐好，姜熙健便掀了帘子冲进来。
“都准备好了？”
“嗯……人是都齐了……”
“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哎大哥您自己去看吧。”
“各位叔伯，书信可写好了？”
金钟国笑着溜达进看押镇民的营帐，一沓信纸迎面撒来。
“啧……军营不比各位家中富裕，纸张金贵的很呢。”
他一脸无奈的眨眨眼，蹲下身拾起信纸，整理好递回去，回身倚在将军位上，接过姜熙健跟在后面端进来的红参汤，一饮而尽。
“我已宽宥各位叔伯与家人过完年再来报道了，今日各位也是自愿前来的，怎么，还有什么不满的？”
“小人！若不是你以全家人性命相要，我们又如何会来送命？！”
“哎，话不要说的这么难听，我请叔伯们来，分明是帮助指导我军驻扎作战的，怎么能说是送死呢？如有不测，也是为保卫家人和镇民而牺牲，届时抚恤金都少不了各位的。”
“哼！当年竟被你逃过一劫！早知道，当年把安阳翻个底儿朝天，也不能留你这个余孽！”
“怕什么，你看他年纪轻轻就红参不离口，怕是也没几年好活，咱们只当杀人偿命，这二十年有老婆有孩子，也算是赚了。”
“咱们并不是怕死，只是这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没想到老了老了，竟在阴沟里翻了船，竟然落在这孽障手里。
“快写吧，还有什么委屈，尽管留着去阎王那里告状。”
金钟国递回药碗，暗暗瞪了姜熙健一眼。
“一两月一封，写上一二十封，我会定期派人回去报平安，说军中繁忙不得闲，无法回家探望，望婶子们谅解，时候到了自然安排你们为国捐躯，抚恤金也是少不了的。”
他起身大步走出营帐，突然想到什么，又探进头来补了一句：
“写的仔细些，要是被婶子们看出破绽，来找我要人，到时我给不出人来，也只能委屈她们留在军中坐坐。”
“将军这是唱哪出？”
见金钟国走远了，营帐外站岗的小兵蛋子歪头问向另一个。
“将军做事肯定有他的道理，咱们只管站好岗就行了。”
依稀记得娘亲这样讲过。
金钟国盯着桌子上已经放凉的汤圆一动不动。
小时候最喜欢过年了，可以吃到很多好吃的，糖人儿糖葫芦糖果儿，冰凉凉的蜜糖橘子，沾了焦糖汁儿的苹果……还有炸的酥酥的汤圆，迫不及待咬一口，总会被滚烫的馅儿烫到嘴。
可一切都停在了那年冬夜。
他一脸嫌弃的用筷子戳破一只汤圆，挤出馅，把仍带有一丝甜腻的糯米皮填进嘴里。
这甜甜腻腻的，到底有什么好吃？
军营里有许多小兵，大概都是十几岁的年纪，平日里穿上兵甲杀气腾腾的，到洗澡的时候就喜欢脱光了腚饺子一样在水里滚，一看就是孩子。
金钟国想，都是刚刚离开家的，上阵杀敌说不准就有去无回，所以吃的住的都尽量待他们好一些，过年过节吃什么玩什么也都由着他们来。
结果骑到他脖子上了啊！
每年正月十五都要搞一碗汤圆叫他吃。
“咳……”
甜的他嗓子有些不舒服。
端起半碗甜腻腻的馅儿，走出营帐，避开小兵们的视线，溜进马厩，一股脑倒进马槽，背着手，把碗藏在身后，大摇大摆的溜达回去。
“将军！”
刚回营帐坐好，姜熙健便掀了帘子冲进来。
“都准备好了？”
“嗯……人是都齐了……”
“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哎大哥您自己去看吧。”
“各位叔伯，书信可写好了？”
金钟国笑着溜达进看押镇民的营帐，一沓信纸迎面撒来。
“啧……军营不比各位家中富裕，纸张金贵的很呢。”
他一脸无奈的眨眨眼，蹲下身拾起信纸，整理好递回去，回身倚在将军位上，接过姜熙健跟在后面端进来的红参汤，一饮而尽。
“我已宽宥各位叔伯与家人过完年再来报道了，今日各位也是自愿前来的，怎么，还有什么不满的？”
“小人！若不是你以全家人性命相要，我们又如何会来送命？！”
“哎，话不要说的这么难听，我请叔伯们来，分明是帮助指导我军驻扎作战的，怎么能说是送死呢？如有不测，也是为保卫家人和镇民而牺牲，届时抚恤金都少不了各位的。”
“哼！当年竟被你逃过一劫！早知道，当年把安阳翻个底儿朝天，也不能留你这个余孽！”
“怕什么，你看他年纪轻轻就红参不离口，怕是也没几年好活，咱们只当杀人偿命，这二十年有老婆有孩子，也算是赚了。”
“咱们并不是怕死，只是这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没想到老了老了，竟在阴沟里翻了船，竟然落在这孽障手里。
“快写吧，还有什么委屈，尽管留着去阎王那里告状。”
金钟国递回药碗，暗暗瞪了姜熙健一眼。
“一两月一封，写上一二十封，我会定期派人回去报平安，说军中繁忙不得闲，无法回家探望，望婶子们谅解，时候到了自然安排你们为国捐躯，抚恤金也是少不了的。”
他起身大步走出营帐，突然想到什么，又探进头来补了一句：
“写的仔细些，要是被婶子们看出破绽，来找我要人，到时我给不出人来，也只能委屈她们留在军中坐坐。”
“将军这是唱哪出？”
见金钟国走远了，营帐外站岗的小兵蛋子歪头问向另一个。
“将军做事肯定有他的道理，咱们只管站好岗就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