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同福众人的助力
亦步，亦趋。
不远不近，刚好七步距离。
终于，忍无可忍，白展堂回头：“我说你最近挺闲的哈？”
“是么？可是我觉得我在做的这件事情很重要。”那人身着白裳，捏着扇骨笑得一派真诚。
展堂被他说得有些羞怒，抬脚踢开了路旁的一颗小石子，转过头去没再理他。
身后那人的声音淡淡地，有些涩：“我原以为你三天之内就忍不住了呢，却是现在才……。”
话语突然顿住了。
展堂的脚步也一停。
停住却不是因为留香的话，而是因为，他面前站了一个人。
黑衣蒙面人。
有着兽一般的眼，兽一般的杀气。
展堂心“笃”地一跳。
转头就想往边上躲。
却不想被人一把拉到身后。
那人的左手握着他小臂，紧紧地。
他抬头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线条流畅的下颔，看到他丝毫未变的神色。
仿佛他做的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而他都快忘了被人护在身后的感觉了。
然而那人没有看他。他直直看着面前的人，声线冷然：“阁下有事吗？”
像只护崽的母鸡。
展堂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逗得一乐。
差点没笑出声来。
好像，也没那么怕了呵。
“我找白玉汤。”
展堂正犹疑着要不要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却听得楚留香抢白道：“别找了，我就是。”
“正好。”那壮汉从喉咙里呵出几声低笑“受死吧。”
说罢，化掌为爪朝留香扑去。
他出手好快——像一道惊雷。
可是留香反应的也快。
他甩手将展堂推到战局外，右手用折扇一格接住了他的攻势。
黑衣人却将身一旋，拧到了他的侧面。继续出掌。
展堂在一旁看得心急，跺了两下脚之后也揉身而上加入到了战局。
“喂～那位大哥！你眼神不好吧！我才是白玉汤。”
虽不知这汉子是因何想要取他性命，但总不能连累……他扫了一眼正在与那人缠斗的留香……连累无辜的人吧。
留香有些气急“你来干什么。快走开！”侧头躲开那汉子的一掌：“这不关你的事！”
但白展堂到底还是来了。
脚风狠劲攻他下盘。
楚留香有弱点吗？
没有，一个神仙似的人物，连一招一式都严密的滴水不漏。
可是现在他的弱点是白展堂。
他要护他，就得处处受制。
显然黑衣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也不多与楚留香纠缠了，招式全往展堂身上招呼。
这三年来展堂未曾练习，功夫早就生疏了许多，哪里是他的对手。
眼看着那一掌就要硬生生地拍在他胸口。
他听见有人在唤：“玉汤！”
真是久违的称呼。
他认命似的闭上了眼睛。
真是的，也不让我死明白咯。
却不想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他再睁开眼时，已换成留香单膝跪在他身前，垂着头，一幅受了重创的模样。
留香发力抬指，一道气劲打过去，展堂连连后退几步，跌在了一旁。
那汉子见他仍有气力，摸出了怀里的匕首，走上前去，狠狠地往下一扎。
时间仿佛定格了一般。
展堂原以为自己会悲喊出声，却不想竟是不能成声。
那人倒下去的动作很慢。
很美。很优雅。
他向来都是既美且优雅的。
他倏忽想起了第一次见他时想起的比喻。
风中的玉兰花。
现在他也果真像一片玉兰花瓣一样。
零落成泥。
几步的距离，展堂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来到他身旁。
他二十三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这么怕过。
他说：“你等着，我去找大夫。”
那人一把拉住了他，笑的温柔。
好温柔的笑。
他似乎只在自己面前才有这样温柔的笑意。
仿佛湖面上映着的流云。
他甫一张口，却吐出一口血来。
他却仍噙着笑，温温和和的，风流不羁的。
他说：“别动，让我看看你。”
话刚说完，他眼中的柔光却蓦然暗淡了下去。
展堂这才发现，他半边的衣裳都已经被血水湿透了。粘腻腻，冰凉凉。
展堂突然觉得冷。
心仿佛空了一块，有风往里面呼呼地灌。
这时，巷口处突然冒出来两颗人头。
大嘴拐了拐小郭的臂膀，压低了声音道：“咱还要不要过去。我……我看气氛挺好。”
“去啊！”小郭按了一把他的脑袋。“再不过去就真死了！”
说罢又啧啧叹了几声，“我说这他的同伙，下手可真狠。”

第三十四章 人之将死其言也……？
郭女侠和李大厨过去的时候，那傻子正疯了一样地拿手去捂那兰衣人的伤口。
人在处于极度慌乱的时候，往往会做出一些类似孩童的举动。
他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甚至没有发现他们的走近。
于是郭女侠看不下去了，故作惊讶地吼了一嗓子：“欸……老白你…哎哟这谁怎么这么多血？！”
那人抬起头，愣愣的看了她一眼。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已经满面泪痕。
小郭心里一惊。
大嘴在一旁接道：“说……说不定还有气儿呢，你，先回客栈吧。我……我去找大夫啊。”
展堂这才像醒悟了似的，一把抱起那人向客栈冲去。
郭女侠发誓从来没有见过老白使过这么稳还这么快的轻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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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却是早就在客栈里的，说是来打两斤黄酒。
展堂心下只觉得庆幸。
在匆忙安置好了人后，他被扔在了门外。
瞧着一向活跃的掌柜现在也只面色不佳地往内一盆盆地送清水，再端着一盆盆暗色的血水出来。
他连声气儿也听不见。
偏偏自己也不说话了，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很轻。让人疑心化成了一座脆弱的石雕，伸手一碰就会碎为齑粉的那种。
一分一秒的时间在他心口上厮磨。
大夫跨步出来，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展堂却直接挤开他拧身进了屋内。
所以没瞧见大夫冲一旁的掌柜笑了笑，还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那人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毫无生气。
展堂乖乖地，搬了一个圆凳儿坐在他旁边。
他抬手理了理留香有些乱的鬓发，又愣坐了一会，开始说话。
他抿唇笑了一下，笑容还未展开就凝成了苦涩：“你说你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就惹上我了呢？”
顿了顿，又道：“好像当初，是我惹的你。”
“这三年来，我其实一直想起咋俩当年闯荡江湖的那些事儿。”
“我记得木下山庄，记得你教我骑马，记得吴忧那个小姑娘，也记得如花似玉的阿琼。记得咋俩一起喝酒……当时你是真的好看。我好像从没说过，你是我长到这么大，见到的最好看的男人。”
“不过好像和你在一块儿，麻烦就没断过。”
“我头一次和人抢东西，头一次帮人挡刀，头一次与人说自己的梦想。你倒是把我的头一次都占全了。”
“所以我总忘不掉你。”
“照理说忘不掉就忘不掉吧，那我也该恨你，可是瞧着你跟班似的跟在我后头老些天，也就恨不起来了。你可是盗帅，多少人想见都见不到的人物。也就碰上我，才这么低声下气过。”
“说是麻烦没断，可除了第一次为你挡了刀子之外，其他的时候，都是我躲在你身后……你说你也不嫌烦。就由着我。……我能干啥呀，就拖你后腿。你要是没我，说不定早就成为武林首屈一指的人物……说不定还能娶个美娇妻，生个白嫩嫩的大胖小子。”
“非跟我耗干什么呀。”
“好了好了，知道我这么说你得生气。”
“所以你能醒来骂我一顿不？”
床上人毫无动静，如开始那般昏睡着。
“你看你，还说喜欢我，就不能陪我说说话？”
……那人不答。连眼睫都未曾颤动。
“楚留香。”他喉间挤出一丝破碎的哽咽“抱歉，是我害了你。”
“你快醒过来吧，那看病的老头儿又点头又摇头的，就会唬人呢。”
末了埋头在他身侧，不再开口。
直到一只手轻轻覆在了他的手腕上。
那人的声音还有些虚，像是由天际飘来的：“你……哭了？”
他有些怔愕地抬头，反应过来后抹了一把脸：“没，眼睛出汗呢。”
他不答，有些疲累的半合了眼睛。
再开口却是不想关的话：“小白死了。”
他知道他在说那匹马，那匹他曾经费尽心思想得到的马。
他走的时候没有牵走它。
这回却是换了留香兀自说着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
“也去过了很多地方，看过各式各样的风景。江南水乡，塞北草原，乱石沧海，大漠孤烟……但却总比不上与你走过的那些地方，看过的那些小山小水的风景。”
他有些喘。
“大抵是因为，与你在一起。让我觉得不是孤独的……只有与你在一起，才让我觉得是在游历，而不是在漂泊。”
“我一直在找你。跑瘦了三匹马，坏了一艘游船。”
他看向他，温柔而缱绻。
“幸好你还是没有变。我总忧心你会过得不好……现下看来，你过得还不错。”
“我却有些不舒心了。”
“你离了我，还是一样能过得很好……咳咳……”
他嘶咳了两声。
展堂想让他别说了，他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也想过……你会不会，是死了。要不然，怎会遍寻不到你的踪迹。却不想，你连名字都换了。”
“我不喜欢你的这个名字。”
“感觉一下子便将你我的过往抹去了，斩没了。”
“你刚说的话，我听见了。”
他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你到底是没忘掉的。”
“若我这次没死……你可不可以答应我……试着接受我？”
展堂没回答他。
只匆匆撂下一句：“好好养伤。”便转身走开了。
留香眼尖地看到了他泛红的耳朵根。
到底有些失落的闭上眼。
啊呀，他的玉汤还真是不好上当呢。
不过，他探了探腰后浅浅的刀伤。自己这些血，到底没白流。

第三十五章 症结
月色入户。
楚留香倚在窗边幽幽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一个人头突然倒挂下来，挡住了他小半片月光。
“阿花，别闹。”楚留香不耐地挥挥手。
那人嘿嘿一笑，反手扣住窗沿滑进了屋内。
“就知道吓不着你。”站定了的胡铁花拍了拍留香的肩膀，将人仔仔细细瞅了两眼。“看你这样子，伤好的还不错？”
“是你手下留情了。”
胡铁花摸了一把自己的络腮胡子，自顾自地挪到桌旁，单脚踏在凳上，提起茶壶就往嘴里灌了半壶冷茶。
末了抬起袖子擦擦嘴：“我说你真是，本来用猪血就挺好的。非要我再捅你一刀。何苦遭这种罪？”
留香转过身来，却是瞧也没瞧他。嘴里冷冷吐出一个字：“脏。”
嘿～他还嫌猪血脏呢。
这么些年又不是没见他为了探听消息连腐草堆都钻过。
胡铁花低笑了两声，揉了揉鼻头：“我这次是来跟你道别的。”
留香捋发的手一顿，抬眸看了他一眼：“怎么没来几天就要走？”
“一来嘛，我帮你也帮完了，功成则身退。这二来，你还不知道吧，这天下第一女捕头不知抽了什么风要来这七侠镇。我好歹也算个‘贼’……”
他没有把话说完。
他瞧见留香狠狠拧了拧眉。
“你说……是谁要来七侠镇？”
胡铁花略微有些诧异：“那个捕头……展红绫…怎么了吗？”
留香抚了抚额角，叹了口气：“倒也没事。”
见他不愿多说，胡铁花也没多问。毕竟是从小到大的兄弟，这点默契还是有的。他只是走过去按住了他的肩头：“祝你早日追到那白小哥儿。”又往上拍了两拍“自个儿多保重吧！走喽！”
话音刚落，人影便已闪出窗外。
一切安静地仿佛从未发生过。
月色依旧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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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堂觉得，最近客栈里的人，都有些反常。
这些反常，体现在对留香伤势的照顾上。
他们对留香，似乎有种不同于平时的“抗拒”和“冷漠”。
“大嘴啊！你把你这熬好的粥给那谁端过去呗。”
“欸不不不不不，你去吧。”
“秀才，那药你能……”
“抱歉啊，在下还有帐要算。子曾经曰过……”
“小郭……”
“哎哟我咋还有一片地没扫！”
……照理说他们偷点懒也就算了。
可是一向视财如命的掌柜，居然对这尊大佛一点儿也不上心。有什么事情都打发自己去做。
得，现在都快忘记自己是个跑堂的了。
咋回事儿啊。
展堂一边腹诽，一边磨磨唧唧的上楼。
到房间把碗一搁：“喏，你的药。”说罢转头欲走。
“欸，你等等。”
除了第一天他哭唧唧的对着自己说了好大一通话，这几日下来，无论这客栈里的人是怎么帮他制造机会，他对自己的话也从未超过三句。
瞧他之前所说的话，“那件事情”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可为什么还是这样？！
可怜咱的楚香帅，从未在“追人”这件事上费太多心思。平日里都是一些姑娘粘着她上来，自己躲还躲不及呢。
“你想说啥倒是快说啊！”展堂自然没想到这会儿留香的心思有多么百转千折。见他半晌不说话，不由得开口不耐烦的催促。
“……能不能帮我关个窗子？”
嗯？展堂依言走到窗边，将窗牖合上。他不说自己还没觉得，这房间里确实挺冷的。哎，自己明明记得昨晚关了呀。是谁又把它开了，照他现在这副病怏怏的样子，该不会染上风寒吧！想到此处，不由得回头担忧地看了楚留香一眼。
那人正“挣扎着”去够那药碗。
……
“你别动！我来。”原来自己放的位置都是这么远的吗？
那之前自己掉头就走他岂不是都是这么够的？
……有点愧疚。
哎呀妈老愧疚了。
那人愣了愣，随后乖乖地点了点头。
然后，白展堂就看见从他枕下“滑”出了什么东西。
宣纸在离地半尺时悠悠展开，像一只翩跹的白蝴蝶。
那人的面色微变，想伸手去够。
被“热心”的展堂抢先一步。
展堂发誓自己没想着要看，只是想捡起来递给他的。
……是一幅画，边角被磨起了毛边儿，看样子应该挺久了。
画上那人，黑衣劲装，高马尾，握着酒坛坐在树下笑。
展堂的指尖像是突然被这画被灼到了一般，急急把画塞到他怀里。
然后淡定的拿起药碗。
“别动，张嘴。”
留香愣了一瞬，然后尽力克制自己不笑成一个傻子。
可是，下一秒他的脸色就变了。
烫！！！！！
白玉汤，你绝对是故意的。
展堂瞪他一眼，继续往他嘴里喂，不带停的那种。
楚留香，你才是故意的吧。
留香心念急转，看来他并不真正讨厌自己。那么，他不肯接受自己的症结，又在何处呢？
是因为……她吗？

哈哈哈我复活啦！！！

更新攒人品。
第三十六章 我的万水他的千山。
展红绫还是那个展红绫。
却也不是那个展红绫。
她抬手按了按怀里的那本薄薄的册子，抖了抖红披风上的沙尘，走进了一家客栈。
客栈里冷冷清清。
展红绫柔柔媚媚一笑，眼波扫了一圈四周的陈设：“你们好，我找白展堂。”
客栈里突然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掌柜警惕的看了她一眼，倒着身子扶着楼梯把手喊了一声老白。
那人甩着抹布蹬蹬蹬蹬的从楼梯上下来：“诶来了来了来——”
噎住了。
那女孩儿凑前几步，走到他面前。拿葱段似的手指点了点他的胸口：“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啊～”
掌柜在背后倒吸了一楼冷气。
展堂面色有些不自在地往后退了半步。挠了挠头，却依旧冲她笑了笑：“你咋来了呢？”
展红绫不以为意的撤下那只失了着力点的手，转而拽了他的袖子，侧头道：“我可有大事儿找你～”说着便将人揽着拐出门外。
展堂任由着她挽着，就仿佛这个动作已经做了千遍万遍那样自然。
……
同福客栈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楼上。
楚留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负手站在二楼的围栏旁。他低垂着眸，面无表情。
像极了一轮清冷孤寂的月。
秀才眼尖地看到了他攥了攥拳。
随后，众人只见眼前晃过一抹残影。
如同兰色的月光。
————————
屋顶上的枯草如铜丝般直立着。
一红一白两个人坐在砖瓦上不说话。
夜色侵上来了。
晚风有些凉。
终于还是展堂忍不住了，开口道：“听说你现在真的成了天下第一女捕头，恭喜你啊。”
展红绫突然觉得心里一凉。她好像突然间就看到了他俩之间的距离。至少以前她从不知道，他可以这样客套，这样淡漠而又疏远。
那人又笑了，像极了以前教她学会了点穴手，脸上露出的那种笑容。温暖而亲切。也仅仅只是亲切。“你找我，什么事儿啊？”
展红绫不答反问：“当初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还金盆洗手了？”
她还有一句话没有问。
一句自作多情的话。
她想问问他，是不是因为，自己是捕快他才会这么做？
事实证明，她好像确实是自作多情了。
尽管她曾经敏锐的感受到，当初他对她是有那么一点点，心动的。
他愣了一愣，抿着唇看了看天上的月亮：“那天我跑回去送笛子的时候啊，正巧见着我偷盗那天守夜的仆人被赶出门的场景。他们中或许有人因为我而吃不上饭……或许你说的没错，我劫富济贫救的人是人，他们就不是人吗？……盗亦有道什么的，就是个自我安慰的幌子而已！盗就是盗……”咬了咬牙又喃喃了一遍：“盗就是盗。”
……展红绫突然就沉默下来。
良久，才开口道：“我爹要我成亲，我给逃了。我想着，就算要嫁，也要嫁个我自己喜欢的人”她顿了顿，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所以……我就来找你啰！”
“……恩，嗯？？…”
“算了算了，我今儿才知道，我对你还不太了解。就当来老看看朋友咯。来，老朋友，抱一个！”
说着，就挪过去，把头埋在了他肩窝里。双手环住他的腰间。
展堂还没来得及手足无措。她就将自己抽离了出去。
其实她说了谎。
并不是因为她还不太了解他。
而是因为，她觉察出，他没有那么喜欢她。
一厢情愿的感情不如一个点到即止的拥抱。
展红绫，向来是洒脱快意的江湖人。
只是，遇见一个人只需一瞬。
喜欢一个人也只需要一个月。
寻找一个人需要一年。
那么，忘记一个人呢？
只是……
只是，应该在他怀里留久点的。
就算亲不到，气一气趴在后面屋顶上的人也好啊。
她转过头去，冲那人抛了个媚眼。
你说是不是啊，楚香帅？
展堂正欲随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却在半路被展红绫截住了。
“要不你先回去呗，我还有事儿！”
“噢，好。诶？你啥事儿啊？”
“执行公务！”展红绫眉梢一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的沙土。背对着白展堂挥了挥手。“你快走吧！”
展堂虽摸不着头脑，却也依言提气纵跃，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背后的留香提身欲追。
却被展红绫纵身一拦。
“楚大侠～，咱们聊聊呗。”
留香没理她，想侧身避过。
却不想，她使了一招。
意料之外的一招。
葵花点穴手。
留香这才想起，之前每每惹了那傻子生气，那人总会气鼓鼓地伸出两指点他。偏偏前头还加上那长长的一串名字“葵！花！……”不必说，自然是还没点上就被自己轻松躲过了。
却不想，如果他不想喊的话，是完全可以不必喊的。
正如展红绫的这一击。
无声。
却惊痛。
“是他教你的？”
“怎么样，练得不错吧？”
“呵。”
展红绫也不生气，绕着他转了一圈。最后立定在他面前。啧啧叹了几声。
“不错，比我好看那么些。”
？？？
“哎呀”小姑娘搓了搓手心，往里面轻轻哈了口气，随后将手藏在背后低头叹了口气。“还是有些不甘心呢，明明我也追了很远来着…”良久又道：“但是输给你，应该也不算太难看吧。”
许是看出了留香眼中的惊疑。她开口解释道：“在教我的那一月里。他时常提起你。说他那个小楚兄弟，是真的对他好。说他跟你在一起，他才觉着自由。”
“我之前也问过他，为何要帮我。他说他最不喜欢别人的逼迫。他说你从来都是由着他。”
留香突然觉得心头一痛。

他那样信任自己，自己却迫着他做了那样的事。
展红绫还在絮絮地说着，他全没在听。
不知过了多久。他回过神来。
“……你们要么就好好的，别吵架。别惹他生气。你要是不要他了，我总是记着的。”说罢，跺了跺脚。抬手解开了他的穴道。她似乎还想说什么，眼眶却突地一红，被她抬手给挡住了。
他回头冲她感激地笑笑。
第一次觉得这姑娘还有些可爱。

第三十七章 空相见 伤别离
楚留香到客栈的时候。白展堂正摆了条儿长凳翘着二郎腿坐在大厅正中央，掌柜在一边小心翼翼地给他递茶。
见他来了，薄薄儿的眼皮一撩，瞅了他一眼。
“哟！楚大侠！伤好的挺快，都能下地蹦哒了啊？！”
楚留香环视了一圈。发现同福客栈众人一个个都垂着头乖乖地站成一排。料想着该是刚才耽搁的时间太久，这连起伙来骗他的“苦肉计”被发现了。
不过这样也好。
将心一横，留香坚决地上前几步。
却不想展堂向来怂惯了，瞧他走过来的气势有些骇人，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在理，开口就嚷道：“诶你别过来啊！那个俗话说得好，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那人脚步一顿，随后扑哧一声笑了。走近了半蹲在他面前，敛了神色与他平视。
“我之前确实想过，等找到了你一定要把你揍一顿。”
“揪着你的领子问一问，你是怀着怎样的心思，才这样一声不响地离开，才这样杳无音讯的躲了我三年。”
“我倒宁愿你醒来捅我一刀，也好过这般要死不活的吊着。”他垂下眸，言语低缓。
这三年来寻人的苦在他舌尖上打着转儿，最终却咽下了。有些话说多了反而显得矫情。尽管这是事实。
他将手搁在膝上，深深吐出一口气后，又抬头看着他。目光灼灼。：“玉汤，跟我走吧。”
展堂脸上的动容一闪而逝。
他抿紧了唇站起身来。
留香的目光依旧紧紧钉在他身上。
然而展堂却错开了他的眼神，背过身去。他说：“我早不怪你了。”
留香站起身，眼角的笑意还未化开，下一句话，却让他如坠冰窖。
“但是咱俩，不可能。”
撂下这句话。展堂安安静静的将长凳捞起来搁在一旁。随后便上了楼。
没有回头。
不一会儿，留香便听到了木门拉开又合上的声音。
粗嘎的一声，响在幽幽的黄昏里。分外寂寥。
他垂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掌前伸，指节微曲，像是要挽留些什么。
挽留什么呢？
那手无力地垂下，贴在身侧。
不应挽留。
他退到一旁坐下。不知何时，客栈里的人都不见了踪影。
他坐了很久。久到夕照一点点湮灭下去，夜色一点点侵占上来。客栈里没人点灯。他便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地，被黑暗席卷、包裹。
坐得久了，想明白了一些事儿。
留香想啊，以前江湖人都道香帅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可今天才知道，自己就算撞了南墙，也只不过是擦一把额上挂着的血珠儿，攀着墙壁一步一挪的爬上去。
谁还，等不起个三年五载的。
——————————
此后的几月，展堂倒没刻意躲着他。许是觉得话说开了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但两人见面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寒暄。
很好，这样已经不错了。留香捂着心口勉强地自我安慰。
然而，展堂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说那人，平常帮我做事也就帮了吧。偏偏有事没事就冲自己笑，笑得眉眼弯弯，神采飞扬。那人本就生的好看，玉砌的脸，刀裁的鬓。一笑起来……
“想什么呢？”那人的声音冷不丁的从背后窜出来。
“没有！”某人下意识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急口否认。
“呵~”
又是这种笑。
展堂暗自啐了一口。觉得自己可以建议掌柜的将他提溜去做门面，就，站在客栈门口，整天挂着这种笑，客人绝对翻几倍。
除此之外，展堂想着，这几月来，自己活得实在是太顺溜了。虽说已经入了冬，可自己房里茶却总是暖的，工作量也被掌柜有意无意的减轻了许多，偶尔还能吃到自个儿喜欢吃的饭菜。
……他自然知道这些事儿背后操纵的人是谁。
那人偏偏有这样的本事，他对你好，能叫你显不出尴尬，挑不出错处。润物细无声一般。
回过神来，那人已经走远了。
连距离都拿捏的恰到好处。
楚留香，无疑是个极聪明的人。
于是展堂对这有意无意的顺利，大大咧咧的照单全收。仿佛并未察觉。
爱的反面其实不是恨。
是漠不关心。
展堂本以为可以一直“漠不关心”下去，可是在某一天早上，习惯性的直接拿起茶壶倒水，却发现里头的茶水是凉的，心跳还是漏了几拍。
果然，此后三天，他再没见过楚留香的。
就这么走了？
他想。
倚在门边想。
哼，看来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嘛。
他故作轻松的拍了拍衣服角的褶儿，走了也好。没人来烦他。
半夜。
展堂缩在被窝里冷成一个球。
亲娘诶，忘记生碳火盆了。
他抱紧了被子暗暗想着，以往这事，都是留香做好了的。
自己还曾偷偷笑他，这般天下无二的轻功用来半夜给人送碳盆，真是大材小用了。
得了。想着想着。愈加睡不着了。
于是他摸了他娘留给他的短笛，穿好衣裳。轻功一甩，飞到城郊的一处小山坡上。
开始吹笛子。
他觉得自己真是闲的没事干。大半夜不睡觉跑来山头吹冷风。可是胸中就是闷得慌，他只能将这埋在心里的郁卒慢慢慢慢地横笛吹出来。简单的调子，悠悠远远。
蓦然间，仿佛福至心灵似的，展堂抬头轻瞥了一眼。
那人还是一袭白衣，拂风踏月而来。一瞬间，仿佛光影错乱，时间倒转。他还是当初想要抢他宝贝的同行，自己还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盗圣白玉汤”。
不知何时，他们之间，已经隔了那么多人和事。
光念石转间，那人已经轻巧的落在他身旁。第一件事就是解下自己身上的月白披风将人裹了个严严实实。

展堂回过神来，不自在地想要挣脱。却被人裹得更紧。
“看来你是想要我搂着你。”那人挑眉，一贯的流氓语气。
展堂才冒头的愁绪瞬间被他搅得烟消云散。他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打掉留香还抓紧着披风上的手，没好气道：“你还回来做什么？”
“噢？我回来是看到有人想我想得紧。”留香也在他身旁坐下，递给他一个轻飘飘的眼神“都想到睡不着了。”
“你说谁呢？！”展堂差点急得跳起来照着他的脑袋扣上一记。
留香转过头去看着他，眼神深深，像是要直刺入人心底去。他说：“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吹的是《阳关调》？”
阳关调。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无故人。
展堂不说话了。
“我知你只当以前种种是个笑话。否则不会隐姓埋名，屈身一隅。而我还是以前那个‘盗帅’，你是打心底认为现在我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才下定决心拒我于千里之外，对吧？”
展堂将头埋在披风的毛领子里，依旧缄默。
“但是……”那人话锋一转“你凭什么认为，我不可能放弃盗帅的名号，放下一切跟你走？”
展堂猛然抬起头来，瞪圆了眼睛。
留香倒是不以为意，抬手将披风的领子给他拢上。
“……我年少时，也曾立志于天下，想在江湖上闯出名声，想轰轰烈烈的生和死，想不辜负这一身绝学。可是久了，这江湖于我而言，一切便也都一样了。你眼中的宝物，看我眼里，或许还不如你手中的这根竹笛。”
“这三年，我曾卷入不少纷争。这江湖越乱，我便越想你。说实话，你这样的生活在我看来没什么不好，甚至，要比以前的我更加自在些。闲了打杂，渴了饮酒，偶尔还能去镇子西边买两桂花糕。没人认得我，便也没那么多负荷。”
他揉了揉展堂头顶的发。“况且还有你。”
“之前我存了私心，想让你跟我走，可现在发现，留下来陪你也不错。”
“只是……”他突然凑上来，唇瓣贴近他的耳廓，鬓角厮磨“你什么时候才肯承认，你喜欢我？”
纵使展堂躲得快，也避不过他吐出的气息，像一条小蛇一般，滑进了他的衣领。引起身体一阵轻微的战栗。
余温却在肌肤表面碎裂开来，一点点渗入他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