梗·“我遇见一只狐狸，狡猾黑心得紧。可是很漂亮，通体白。眉眼藏笑，艳煞一方世人，艳煞我。”

鬼程苓
我已然是死了的，烈马撕尸，道符封棺。我走的那日黎民呐威，四海欢歌。他们唤我妖孽，定是生而祸国，死而殃民。如此便是与我全尸不留，更要七魄摆荡。我生时以色侍君，也偏信了他轻许的长安，我死后魂魄难安，因灵符压体，难得往生。隙穴之窥终动阎罗，以尽焚三魂七魄为抵，只偿我回王庭一番。
我现于圆月皎洁时，行过处竹枝横落，槐叶凋零，百花深处有高亭，那里是——
我的王
手执玉壶斟清酒，不醉帝君不罢休。擎着酒樽一递他嘴边“一尊观音像，两幅天家福，三捧糯米噙檀香，化宫为阵，折鬼残念，敬您，坐拥天下的王。”

王褚紊
三更风是能入骨的。
屏退了侍儿，烈酒入喉，滚烫的仍旧是这根肋骨。我用尽世间最有力的一双手，抽离了俗人的灵魂，剥离了他们的心，才有了如今耳边犹有余响的阵阵欢声。
爱极了。
贪图于世，于这身后的国色与明月，于……
一口烈酒，忘尽愁苦。
仿佛半酣，咽下送到唇边的酒。咋吧咋吧嘴，耳边的柔情惊悸而至。蓦然抓住酒樽下的手，想要回头却觉得讽刺极了。
拊髀大笑，将人拉至怀中，温香软玉在怀，嗒湿其耳廓，畅然开怀。“好大的胆子。”反手却狠狠捏住那雪白纤细的脖颈，“呵，身上倒是有人味儿。孤养过一条白狐，狡猾黑心得紧。雪白的毛，轻灵的眼。不过，她死了。你——却是什么东西？”
愈发用力，将人拉至眼前。
我惊了。绝不信眼前的一切。这酒醉不过三巡，万境却迷。

王褚紊
我千寻天端岭，不见征袍，不见江河。败蝉吟枯叶，是处处萧索。如今花月无穷，金云朝旭永不尽。
一时气力尽失。
“清明不见雨，寒食天未至，你却跟孤睁眼讲瞎话。”抚上人脸，拇指轻轻摩挲。“孤魂啊——又如何渡忘川？”
心如同在热油中翻滚，终是覆上人眼。我舍不去两颗晶莹，能摄人心，灼灼闪闪。
再听闻一席话，目光闪烁，开口却是铿锵一句——
“你合该入阿鼻。”有遗脔臭肉，滞魄魑魅，望穿东风不来，几度霜雪。
唇齿依旧留香，眼前笑靥入骨三分，如她，如旧，入我心。这是生世无乐，下世苦楚。“皇家阳气，岂是小鬼能索去的？七魂六魄散尽，你的目的，是索孤的命。”
棺木为华盖，吻上人眼眉。“给你个机会。”

鬼程苓
回我功过几多，凭水骨邀宠，肆声孟浪承他尽数龙阳，惑他夜时同衾，宴时共席，乖张跋扈遍除艳李桃红，也曾风雪候郎君，也曾涕泪湿衣襟。不逃错付情真，得我屠戮收稍。突兀豆蔻似浮沉，转瞬前尘为空。今时寥寥聚首，昨时星辰做故，透出一丝笑意，压他头首，一分一寸赖他唇瓣两接，诉我离怨。
“清明无冥币，死日少祭品，您掌万里河山，握丰盈库给，受八方朝觐，您富胜天下，唯独穷程苓，穷我一帛正名，穷我数分体己。”
抚他背脊铮铮，像山河傲岸，松林峻柏，可度苦难春秋，不畏惊天霹雳，不惧雨淋风击。
“我入阿鼻，亦您慈悲，赐我五马分尸，褫我一世荣宠。”
吮他全数津液，唇舌相缠，“您用命还。”酒樽碎地，枝折花枯。

王褚紊
回忆旧时风月，四序有花，三时迭代，唯赊一冬雪。
缠绵，算不得彻头彻尾的煎熬。
唇齿间是蒹葭鹭汀，澹云沧海，又如沉香烟水临黄卷，凝成清魂，氤氲篆素。春收棺椁，梦迷七魂，顿觉沉沦。
脚下跐跐，眼前昏沉，将要窒息在一片柔软馨香中。一夜东风吹罢，是时北风如同厉鬼，砭骨，搰心。
观人唇齿蜜纹，不禁焦唇干舌，细细描摹，替人湿润。
靠上软肉，啧啧几声。
“孤醉了——”。
五指轻揉“有雪花肉塌，还有…”轻抚玉肌，“狐皮大麾。”
一吻，“唾珠如花酿，极妙。”
解下腰间玉饰，指腹间是凤纹，轻轻一颤。辟邪香浓郁，这鬼灵七魂六魄被磷火燃尽，阿鼻也无容身之所的香，萦绕于灵台，浸入软玉，存于掌心。
使尽气力，搂人入怀。将玉一抛，仿佛漫不经心丢入人乳间，扬声“这是孤那狐妖的贴身玉璧，赏你把玩。”
这终是哀艳枯骨，不余情欲，不留情衷。嗤笑，“你毁去孤的酒器，如今妄想吸尽孤的阳气，这赏赐，可要得起？”

鬼程苓
灭我生身，去我魂灵。
那一瞬的灵香扑鼻，为我做下永世句读，将成焦骨腐魂，名姓无存。
既知的命判再无需战战兢兢，瞑目怀想，怀想幽宫深处的芍药花，艳色娇叶一晃晃照着我好容貌，怀想众人面前的步摇声，清脆泠泠送我一场关雎梦，怀想——
娇吟声里无羞意，老木枕上承圣恩。
摸过素玉，细览暗纹，是指骨被烈火焚烧，白玉指化成腐黑灰烬，业火蔓延，灼灼燃向小臂，依旧不移寸目。
“您是程苓的孽。”
挣扎从人怀里出来，不愿再贪恋人间两分暖，还他旧玉，任火势屠戮，只看他，千秋万代的王。终是释然。
“只存一愿，愿您岁岁常安，名垂千古。”
“您的狐媚，从今，天地无寻。”
身骨渐散，终化枯灰，从此世间无程苓。

王褚紊
肉身映月，心如海门。
泓下有龙吟，有羽旄猎猎，霹雳雷霆。海沤聚散，了断孕玉兰，摧毁万年松，顿时周身如白昼。
孤寒雁远天去，这仙州再无绿春。
愣神片刻，道符封上盛着玉骨的小奁已在一堆枯木中，焚得艳媚。一把骨尘，仿佛呛鼻齁嗓，烧得一颗心滚烫。
“岁岁——常安——？”
这自然是孤应得的。拾万垓而上，东极日灵已按捺不住，无所附丽，破尽虚空，灼灼着耀人眼。掌覆山河，囊尽八荒，孤自然岁岁安乐，受万人膜拜，名垂千古。
眼见火中那方小奁阑残，才觉手心疼痛。那块夺目的玉璧，在手掌的纹路上，又深深嵌入，盖上了一只凤。
讽刺极了。大力甩手将其摔在脚下，仿佛刚意识到眼前发生的一切，粗重的喘息不停歇。
隅目轸恸，“程苓，**。”
“程苓，你竟妄想毁了孤。”
“程苓，你该死。”
“程苓——”彻头彻尾的心空，江山填不满，荣华填不满。跌坐片刻，直到这冰冷刺骨三分，才颤抖捡起几片碎玉，想要拼个囫囵。
良久才发现一切都是徒然。飘然起身，唤来侍儿，哑着嗓，“昭告天下，祸国妖女程苓的魂魄已被孤焚尽，如今该是普天同庆了。”
程苓，你终是要不起。
醉眼山河，孤要不起的，却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