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正好，唤来几个扫除宫女儿一道将一张梨花木大案挪到院中，摆上各样制胭脂的器具，叮嘱她们将石臼石杵小石碾好生清洗，便径自挎着篮子叫来三两人，院中采撷着最好的花枝）
这个都要败了，放进来做什么？！万一生虫用了毁容怎么办？！笨死了笨死了
（眸光掠过身侧小宫女儿臂弯间的竹篮，一片泛黄的花瓣入眼，一把拉住她，伸手去翻捣乱她的篮子，信手一抓不过七八瓣，竟有八九是叫虫蛀掉边角，或是怏怏半枯萎的，忍不住敲她头顶）

（小丫头像是被我敲傻了般，直愣愣立在原地，双眸圆睁光泽却暗淡，眼波也平平，失魂似的，撇撇嘴将篮子推进她怀中，正要说话，身后一声轻斥，直将她掰过身去，推开几步）
快去快去，那么多漂亮的花瓣不选，非要选快败了的，快去！采些好看的回来！最好是沾了露水的！
（目送小丫头远去，方回首，粲齿一笑，提起裙裾三步做两步跑到姑奶奶跟前）
我在教她们做胭脂呀！姑奶奶今日怎么没有午睡？

（姑奶奶面色微白，再问绿柳姑姑言辞，忙不迭与之一道搀着姑奶奶往室内去，行步间罄折声入耳，心头不免沮丧，却不愿死心）
敷些胭脂气色好呀，人也觉得清爽呢！到时候出门去，人都道您是我阿姊呢！
（将姑奶奶扶于炕上落座，斟一盏茶水，琥珀色的茶汤上氤氲着一层薄薄的茶雾，不禁想起那日偶然发觉的，埋在大槐树下的酒，据说……是桃花酿？一时恍惚，姑奶奶的话只余半句过耳，眨巴眼，偏头微思量，却是委屈）
姑奶奶偏心！是他要同我簸钱，输了还赖账，怎么叫我招惹他？

姑奶奶快饶过我，我可没同他赌，不过是想叫他帮我望望风
（话说一半咽一半，又恐她追问，忙转了画风）
那……改明儿蕉下出了宫，姑奶奶便给蕉下些银子去置办胭脂铺可好？姑奶奶又笑话我！
（一声嗔怪，撅嘴很是不服气，阿玛定是同姑奶奶说我坏话了，当初当画儿的事儿可没几个人直到，它也不能够长翅膀到处乱飞，只能够是阿玛寻了什么法子说出去了！臭阿玛！专门揭我短，心头将阿玛一顿暴打，方是舒坦，便又旋身至姑奶奶身侧，挽住其小臂，撒娇道）
姑奶奶改您讲故事啦

（风流倜傥？一脸狐疑看向姑姑，玉琢容颜仍不敌岁月折痕，眼角一尾纹路，几分慈蔼，自了然。姑奶奶一定是年纪大了，眼神光淡了，才会生出这样的错觉）
蹴鞠啊……那……额娘和阿玛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不是一不小心，一脚，怦！砸中了阿玛呀？
（一骨碌翻身趴在炕上，踢掉鞋子，屈膝晃着脚丫子，胳膊肘撑着锦缎褥子，一手比划着蹴鞠从远处飞来，恰撞在额角，声情并茂向姑奶奶描绘着我臆想的画面）

（做小伏低？闻言禁不住噗嗤一声笑，起初还掩着唇故作矜持，思绪渐深，实在是忍不住了，不由捧腹在炕上打起滚来，金兽瑞脑袅袅，轻尘盈盈在光柱中悠游回旋，下话过耳，如遭雷劈，倏忽停滞，仰躺在炕上，或者说瘫着更适宜些）
问阿玛……
（话音仿佛从幽冥中来，不由瑟缩，森森凉意攀上后背，忙不迭摆头）
后来的事，姑奶奶不晓得了么？那……阿玛和孟佳姨娘呢？姑奶奶知道嘛？还有哥哥和姐姐
（思量来去，总觉得不对，有什么地方断开了，接不上，不禁探询）

哪有！
（一声娇嗔，自己听来都酸，只差翘着兰花指，凌空那么一点。噫！想想就觉得冷。一哆嗦，而后继续义正言辞为自己申辩）
我可讲道理了，是阿玛总不讲道理！对我非打即骂！对姐姐却呵护有加（言至此，一骨碌起身，盘腿坐，便如打了霜的茄子，耷拉下发髻，抠着指甲，嘟囔）都要怀疑我不是亲生的了
（心上绕了千千结，有些理不出头绪，不禁脑仁疼）
那……唔……阿玛是先纳的姨娘，然后三书六礼迎的额娘嘛？（话出口，不觉窃自呼笨，若非如此，又怎么有的哥哥姐姐呢，姨娘，然后额娘，额娘又是嫡公主那……额娘才是嫡福晋嘛！那鄂卓氏又是怎么回事？怎么越来越乱了？）

我瞧那鄂卓氏古怪的很，一脸目下无尘的样子，玛嬤竟还十分喜欢她的样子
（姑奶奶含含糊糊的说着，我自也浑浑噩噩的听着，脑门上挨了一记，却像是定格了般在心头凿了个坑，想追问又不知从何问起，陈年的故事，本该听来如爵饴糖一般的甜，却不明白是何故，竟觉得疑点重重。照姑奶奶这么形容，额娘若是同阿玛成亲在先，依她的性子定然是容不得姨娘进府门的，约莫在夹道口上就把人给打出去了，若是姨娘先进的门，那……哥哥姐姐何以姓孟佳而不是额尔图？）
“说来也奇怪了，五房中匮怎么还是玉福晋掌着？不该是新进门的继福晋么”
“听说是继福晋叫玉福晋继续管着的”
“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的主母？我看那继福晋脾气古怪的很，会容下玉福晋？说来这玉福晋也真够厉害的，当年那位固伦公主……”
“喂！不要命了？！阖府禁令议论的！”
（从前在府中小院里捡来的耳朵倏忽涌上心头，云雾般纠缠，又似鬼魅，挣脱不能，神思复沉沦入混沌中，只觉得天旋地转）
额娘……和姨娘……姨娘不准入祠堂的，哥哥姐姐与我同岁，生辰相去不过两个月，可是他们，他们姓孟佳……孟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