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角

春眠不觉晓——就是如此吧，熬夜赶工后的白天，岳湖心就这样睡了很长时间。 
只是最近一直在做一个奇怪的梦，一个白衣的男子在梦中若隐若现。梦到的越多、就越着急想看到他的脸；可每次一急，就醒了。

自从店里承接了礼服的生意，湖心变得比父亲还要忙。对于她来说，这是快乐的。岳氏裁缝店曾经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名噪一时，之前父亲岳城是唯一的裁缝；而今，随着湖心的成长，北平的女学生还有商家小姐们都知道：岳家美丽的女裁缝做的衣服、最漂亮。 
再过几个月，她就要满十八岁了。而随着日子的临近，却充满了不安。这种不安，却来自于外人眼中的“幸福”——什么是幸福？湖心不懂，她怕自己来不及懂，很怕。

这个下午的梦，是被浩琳吵醒的——杨浩琳，北平城里著名的将军大人杨海的独生女儿，之前湖心和她一起上的中学，后来湖心开始做她心爱的衣服，而浩琳则就上了女子教会学校，今年就要毕业了。 
“湖心，你在做什么美梦呢？一会笑一会儿皱眉的？”浩琳甜甜地笑着，让湖心一点都恼不起来。 
“你吓死我了。”湖心嘟着嘴推了她一下，抚了下有些凌乱的长发。 
“昨天又做了一夜？”浩琳边坐在她床边，边伸手帮她整理了下旁边桌子上的布料。 
“是。丝绸店的张小姐说今天要穿着参加什么舞会，急着要。”湖心坐起来，伸手要帮浩琳倒水。 
“好啦，我可不敢让你累着——嫂子！”浩琳的口气里充满了戏谑。 
“你说什么呢！你再这么闹、我就不理你了！”湖心真有些生气了。 
浩琳一点都不在意地一仰脸，“害什么臊啊，你和我二哥早就定好的婚约，难道你还想耍赖？你知道么？我哥哥就在外面呢……” 
“什么？！”湖心不自禁提高了声音，又赶紧小声问，“他不是还在英国军校上学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哥毕业啦，他不回来、怎么娶你啊？” 
满眼都是浩琳甜甜的笑脸，可是湖心的心却越来越沉……

顾不上浩琳的揶揄，湖心偷偷从门缝里往店里的后堂去看。刚才去前面看了下，是一个学徒在看店，她想父亲是把浩琳的二哥——也就是她所谓的未婚夫杨浩臣引到后堂了。 
果然，他们就在那——她只看得到浩臣的侧脸，在阳光下不苟一笑，有种雕塑般的坚毅、美感，还有、难以超越的距离感。 
“伯父，我已经从军校毕业了，再过几个月我就要去东北报道，所以，家父的意思，是想请您把我和湖心的婚事定下来。”浩臣说着，声音柔和，却充满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湖心看不到父亲的脸，父亲的话很轻，她听不太清楚，大概是会考虑等消息之类的。她有点急了，差点想出去，又觉得不太成体统。 
“湖心也在，你们怕有两年没见了吧？你现在要不要见见她？”父亲这句她是听清楚了，湖心的就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浩臣一愣，然后说：“算了，不急于这一时。伯父如果没有别的事，晚辈先告退了。” 
湖心偷偷退了回去，送走了浩琳后，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湖心一直不明白：父亲只是个老老实实的裁缝，杨家则是将门，这婚约当初到底是怎么定下来的。她后来知道，当初这门婚事可是在北平城里轰动了一阵。 
关于这件事，湖心一直想问，却一直没有问出口。父亲岳城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过去不这样的，直到她五岁那年，母亲因为难产去世，父亲才变成了这样。湖心记得母亲很喜欢笑，笑起来很美。父亲平时做的最多的事，除了缝制衣服、照顾店里，就是对着母亲的照片微笑。

湖心一觉得心里有话没处说的时候，也会盯着母亲的照片发呆。 
她不想嫁给杨浩臣——这句话要是说出来，全北平的人都会以为她疯了。可是她真的不想嫁，不想嫁给传说中那个英俊得不可思议的影子——是的，就是个影子。湖心宁愿一辈子都做她美丽的衣服，她只知道一想到这件事心里就不痛快。为什么从小都有人对她说、她一定要做杨家的少奶奶，为什么？ 
妈妈，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下课的孩子从身边笑闹着跑过，偶尔还有一两辆自行车飞驰而去。浩臣也停下了脚步，在有些喧哗的声音中说：“什么问题啊？” 
“你觉得杨家适合湖心么？” 
“什么意思？”浩臣觉得这问题很好笑。 
“浩臣，岳家和杨家虽然差距很大，但是我算是看着湖心长大的。湖心心灵手巧、也是个很乖的女孩子，但是如果你要她做杨家的媳妇，我怕委屈了她。” 
“哥，你真的很奇怪，以杨家的条件，难道会亏待任何一个人么？” 
“你不懂我的意思。”浩龙正色道，“父亲是个很刻板的军人，浩琳之所以选择去教会学校就是为了住校可以摆脱那种压抑的环境。我从来没有后悔过离开家，因为我得到了我的自由。但是浩臣，你让我害怕，你和父亲太像了。湖心是安分守己的女孩子，但她不是在笼子里长大的，她有自己的想法，她最爱的事情就是在做衣服，还有很多心愿。你要她嫁给你，难道你就可以实现她的梦想么？杨家这样的家风，难道就允许她过她以前的日子么？” 
浩臣一直沉吟不语，直到浩龙都说完，才淡淡一句：“很多女人嫁人以后都是改变了原来的生活，湖心似乎也会例外吧。好了哥，我今天不想听你讲大道理，就算不为了我，我想作为女孩子，谁都会喜欢舞会的。你明天带她去吧，浩琳看到她也会开心的。就这样，我先走了。” 
浩臣走得头也不回，只听到浩龙在后面问他：“浩臣，你要娶湖心，是只为了履行父亲的诺言，还是你真喜欢她？” 
浩臣、没有回答。

把等在司机街口的司机打发掉，浩臣想自己走回去。 
路上又会经过岳氏裁缝店了，进去么？还是算了吧。 
脑子里有些乱，浩臣晃了晃脑袋——算了，军务部又在催了，去东北的事，看来真的很紧要。 
婚礼，该是在冬天前解决吧。

想来自己是个没出息的人，不然不会在知道湖心会成为自己的未婚妻之后就经常往岳家跑——浩龙一边往岳氏裁缝店走，一边自嘲地笑。 
其实，最初的理由，是和妹妹一切送湖心回家。那天下大雨，他放学的路上去接妹妹，却看到浩琳对着伤了脚的湖心掉眼泪，反倒是“伤病号”在安慰人。 
后来呢？后来就是学校的戏剧社拍戏，湖心作了戏服赚了满堂彩。 
再后来，会去吃饭。 
再再后来……他就被轰出了家。 
不过湖心倒不在意，似乎压根就没把杨家和岳家的契约放心上。 
不是没有一点失落的，但是，浩龙想，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晚上，湖心对着自己缝的裙子兴奋得睡不着：白天浩龙哥哥来过了——对，他一直是哥哥，才不是什么劳什子未婚夫。 
真好，她也可以参加舞会了——只是想到，如果自己嫁到杨家，这样兴奋而又无所顾忌的参加舞会也许就是最后一次，心里不禁一沉。 
但是，还是开心的。终于，可以穿着自己做的衣服去那样自己原来不敢想的地方了——这本来就是自己的一个梦。 
湖心又想到了自己做的那个梦，那个看不清的影子——那个梦，可以成真么？

都怪她自己，为什么不好好跟着浩龙哥！ 
快进到舞会大厅的时候，她看到浩臣和浩琳往他们这边走。她本来想叫浩琳的，可一看到礼服笔挺的浩臣就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已经没有盘查和警卫了，她可以自己找地方进去了吧？她还要找个地方换鞋子呢……因为坚决杜绝坐杨家的车，湖心仗着自己对地形熟悉，穿堂走巷找浩龙会合，可是路太难走了，她就只好把借来的舞鞋放在袋子里装进包，裙子下藏着布鞋。要赶紧换了，这要让人看到不笑话死，去哪呢去哪…… 
“哎呀！” 
糊里糊涂的，她和一个人撞了满怀——一个年轻人有些惶然的回头看她，又要走。 
“先生，你掉东西了！”湖心爬起来，把身边的一个文件袋拿起来追过去。 
那个人接过来，匆匆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谢谢。” 
湖心看着他离去，可还没站稳，从后面又冲出来好几个人几乎卷着风跑过她身边，又把她带了一跟头——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啊……湖心狼狈不堪地爬起来，才发现——完蛋，裙子脏了！自己真是个十足笨蛋！ 
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水管，好歹洗干净一点。但是，湖心猛然发现自己又犯了一个错误：鞋——子——呢…… 
。。。 
啊啊啊啊啊啊！！！~

舞会的大厅真大……大得可以藏人…… 
被浩龙“捡到”，一脸苦相的进了这个富丽堂皇的地方。裙子够长，可以盖住脚，跳舞是没戏了——还跳舞呢！连走路都是一步分作三步挪，浩琳问她没事吧，居然还有位太太起哄，说什么杨家未来的儿媳妇就是有规矩……天哪！救救我吧！湖心缩在角落里在心里惨叫了第一万零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