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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园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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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日落,四时既定。这里是我母亲的埋骨之地,我却,再也回不来。
——最后一场。感恩。


1楼2017-12-13 21:55回复
    是“十五从军征”,抑或“少小离家老大回”?都不是。我想了想,眼前浮现是四字:譬如朝露。
    宫城内外,气味似乎是不一样的。这一条路来时是往花团锦簇之地,去时,笃笃的马蹄仿佛头一回教我察出是马——它的每一次俯视、昂颈、乃至喷涌出的鼻息、密齿叩麻绳的涩热……都横冲直撞、新鲜至极。这是活的滋味,我于至远至疏处,得见此景。
    笑是应时宜情,笑是喜从心上,露水般的、质朴又纯真的一滴水汽落于指尖,我抬一抬眼:帘布外,是我家、花园。
    应有众人于我起身出车时皆拜,齐祝贵安。我第一见得仍是我父,心中涌起那未冷的潮,却……并不愿再连念三声“父亲”了。只道,“众位快快请起。”
    三两处转廊过,终余我与他二人,立于木芙蓉下——
    “这是……”视线好能转落他的鬓角、肩头,待到静默时,才堪堪接上了前句:“仍是那棵么?”


    3楼2017-12-19 0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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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差一点,却仍是挺了过来——”无甚留心地应和着,直至意犹未尽的话在舌尖滚了一圈,总算能沾得片羽春光似的笑了,“托您的福。”
      笑是自省自明,少有自嘲、无半分自怜。十七年了……上月与阿卓炉边闲话省亲之景历历在目,它时,现下,如何料得到我这一路的心境。
      没甚么还须怨、哀,见他在身前,只迟迟地才将手从皮袖筒子里托出,想尽可能地轻描淡写似的(就跟小时候一样么)揽入他的臂弯,指尖行至中途,忽而堪堪折返——抚挲着,不大光滑的树腰。
      “入了春,好过许多。您如今,还舒坦着么?”
      我本想自然而然地顺带一句,我心里头轻减许多、看淡许多、甚而对这园子里的新气象都不大反应得来;可随即发觉,若这般免不得要他去辨那未尽之言,诸如何时起因何事郁结……过去了,都抛在脑后——我仍不欲记起,一点儿也不能。这称得上是遮羞,抑或共情?他人的苦痛、我的苦痛,还有许许多多正等着我们历经的熬折……
      “女儿这次回来,”沉吟着,目光停在鞋尖,长久地沉在思索中。“也正巧……想着把大事小事,都嘱咐清了为好。”


      5楼2017-12-19 1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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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凡一个新字,目之所及,纵靴头海汪汪的一粒珠,飘零地,也是停在一片碧油油落叶上的。还有阳光。三月的日光也要淡一些。于分寸上,再清易的人,巧夺不来天工。
        “有心无力……确是很难弄清楚的。”顿罢,又笑。“只好由我口中讲出那么一种清白的故事,不教您从旁的左道里,发觉不认得我了。”
        可尽管是这样一副彻然的、将过去的一笔笔都俯身拾起的评说姿态——好摆出来的,也只有身段了。我这一刻忽然很介意他是我的父亲……“您的那一位,兄长,不便府中相见么?”
        这一句就讲得很轻很轻。
        “宴不必赴,但,最后送一送自家妹妹——”我无意强调或暗示甚么,只已铺垫得格外冗长。
        “父亲,他比女儿,还要倔得惹人头痛么?”
        这独一无二的拒霜树下,我轻敲着树干,笃、笃,像催归去的马蹄,耳畔呼啸着尤为荒张的春风。


        7楼2018-02-11 1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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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鸿雁南飞,于这广阔天地里,也不过是俯仰之间,岱宗的探袖一拢。微微闭了眼,“您是大将军,兵法里,对于我辈这些不知转圜的,可有上上策的治法?”可又摇头。“兵法是攻守之术,血脉之间,怎忍心落此下乘。”
          便只好不得不、不将就。
          呼出的是一腔馥郁山风,自楼台旧影拂过,连木芙蓉也剪于其上,不甚用心地倚在肘边一尺之遥。我偏神去,望父亲簇簇瘦眉峰,良久,有些释然地,仔仔细细一低笑。
          “姊妹之间,离心离德;尊卑之间,亲疏难分——女儿这数十年,活得不像母亲的性子,倒实在……像极您了。”
          目光澄透,与他对视一刹,踱开半步,侧与他,缓缓吟了句诗。
          “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岂不尔思?畏子不敢。”
          欲言又止地,渐渐笑开来。
          “爹爹,我们,都值得,得偿所愿。”
          古有痴士人,朝闻道,闻道而默泪,其泪不止。仙人卧云中,观以为奇,呼其姓名,士人闻其召,即闭眼盘坐。仙人候之久也,遂弹指一触,竟已气绝。
          仙人与云共咨嗟。
          三月也噤了,我便懊悔了。我说,“当年娘留了铜鱼给我们,阿乔的东西都是宫中所赐,一时竟不知赠些什么才好。”


          9楼2018-02-13 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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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府里,有一位谢家别桥,照顾我很好。宫中十余载,也有一位段家侠士,肯为我雨中护灯。”自然而然地就能讲出这句话,不去想阿禄听到我将他与别桥比作同一等高妙的人物,会觉遗憾还是顽笑。
            还是老了。一本正经,偏偏多想当成玩笑。
            “我倒是不怎么懂照顾人。父、子、弟、妹——鲥鱼多骨,莼菜性冷,海棠无香,比之海棠,更似鲥、莼。”
            又是讲得多了。话未完才好,总是薄而沉、将落未落地,不聪明。
            “他若有朝一日能出宫,劳您薄酒相酬。”
            我想那一日,山色具暝,水光近白。执棋是他,捞鱼也应是他。厨艺较之将军,望其项背;但搏体术,当天下第一好看。大丈夫,我若讲一句舍不得才是短见。坦坦荡荡,只一句:
            “阿乔,将离去了。”
            我也到了岱宗不肯收拢的年月,雁飞得远,哀哀其鸣,盘旋得久却也势要遥遥地,才肯服软地伏下颈项。
            于这世间,雁过无痕,连条小铜鱼都摸不出来,更不提岑姑的几封信——我这一辈,差得远。临了还要争一争么?不了。从前,也是这样不多做、不多言的。且想一想,惭愧有所寄,便算知足。
            “我的侄子、侄女们,不必为继承甚么遗志,也无须发扬甚么荣光。平平淡淡,简简单单。知天命不够,花甲不难。”又得笑了,“真羡慕您。”
            羡慕您那辈所有的风华正茂,哪怕天妒都不老。
            且不再驻足,指尖浅浅搭上臂肘,常服的布料很实在,不会滑脱。便也半痴半醒地,相携一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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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楼2018-02-13 2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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