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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一棵古树下捡到了那个孩子。
男孩光着脚，裹着过大的黑色衣服沉睡着，他用脚尖踢踢他：“喂，小鬼。”
孩子只用了一瞬间把自己从睡眠的泥淖中拔起，看着面前金发红眼、不似人类的男人，目光有些警惕。
随着男孩的动作，他脖子上挂着的十字架从衣服的褶皱中滑落出来，面前的男人挑起了眉。
“你是那座教堂里的孩子。”他愉快地断言道，男孩没有说话。
几天前，那座教堂被异教徒们捣毁了，连同里面的神职人员一起。他们的尸体被后来赶到的人们埋葬在了原教址的焦土下。
我对人类小鬼没什么兴趣，而拿着十字架的小鬼更令我讨厌。魔王心想。但这个小鬼有着非常有意思的眼神。
在旁边的树桩上蹭了蹭鞋底的泥土，魔王下定了主意。
他划出一个金色光圈，波纹荡漾中一双小号的毡毛鞋掉在男孩面前。魔王踏着满地碎枝落叶离去。
“跟上我，”他头也不回地道：“或者在这里等死。”
身后传来小孩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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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奇怪组合的相处堪称和谐。他们偶尔也会拌嘴，这当然不是由于魔王在某种程度上非常像个小孩子的缘故，当然不是。
男孩的话很少，并无同龄儿童所惯有的任性，也从没有什么恼人的请求。对此魔王非常满意。
他待在魔王的宫殿里，在藏书室里消磨过一个又一个白天，学习很多东西，有用的与没用的，魔王觉得值得一学的和愚蠢的。对于那些魔王觉得值得一学的，男孩有时会幸运地得到一点亲身指导。
“尼可勒梅的炼金学你可以直接跳过，”路过的魔王如此点评道：“我亲眼看到他把自己的胡子烧光，这蠢●货。”
男孩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把抽到一半的书塞了回去。
“吉尔伽美什。”到了傍晚，他们通常一起出现在燃着永不熄灭的壁炉的休息室里，男孩端着一杯红茶说道：“试试看。”
“不要用这种会被人误会在茶里下了毒的表情叫我，小鬼。”吉尔伽美什话虽这么说，却毫不在意地接过了，他把鼻尖贴近杯面嗅了嗅：“唔，”他问道：“你在哪里学会的？”
“书里写的。”男孩有点费力地爬上宽大的扶手椅，两条小腿垂下来，根本没有碰到地面，他看着魔王，面色严肃：“你喜欢吗，吉尔伽美什？”
“尚可。”魔王抿了一层茶液，薄唇在壁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吉尔伽美什，吉尔伽美什。这小鬼一直对他直呼其名，浑然不知自己可能是世上唯一有此殊荣的人类，他心想。早知道就该从一开始加以纠正，但是说真的，他其实并不太在意。
魔王起身走向男孩，两根手指撑住他两边嘴角，向斜上方拉扯出一个微笑。
为什么这小鬼的脸上从没出现过普通人类小鬼的傻笑的表情呢，他想。男孩的眼睛依旧严肃地看着他。
魔王盯了他一会儿，放开手走出门去。
“我明天要出门去，”魔王说：“留在这里别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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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尔伽美什觉得自己并没有离开很久，真的。
他在几个信仰他存在的邪教召唤仪式上露了个面，欣赏信徒们被狂喜照亮、甚而痛哭流涕的滑稽嘴脸；坐在幽灵王挂着破帆的船上横渡了整个黑海；旁观精灵与矮人们的第一百五十七次战役；从世界各地搜刮自己认为值得加入收藏的玩艺；……去地府与七鬼王们喝茶吹水，并在某天清晨招呼不打地就走了，一是阿斯蒙蒂斯（淫欲之神）看他的眼神露骨得烦人，二是地府的茶实在没有小鬼煮的好喝。
……喔，对了。
终于想起什么似地，魔王转回自己的城堡。
推开门之前他并没有期待自己将会看到什么。
火炉前的扶手椅上（还是那张椅子）站起一个人来，那人转向他。
“吉尔伽美什？”他问。
魔王没有移动脚步，那人走上前，没错，檀木色的发和眼。
他已经快和魔王一样高了。
长生不死的魔王第一次感觉到有所谓“时间流逝”这种东西，他看着面前的少年，一时没有说话。
“……现在不好再叫你小鬼了。”末了魔王说：“你有名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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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始叫他绮礼，言峰绮礼。这是当年他父亲给他起的名字。
长大十岁的言峰依旧一身黑衣、挂着那个十字架，神父一样不苟言笑。
魔王对他挂着十字架的这一行为始终不甚在意。连十字架都害怕的弱小妖异大概早就死完了，他想。
不知为何魔王不再出去长时间地四处游逛。
“你们人类的寿命也太短了。”那天绮礼把醉酒的吉尔伽美什搬上床时他哼哼：“火柴一样……划一下就没了。”
绮礼把魔王轻轻放在大床上，看着他在陷入床垫的同时陷入梦乡。魔王柔软的金色额发拂在枕头上，绮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敛起了平日慑人的瞳光，熟睡的魔王身上全无古老与威严的痕迹，像是一个喝醉的漂亮年轻人。
无言地，长大的小男孩凝视他许久，转身出去并阖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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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性本淫。
这是绮礼还小时就被灌输的理念。
然后被吉尔伽美什收养以来的经历让他觉得，这是假的。
然后吉尔伽美什对他说：谁说这是假的？
魔王皱起眉头。“我只是不会主动追求别人而已。”他说：“一般来说也没有这种必要。”
但是来者不拒……是……吗。绮礼心想。
……某种程度上这比真正意义上的淫荡还要吓人吧。
“别想太多，我不会对你下手哦。”魔王舒服地哼哼，在大床上翻了个滚儿，股间的尾巴愉快地甩动着（露出尾巴是魔王心情不错的表现）：“你还是个小屁孩儿呢，绮礼。”
小屁孩儿？当晚绮礼在镜子前审视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经过自律的锻炼，他的肌肉已经初具规模，平滑的肌肤包裹着蕴含着力量的隆起。
如果说与吉尔伽美什这样美丽的生物相处这么久而不产生一些阴暗的欲望，那很明显不太可能。然而言峰绮礼真的是这种人。他只是从被收养那天起就做好了这种心理准备……而已。
今天突然被变相拒绝了，他感觉到如释重负的同时，还有一点点微妙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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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还是发生了，以一种言峰绮礼始料未及的方式。
教皇离奇死亡，举国震动。教皇内侍成为代理教皇，派出代行者们进行大规模的肃清活动。
吉尔伽美什所在的地区因为之前的教堂焚烧活动，成为了肃清的重点区域。
那晚，吉尔伽美什去周围的镇子上闲逛时，遭遇了一群乔装的代行者们。
绮礼打开门，一个带着血腥味的人影栽进了他的怀里。
“吉尔伽美什，你——”绮礼把手臂穿过他的腋下撑住他的身体：“躺下，我就在这里替你治……”
“不用，带我去卧室。”吉尔伽美什喘着气：“大多数血都是他们的，我只有在一开始被偷袭时——”他打住话头，举起沾着鲜血的右手，有些惊奇地、甚而微笑着说：“……太久没受伤了，没想到会这么痛啊。”
绮礼无言地把手臂环过他的膝窝，把他抱上楼去。代行者和魔王的血混合着在地板上滴出一条路来。
躺上床后，吉尔伽美什再也没有阻止绮礼对自己进行治疗，只是嘴里絮叨个不停。
“我曾以为你会站在教会那边。”他说：“我知道你戴着十字架不只是为了纪念而已，你熟读过我这里所有的宗教书籍，我曾听到过你在睡前祷告……你现在把我交出去轻而易举。”他歪过一点头来看着绮礼，几乎有点兴高采烈地：“这可能是你唯一一个能够回归到‘那边’的机会，绮礼，你想好。”
“……别说话了，吉尔伽美什。”绮礼一直没有抬眼，手下不停。
他握住吉尔伽美什的右臂，那里有一条汩汩流血的伤口，这是仅剩的尚未治疗的部分。
吉尔伽美什把手臂从他手中抽了出来。
“吉尔伽美什？”绮礼抬起头，他发现受伤的、血染的魔王正确凿无疑地微笑着。
“绮礼，你呀。”吉尔伽美什说，那双代表着恶魔本性的红色蛇瞳愉快地眯着：“你呀。”
他的微笑扩展了。绮礼一语不发地注视着他。
吉尔伽美什伸出手去，受伤的那条手臂，指尖在绮礼的大腿上搔刮了一下，停留在那里。
“你硬了，是不是？”魔王宣布道，以孩童般纯真无邪的态度：“我早该想到，我早该发现……世人眼中的美丽之物在你眼里毫无价值，而痛苦与恶行才真正使你感到亢奋，对吗？你的天性完全与教会相悖，即使你回去——”在他开怀大笑的间隙，这些句子顺畅地流溅在地：“你有哪里能够回去，又能够不感受到痛苦的呢，言峰绮礼！”他揪住绮礼的领子，将他拉得倾下身来：“多么可惜，你是一个人类！你该是那原本背负羽翼、因为背弃上帝长出弯角的黑山羊①啊！何其矛盾、何其可悲、何等美丽——”
①指撒旦
他笑得愈发开心，周身都震动起来。言峰绮礼只是伸手按住魔王的双肩：“……别动，你的伤口又要裂开了。”他说。
“对自己的欲望坦诚一点吧，绮礼。”吉尔伽美什回答：“那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言峰绮礼长久地静默着，像一块黑色的礁石。终于，他的嘴角出现了一点微笑的裂纹。
“啊，是啊。”他及其缓慢地说，一手扣住了吉尔伽美什受伤的那条手臂并毫不留情地用力，魔王的伤口渗出新鲜的红色，浸湿了身下的床单。吉尔伽美什漂亮的眉头因疼痛而微蹙起来，绮礼细致入微地品察着他的表情，并有生之年第一次地、真正地微笑起来。
接着，那个长大了的小男孩倾身上前，含住了魔王的耳垂。
“没错，吉尔伽美什。”他舔咬着那片薄薄的软肉，在唇齿间用气音念道：“我是想要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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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插入进去，律动起来，起初缓慢继而激烈。他早就硬得发痛。他顶顶撞撞、深深浅浅、研磨反复。吉尔伽美什的几个伤口由于激烈的动作而裂开了，但是很明显他们二人都浑不在意。
“该死，绮礼。”魔王的手指几乎陷入男人的背肌里：“再深一点，天啊……”
绮礼依言。他本来也没有控制力度的念头。吉尔伽美什放纵地尖叫、呻吟与哭泣着，绮礼的性器像楔子那样将他的全副身心都钉在此处，他牢牢地、甚至是富有技巧地掌握着他情欲的权杖。
不知道这是否又是言峰绮礼从书本上学来的。情欲浪潮沉浮中吉尔伽美什意识模糊地想道。
血迹、汗水和精液毫不吝惜地蹭上他昂贵的床单，这使这场性爱宛如一个谋杀现场。
他们完事后吉尔伽美什在男人额上印下轻快一吻：“喂，阿辽沙。”他说：“你将来将度过非常不幸的人生，不过作为总体，还是要为人生祝福。”①
①改自《卡拉马佐夫兄弟》，阿辽沙是书中一个基督教信徒

“魔王会死吗？”后来的一天言峰绮礼这样问到，他握着吉尔伽美什的一只手，在指尖上细致地涂抹着红色。
“不会。”吉尔伽美什回答，他收回一只涂抹完成的手，漫不经心地用嘴把指甲吹干：“当然，严格上来讲，魔王会死于‘心碎’——”他耸耸肩：“说实话，我并不明白那是怎么个意思。”
绮礼如同他惯有的那样，几不可见地笑了：“那就好。”他说。
吉尔伽美什将手翻转过来，从指肚的方向望去，涂着红色指甲的缝隙里仿佛填满了血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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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呢？
再后来，被捡来的那个小男孩老了，魔王转而开始照顾他，大部分时间使用魔法，偶尔自己上手。
再后来，小男孩老得不能再老了，他开始忘记魔王的身份，只记得他叫吉尔伽美什。
“吉尔伽美什。”每次，他都这样咀嚼似地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念出他的名字。
“我在。”魔王叹气。“你知道吗，你简直比我刚捡到你时还烦人。”
再后来，小男孩死了。当然啦，谁都会死的，并不会由于谁的青睐而有所改变。
他死时魔王甚至不在他身边。魔王感觉到哪里不对匆匆赶回时，言峰绮礼坐在壁炉前的扶手椅上，他苍老干枯的手轻攥着胸前的十字架。
死掉的小男孩被埋在了一座野生的玫瑰园里。魔王站在墓前，手指在口袋里把玩着那个十字架，后来他将它抛在坟墓上。
随着十字架的下落，魔王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内里传来清脆的“咔嚓”一声。
他内在跳动着的某个东西，又出现了一点点裂纹。
（想看确定结局的人可以不用看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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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的心上有不止一道裂纹，这座野生的玫瑰园里埋着不止一个人。
他完全清楚自己会落得这个下场，吉尔伽美什隔着衣服触摸着自己心脏的位置，想道。这玩意儿并不跳动，它唯一的作用就是为了确认——
为了确认什么呢。
为了确认一个魔王在死前可以承受多少次心碎。
他还有几次机会呢？吉尔伽美什有点无所谓地想着，他又已经经历过多少次了呢？
他并不在乎，这个问题的结果本身也无意义。
因为他是世界上唯一的魔王，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具任何参考价值。
有多少次他路过那棵古树、有多少次他绕道而行，有多少次他带他回去、有多少次他独自离开，有多少次他并没有指出尼可勒梅的错误、有多少次他开了口，有多少次他喝下那杯红茶、有多少次他推开杯盏，有多少次他没有出门远游、有多少次他一去不归，有多少次他因受伤而流血、有多少次他安然无恙，有多少次他毫不留情地指出他的品性、有多少次他选择沉默，有多少次他们上床、相爱，有多少次他们最终形如陌路，有多少次他看着他死去、有多少次他没有赶上。
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下一次的选择。谁知道呢，或许那也不重要。
他闭上眼睛。他很清楚离这里二十分钟的脚程内，那棵古树下蜷着一个男孩。他不用查看就知道，那孩子裹着过大的黑色衣服，光着脚，脖子上挂着金色十字架。
关于魔王的结局我们不能泄露太多。
我们只需要知道在那之后，再没有人死于心碎。
后记：
很多角色的基础性设定我不想去改变，我觉得这会损坏角色的魅力。所以即使绮礼被魔王收养，他依然信着教，是的:p
涂指甲油那里是我的恶趣味。
很抱歉我没有给这个“童话”一个童话应有的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