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ight—
张静沐微微抬头，看着大致的方向，虽分不清哪个窗口是许暖阳的家，但还是专注地凝视着。
相识的这些年，她大概是令他失望了，如今一败涂地的她，又怎能安然接受他的关怀。况且，如今的她，已失去了上天赐予的礼物，不仅是婚姻，在音乐上，她也是失败者。她摸了摸右耳，心中满是阴霾。
“叩叩……”依照许暖阳助理给的门牌号，她敲开那扇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她佯装轻松地歪了歪头，对他粲然一笑。
“喃！请你来看我的演唱会，北京场。”她站在门外，张望到门内有一小桌牌友，正好奇地往这边看过来，“待会儿我要出发排舞，就不进去一一打招呼了，替我解释一下。”
许暖阳紧紧握着那两张票，手心微微发汗，半天才说，好。门便自然地关上了。
曾经以为，是在一场演唱会结束，没曾想，一场演唱会又开始。他将那两张贵宾券藏好，才磨磨蹭蹭地重新回到牌桌，只是再找不回方才的状态。
“牌技了得的许老师怎么了？不会打了。”
“嘁！没听说情场得意、赌场失意么？”
“一边儿去……”
这或许是两年来许暖阳最开心的一天。送客后，他像个孩子一样，掏出两张票看了又看。明明是最寻常的演唱会门票，愣是被他看出几分可爱来，尤其是上边她的名字，让他久久移不开眼睛。
“谢谢你的邀请，我会去的。”他犹豫了会儿，又觉太过客套。删除，随意打了几个字，发过去。
“墩墩，加油。”
正在保姆车上对着窗外发呆的女子，看到屏幕上闪烁的几个字，哑然失笑，心中堵着的一口气渐渐舒了开。
时隔三年，她又要开演唱会了，没有第一年兴奋到失眠的心情，也没有三年前忐忑而甜蜜的心思，更多的是重新出发的坚定，以及忧虑。
她的右耳，已经隐隐失聪好久了。原以为，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是上天最好的恩赐，那时，那个人也不是不细心，会为她做好冰糖雪梨，放在冰箱里，在她嘴馋的时候吃一个，她总当作真爱的明证。现在想来，她是歌手，最珍贵的是嗓子，他或许最爱的并不是全部的她。
右耳失聪后，她算是明白了，身体的每个器官都很团结，不容许任何一个有特殊待遇。如今的她，特别爱自己。
“谢谢你，暖羊羊。”谢谢你，此时此刻，还在我身边。
许暖阳看着这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心中仿佛被填满，脑子也有些昏昏沉沉。
“那么，什么时候唱我给你写的歌？”按下确定键的瞬间，他便后悔了，因为那是一首合唱歌曲，男声却不是他。
果然，那边回了一句：“那我问问桀哥有没有时间。”
他有些懊恼地拍了一下额头，也只能这样了。
“云水中静沐暖阳，烟波里久违的故乡，别来无恙，你在心上……”她口中轻哼着，曾经，因这首歌的歌词，这样的低吟浅唱被尘封很久，如今终于自由。

-Nine-
这两年，许暖阳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如此刻一般，淹没在人山人海之中，来听她的演唱会。
舞台上的她，仍是那副刀枪不入的样子，仿佛从没受过生活的磨难。却只有他知道，她的膝盖、手肘、脚踝处，被厚厚粉底遮住的伤，以及她心里，那无法愈合的伤口。
“走我的路，这一路有你……”当告别曲目响起的时候，许暖阳在她的声音里，听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好似湖面中央落下一滴雨，虽只有一点点，却泛起了一个不小的涟漪。他抬头，看到她面上浮出一丝慌乱，与痛楚。
仿佛有感应一般，他的心，揪了一下。在人群里，他拼命地挥手，和千千万万个歌迷一样，像是在告别，又像在告诉她，不要悲伤，舞台上的张静沐，是永远那么闪耀！
“静沐，静沐……”伴随着安可的呼声，主角一次次谢幕，一次次含泪挥别，许暖阳也便一次次地，感受着她再度出现，又无奈离去的喜悦与忧愁。脑海里只闪过一个念头，去找她吧，毕竟像她这样爱哭的家伙，一定在后台偷偷掉眼泪了。
这样想着，脚步便怎样也停不下来，挤过拥挤的人潮，在尖叫和汗臭中，穿过一道道屏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去见她。
“暖阳，你来得正好，快劝劝她吧，她……”许暖阳赶到化妆间门口，未能见到张静沐与乐队相拥而泣的画面，却是她的助理木木，满脸愁容，徒劳地拍打着化妆间的门。
“怎么了？是没唱好吗？”他猜测。几个小时下来，是有一些不完美的地方，破音、走调，换谁都会有的，她对自己一向严格，想必是耿耿于怀了。
“不是……哎……”木木欲言又止，没来得及说太多，门却打开了。
她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双眼肿得厉害，像核桃似的，明显正和自己进行一场殊死搏斗。看样子，许暖阳是被允许进入了，他有些受宠若惊地走了进去，又识趣地关上门。
“怎么办……”她带着哭腔，有些无措地望着他。
天晓得，他最受不了她这副可怜巴巴的表情，正待安慰她，却听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什么。
“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右边听不到了。”她重复道。
“怎么可能？怎么会？刚刚还好好的，唱得也很好。你别有心理包袱，谁的演唱会都不可能十全十美。”知道她固执，他努力解释。
“不是的！”原本在抽泣的她，突然情绪崩溃，嚎啕大哭起来，像个被妈妈冤枉的小孩，“我右耳听不见了，从开场就听不见了……我知道我唱得不好，我知道，我唱得烂透了，他们一定不会爱我了。”
“我爱……不，不是……我是说，我们不会不爱你的。”他扶住她的肩膀，试图让她平静下来，“听我说，墩。我可是音乐人，你不总说我耳朵灵吗，可我也没有听出来，只觉得很好，非常好，很动人。”
“真的？”她红着眼，慢慢平静下来，仍在难受地抽泣着。
“真的。听我说，我们先卸妆，你哭花了妆的样子，可不能让别人看到。”他温柔地掏出卸妆棉，为她静静擦拭着。她也不再哭闹，像是累了一般，任由他摆布，最后竟感到眼皮沉重。
“暖洋洋……”她半闭着眼睛，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嗯？”
“我的上眼皮，和下眼皮好相爱啊。”
“傻姑娘，你是困了。”他轻声道，放轻了手上的动作，柔声道，“累了的话，就静静地睡会儿吧，我待会儿叫你。今天真的很棒，没有人会发现的，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好吗？醒来我们再想办法。”
“嗯。好。”
许是真的累极了，许是有他在身边，她真的迷迷糊糊睡着了。睡梦中，却也并不安稳，有些发愁，有些气愤。在经历了婚姻的失败、流言蜚语的打击之后，她已如此疲惫，命运却依然没有放过她。她曾如此爱惜嗓子，只因珍惜这个舞台，胜过自己的生命，却从未想过，才三十出头的她，会遭遇间歇性失聪的折磨。从十年前的隐隐约约，到如今的愈演愈烈。
“别怕，有我在。”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遥远地，对她说话。

第十章不知道什么原因发不了

-Ten-
张静沐发现，许暖阳一改外人眼中的清冷形象，最近变得婆婆妈妈起来。比如掐着点，发来短消息，提醒她早些休息；比如，给她网购有趣的书籍，督促她多看书，少用耳。
那些平时不离身的音乐盒子，被他悉数没收，美其名曰“保护耳朵”，只能听低分贝的外放音乐，让她这个设备控急得不行。
他也试探着问她，是否要陪她再去一次医院，还没说完，便被她打断。
“得了呗，我们俩一起去医院，第二天就能传成你带我产检。”她边嗑瓜子，边翻阅着他进门带来的时尚刊物，“我说，你怎么这么闲？不用工作啊？”
他轻笑一声，在她家单人沙发上躺下，摆出一副老子就是没事可干的样子。
“哦，我忘了，你一般深夜最有灵感。”
他也不反驳，想到什么似的说：“过几天，我要去外地拍一档音乐真人秀，你就如愿见不到我咯。”
“呵，那挺好。”她乐得清静。自从演唱会后，张静沐决定给自己放个小长假，希望在充分的休息后，间歇性失聪的病症能有所缓解。另一方面，她也确实太累了，需要放空一段时间。
他点头，放心了似的。
看着他如释重负的表情，她脸颊浮上一丝迟疑，一些记忆碎片浑然不觉拼凑起来。重逢之后，他好像哪里不一样了。从前的清冷贵公子形象，在心里渐渐模糊。曾经的他，才华横溢，不善交谈，笑话很冷，在古灵精怪的她面前常常无可奈何。如今，却仿佛下了凡，一次次为她洗手做羹汤。
呵，从前可没这样的待遇。
不是没有猜测过，但她竟一丝都不敢深想。窘迫、胆怯、忧愁……这些复杂的情绪，轮番袭击着她，远胜过他对她的好，所带来的喜悦。
觉察到失神太久，她回过神来。
“放心吧！”张静沐摆了摆手，坐没坐相地把脚搭在茶几上，看得许暖阳又笑起来。
相安无事的午后，如这般，实在难得。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像认识多年的知己，又像最普通的邻居，说说笑笑，家长里短。所以，等他真的走了几天后，她竟有些怀念那个午后，那样地闲适。
可她心中的郁结，却日益堆积起来。长年累月的流言蜚语，她可以装作充耳不闻，身体的不适咬咬牙也就过了吧，可她毕竟不是百毒不侵，当反复发作的耳疾可能毁掉她一生的音乐事业，她又拿什么去抗衡命运的捉弄。
回家乡休养，是权衡之后做的决定。一方面，这里有最领先的五官科医疗资源；另一方面，这里有家人。
上一段的感情，虽有过欢愉，但最后留下的一地鸡毛，却几乎毁掉了她多年来苦心建立的心理防线，最对不起的是母亲。无数个日日夜夜，她回想曾经的自己，都快要被内疚吞噬。可母亲却仿佛无事人一般，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生怕稍有不妥帖，便会触碰到她的伤口。
治病、静心，这大半年时间里，她只专心做这两件事情。时间是最好的解药，当多年后回首，她会庆幸自己没有被打倒，反而能够谈笑过往种种。
她短暂的隐逸，只告诉了少数几人。许暖阳的时间，被正在录制的音乐综艺填满，他是编曲、填词、制作各个领域的好手，为了节目，总有操不完的心。唯有夜深人静时，他会发来消息，问她是否休息了。她说已有好转。他才渐渐放心下来。
和王政夫妇俩的交集，却是最频繁的。王政与静沫是老乡，夫妻俩除了音乐事业如火如荼，还是家乡音乐学院的兼职教授，两头都有家。
有时在王政、微姐家聚会，总会遇到一些音乐上的朋友。大家对张静沫的过往大多了解，怕触碰到她的痛苦，因此总顾左右而言他，说些旅游、电影、育儿之类的话题，聊音乐反而少了。
“咦？你也玩这个？”某日聚会，她正沉浸在某款爆火的竞技游戏中，一个年轻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
“对啊，你也玩吗？”她短暂抬头，视线又转回手机屏幕。是一张青春的脸庞，极短的头发干净利落，此刻穿着简单T恤，看上去30不到。没记错的话，他叫邱时，是王政和微姐的朋友，也曾经担任过她演唱会上的小提琴手，有过短暂的合作。只是……不愿再想，她心沉了下去。
“有时候会玩。”他仿佛有些怕她，见她脸色不好看，便没有再说话。
感受到了这漫长的沉默，她又有些于心不忍，试着重新开始话题：“你玩什么角色？”
“都简单玩过。”看她面色稍缓和，他偷偷看她，却不敢说太多。
是了，那么怕她。因为他，曾是她的伴郎。
虽然并不熟悉，但毕竟见证了她的过往。多年以后，当张静沫想起这个寻常午后，他那小心翼翼的眼神，总会忍俊不禁起来。

-Eleven-
时间，在无形中发挥着效力。
那时候，是张静沫最轻松的一段时光，抛却聚光灯的滤镜，离开镜头的聚焦，不再出现于媒体语境中，仿佛与世隔绝，身与心都得到了休息。
可许暖阳就没那么轻松了。他担任音综的主理人兼导师，从选歌到改编，再到呈现，事事都得为选手筹划，可他偏偏又是清闲孤高的个性，有时总会不胜其扰。所幸，音乐上的才华与为人处世的态度，令他收获了支持和关注。只是，想常常关心心中惦念的那个女孩，是不太可能了。知道她挺好，就行了吧。
张静沫是挺好的。邱时的出现，好像正是时候，在她需要一个玩伴的时候。当身边的喧嚣散去，她是如此害怕孤寂的一个人。尤其当她逐渐恢复工作，重新成为“空中飞人”，她与圈内好友之间的时间鸿沟，又渐渐深了起来。
在这个新人辈出的娱乐圈，别说是数年没有作品，就算是苦心经营也可能收效甚微。况且，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加诸她身的负面传闻，多少会产生影响。
抛去伴郎这个身份，邱时是彻彻底底的圈外人，20多岁的年纪，看得出是生长在优渥的家庭环境，仿佛从未受到过生活的磋磨。他身上的那种放松感，是她从不曾有过的。她多少是有些羡慕，可以这样轻快地活着。
对于他的殷勤和示好，她也曾尝试放下偏见，毕竟他们之间，并非全无瓜葛。
她至今还清晰地记得，与他合作的那一次巡演，为了保持最佳的状态，她没日没夜地减肥和健身，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终于在体力上透支。在某一站失足踩空，摔下升降台的那一瞬间，内心是如此恐惧和无措。
她躺在下凹的升降台上，一动也不敢动，没有人敢轻易挪动她。她在周遭急促的安慰声中，静静地等救护车到来。
而他，是迷迷糊糊中，第一张出现在她面前的脸。穿着白色短袖，还来不及卸下舞台妆，戴着口罩，看不清脸，却有好听的声音，安慰她不要害怕。不知为何，那一瞬间，她感觉一块石头落了地。
后来，她的模糊印象里，只记得他是她演唱会团队的小提琴手，和她表弟一般的年纪，却拉得一手好琴，与她挚友多年的薇姐有亲缘，是表弟或学弟也讲不定。
出院后，为了感谢他的帮助，便邀请他参加了不久后的婚礼，担任伴郎，之后便断了联系。
不过两三年时候。那时候全世界都在反对，她却觉得自己像个战士，她的好友们纵使为她不值，却也都真心前来祝福。现在想来，多珍贵，又多可笑
“在吗？上线？”凌晨两点，她试探性地发去消息。
对方几乎秒回：“来。”
许多个结束工作的夜晚，她一个人在黑暗里，不敢多看网上的流言蜚语，静静地听着歌，逐渐陷入感伤的时候，他好像都有感应一般，问她在做什么。
彼时，许暖阳正处于事业的上升期，无缝对接的行程安排，令她不敢多加打扰。而邱时，却比她的助理出现得还要勤快。出门会友，他是司机；出差归来，他负责接机；深夜时分，他打来电话，总是变着法子逗她开心，谈天说地，总有讲不完的笑话。年轻真好啊。
可她心里，总有另一个身影。那个多才的、敏思的、讷言的，仿佛与浮华娱乐圈格格不入的人，与她有着同样的价值取向和音乐喜好。
只是，她知道的，他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
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她和闺蜜张小爱说起心事。小爱问她，最近和许暖阳怎么样了。
“爱爱，你知道吗？什么身份地位，什么金钱财富，咱们都有了。我和他之间隔着的，不是这些东西。”她在心里，已经思考了无数次。
“你在顾虑什么呢？咱们不是说好，放下过去，重新开始的吗？”小爱有些心疼她。
“可我，已经选错过一次了。”她再也不敢了。那种聚光灯下的爱情，赤裸裸地暴露在公众视野下，接受观摩和检阅。这样的感觉，她还要重来一次吗？况且……
那头沉默的良久，才缓缓地说：“沐，在我心里，你配得上任何人。不管做什么决定，我都站在你这头。”

-Twelve-
是这样吗？
小爱坚定的语气，第一次让她怀疑自己的怀疑。她总是这样，坚定地相信，张静沐的每一次选择。坚定到，让她害怕会过不好这一生，辜负了她的那份坚定相信。她甚至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深海中的一棵水草，随着水波荡漾着，荡漾着，可以悠游自在，却离阳光很远很远。
可许暖阳却始终那么绅士，给了她充足的时间、空间，以及那些暗下决心的瞬间。
他担任主理人的音乐综艺，让许多内地原创音乐人重新迎来高光时刻，也给自己收获了更密集的关注。有时候，他会飞回北京，出现在她楼下，问她最近好不好，或是约她凌晨爬山，去看京郊的第一缕晨曦。
他渐渐地觉察到，她手机亮起的频率，比从前要多了一些。从她平淡如水的表情里，好似很难发现什么端倪。有时候，她回复得很快，那头便不再有消息往来；有时候她要思索许久，仿佛在解答一个极难的问题，甚至会短暂失神，放下手机后，也只是对他抱歉地笑笑。
有一种隔阂，出现在他与她之间，难以言表。那个快乐的，放肆的，无忧无虑的张静沐，竟不知何时在他面前消失了。
“我知道，附近开了一家串串店，听说味道不错。我们要不要……”他方开口邀约，便被她打断了。
“可是呀……”她亮晶晶的双眸看着他，带着欲言又止的愁意，“我听说，你的行程已经排到半年后了。”
“怎么？在担心我吗？”他轻轻笑起来，明明是年龄小的那个，却总爱用宠溺的语气同她说话。
她无奈地摇头，可是他今晚不是还要进棚录歌。进棚前，必然不能吃这些。而明天的他，又将飞往另一个目的地。
他终于明白，刚才那些她专注处理的信息里，必然有一条，来自他的经纪人。是嘱咐也好，是暗示也罢，聪慧如她，也曾过过那样的生活，又岂会不懂处于快速上升期会经历些什么。
张静沐的心中，说不感动，是假的。她也曾是万人空巷被追捧的对象，感受过横空出世的仓皇与忙乱，一度许多年都没有私生活。而此次此刻的他，却能在密密麻麻的通告里，挤出时间提前回来，陪她唠着家常，代表了什么，她又岂会不知。
“最近一段时间，我已经好多了。”她说的是耳朵，也是受伤过的心。疾病会痊愈，心上的伤口也会结痂，我们终会刀枪不入、百病成医。没说完的是，你不必让自己这样苦，你看都憔悴成什么样子了呢。
“我已经错过一次了。”与她重逢后，他时常想起初识的10年前。他再不懂什么是矜持。他愿意为她彻夜难眠，紧赶慢赶提前完成工作，只为乘早班机来见她；他愿意冒着被狗仔蹲到的风险，与她乔装打扮，在人来人往的小河边，漫无目的地走着；他愿意纵使她千万次转开话题，只想与他保持嬉笑怒骂的距离，他也要把心里的话毫无保留地说给她听。
可她也已经错过一次。遇上不讲理的许暖阳，张静沐没办法说服自己，更没办法说服他，便只剩“走为上策”这一招了。
“拜托！他就差把‘喜欢你’三个字刻在脸上了。”听她诉完苦楚的张小爱，激动地从咖啡厅的椅子上蹦了起来，“还在犹豫什么？郎有情妾有意……”
“等一下……等一下……我并没有……”张静沐试图阻止她毫无根据的脑补。
“没有什么？是没有犹豫，还是没有喜欢他？”她明知故问。
张静沐无奈地摊手。“我并没有把握，可以经营好与他的感情，如果顺其自然，发展到另一个阶段，谁又能保证会比此刻更好。”她捧紧手中的咖啡杯，出神看向窗外，那里有人在表演，自由的，青春的，毫无顾忌的，带着一点她不曾有过的肆意与轻松。
“这可不太像你。你忘了，我们的约定，从此要更爱自己。”和静沐一样，张小爱的感情经历，也谈不上一帆风顺，甚至有那么些狗血，如今搜索社交网络，还能扒出不少令影迷津津乐道的花边新闻，而这一切，都拜她那不堪的识人眼光所赐。这一点，倒和张静沐有些相似，她时常想，这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孤勇，或许就是联结她们的纽带之一。
张静沐正欲说些什么，却见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了起来。屏幕上“小邱”两个字，显眼而刺目。
小爱皱眉，她怎么不知道，张静沐身边有个叫小邱的工作人员。是了，她身边除了圈内好友，可不只剩工作人员了么？
“喂？怎么，找我有事？”张静沐先向小爱指了指手机，而后语气轻快地与电话那头打着招呼。
出乎小爱意料，一个明朗的男声，从电话那头隐隐传来：“你在看窗外吗……”
下意识地，静沐和小爱，几乎是同一时间将头扭向窗外。
明媚的冬日午后，一个身量高挑的年轻男子，身穿黑色长款羽绒服，裹着大围巾，一手把着小提琴，另一只手握着手机，对这边露出灿烂无比的笑容。他站立的位置前方，摆放着公益慈善的自制海报，以及用于征集善款的琴盒。琴弦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啊，好巧。”许是笑容太过晃眼，张静沐竟说不出话来。以前，他们总是在游戏里顶峰相见，或是携手一败涂地，此刻突然不期而遇，总有些说不清的不适应。
“谁啊，静沐？”小爱狐疑地看着窗内外的两人，“你又在外边沾花惹草了？看上去还是个弟弟。”
“别乱说。演唱会上合作的乐手，小提琴拉得不错。”她指了指外边，佯装不在意地说。
“没点别的？”小爱的火眼金睛，又怎会发现不了她一刹那的心虚。
“别的什么？”她抿了一口美式咖啡，想了想，“对了，他还是我结婚时的伴郎。”
这出乎意料的回答，让小爱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

男配出场，轻喷，后面还有女二

-Thirteen-
在南方城市结束商演的许暖阳，从没想过是以这样的方式，看到关于她的消息。他直愣愣地盯着手机屏幕，久到身边人都误以为他几乎要睡着了。保姆车飞驰在海市蜃楼般的城市夜色中，窗外闪过的是光怪陆离的霓虹灯，他平静如水的脸上，丝毫未泄露出内心的惊涛骇浪。
是了，这才是骄傲又无情的她，本该有的样子。当他以为她开始依赖他、信任他，甚至偶尔萌生出一些友达以上的情愫时，她又毫不留情地将他的幻想撕碎。她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她依然是那个只相信自己的张静沐。
“姓邱的这小子谁啊？哪冒出来的？你听说过吗？”正在刷手机的助理发现新大陆似的，大声嚷嚷起来。旁边所有人都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没眼力劲的，使劲冲他使眼色，示意他赶紧闭嘴。这小子才意识到，旁边这尊大神已久无动静。
而呆靠在窗口的许暖阳，听到助理残忍的戳破，却并无反应，只是眉间的沟壑更深了一些。
看倦了外边的红红绿绿，他将视线移回手机，许是不适应突然的光亮，他竟觉得眼角微微刺痛。眯了眯眼，再定睛看那条赫然在榜的热搜，依然排在首位。再次点开，心中是迟疑的，食指却不听使唤，直到看到那模糊的照片中，那个夜夜出现在梦中的熟悉身影，与陌生男子依偎而立，他终于败下阵来。
照片中的她，像每一次与他见面时一样，穿着简单的运动衫，素面朝天，戴一副黑框眼镜，使得原本就巴掌大的脸庞更显小了。可她却笑得那么欢畅，仿佛忘却了世间所有的烦恼。
原来，那天他以为甜蜜的约会，竟是一次告别，她的迟疑与迷茫只是对他的婉拒，而内心早已做了决定。也对，她向来是这样，从不考虑后果，只管自己内心痛快，几年前是这样，现在也是。好吧，他承认，内心理智的天平开始晃动，一种既愤怒又酸楚的情绪在他心中堆积，此时此刻，他恨不得飞去她身边要一个答案，他哪里比不上那小子？这就是她选择要并肩前行的灵魂伴侣吗？
几乎是一霎那，他又选择放过自己。如果第一次错过是因为他晚了一步，那么这一次，他心服口服了，爱情从没有先来后到。一种无力感席卷了全身，许暖阳重重地靠在座椅后背上，几分钟的内心挣扎，几乎花光他所有力气。
没有人敢打扰他，时间仿佛在狭小的空间中凝滞，坐如针毡的人们选择闭目养神，以逃避这静得可怕的现场。
许暖阳像想到什么似的，又重新拿起手机，点开社交软件与她的对话框。却纵有千言万语，不知以何种方式去表达，他甚至打不全一句话，就快速点了删除。
那头的张静沐也并不好过，突如其来的偷拍，重新将她架到了风口浪尖，热度与毁誉随之排山倒海而来，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的过往情史被娱乐媒体一遍遍绘声绘色地演绎，从她与前任的爱恨纠葛，到她当众认爱的惊世骇俗举动，到朋友们不顾世俗偏见的真挚祝福；男方的身份、家世、背景也被扒了个底朝天，作为圈外人虽说底子简单，可单单那曾是她伴郎的身份，就为这出爱恨情仇剧更添了传奇色彩。
鬼晓得，她不过是在某个闲适的夜晚在惯去的酒吧聚会，散场时，她想走一走吹吹风，邱时执意要送她回来。想起他不失为一位愉快的玩伴，张静沐便同意了，谁知一路上竟聊得开怀，几度笑到直不起腰来，而邱时则绅士地虚扶着她。
这样的画面，的确是异常美好的，可离公众想象的却相去甚远。张静沐向来不屑于澄清误解，况且有时所谓的绯闻随着时间流逝便会淡去，过多解释只会越描越黑。只是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个人……她摇摇头，心中默叹一口气，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想，那与她无关的幸福可能。
她这暧昧又矛盾的态度，可苦了以冷静自持著称的许暖阳。不善于在网络上发声的他，频繁登录社交媒体，浏览两人的绯闻动向，时而蹙眉，时而焦心。无意中，又进入了绯闻男主角的微博，逐条浏览，心情可谓大起大落。
原来他们早已有过交集，甚至有不逊于他的过往。他竟不知，她曾经坠落舞台，受了那么重的伤，是这个男子抱着她去的医院，脸上的凝重和关心，甚至不逊于一旁她的前任。他竟不知，他与她的发小一家还有亲属关系，这一层上，竟比他还多几分优势。真好啊，他可以在个人主页上好不掩饰对她的偏爱和追捧，真实地诉说对她歌曲的喜欢……想着想着，竟暗暗比较起来，他摇了摇头，想驱散脑海中这些荒谬念头。
“过几天，要去参加一档综艺节目，结束了我便回来看你。”他点开她的对话框，思索许久后，发去一条信息，闭口不提这两天的事情。
“好的。有事告诉你。”那头快速回复道，轻快的语气，令他呼吸几乎停滞。

-Fourteen-
“有事告诉你”短短5个字，引发许暖阳无尽的猜测和想象。或许是向他解释这段意外的绯闻，抑或是什么他不可接受的消息，都好，他暗下决心，只要她高兴，比什么都强。
省内知名卫视的综艺节目，是半年前就应下的。这半年，乐坛风云变幻，他的影响力更甚从前。新出的几首原创歌曲，结合了个人过往经历和情愫，也颇受市场欢迎。因此，这次的综艺节目，兜兜转转间，竟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新出道的女主持人还是他的粉丝，一句“从小听他歌长大的”令他啼笑皆非。
可心里终归是有块大石头。中场休息的间隙，他看到助理拿着他的手机冲他走来，他细细端详，想从对方脸上看出一丝蛛丝马迹，可对方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没有人找。他有些失落地刷着手机，那患得患失的心情，如同写完一首悲情歌曲，久久无法自拔。
“嗨！许老师！”新人主持方希走到他身边，热情洋溢地打着招呼，言语表情中尽是青春气息，“怎么一个人坐着？”
他抬头看她，尚来不及敛去目中复杂情绪，可映入眼帘的笑脸，又稍稍抚慰了焦灼的心情。甚至有一刹那，她笑起来弯弯的眼睛，以及微微隆起的苹果肌，与另一张熟悉的脸高度重合起来。
曾经，那个人也像一道阳光，闯入他的世界，只是她喊他“暖羊羊”，却不知，她才是他的暖阳。
“可以合照一张吗？”她落落大方地询问，令他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他点头应允，绅士地与她合完照，又听她聊起了他的歌。“你知道吗，我从小学就开始听你歌曲了，你唱歌的时候，像在说自己的故事，一首首歌串联起不同的情景，折射出你的心境。”她想了想又说，听歌就像读心，美妙而有趣。
好聪慧的女孩子。他暗暗赞同她的观点，不同的是，她善于用语言表达情绪，而许暖阳更善于借歌曲传达心境，这样对比下来，倒显得他讷言了。
见他似有心事，她也不再多说，只邀请他节目录制后一同去吃夜宵，这是节目组的非正式“保留节目”，他自然大方应允。
可这一场夜宵，竟成了他与方希的“相亲宴”，听说方希自小喜欢他的歌，人精一般的当家主持人竟牵起红线来。许暖阳只觉有些好笑，这都什么事呢，且不说她可比他小了不少，抛开这一切，他心里……苦笑，原是没影的事。
他的手机却在此时响了起来，张静沐独属的铃声，划破喧闹的饭局。他的心在那一瞬慌乱起来，急急地站起身，在众人略带惊异的目光中，不失礼节地致歉，而后走到室外接起电话。
“哈喽！在哪呢？听说你也在C市。”那头的张静沐似乎心情不错，询问他的坐标。
“怎么，你也在吗？我要过一会儿才能……”他突然快乐起来，罕见地扬起赤诚的笑容，感觉深夜的天空也亮了。
“没关系，我过来找你吧。”张静沐爽快道，仿佛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那急切的语气，让他心中流淌起泉水，淙淙地轻快奔跑起来。
他正待说什么，那头却已挂掉电话，转个身而已，她竟就出现在他面前。他差点忘了，这是有名的美食集散地，在百年老店门口遇见，也不是没有可能。而她，显然是早知他在这里，才给他打了电话。
素颜，高马尾，宽大的T恤罩在瘦弱的身躯上，巴掌大的脸被口罩遮着，眼角溢出笑意。张静沐握着手机的手高高举起，冲他挥动起来，他也跟着摆手示意。
火星与地球，相撞了。
他心中燃起了小小火焰，却很快又熄灭。
她的身后不远处，一名青年男子静静伫立着，平淡旁观他们之间的互动。可他手中价值不菲的女士小包，却分明暴露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许暖阳一时语塞，原本的雀跃，在刹那间烟消云散。
“你助理告诉我的，说你们在聚餐。”她晃动着高马尾，炫耀似地解释道。
“所以想来打个招呼？”他含笑看着她，下颌微抬，看向男子的方向，“不介绍一下吗？”
张静沐转头看了一眼，了然笑起来，“我的新经纪人，邱时。我以为你们见过的。”
“好年轻。”他半寒暄半试探道，“在新闻上见过。”
“嗯，他小提琴拉得可好了，之前还是我演唱会表演嘉宾。”她恍若不觉他的话里有话，自顾自介绍着。
许暖阳看向她口中那才华横溢的青年小提琴演奏家，微微颔首，邱时也礼貌地向他挥挥手。
“好了，暖羊羊，我和邱时要去吃饭了，我可饿坏了。你还在和卫视的老师聚餐吧，那我……”
“一起来吧！你等我一下。”他脱口而出，马上独自往里走，大概是与组局人说了些什么，又很快出来，带她进去。
她有些错愕，看向邱时的方向，对方很识趣，作了个电联的动作，便快步向不远处的保姆车走去。
“别看了，都走远了。”他打趣道，“分开一会儿不要紧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她笑道，却也不做太多反驳。
他眼神里的光，一下子暗了下去。

-Fifteen-
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对张静沐来说，这是当初她出道的地方，不少业内前辈都是知根知底的“娘家人”。除了方希，她是第一次接触，只觉得这个女孩子精致而灵气，和邱时一样，身上有一种从未受过伤的明快。
这是曾经的她，所羡慕的。而今，所有吃过的苦，睁眼到天明的日日夜夜，那些暴风雨般扑面而来的流言蜚语，都已经不能打败她。只是，结痂过的伤口也会疼，她时常会怀恋18岁时的自己，在酒吧唱着纯粹的歌。
敛去目下的沉思，恢复笑靥如花的情态。她听制作人们叙着旧，听主持人插科打诨，也听许暖阳偶尔耍着宝。她不知道，她到来后，许是酒精作用，他的话突然密了，甚至开始有些喋喋不休。
“来，许老师，我敬你一杯。”酒过三巡，气氛热烈，方希有些不好意思地举杯。
“我们的方希，今天倒是文气不少，以前可不这样。”有前辈打趣道，把小姑娘闹了个红脸。
“在我偶像面前，老师们手下留情啊。”她看着许暖阳，笑着给自己解围道。
许暖阳忙举起酒杯，礼貌性地表达了感谢，而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张静沐有些诧异，从前的他，并不胜酒力，小酌是有的，像今天这般却不太寻常。又看了看对面的女孩，心里浮起一丝异样的情绪。
趁着众人不留意，张静沐凑到他耳边，悄悄嘱咐道：“可别喝醉了，我可送不了你。”
“是么？你关心我。”他的脸红扑扑的，眼眸中闪着光亮。
“可不？万一被狗仔拍到，我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她移开眼神，不让自己深陷其中。
“如果是那样的话，你会解释吗？”他突然问。
“为什么要解释？”她嗤之以鼻，“解释给谁听啊，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解释也无用。”
“可……如果我，想听你解释呢？”他喉咙发紧，语气异常严肃，仿佛在向她讨要说法。
很少见到这样的许暖阳，大多时候，他对她都如春风般和煦，唯恐给她带来压力。可此时此刻，他却有那么些压迫感，令她不敢直视。
“你想听什么？”她装傻。
“算了。”许暖阳抿紧嘴唇，委屈得不再说话，一种可怕的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她总是这样，明知道他所求什么，却假装一无所知。
“我和……”她正欲说些什么，却被对面“举杯”的呼吁打断，她与众人一起举起杯，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有时候，被误会，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许暖阳笑了笑，知道她又在逃避了，什么时候，她才能放下盔甲，真正对他敞开心扉。
两人的互动，落在对面的方希眼中，有了不一样的意味。她突然明白了，许暖阳今天所有的举动，他录制节目时的沉默，休息时频频看手机的焦虑，饭桌上突然的兴奋与活跃。作为多年歌迷，她太了解许暖阳的性格了，他总是那么波澜不惊，却在今天破例。
“静沐姐，你和许老师是怎么认识的啊？以前只知道娱乐是个圈，却不知道，我喜欢的歌手们都有交集。”方希鼓起勇气问道。
张静沐轻轻笑起来，性格一向坦率的她，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便解释说，是音乐人朋友介绍认识的。
“真羡慕你们，有这么多因为音乐结缘，又志同道合的朋友。”方希的话，说到了她的内心深处。是了，她与许暖阳，原便是因音乐结缘的，这样的关系，又何尝不是更纯粹、更长久的选择。
张静沐是打心底里喜欢方希这个姑娘，她端起酒杯，准备与她碰杯，却被许暖阳拦了下来。
“你别喝了。我来。”他接过她的酒杯，一口饮尽。喝得急了些，面色又红了起来，他却毫不在意，只是眸色更沉了。
酒过三巡，夜也深了。散场之后的许暖阳，脚步已有些虚浮，其他人却不约而同地各自离去，只留下许暖阳、张静沐和方希三人。
“暖阳，要不你送方希回去吧？一个人不安全，我经纪人……”张静沐刚开口告别，只觉手腕上一疼，他像耍赖的小孩一般，紧紧拉着她的手腕，不让她走。
“呵呵，你手劲可真大。”她有些不知所措，在这饭馆门口拉拉扯扯，明天说不定得上头条。
张静沐的没心没肺，再一次气笑了许暖阳，也逗笑了方希。
“静沐姐，你可饶了我偶像吧！我看他今天一直在等你，就想和你说说话呢。”说罢，她摆了摆手，潇洒地冲路边走去，试图拦一辆出租车。
“方希，我们送你回去吧。”无可奈何的张静沐，只得向不远处等候多时的邱时挥挥手，示意他一起帮忙，扶许暖阳上车。
而此时的许暖阳，却仿佛滴酒未沾一般，恢复了往常的行动能力，随她上了车子。苦了他的助理，远远目送自家艺人，上了别家的保姆车。

-Sixteen-
七座的保姆车，从未这样拥挤过。后排挤满了张静沐的私人物品，现在又塞进一个邱时。他娴熟地从包里翻出水杯，拧开盖子递给她。她习惯性接过，抿了一口，又递还给他。
许暖阳坐看这仿佛演习过无数次的戏码，微笑着转过头去，看向灯红酒绿的窗外。星城的深夜，依然热闹非凡，他却感觉内心空落落的。明明有千言万语想同她说，却在现实面前败下阵来。
“许老师，接下来有巡演计划吗？”寂静让人难堪，坐在前排的方希半侧过身来，体贴地打破这种尴尬。
“有。”许暖阳犹豫片刻，肯定地说。
“那太好了，我一定抢票去看！”小姑娘兴奋地说，是歌迷的样子。
“不用抢票，我让助理给你留一张票，到时候，一定要来哦。”他淡淡一笑。
许暖阳的周到，令方希有些意外收获，她以为孤傲如许暖阳，是不屑于经营类似的人际关系。
“许老师果然宠粉。那我就不客气了。”方希开心地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天上的月牙儿。
男人却陷入另一段沉思当中。他想起那一年，也有人为他留了票，可他却错过了这份心意，纵使最后如愿到场见证，此后等他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错过。
“好久没去政哥他们家了，我还记得那时候的你，喜欢和他们家小女儿玩，都不大爱理我。”许暖阳侧头，对张静沐叙起旧来。
“嗯。他们家宝贝闺女，现在有了舅舅，也不爱我这个姨姨了。”她冲邱时方向努了努嘴。
他差点忘了，邱时是王振夫妻俩的远亲。想到这一茬，他突感倦意袭上心来。
“静沐姐，我前几天看到新闻，媒体竟说你又有新恋情。”方希有些冒昧地八卦起来，带着一些小心，一些试探，像是求证，又像是在叙述一件无比平常的事情，“今天见到真人，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工作伙伴”。
“嗯。小邱是我的经纪人。媒体的报道，你懂的。”她狡黠地冲她眨眨眼。
听到想听的答案，许暖阳心中松快不少，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她却不屑于向他说明。他正欲挑起新的话题，却听她又自顾自说下去。
“别看小邱年纪不大，可是青年小提琴演奏家，曾经是我的演唱会嘉宾。”
方希眼看着许暖阳的脸色又暗了下去，在内心轻叹口气。
这是他都不曾有过的待遇，认识这些年，她从未提过，邀他做嘉宾，尽管他已如日中天，热度稳居国内男歌手第一方阵。想到这里，许暖阳撇了撇嘴。
“怎么了？你也很厉害。我们的许大公子，到处都是你的歌迷。”觉察到他的沉默，张静沐打趣起他来。
方希赞同地点头。
“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小提琴家和明星经纪人，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职业。”他就事论事道。
“不可惜。”一直在静静聆听的邱时，罕见地开口接话，“只要静沐需要，怎样都可以。”
许暖阳轻笑一声，心道原来如此。他就说，一个前途无量的小提琴家，怎会放弃几十年如一日深耕的专业，甘愿成为明星经纪人。邱时能为她放弃这许多，可他许暖阳呢？他甚至连陪她的时间都没有。
剩下的路程，变得异常难挨。不知什么原因，张静沐与邱时，竟热火朝天聊起了游戏，方希也随后加入了他们的话题。只有他，作为游戏黑洞，一句话也插不上来。
此时此刻，他突然明白过来，原来他对张静沐的了解，竟那么浮于表面。他竟不知道，她可以对一款游戏谈论得这样兴致勃勃。而她说的每一个难懂的词汇，邱时都懂得。这是他俩独有的天地，是他永远无法涉足的秘境。
到了酒店后的许暖阳，还沉浸在无以言表的失落中，他第一次感到，他并非那个能够给她幸福的人。音乐上的同频，心灵上的靠近，不是一定要在一起的充要条件。他知道，朋友，音乐伙伴，是他们更合适的距离。
而这正与张静沐的决定，不谋而合。

-Seventeen-
张静沐的事业逐渐重回正轨，可娱乐圈新人辈出，格局形势变化飞快，稍不留神就有被潮流湮没的危险。
或许是他们的事业心作祟，或是迫不得已被形势推着走，总之不再去刻意靠近，交集便屈指可数。一两年间，只偶尔在颁奖礼上才能相遇，这时候，他们身边却挤满了各种人。
通过媒体刷到许暖阳和方希的绯闻，是某一个忙碌后回到酒店的夜晚。对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她心中一根久未曾拨动的弦，断了。她深知，是自己选择放开与他的纠缠，从此只当是音乐上的伙伴、心灵上的知己，不论他的情感走向如何，她都决心祝福他。
好的旧爱，就应当像死去了一样。她自然不会在对方浓情蜜意时去打扰，做那些多余的祝福，或是试探。
对于邱时始终如一的守护，她不是不感动，可有时候，她总觉得他应该去追求自己的远方。她不了解的是，在他无微不至的攻势下，自己早已产生了依赖。于是，有时媒体拍到他们同进同出的画面，配上一些半真半假的描述，她也只是一笑而过。
那几年，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席卷了全球。在经历了漫长的“寒冬”后，民众的身心得到了全方位解放，对优秀文娱作品有着如饥似渴的需求，演出市场逐渐复苏。张静沐的朋友圈里，几乎一半的歌手都在全国巡演，并取得了不错的票房。沉寂已久的她，决定搭上这趟东风。
此时，距离她与许暖阳的相识，已经10年了，距离上次相遇也过去了三年。她突然想起，有一年他们彻夜聊天，从古典音乐的发萌，聊到欧美天后Diva代表作，兴浓之时，从昆曲、黄梅戏哼到《野蜂飞舞》。那是多畅快淋漓的年纪，也是歌坛的春天。她突然怀念，这样的好时节。
为什么不邀请他来演唱会呢？这个念头一旦萌发，就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他们曾有过无数个线下合唱的片段，却独独没有一次同台合作。说不清是什么原因，许是音乐风格的差异，或是她大Vocal光环产生了假象，也可能是还没来得及，总之她几乎与圈内所有顶流男歌手都有过合唱或同台演绎，唯独与他是没有的。
可要怎么邀请他呢？这个问题又开始困扰着她，折磨得她几乎要睡不着觉。尤其是他与方希又一次因同台登上热搜榜首位，甚至被歌迷当众催婚的地步，她更不方便去打扰。
想到这里，她的内心有两个小人在拉扯。“这有什么？直接打给他啊。”想来直来直去的小爱，在她某站演唱会结束后来看她，无意中谈起嘉宾话题，顺手抢过她的手机，拨通了那个她已有两三年未敢触碰的号码。
嘟、嘟、嘟的等待音，漫长而难熬，她几乎有挂断的冲动，可打都打了，一秒或是10秒又有何区别呢？不如再等等。
在漫长的等待后，那头终于接起了电话。
“喂？”一句回应，云淡风轻，冷静自持的背后，有她没有察觉的悸动。
张静沐有些语塞，略带生份地说：“是我，张静沐。”
“嗯。”
“你……要不要来我的演唱会？当嘉宾。”
那头沉默了片刻，缓缓问她：“什么时候？我看看排期。”
“好，我回头把时间、场次发给你，看你方便哪一场。”对于他的回答，她有些暗暗失落。
“好。”惜字如金的他，直到她挂掉电话，也不过说了寥寥数语，他们之间终究再难回到过去了。
张静沐将演唱会的时间、城市发给他，他选了个就近的，便算定了下来。接下来便是选歌、改编、打磨细节这些琐碎的事情。有时候，他会在深夜发给她一首歌曲链接，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这首怎么样？”她给出意见，说好，或是不好。
最终选定的两首歌曲，都是适合舞台表现，又代表了与他曾有过的回忆的。一首叫《深夜书店》，讲的是两人在书店深夜邂逅的故事。而另一首《如果当时》，则写满了对往事的叹息。
说起书店，她记得10年前的某个深夜，他与她彻夜聊嗨，一时兴起去逛书店。回来的路上，看到晨曦初露的天空，还隐隐闪动着几颗星星，他暗暗得意地按下快门，向她炫耀自己巧妙的取景。她嗤之以鼻，随意翻看着刚买的书籍，而他在一旁极不安分，用包装纸随手折起一颗星星，要与她比赛摄影技术。
“我们一人拍一张这颗星，让歌迷评判，谁拍得好。”拗不过他，她只得将他精心取景的相片，配上书籍照发到个人主页上。而下一秒，他竟大胆地将她拍的那张，设为了头像。一石惊起千层浪。
此后的10年，许暖阳在社交媒体上，再也不曾有过这样大胆的表达。再也没有一个人，会让他想以一颗星相送。星，亦是心啊。

下一章被吞了两次，发不了，晚点再试试

-Eighteen-
泉城的冬天，常是阳光明媚的。许暖阳到达机场的时间，并未向任何人透露，可接机口却挤满了手捧鲜花和应援牌的歌迷，定睛一瞧，那是张静沐粉丝组织的接机活动。想来，她与自己是临近航班。
压低帽檐，捂紧口罩，匆匆上了车子。
极少有演唱会嘉宾，如许暖阳一般，提前两天便到了彩排现场。此时的张静沐，正和工作人员激烈讨论着。工作中的她，小小身躯仿佛有无限能量，说起话来，带着不容置喙的肯定。
许暖阳和助理走上舞台时，张静沐刚结束一首歌的排练，惊喜得几乎要跳起来，带着一点兴奋和轻柔，问他：“什么时候到的？下午？”
“下午。”他语气酷酷的，帽檐下的表情，在昏暗灯光下暧昧不清。可他的眼神，却一刻也未曾离开她的面孔，久未蒙面的朋友，彼此间或许都会有些情怯。
众目睽睽之下，她很快恢复公事公办的态度，与他商量起走位、和声等等细节。这样一本正经的语气和表情，令他熟悉又陌生。许多年前，无数个日日夜夜，他脑海中尽是她在录音棚“指点江山”的画面，那么专注和专业。
许是排演卖力，有些发汗，他在休息间隙松了口气，将外套脱去，才发现两人都颇有默契地穿了绿色毛衣、黑色裤子。相视一笑，那种久违的感觉，又回到两人之间。一种暧昧的情愫，在两人之间蔓延。张静沐不自然地别开眼睛，许暖阳暗暗庆幸，自己早已压低了帽檐。
正式演出，是他这几年最紧张的一次。不仅因为她对演出效果近乎苛刻的要求，还因为他为此已经等待、准备了很久很久。
许暖阳在后台，听着演唱会女主角的表演，留意着她与观众坦率的互动，那种迷人的感觉，仿佛带他们回到初见时，那样意气风发仿佛世界都是舞台的年纪。他是人气爆棚的流量男歌手，她是出道即巅峰的最佳女歌手，她的每一首歌，他都有认真听，他的创作也喜欢首先给她听。
“欢迎许暖阳来到我的演唱会。”当合唱结束，张静沐对着全场万名歌迷，喊出这句热情的宣言，许暖阳笑出声来，与大家打招呼。
“暖阳，我们认识10年了吧？”她用一种老朋友的口吻，与他社交起来。
“对。可是10年了，为什么第一次邀请我来你的演唱会？”
面对他的不满与挑衅，张静沐轻笑，打趣他道：“因为你忙着逛街，忙着逛来逛去啊。”网络上那些他与方希一同逛街的照片，便是最好的证明，全场哄笑起来。
“可是……”他眸光闪动，专注看着她，“你一个消息，我就会飞到这里。”
万人的错愕与欢呼，淹没了彼此动情的尴尬，张静沐一瞬间不知所措，急忙将话题岔开，引到他曾为她写的那首歌上。
他含笑，静静听着她哼起那首歌。此情此景，正应了他在某一首歌里写的那样“你在台上唱着我的创作，布局谋篇像本悲情小说……”
她太擅长表演，表情淡漠，反倒有催泪效果。
“为什么/你当时对我好/又为什么/现在变得冷淡了/我知道/爱要走难阻挠/反正不是我的/我也不该要/你和我/曾经有共同爱好/谁的耳边/总有绝句在萦绕……”随后的嘉宾单独演出，台上仍涌动着暧昧的气氛，他唱出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对过去10年的告白。
张静沐在后台换装，听着台上旋律响起，那种落寞、遗憾、惋惜……在歌声中娓娓道来，像是控诉，又像是缅怀。她配合唱起副歌部分的女声，低低呢喃，像渡口挥别时的嘱托。她不知道的是，当她声音响起时，台上的男子放下话筒，专注侧耳听她声音，而后嘴角扬起灿烂的笑容。
如此，就够了吧，一切都在歌里。他想。
张静沐却怎么也没想到，两首歌曲在网络上掀起如此大的风浪。一方面，张静沐风情万种演绎，令许暖阳的合唱歌曲效果超越原唱，还让许多歌迷有找到歌曲女主角的感觉。另一方面，两人十年来自然形成的默契，使他们举手投足之间，莫名地契合，甚至流动着丝丝暧昧，随着十年的交集被扒出，公众的反映超出预期。
“什么？他们俩也有关系吗？看上去很熟的样子。”网友问。
“对呢，静沐和暖阳是10年的好朋友咯。”有歌迷耐心回答。
“好般配哦。”
“他们十年前就曾暧昧过吧。”
“哇哦，什么都磕只会让我营养均衡。”
“许暖阳不是和方希在谈吗？被拍到好多次了。”
“张静沐不是结婚了吗？是我记忆出错了吗？”
“be感好强，果然白月光最难以忘记。”
“张静沐这风情万种的，我一个女孩子都受不了！别说许暖阳了！”
在此后的几天里，网络上关于他们的真假消息层出不穷，有说张静沐与许暖阳旧情复燃，有说许暖阳与方希已然分手，也有说许暖阳在白月光与朱砂痣之间艰难抉择。
两人对此，都一笑而过。虽仍会心动，可时间将这份动心酿成了酒，变得香醇而醉人，他们只敢偶尔打开闻一闻，再没有勇气一饮而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