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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寒冬日，雪虐风饕，朔风凛冽，那大抵是我在京畿的十来年里度过的最冷的冬日。）
（寒英纷纷扬扬，簌簌落了一地，肃杀之际，心也沉了几分，额涅病逝的消息传来，起初不信，额涅生在草原之上，马背上的女儿，身子怎会不好，她极少病的，可我四下环顾，是清晓墨竹金枝等人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知道了，额涅走了。）
（我终是捱不住，身心俱疲，将将病来如山倒，过了足足一月才痊愈。）
“回庄王府一趟吧。”
（拢了大氅，携清晓往别院去。）

（铅云低垂，过了晌午，终是降了雪。前先是雪沫子，借着二月的寒风刮在面颊之上生疼。吩咐锦瑟将窗牖合上，这样的恶天，自是不准墨毓出去，让她在榻上描红。屋中熏着地龙，一扇门帘将屋外的风雪阻挡。）
（跟着毓儿用过午膳，王府那边来了消息。“格格，福晋过世了。”聆了这个消息，心中自是一惊。同她算不得亲厚，但大抵相伴多年的情分，昭薇出嫁之后便一直是自己陪着她。她是个惯爱玩笑的，自己的胡话疯话也爱同她念叨，原先未出阁时同她说过，若是以后嫁不出去跟她一起守着园子，种些花种些草，做个南山翁，带月荷锄归也是好的。）
（报丧的定是早去了**哈府上，失怙有多痛自己是知道的，又身为长姐，见到昭薇定是要多多宽慰。吩咐扈从们准备车马，回王府。）

（风过耳际，如利刃一般划过面颊，雪势转急，肩头上已落了几朵寒酥，周身只觉徐徐寒意，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清晓见状，上前为我拍去肩上的寒酥，又将暖手炉递给我。）
“夫人，还是去前面的亭子里坐坐吧，您的病才好，仔细着身子。”
（我偏首望她一眼，只是颔首，同她往前头的小亭子里去。）
（此次回来，还未去寻阿玛，一来不愿阿玛瞧见我这模样，二来——互道伤心事，平添忧愁罢了，尔机忙得不见人影，纵知我悲戚，也难为我抛下诸事，心思百转千回，再想起过去种种，鼻间不由得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几处愁思，更兼风雪。雪下得又密又急，打在琉璃瓦上沙沙作响。那院中青砖地上，已堆了不少积雪。那人走后，南苑就好似空了。近了九嶷山，早已经挂了白幡，里头闹哄哄的。随侍的小厮见我到了，便将齐衰丧服交由自个儿。到了后院换上丧服，福晋是蒙族女子，亲眷大多在科尔沁那边即使得了消息赶过来也得大半月，故而只有旁的王府相熟的福晋来送。）
（还礼之后，便在冥堂之前焚烧之前，来了一会儿也未瞧见昭薇。找人打听了，原是因见这般情状心伤，将手头的纸钱交给锦瑟，出了冥堂去寻昭薇，总算是在一处凉亭寻到了她。见到她，那些宽慰的话语却说不出口，万般宽慰到了此时，都解不了心伤。）
“昭薇。”

（额涅膝下只我一女，幼承娇宠，便是我要什么，额涅也少说个不字，我也惯于在额涅跟前软声撒娇了，可如今南苑一空，登时有人走茶凉，人去楼空的意味，我不愿再踏足，即便那儿曾是我最喜欢的去处。）
（手捧暖炉，可未有丁点暖意， 雪下得愈发大了，地上已是厚厚一层。）
（此间此时，应是少有人来，多半是在冥堂，是以一声昭薇入耳时，颇为讶异，杏眸微抬。）
“姐姐。”
（她黛眉微蹙，眸中是忧色，知她是担心，将眉眼一低。）
“积雪难行，姐姐实不必来寻我的。”

（幼时艳羡几位姊妹，父母双全。反观自身，幼年失怙，幸而阿玛偏宠。身为长姊，倒是妒忌眼前的四妹，父母双全，夫妻和顺，倒是比自个儿幸福太多。如今见她这般心中也是堵得慌，蹙远山。将手中拿的披风替她穿上，似嗔似怪。）
“怎么站在风口，这么不爱惜身子，若是福晋知晓也该心疼了，逝者已矣，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更要珍重自身。”
（回了王府，未见阿玛。听扈从所道，福晋去后，阿玛便将京郊的果园转卖了。也对，那园的主人不在，也就没有人会去了。积雪已深，脚踩上去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跟着昭薇并肩而行，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寻什么话语来说。）

“有些闷，来这儿走走罢了，姐姐不必担心。”
（我幼时是多病身，没少让家里人前后担心，是以常有内疚之时，叹自个儿身子骨不争气。）
（姐姐为我披上披风时，眸中含笑，似是这漫漫冬日里供我汲取的暖，说来是我这个做妹妹的不称职，她嫁入都善后，竟少去瞧她，杏眸氤氲。）
“这样冷的天，姐姐出门怎未带暖手炉。”
（我同她并肩而行，一时无话，倏尔想起她的儿女，一时心有所感，问上一句。）
“姐姐自做了额涅，应当忙了不少？”

（一道而行，身后是深深浅浅的脚印，印在那雪上。比这些姊妹大了几岁，故而平日倒是多跟旁府的格格亲厚，也许久没有跟妹妹说过贴己话。一路而行，倒是我同妹妹风雪相伴。）
“光顾着灵前续香焚烛，出门时候忘记了。”
（她早年出嫁，与**哈氏相伴数载。夫妻和顺，阿玛在我出嫁之前也说，昭薇性格温和是宜室宜家的女子。惯不像我，性子跳脱，给人家做媳妇怕是不妥。听她提起子嗣，又想起她多年未有一儿半女，不免是个憾事。）
“都说儿女是前生的讨债鬼，这话倒是不假。你也知晓，虽是生了嫡长孙，却未上家谱。小女儿又是个体弱的，本想带着一道儿来，也算是能陪陪你。只是怎么也是停灵之地，怕冲撞了。所幸就把她留在都善府上了。”

（倒是听说秋夜出游，各于瓜田摘瓜归，为宜男兆。她与尔机成婚多年，但是没有一儿半女，也是替他们着急，也是为个彩头。）
“自大生了一双儿女之后，这喜怒哀乐都系于他们身上。等你有了儿女也能体会到这份情感。都说中秋之时去瓜田摸秋，若是摸到南瓜，则可生男孩。要不等今年中秋我陪你去郊外？”
（凉亭距九嶷山不过几射之地，走了不会儿便到了灵堂前。里头依旧是哭声不止，执着昭薇柔荑，这举动似是宽慰。）
“走吧，还有许多事要忙。阿玛那头可来了什么话？”

“瓜田摸秋，我原先竟不知有这样的说法，无论能不能成，出门去散散心总归是好的，若是姐姐中秋无事，咱们一起去也好。”
（早几年，我并未将孩子的事儿放在心上，左右尔机平日繁忙，我又淡然，便将此事看得轻些，许是——后来年岁渐长，越发觉得有孩子承欢膝下，实为幸事，何况平日尔机不在时，日子着实无趣些。）
（至灵堂，啼哭声不绝于耳，逃不开的，再往哪里去避也是无济于事，递了一叹。）
“不知阿玛如何了——”
（前有侧福晋，后是额涅，似是这些年来，太多生离死别了。）

“也不过是讨个彩头，子嗣这事也要看缘。尼 玛哈族中孙辈寥寥，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你也不要太过忧心此事，省的急坏了身子。”
（灵堂之中，白幡幔幔。额涅，祖母，廉王叔，悫忻福晋。这么多年离开的人太多了，抄起案几之上的黄纸，焚于火炉之中。只愿故去的人早登极乐，也算不枉相识一遭。耳旁是喇嘛的诵经声夹杂着婢女们的哭声，听了心乱。如此悲景，想来阿玛也不忍瞧。）
“阿玛将京郊的果园转售了，留着也是个心伤。斯人已逝，那地方没了福晋打理，早晚也会荒废了。”

“姐姐放心，我自有分寸。”
（偏首一笑，不再多言，拿了案上黄纸，也随之丢入火炉中，星星点点的火光，心弦又是一颤，罢了——）
“这样也好。”
（果园再好，额涅不在，终是虚无，睹物思人之说，到底徒添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