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薄云淡淡扫了一片落日的晖。金凌双手环抱臂膀倚靠在蓝思追的房外,一头长马尾在风里没头没脑地飞舞。他咬着唇嘀嘀咕咕,脚尖恶狠狠地踹走了一块小石子。
金凌这次来,是带着准宗主的身份来的。
继金光瑶被封印之后,兰陵金氏几乎是一夜之间变了副模样。内里是暗潮汹涌争权夺利的长老弟子们,外头则是无尽的流言蜚语和指点嘲讽,内忧外患,雪上加霜,仿佛那金鳞台也自此黯淡了光芒。
而金凌是金家的嫡系子弟,理应继承这宗主之位,只不过——“他还是个孩子,”长老面带着一副严肃又诚恳的样子,“金家遭此变故,已是风雨飘摇之态,交给一个孩子,怕是要从此式微、一蹶不振了。”
“呲啦”声响,暗色紫芒划开大殿的昏暗。有枚银铃,在长鞭的紫色锋芒间叮当作响。
金凌站在薄昏的树下,看着自己脚下的影子瑟瑟发抖。就像那天一样,他忍不住回想,影子在孤独地摇摆。
那天,在江澄半是威胁半是利诱的坚持之下,金家长老们终于妥协,同意了他的继承,而条件是金凌必须先前往姑苏修习一月时间,方可举行继承典礼——只不过是想把他能支开多远就多远罢了,他离开本家越久,成了宗主便越容易被控制。
那是个阴雨天,穹宇上蓄了厚厚的一层乌云,像是不知谁打翻了一砚墨,裹挟着浓重的土腥气从天的一侧晕染到另一侧。金凌沉默地站在昏暗的大殿里,一点都看不清殿里人的面庞,只有凄厉的冷风。只有风。
凉意重又窜上脊骨,金凌忍不住更紧地抱住了自己。
“金公子。”背后轻柔温和的一声唤,终于把金凌从漆黑的雨夜给拽了出来。他嘟哝了句“真慢”便转过头,面前的蓝思追已重新佩上了抹额,垂着双眸面色苍白,而在他身后的蓝景仪却是微红了脸,嘴上嘟囔个没完。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受够了金家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被遣来云深不知处也算图个清净,谁知他兴冲冲地去校场找这俩人,招来的又是这般奇奇怪怪的面色。金凌越想越是气恼,咬着牙使劲儿踩了踩那块无辜的石子儿,一甩马尾便把那两人给丢在了原地。
蓝景仪还没嘟囔完,见那身影气冲冲走远,差点没咬着自己的舌尖:“思追儿,这大小姐就这般走了?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到底是谁委屈了谁啊?”
“景仪,不可无礼。他这次来,怕已是金宗主了。”蓝思追低不可闻叹了声,双颊精雕细琢却苍白得紧,“走,去同他说说清了。”
夕阳已是半沉在树梢,屋里溺了半室蜜色的光。金凌噘着嘴坐在床上,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被套。半开的窗外头泄进少许欢声笑语,金凌暗自较着劲儿,指甲将那窗棂上的卷云纹去了些边角。
其实,他知道这事儿错在自己,谁让他吃饱了撑的要去拆人家的抹额呀……可他也是一片好心嘛!他晓得甩人脸色看决计是失礼的事,可要他去低声下气说个抱歉……哼还不如生闷气噎死了算!
他这正演着丰富的内心戏码呢,突然有人敲了敲窗沿,接着一只手递进了枝桃花来,新雨洗过灼灼粉红,丰腴地拥簇枝头。随后有人开了嗓,敲冰碎玉一把好嗓子:“经行无所有啊。”
窗外的人装文绉绉样子却不像,自己倒先笑了:“聊赠……多赠几枝春吧。”
金凌微讶,却见窗外又送进来一枝梨花,含苞清露,涤开桃腮上胭脂来。
不乏杜鹃、杏花……那声清脆声音一直在滔滔不绝念着诗句,字里行间是漾着甜笑的。
最后那手送了一枝白海棠进来时,金凌不知怎的便一把抓住了那人,将那白白净净栀子花一样的手凑近鼻尖轻嗅了一下。
万花烂漫的浮华背后,是被攀折的草木血泪,苦的。
旁的话还没说出口,只听外头微讶的一声轻呼,那手径直覆上了金凌的唇畔,冰凉的指尖颤动:“喜欢?”
——就如清皎月光,透了层云疏淡,蓦的射穿了庭院里两瓣梨花。一把清俊嗓子。
“蓝思追,是你?”金凌惊得差点咬了自己的舌,那手也是一滞,匆匆滑出窗口。“诶大小姐,你不生气啦?”是那个念诗的少年音。“蓝景仪你居然也在?!”
“怎么啦?只许思追儿在便不许我在啦?哄你一个大小姐光一个思追儿怎的有用?”景仪在外头脆生生地喊,“这么大人儿了还要哄,真是没办法!”
“谁要你们哄了!可别自作多情了!”金凌一下子又炸毛了,手里的白海棠咔吧一下被折作两截。
蓝思追忙道:“景仪,别添倒忙了。金公子切莫生气了,景仪是孩子脾性,话是随着性子来的,金公子可别放在心上。”
金凌刚把那枝白海棠啪的摔在地上,房门便被轻敲了两声,吱呀一下推开了。刚进门的蓝思追不禁一脸无奈:“金公子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