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刚下过雨的青石子路还是湿滑的,上头的苔含了些水珠是茸茸的鲜绿。一双胖墩墩的浅口布鞋啪叽啪叽从青石路上跑过,踩进了水坑儿溅起欢快的水花。
头挽双髫的小娃娃咯咯笑着,追逐着一颗骨碌碌在地上滚动的琉璃珠子在街上跑着。那珠子像是成心要戏弄这娃娃一般,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溜得飞快,还专挑偏僻的旮旯里钻。小娃娃在后头追得气喘吁吁,却执拗地不愿停下来。
小娃娃身后还跟着个拄着拐颤巍巍的老头子,一边哆哆嗦嗦地用帕子揩着嘴角,一边哑着嗓子叫自家小孙儿慢些跑。小娃娃听似没听,依然一个劲儿地向前冲去,跟着那颗琉璃珠跑到了一扇老旧的朱红大门前。
“总算逮到你啦!”小娃娃忍不住笑弯了眼角,奶声奶气道。那老头子在他几步之外边喘边蹒跚,喉咙里沙沙作响像是藏了个风箱。倚着拐杖老人站那喘口气,就见自家小孙儿喜笑颜开地把珠子捡回手里,刚直起身,两眼就像被什么吸住了似的紧紧盯住那扇面前的朱红门。
老人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叫喊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眼睁睁看着小孙子魔怔了一般推开那朱门走了进去,双目空洞而死寂,脚步呆滞而缓慢,布鞋在磨损厉害的青石台阶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老人半声呼救噎在喉咙口上不得下不去,胸腔里呼隆作响,恐惧化作猛兽,几乎要撕裂他破败的身躯而出。就在老人脸涨得发紫沉沉跌倒时,那颗琉璃珠恍然坠地,激起极其尖锐的一声悲鸣。
突然打开的朱门在老人颤抖的眼眶里再度自动闭合。沉沉一声吱呀,就像呻吟。
叶城近日闹鬼了。
这邪祟作孽倒不止这一天两天了,两三年前便不时有甚么失踪灭口一类的事件发生,人心一度惶惶。那驻守当地的修仙世家叶家不过一个小小世家,降妖除祟不行,忽悠人倒是挺厉害,叶城百姓全被他们一张嘴说得睁只眼闭只眼过了这么两三年。谁知这近日来那邪祟越发猖狂起来,连连杀人取血,两三日前竟动到了老城主的儿媳和孙子头上。这下城主坐不住了,急急忙忙四处发帖去求那修仙大家,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而蓝家云深不知处内,含光君素有逢乱必出的美名,人家请帖都送到眼前了断没有拒绝的道理。恰好前几日思追几人刚抄完家训,又授了新剑,便想着乘此机会带这几个小辈去试试剑。
叶城的黄昏倒甚是好看,热乎乎的金乌余晖泼洒在小城的青砖白瓦上,别是一番风采。叶城不大,人口也不算多,现到了收工回家的时辰了,略窄的青石路上倒也是人来人往,满街飘荡着小食零嘴的香和饶有风味的乡音。
忽然街上人群一阵骚乱,原本挨挨挤挤正闹腾的人们都不禁往街边站了站。只见被让出一条道的路中间走来三个少年。左边那个一身浅金衣裳,前襟绣了团银光璀璨的牡丹。乌发高束、背负长弓,生的明眸皓齿俊秀非凡,眉间一点朱砂映了阳光更是艳的夺目。右首那位则一身落落白衣,额覆抹额,杏眼明媚,被金芒扫了片暖光,更是细眉杏目的一派风流。背后一把雪白长剑,垂了嫣红的剑穗,单那一点朱色便艳了这一落素的。而正中那个更是精雕细琢的一副好皮囊,眉眼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一派清雅素衣便是谪仙似的小人儿。
这三个少年年纪虽轻,周身气度却非寻常人可比。街上百姓见他们衣着精致、形容昳丽,且个个身负长剑,都断定不是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便是城主请来的仙师了。于是个个儿都既是满心好奇惊艳,又是遮掩着只敢偷眼看,那些年轻姑娘更是满脸霞光直把剪水瞳子拿来瞅着,连矜持都想抛了脑后。
而那个落了嫣红剑穗的白衣少年……或者说是蓝景仪,边走边暗自咂舌,偷偷传了音给前头的蓝思追:“诶思追儿,你说我们这样是不是太招摇啦?”
蓝思追微微一笑:“景仪居然还会担心这个?”
“不要说得我好像很爱显摆似的啦!”蓝景仪急忙跨了几步与蓝思追并肩而行。而另一边的金凌双手抱臂,依然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嘁,这就算招摇了?若不是你们家的含光君有事来不了,那场面想必是招摇到天上去了。”
这厢三人正叽叽喳喳地聊得开怀,突然人群又是一阵喧闹,一名浅灰长袍的老者拄着拐杖捋着花白胡子走出人群。蓝思追一见,连忙躬身行礼:“姑苏蓝氏弟子蓝思追见过叶城主了。”
那老者微敛双目,站姿笔挺,轻捋着长须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然而下一秒,街上所有百姓就眼睁睁看着自家城主哗啦一下扔了拐杖,扑通一下扑倒在地,顺着落地的力道错开闲杂人等一下滑到蓝思追面前,一把抱住思追的腿老泪纵横嚎啕大哭:“蓝小仙师救命啊啊啊啊啊……”
三个孩子被这瞬间变脸的套路吓得不轻,都怔在原地没了动作。蓝思追愣了会好容易才回过神来,连忙把哭得快断气的老城主扶起来。待那老人终于哭完了,在大庭广众之下尴尬站了许久的三人这才得以在城主家中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