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乳娘抱在怀里逗着玩九连环，小手摆弄着它也不急解开，就一环一环挨着看，正看到其中一个上头带了道较深的划痕，特别得意的挑出来，举到乳娘眼跟前儿给她看。正被哄着就听到门扇打开的动静儿，跟着就听见个熟悉的声音，一挺身从乳母怀里跳出来，迎到门边正看到姨母，特别正经学上头的哥哥们打千儿，奈何不如三块儿豆腐高，像是站起来的小磕头虫。）
坤都请姨母安，姨母是来看坤都的吗？

（姨母抬手摸了我的光脑门儿，笑得和煦极了，就是比着额娘看到我的神色也差不许多，一时格外得意，觉得自己肯定是讨姨母喜欢的小子。这么一想脸上就没绷住，嘿声一乐，转身跑回到内间儿去，捧了九连环又噔噔噔跑回姨母身边，路中间还被门槛挡了下，手脚并用翻过门槛，这才得以凑过去给她看。）
乳娘给我玩九连环，我刚找到一个跟其他环不一样的，姨母要看吗？

（听姨母像是感兴趣，还让我指给她看——哪儿像乳母似的，一劲儿让自己学着解开，左一句右一句就没离开了劝说，我还偏偏要逆着她意思，瞧她一副拿我没办法的模样儿，就觉得比解九连环得趣儿得多。这心里头颇有股子被认同的舒坦劲儿，把在姨母腿边把她推到座上，末了特别辛苦的举起九连环给她看，小手还没忘捏着挑出来的那几环，仰着脖儿同她讲说。）
姨母先坐。我看着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上面的白道儿特别多。（一边挨个数着一边点头，格外肯定自己的猜测。）一定是要从这几个开始解。

（诶？听她这么追问自己，不由得愣了下——乳母待我素来恭顺得很，屋里伺候的人也都是负责应话儿的，我若说了上句，多得是接下句的人，这样被直直问回来的经历还真不多。被点了问话没来得有些兴奋，特别认真的考虑一会儿，跟着却板住了脸摇摇头，仰头同姨母答道。）
上次拿到一个碗儿，颜色我倒是喜欢，就是碗口凸起来一点，乳母说不得用，第二天就换了。（跟着觑了眼乳母，咬了咬嘴唇又看回姨母那处。）如果是工匠弄出的过失，乳母不该给我的。

（她把九连环搁到一旁的炕几上，握住我的手摇了摇，接着又是一个问题——我这会儿心里的兴奋还正盛，总觉着能应对上问题，该是顶得意自在的事，比起平日里被人拱卫着说话，这会儿的应对就格外有滋味儿。回过神才伸手搔了搔头顶，觉得姨母这次问得忒也偏了，这明明是给东西的人的错处，同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如此想着不由破了正经的脸儿，咧嘴就是对着她一哂。）
东西合该用齐整的，若是有问题，又怎会留在我的屋里？姨母问得好生奇怪。

（自上回赞群芳别过，几日不见秋的影儿，怕是被她的宝贝阿哥缠住了身，自月前天徽内务府明里暗里的试探将景仁宫的一应适宜来禀，定省时也曾询问过中宫的意思，虽态度暧昧未明，多半也是有培养掌事的意思，正恰是自御膳房点好了一应供给，查明景仁各位分一年的供应账目便顺拐了道儿来启华宫瞧瞧秋的那个宝贝疙瘩。及至关河门前，阁内一应内侍倒也熟络，满面带喜的问了安便要赶着通传，抬手一止，撇了一应人等径直入了门。）
坤都？

（买过门槛儿正见乳母抱着他自圆桌围坐，手里煞有介事的把玩着一串九连环，而后虽他乳母一并起身，倒也礼数周全有模有样，才不过三岁话便说的条理利落，可见秋教养他也极是用心。况这小子模样儿随了秋，周正清秀，又是个爱干净的，衣裳也平整，竟是褶子都不见。一时喜爱更甚，抬手摸了摸他脑瓜儿面目慈爱。）
当然是，我们坤都做什么呢？九连环？

（只瞧他献宝儿似的一溜风儿去了又回来，被门槛儿一绊不哭不闹爬起来接着跑，心里不由赞她乳母会教养，不至因是阿哥身份便过分疼溺，反倒把好好儿的小子养成嫩娇娥。再转头瞧他捧上来的一串九连环，竟是略心疼些，宫里能给这些孩子玩儿的并不多，阿哥格格们身子娇，身份又顶金贵，未免磕了碰了还得自矜身份，也委实难为乳母。将靥一偏，对上他莹亮的一双眸，极是认真的问他。）
哦？不一样，坤都指给姨母瞧瞧，哪儿不一样

（原是不以为意的，待他小脸儿一板，正正经经的开始指着九连环上那微不可查的划痕说不一样时，才方觉，宫里长大的孩子不同一般。昔时我像他这般年岁也只知额娘寻了九连环来我便耐着性儿去解，却从未如他一样，观察的竟这样细致毫微。心弦像是经人猛地一抽，叫人说不清滋味儿，这孩子是——随了谁？眉尾略略一抬有些故意的驳了他的猜测。）
姨母却觉得未必，若是工匠失手落了划痕呢？

（待他话音将落，如同鸣琴一声铮，拨开了心里紧着的那一弦，像是夕落之时那一跃之间的挣扎，心头跳的厉害却压下不表，只做是寻常同子辈间的闲话儿。）
既然喜欢，缘何就换了？
（话间极尽温和，带着些诱导似的，想听他把心里话一分一分的吐出来，却奈何这个孩子精明的很，尚不过三岁便懂得藏，为何不该，因他是天之骄子，因他只能配这世间千里挑一的好物？我想听他亲口道来。）

（一口浊气将息，也是我想的过早了，他才是多大的孩子，能懂什么天下什么万民，他能知道东西不齐整便当不得用已是难得，还奢求他懂这一身黄卦的意味不成。歇了那些试探的心思，面上更善更慈些，手掌一揽他后脑，将那还不及桌沿儿高的小家伙拢到身前来，两手往他腋下一探抄起来拎到腿上。瞧着不大的人，倒是紧实称，像个小肉墩。）
坤都说的对，是姨母一时糊涂了，来姨母陪你一起解，看看咱们坤都猜的对不对？

姨母，我沉，压着您了！
（被姨母架着咯吱窝拎到她膝头，忙嚷嚷着自己沉要压坏她，平日里额娘过来，回回抱我都要添一句又沉了，额娘要抱不动了，换了姨母合该是一样的。却倒是雷声大雨点小，嘴里嚷嚷着不要她抱，却是半点儿不挣扎稳稳坐在她腿上——姨母身上香香的，比起乳母身上的皂角味儿好闻得多，也同额娘身上的香气不一样，我可是新鲜得很，也就嘴上打个雷，哪儿会真的愿意下来？抱着九连环偷偷一乐，听话的按照方才选出来的几个环，一个个同姨母一起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