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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狱里狭长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和铁锈的气味,从铁窗渗透进来的阳光也无法驱散如影随形的阴冷,而这当中,为了营造出勃勃生机而漆成草绿色的墙面,就显得尤为欲盖弥彰。
顾艾拎着便携式的医药箱,出现在走廊一头,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上哒哒作响。
监狱深处,隐约传来吼叫,不知道是犯人的呼喊还是狱警的训斥,那声音穿过一道道铜墙铁壁,传到耳廓的时候,已经有了些气若游丝的戚戚意味。顾艾自然是听得习惯了,她径直走向医务室去。
医务室大概是监狱里采光最好的房间了,在午后温暖的阳光的抚摸下,连那些颜色鲜艳昭示着不美好用途的药剂,都显得格外温柔可人。顾艾推开门,看到椅子上的人懒懒地摊着,似乎在小憩,他的鼻梁挺翘着,小扇子似的睫毛在眼下打上柔和的阴影。如果不是用将他栓在扶手上的手铐和满屋子的医疗仪器做背景,这本来应该是一副惬意的画卷。
听见声响,黄旭熙睁了下眼,看清楚来人之后,就又懒洋洋地半眯着。
“你又怎么了?”顾艾放下医药箱,问道。
“打了个小架。”
说完了这话,没听到顾艾再搭腔,黄旭熙追着问了句:“你作为医生,都不问问我怎么样吗?”
“能在医务室看见你,想来是没什么事的,有事的都送医院了。”话虽如此说,顾艾还是拉过椅子坐在黄旭熙对面,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黄旭熙笑了笑:“……还是很痛的。”他抬了抬手,手铐当啷的声响在眼前的这份惬意里格外突兀,他慢慢收了笑容。
顾艾把他的手拉过来,看到每根手指都擦破了皮,渗出来抹血还没干透,鲜艳透亮。她感觉到他的手因为疼痛而微微一颤,便知道不只是小伤口了,黄旭熙的忍痛能力她是体会过的。
“手腕扭伤了?”
“嗯。”
“怎么打得这么用力?下次悠着点。”顾艾瞥见黄旭熙手腕处的红痕,叹了口气,摸出钥匙打开了黄旭熙的手铐。
“私自解开手铐?这可是违反监狱的规定啊。”黄旭熙盯着顾艾的脸,可她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模样,让他无法看出丝毫端倪。
“你手腕伤了,在我这就不要铐着了。”顾艾从医药箱里拿出消毒的酒精和医用棉:“今天只有我值班,不会有人进来的。”
这确实是她会做的事,一直以来,不经意的言语举动透出些细致的温柔,每每让黄旭熙心尖一热。
顾艾低下头,仔仔细细地为黄旭熙消毒伤口,许是怕他疼,她的动作格外轻柔,每次擦完了,还对着伤口呼呼。
黄旭熙觉得有些好笑,他一个二十岁的大男人,难道还要用这种对小孩子的手段来哄吗?可是顾艾温热的吐息却像是有魔力似的,他的手仿佛泡在暖水里,舒服得让他没办法开口打断。
“你都五个月没进医务室了,这次又为什么打架了?”顾艾一边帮他包好手指,一边有意无意地问着。
黄旭熙抿了下唇,沉默。
“你不记得我跟你说的了?在监狱好好表现才能减刑,不要总是参与打架斗殴,没好处还落得受伤。”处理完了伤口,顾艾端起来他的手腕,握在手中轻轻捏了捏,只见黄旭熙痛得一龇牙。
“减刑?”黄旭熙痛得面容微微扭曲,却还是讽刺着冷笑了声:“我一个杀人犯,能减到哪儿去?”
顾艾不吭声了,专心检查他的手腕,黄旭熙面对着突然的安静,竟也生了些悔意,那悔意绵里藏针似的,慢慢地磨着。
他强迫自己将目光落在顾艾纤柔的手指,可那不加装饰的指甲片格外的晶莹可爱,居然又让他愣了神。
顾艾用酒精灯烧了下膏药,热热地贴在黄旭熙的手腕上,言语里多了一分庆幸:“还好带了膏药过来,正好派上用场了。”
黄旭熙看着自己被膏药缠得粗了一大圈的手腕,挑了下眉:“太难看了吧,我不想要这东西。”
“止痛消肿的,贴着吧……还有这几天你每天过来,我给你换膏药。”
这就是进出医务室的许可了,听到这话,黄旭熙想去撕膏药的手僵在了半空,然后尴尬的挠了挠后颈。
“我知道了。”
黄旭熙难得的乖巧引来顾艾疑惑的一瞥,但她终究没空深思。她起身,把医用床上的东西都搬了下来:“你要不要躺一会儿?”
监狱的房间其实也算干净舒适,但无论怎么样用心营造出的环境,都压不下去那股子沉郁凝重的气息。也许只有这难得的午后暖阳,才能晒晒自己的身上的霉味儿了。
没错,就是霉味儿,他今年二十岁,已经感觉到了自己在日渐腐朽。
无期徒刑,他一生就要烂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