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签，我作弊被发现了，被安排成了排头兵。”老岳如实回答。
我忍不住跟老正偷偷对视一眼，没错，我们都闻到了同道中人的味道。
“那上战场感觉怎么样？”老正接着问，不住的耸动的身体，显得有些按耐不住。
“混乱，有时候你根本看不清什么是什么。其实开打的时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着开战的长夜。”老岳说着自己都摇着头自嘲的笑了起来。
“你没想过逃跑吗？”老正不解的问。

“想过，但是到处都是炮弹，往前冲还更安全。”老岳毫不避忌的回答。
那天老岳讲了很多，也讲了很久。直到最后，说到战争结束，撤下战场的时候，我注意到他原本一直挂在嘴边的微笑缓缓收起，一双浑浊的老眼微微的颤动，流露出了唏嘘的神色。
他说那些才刚刚成年的少年战士，他们甚至有的都没上过学，也没交过什么朋友，互相也根本没有过多少交流与认识。
但是在战争结束之后，他们都相拥在了一起，成了一生的挚友。
...

动车向前飞驰着，颠簸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我忍不住的拿起手机，点开了通讯录，找到了老岳的电话，但却怎么也点不下去。就像我这几年来重复的点开老正的号码，但却始终没有播过去。
他们也很有默契的没有联系我。当然了，这是老正出的馊主意，留待后话再讲吧。
想了想还是作罢，放下了手机。

4.
为什么在我说老正的事情之前要先讲到老岳呢，这是因为，关于他的问题，大部分都是老岳问的。
而我的了解也是因为我在他们两人中间，听他们讲话得来的。
从他们的谈话中我才知道，原来老正是个孤儿。
当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被丢在了军队驻扎地边，被路过的军人带回了军营。
为此我想为我之前对他的讥讽道歉，因为他说他三岁起就会踢正步，五岁就开始摸枪。

我故作好奇的问他，你三岁是一边劈叉一边走路的？
听了他跟老正讲起身世后，我才明白，可能他所说的并非虚假。
在军队呆了几年，开始懂事的他就被送到了孤儿院。
后来得到军队的资助开始上学，最终止步高中毕业。
也许是从小就受了军旅的影响吧，毕业之后，他选择了参军，一去就是五年。
原来他并不是家人没来，而是根本就没有这些名叫家人的人。

如果此时此刻我跟他并不是在病房这样的境遇，可能我会觉得他真的很可怜。
但此时此刻此地，我只觉得没有会为他担心，会被他拖累的人，真的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相信你们也看出来了，老正其实是跟老岳两个人比较投缘的，而我只是个百无聊赖的看客听客。

他们的投缘第一点当然都是军旅出身，再者就是另外更重要的一点；他们都认为那个年轻的女医生的判断绝对是有问题的，他们肯定是被误诊的。
老实说，起初我看老岳这个人挺开明通达的，明明已经在这里就医了至少一年了，居然还能说出这种话。
半只脚都踏进棺材了，还能自欺欺人。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但不可否认，有时候自欺欺人更容易让人得过且过的活下去。
大概过了一个多月吧，老岳告诉我跟老正，他已经做完了治疗，要出院了。
老实说，他的病情我还是了解的，比我跟老正的都要严重得多。

尽管他是那么的兴高采烈，换上了一身老式西装，顿时精神头都好了很多，尽管只是看上去像是。
他跟我们道别之后，往外走的时候还不忘踢了几脚正步。
我跟老正都知道这老头的心思。
他不希望因为自己而影响我们对治疗的信心。

看着他清瘦的身影缓缓的走出病房，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滋味。
我下意识的转头望向一旁一言不发的老正，只见他依然望着病房门口，忽然冷笑一声，嘴里骂骂咧咧的说：“妈的。”
当时我还不知道老正到底在想什么，只觉得他又开始古里古怪了，神情话语全都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只知道从这天之后，他就完全进入了沉默状态；或者说，变成了像这里病房里的每一个病人一样。

你们还看嘛？

也许我们都是为了好好死去而活着的吧

而我呢，我一直都不特殊，我从第一天开始都没有出挑过。
说句实在话，在这样的境遇里，能够乐观的想法也只不过是，明天来临的时候，一切不会变得更糟。
每一天都如履薄冰，在病痛之中坚持，在坚持之中逐渐麻木；然后再身边人的怜悯之下，就像一只断了腿的狗，狼狈不堪的活着。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老正仿佛丢了魂一样，有时候看他呆呆的躺在床上，莫名的就会露出诡异的恐惧之色。

我曾经看过一部电影《遗愿清单》，里面说一个人在知道自己得了癌症之后会有五个阶段。
分别是：拒绝，愤怒，妥协，沮丧，接受。
这个时候，我能感觉得到，老正已经正式进入了接受的阶段。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刚开始的时候，几个陌生的人，在这冷冰冰的病房里，各自享受着自己的化疗套餐。
我盯着吊瓶，看着液体一点一滴的通过输液管，传输进我的身体里。对，没错，就是那种眼神。

你看一眼就能确定，那就是这个人马上要翘辫子了。
孤寂的日子是缓慢而煎熬的，而且一旦你开始接受了这些，你就会发现，你已经变成了一个别人背上臃肿沉重的大背包。
我也已经记不得又过去了多久，反正大概是临近秋天的时候，那天晚上，我跟老正都因为身体对药物产生剧烈的反应之后，疲惫不堪的瘫在床上。
“你睡了吗？”老正孱弱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