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来乍到，鬼规矩多
不着调的旋律，女子轻声地在耳边哼唱。
像是在非常舒适的树荫底下并排躺着，懒洋洋的阳光透过树叶之间的缝隙，星星点点地洒落下来。
宛如梦境般的世界，不真实的安逸。
她停止哼唱，我侧过头去看她。
看不清长相，在我眼睛被遮住之前。
只记得她嘴角诡异的微笑。
黑暗突如其来，不是溺海也不是高空坠落。
无法形容的异样，无法挣脱的恐惧，无法知晓的世界。
密闭的狭小，还是未知的无边空间。
心脏急剧扩张与收缩，胸口沉闷得窒息。
是的，这一瞬间，我了解了——
自杀，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仿佛液体达到沸点，变成气体的瞬间，忘记了液体的姿态。
人类一瞬间忘了作为人类所有喜怒哀乐的记忆。
但又不是一切，遗留下来的，只有名字和学过的所有知识与技能。
这是什么，跨越了生死之后的讽刺吗？
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千方百计地寻求死亡之后，却又因为各种各样的执念无法投胎。
或许，正因为如此，才能够“重生”吧。
嗯，我也是其中一名就是了。
“喂，别发呆了！鬼学链戴好，弄丢了无法在这个学院待下去了！”
凶神恶煞的紫色马尾辫的高挑个女子说道，手里还端着个细细长长的旱烟管。
不是，逃避了生前的学习，死后还要被安排进高中再读一回？
想要争辩点什么的时候，有人比我先开口了。
“请问老师，如果没办法在这个学院待下去，也就是不能毕业会怎么样？”
我回头看了一眼，发问的是一个刘海遮住了单眼的金色大波浪女生，音色沉稳而平和。
“是个好问题，正好，那我就给你们彻底说明白了。另外，不要叫我老师，我是你们监护人兼宿舍管理员相原恋……”
“等…等下！我拿一下笔记……”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爱记笔记是不错的习惯。”凶神恶煞的女子赞许地点点头。
“第一点，记得自己已经死亡这个事实。
第二点，不得让这个学院的人类知道自己已经死亡这个事实。
第三点，鬼学链随身戴，这是维持你们实体的必需品，一旦离身则人类目不可视，耳不可闻且无法触摸。
第四点，被这个学院开除退学的话，随即剥夺鬼学证并且承担相应的后果。”
一边用冰冷的眼神逐个打量着我们，一边严厉地口吻宣告着规定，仿佛这周围的空气冻结了一般，寒意从脚踝一直窜上脑门。
“恋恋，你太严肃了，把我的学生们都吓坏了。”
这时，我才注意到相原恋的身旁站着看上去就是弱不禁风的粉色盘发的和服女子。
“啧，我才说了最基础的部分。”相原恋不满地说道。
“还有啦，不是提醒你不要在学生面前抽烟的嘛！”和服女子完全不顾相原恋的不满，继续对她进行说教，真是一物降一物。
端木理事长整理了一下衣襟，上前说道：“啊，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是这个学院的理事长，叫端木遥。”
“阿遥是人类，我是鬼，这点也要记住了。”相原恋补充道，“另外，超贴心详细的学院规则以及相关的生活用品已经放在你们的寝室了，回去自己去看。”
“总而言之，欢迎你们九人入住双灵学院的阴之寮，可能时间不长，但是愿你们过得愉快。”
在寮的公告栏前，大家约定好下午六点在一楼的餐厅集中，互相认识一下。
我的寝室是在三楼的最里间，果然在我的桌上放好了学院规则。
厚厚的一大本，相当于英汉大辞典了吧！
粗略地看了一眼房间，简洁的摆设，跟普通的宿舍是一样的上床下桌。被褥枕头牙刷牙杯等一切生活用品都是崭新的，真是让人安心的周到。宿舍还有一个隔着落地窗的室内小阳台，晾着一条浴巾，角落放着扫把和簸箕。
距离六点还有两个多小时的时间，瘫在床上的我，翻阅着这本厚重的学院规则，整理思绪。
我已经自杀身亡，这点非常清楚，虽然具体通过什么方式了结自己的生命以及采取自杀这个现在的自己看起来不理智的手段的原因都是没有头绪的，但是这个事实不可逆了。
离开人世时候随身的一切，除了衣物饰品之外，手机钱包之类的能证明身份的物品都不在，是我自杀的时候没有贴身带着所以没有跟着来呢，还是在变成鬼之后不能使用人类的物品了呢，又或者是被什么人出于不明晰的目的拿走了亦或保管起来了。
我们进入双灵学院的九人，从年龄上看相差不大，但是绝对不是全部同一学年，而理事长却是统一安排从高一开始。也就是，无关年龄，那么与什么挂钩呢。
相原恋发的鬼学链，能够使我们这些鬼获得实体。原理上来说，一旦离开“身体”，就无法碰到人类的任何事物，包括这个寝室里的家具、甚至这个墙和门。对，只是原理上而已，实际上，我摘下链条之后，依旧无法跟想象中的鬼一样穿墙或门离开自己的寝室。但是，学院规则里明确写了“在教学区域内，必须随身带鬼学链”这一条，我想，从安全角度来说是确实必要的。
不过，“离开身体”这一条定义得很模糊，还有获得实体之后能多大程度上接近人类……都得找时间一个个去试试了。
这学院规则虽然说这么厚的一本，却仍然没有把所有的事情交代清楚啊，是编写者的疏漏、有些确实也没证实清楚，还是有什么不便于让我们了解的呢？说到底，是否进入这个学院就像相原恋、理事长她们所说的非常必要呢？不进入学院存在什么危险？还是说进入之后反而踏入了危险区？……
也许，我们九人这样的存在自身对其余的鬼是一种威胁也说不定呢。
糟糕。
太多了。
太多了太多了。
想得脑袋都快宕机了。
话说回来，其余八人正好男男女女地分在四间宿舍，我跟前辈住一间了，不过这也不错，很多问题可以咨询咨询……
不对，不能草率行事。就算是变成鬼不会死，但是获得实体之后，如果遇到危险的话，怎么想也非常让人头疼啊。
不不不，我记得学院规则第一条就是“禁止在学院内伤人、伤鬼。”
门那边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我一惊，连忙坐起身来，小心翼翼地爬下床，从桌上拿起厚重的学院规则，往门那边探过头去。
嗯？人呢？不对，鬼呢？
寝室门进来左右两边分别是卫生间和浴室。
浴室的灯，现在是亮着了。
进门之后直接进浴室了？
我把耳朵贴在浴室门上，里面确实是淋浴的声音。
这个前辈有些奇怪，不是一般剧情来说，应该先跟新室友的后辈打个招呼，什么的吗？
想来，刚刚大致看了一圈宿舍，前辈的物品简单来说就是两个方面的：一是书籍，二是运动器材。在脑海中形成了，前辈是肌肉发达的学霸女的形象。
也就是，强势、高冷、难以接近类型了。
那么确实很像会采取先去洗澡这样策略的了。
在我各种揣测并且对自己的逻辑得意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浴室内水声已经停了。
“喂，门外面偷听洗澡的鬼室友。”
见我没有回应，浴室里面的人再次说道。
“偷听洗澡可不是女孩子该做的事情呢，
虽然……
你已经死了。”

第三章天才伪装，鬼糊弄鬼
关门的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入了虎口的错觉。
“能……请你保持背对我吗？……我想换一下衣服……”
听到依然是怯弱的声音，舒了一口气。
传来悉悉索索的脱衣服声，为什么会变成类似工口漫画的剧情啊，而且性别不应该反过来吗？不偷看反而有些莫名其妙的违和感是怎么回事。
“你想问餐厅发生的事情吧。”
口吻平稳了许多，结巴不见了。
“这之前，名字还不知道。”
他好像开始穿衣服了。
“星野繁。我的名字。”
“餐厅被欺凌是自导自演吗？”
太冒险的问法，说出口的刹那，我就后悔了。
如果对方是对立面，下一秒我的实体就报废为结局。
“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距离迅速缩小，星野繁就在身后，危险的气息让我神经绷紧。
既然已经迈出交涉的第一步，首先要获取信任。
“遇到前辈的时候。”
星野繁沉默了几秒，继而轻声地笑了。
“转过来吧，近月。”
气场的转变，让我怀疑跟之前怯懦胆小的形象是否是同一个人，或许由女装换成男性装扮本身给人的感觉就有很大的差异。不过，要是他有表示记忆断层，我可能会想到人格分裂。
统一发放的朴实白色睡衣，在他身上活生生有股妖娆之气，两人之间紧张的气氛瞬间分崩离析。
还是不够谨慎啊。
“我，还是不够谨慎啊。”
他跟我发出了同样的感慨，一时间不知怎么接话。
“怎么了？……
还是说……弱小的我……你，更习惯些？”
切换自如的演绎着自己的角色，这个鬼是个演员吧。
“不用。既然知道了，伪装就没有意义。”
“其实你来，大概也能猜出我的目的。”
他一直跟我保持近距离，把玩着我的发梢。
泉零一是豪爽狂放的剑士的话，那么星野繁就是色气隐忍的暗杀者。
“我并没有相对应的价值。”
卖关子在这个鬼面前没有用，我直接坦诚地说了。
才来不到半天，我又不是主角，没有主角光环般的特殊待遇或者能力，非要说能从我这边得到的信息，多半也是个人猜测，证据不足，可信度不高。
“你没有，但是那个前辈有。”
前辈？这么快就连底牌都暴露了，请让我把脑袋埋到地下做一只鸵鸟吧。
“什么时候……”
“遇到前辈的时候。”
这句话怎么这么熟悉。
晃过神，已经很晚了。
趁小尖嗓回来之前，我离开了星野繁的寝室。
这个大部分鬼都不在游荡的时间，整个寮显得有些肃杀。
木制的地板吱呀吱呀地响着，恐怖片里常有的套路。
我在回想粗略看过一遍的星野繁的笔记。
连字迹也是特意练出娟秀的样子，笔记里的叙述口吻、配上几笔勾勒的清新插图，各种意义上我都服了他。
笔记的内容确实是容易引爆大家的情绪，特别是在不得不再次认知到自己虽然接近人类，却只是“接近”而已，实际上死亡了的事实的时候。
详细地记录着从变成鬼之后的事情，从如何徘徊到奈何桥被相原恋领到这里，到与其余八人见面，到餐厅大家情绪失控的实时记录。
从其他八人的人相绘画，到初步性格诊断，到故意的主观意识评价。
“‘死娘娘腔，你有什么资格对我们进行评价？都死了啊！哈哈哈哈！’可能我语气学得不太像。”
星野繁轻描淡写地给我复述当时事情的始末，就好像在场的不是自己。
“习惯了。”
就算是伪装，看得再开，积压下去迟早会出事。
多亏了他的笔记，让我对没有接触过的五人有了基础的了解，以后打交道应该会有点底气。
到自己寝室，全黑的。
泉零一没回来？不互相干涉，也就是跟我无关。
其他鬼需不需要休息我不知道，但是明明只是套着人类空壳的我，觉得乏力，冲个澡就睡吧。
身上还是自杀时穿的卫衣和牛仔裤，我自杀的时候是多么随便，人类一生也就只有一次死亡的机会，我真是浪费了。
“只能死亡一回吗？”
泉零一的话突然闪现在脑海里。
“呵，难道还能重复死亡吗……”
不小心出了声，可能是因为觉得很好笑。
“认真地思考着我说的话，有点感动呢。”
非常愉快的声音就出现在耳边，自己完全没有发现！
伸手去推他，没想到自己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去了。
这种羞耻感，使我萌生了锻炼体能的想法。
“不过想起你更认真地思考他的提议，前辈我有点生气哦。”
他不会是看了剧本吧？怎么什么都知道？！
“裸露狂前辈，太近了。”
身体快贴到一起了，黑色的长发倾倒在我身上，弄得我感觉有点痒，而这个人不在乎，甚至兴致满满。
“所以呢？”
“鬼没有内脏，我是不会心跳加速的，但是人类的前辈会。”
“那是你的，我的并没有加速。”
我的心脏？泉零一是在混淆视听吗？
我的胸腔内不应该有心脏。
“……”
他的嘴唇略过，皱了皱眉：“嗯？”
接着他又试着用了些力度亲吻，然而好像还是不满意。
“你做什么？”
“试验而已。”
他稍微拉开了距离，我得以脱身。
被没什么好感的人吻是没有什么感觉的，尤其是我本身对这个方面就是非常没兴趣，或许就是常人所说的性冷淡吗？
“性骚扰前辈，试验请找别人。”
我径直走进浴室，转身，上锁，流畅的动作。
以后在寝室内，看来得取下链子。
泉零一这个**，他的存在，想要整个干净地抹杀。
“星野繁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小心点。”
“前辈请滚去睡觉。”

第四章 人无完人，鬼无完鬼
澄净的水，硕大的瓶子，咕咚咕咚的气泡。
微小的生物，在水里游动。
贪婪的触角，一伸一缩，探索着。
男子磁性的嗓音，奇异的旋律又在哼唱。
白色的大褂上喷洒了的鲜艳的红色。
还在鼓动着的心脏，被投入瓶子里。
染红的水，狭小的瓶子，细碎的泡沫。
水里不再游动，玻璃丝丝地显出裂缝。
在这场梦里，我旁观者的存在吗？
哼唱突然停止，男子的眼光突然锁定了我似的投了过来，我不由地感到一阵恶寒，动弹不得。
瓶子继续扩大缝隙，夹杂着鲜红液体的水，逐渐溢出。
男子继续哼唱着走近。
我必须得想办法逃离。
“……”
“赖床鬼小夕，快起来。”
“……？”
刚才的，原来是梦嘛，真切的恐惧让我差点信以为真。
“做了噩梦？”
睁开眼，调整一下呼吸，整个身体都觉得有些发热。
虽然是个空壳，这已知的感受都跟人类时候无二。
“说话啊。”
坐在床边的披着乌黑长发的泉零一，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手背带来些许凉意。
“笨蛋前辈，我是鬼，不会生病。”
“……我知道。”
一跃而下，楼梯对他像是摆设。
边穿上统一发的运动装，边跟我说：
“起来跟我一起晨跑。”
等下，他刚才是又裸着上半身坐在我床边吗？啊，这个变态裸露的家伙。
“并不想跟变态前辈一起跑。”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是情报套取的一个不错机会。要是成为常态的话，就会变成固定的情报交流（也许是单方面），对我来说非常有利。
我爬下床，也开始换运动服。
崭新的衣服，合适的尺寸，不得不说待遇不是一般好，我们到底有什么价值。
“你想跟星野繁一起跑？”
提到星野繁，就异常表现的泉零一，我大概了解什么情况了。
“前辈……咕噜咕噜……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
洗漱时候说话，差点没把泡沫吞下去。
“你教我啊？小嘚瑟鬼。”
他看上去比我成熟很多，然而心智和情商上，我压倒性优势真是抱歉。
“等价交换，我要情报。”
“成交。”
泉零一无奈地耸耸肩，这是阶段性的突破，我按耐不住地笑了起来。
“走啊，前辈。”
“嚣张。”
还差几级台阶。
看样子，生前的我一定是个不爱运动的懒货。
我一只手撑着膝盖，另一只手把滑到眼前的头发撩到耳后，喘着气。
本来想借晨跑时机，来询问泉零一自己在意的地方。
而结果却是，他特地在爬山之前慢跑着领着我逛了学院里的建筑，我一点儿也没有心思去记忆。
“半山腰小亭子那儿等我就好了。”
怎么可以在泉零一面前示弱，自己不够强大怎么有资本跟对方对等交谈。
更何况，这家伙一路上竭尽形容词描述了山顶景色之美，绝对是故意的。
“来。”
他不等我自己登上台阶，直接将我拉了过去。
“你看。”
踏上台阶尽头的平台，霎时间沐浴在晨光之中。
略带秋意的朝阳，已不如夏日那样咄咄逼人，静谧地从黑夜里点亮这个世界。
“很棒的景色是不是？”
不仅整个学院一览无遗，这个城市的大致容貌也能够知晓。
“……嗯。”
“这就是你们抛弃的世界。”
我无法否认。
在生死交替之间，遗失了生前记忆的自己，无从得知真相。
是草率地因为一时冲动了结了自己的生命，还是深思熟虑地选择了自我遗弃。
殊途同归，变成了如今非人的存在。
“所以讨厌？”
“所以困扰。”
“所以去解决啊，裸露前辈。”
“所以需要你啊，体弱小夕！”
“所以说你先把衣服穿上。”
“所以说你不许嫌弃裸露！”
“所以说你自己说被鬼讨厌也没关系。”
“所以说我没有说被你讨厌也没关系！”
“所以说我是鬼当然包括我了啊。”
“所以说我说的鬼不包括你了啊！”
为什么我突然较真起来，对话简直就是幼稚园小朋友在为了糖果进行的争执。
“前辈，逻辑有漏洞。”
“这个世界的存在都有漏洞，我的逻辑有漏洞不也没问题吗？”
“狡辩。”
“不，是诡辩。”
累了，就不想回嘴。
坐在围栏前的长凳上，欣赏着渐渐升起的太阳渲染下的美景。
泉零一也走过来，挨着我坐下，递过来一瓶矿泉水和一条干毛巾。
“……谢谢。”
我只接过水，拧开喝着。
虽然理论上鬼不会生病，但是还是有点想试验一下，鬼的这具实体是否会像人类那样感冒，亦或是有相对应的症状但是并不归类为感冒。
“别在奇怪的地方突发奇想，不会感冒的。”
他貌似觉得挺好笑的，直接将毛巾盖到我头上。
“蛔虫前辈。”小心思被发现，我撇了撇嘴。
“笨蛋，没有内脏，蛔虫都没有地方藏的。”
没有内脏的实体。
肺是血液和氧气交换的地方，胃是初消化食物，小肠吸收食物的营养，大肠排除身体垃圾……等等内脏器官对人来说缺一不可，毕竟进化史中遗留下来的胜利品种。
而对于鬼，并不需要氧气来促进血液循环运输营养，也不需要进食来支撑体力。
实体只是一种皮囊性质的话，如何维持这幅皮囊有效运行？
一切感官都存在的皮囊，单是大脑就可以指挥了吗？
失去了记忆的鬼，这幅实体怎么样判断是与生前的自己是一致的呢？
想着想着。
面前的景色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气，越来越远。
眼皮子快不受控制地耷拉下来。
不可以，不能在这里睡着。
不可以，不能在他身边睡着。
不可以，不可以……
不可以……
隐隐约约，好像有人说：
“多虑小夕，睡吧。”
多虑是件坏事吗？

第六章 英雄救美，鬼灵精怪
理事长办公室，鸦雀无声。
相原恋手中一手紧握着木刀站在办公桌前，吸了一口烟，高挑着眉，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们几个。
理事长端木遥局促不安地坐在办公桌内，紧握着面前的瓷杯。
星野繁和我站一边，那两个路人流氓站另一边。
像是比惨似的，路人流氓鼻青脸肿，牙齿可能还掉了几颗，衣服脏兮兮的可能被按在地上摩擦了几回。而星野繁，衣冠不整，头发凌乱，纤细的手捂着脸哭哭啼啼，让闻者怜。
我仿佛是多余的那个，参与中的旁观者。
不对，还有一个多余的，正躺在办公室的会客沙发，闭目养神。
“这怎么回事？谁来说明一下。”
说着相原恋空挥了一下木刀，咻地一声，非常有震慑性。
星野繁吓得躲到我身后，那两个路人流氓浑身一哆嗦。
“理事长……我们只是……”
“只是什么……我都这样子了……”
流氓一号一开口，星野繁就哭着怼回去。
“就是啊，情况都这样子了呢，小遥。”
懒洋洋地插嘴的泉零一，努力在憋笑。
“这样子”吗？这两人说的不是一回事吧。
“冤枉啊理事长！”
“真的不是他说的那样！我以我的清白为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泉零一笑得直接在沙发上打滚，这家伙在理事长办公室也这么嚣张。
“闭嘴！”相原恋冷不丁地直接把木刀当标枪朝泉零一投去。
从我耳边略过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被带得后退了一步。
“小一！”理事长站了起来，将瓷杯打翻也不在意，任由茶水浸染了桌上的文件。
只见他却空手接住了木刀，毫不费力。
理事长见状才掩饰似的忙着拿布擦桌子，脸红着直说“糟了，我的文件”。
少女情怀真是美好啊，不过泉零一这么变态，个人认为配不上理事长。
“观众小夕，你来说咯。”
“近月夕，你来说。”
突然被双方异口同声点名，该不该受宠若惊。
“啧！”
“切。”
“咳。”为了掩饰我想笑的心情，清了清嗓子。
“最简单的说法：英雄救美。”
“那复杂的呢？”理事长好奇地问了一句。
“肯定没有啦哈哈哈哈。”
“……没有。”
泉零一抢在我之前就回答了。
相原恋整个脸都崩得青筋都炸起，还是耐着性子继续说：“英雄是泉零一？美是星野繁？”
“对！就是他！”掉线一会的路人流氓们非常委屈地叫道。
“难道……人家，不美吗……”
哭得略红肿的眼睛，更显得他柔弱，带哭腔的声音又多添了一分娇美。
当然以上是我猜测的流氓们视角的感受，因为他们瞬间回答了：
“非常美！！！”
“好，解决了。”
相原恋狠狠地吸了一口烟，下达判决：
“星野繁自己以后在校园内多注意点。另外你们两只停课三天，回家好好写反思！再犯记过处分！”
“是！”听到话的流氓两“只”松了一口气，立马就溜了。
配角没有存在感，没我什么事真是太好了。
泉零一站在门边，我带着还是畏畏缩缩的星野繁也朝门口走去。
“泉零一，下次下手轻点。”
“OK。”
“你们俩，多爱惜自己的实体。”
“走吧。”泉零一抓过我的手，就想往外走。
“等下！小一！”
身后理事长好像想到什么似的，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有点着急地问道。
“狩猎。”相原恋补充道。
泉零一松开了手，叮嘱道：“小夕，在外面稍等我一下，不许乱跑。”
在办公室里跟他争执起来想想都很麻烦，还是战略性地同意吧。
“……好。”
在这一层我们找了一间空教室，星野繁得把凌乱不堪的女装换下。
“别动哦。”
因为教室弃置着，桌椅都多少有灰尘，所以我暂时当人形衣架。
“不问你闭眼时发生了什么？”
“没事，大致猜到。”
星野繁随意地把搭在我身上，甚至头上，视线被遮挡住，只能看到朦胧的身影。
“你这样，我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啊。”
仿佛很失望的口吻，故意拖长的腔调，是假装的。
“有一点疑问。”
“他，其实‘一直’都在。所以‘借用’一下咯。”
听见是包里取出衣服的声音，是的，包也是挂在我身上。
“懂了。”
“真的吗？”
他笑着把我整个人转了个身。
“反正看不见，转过来也没关系。而且，这也不是第一次在你面前换衣服了。我都不害羞……不对，你本身就没害羞吧。”
想起第一次星野繁妖媚的眼神和色气的睡衣样子，有点不知所措。
“这是害羞的表现吗？”
自己都搞不清楚的事情，让我怎么回答。沉默是金。
他怎么换这么久还没有穿好，不会还是穿女装回去吧？
“说起来……”
他把手放在了我头上，这是换好了，要把换下来的衣服收起来了吗？
然而我久久没有回复视线，他的手也没有收回。
“？”
“刚才相原恋说的话，我很在意。”
“爱惜实体？”
他手上力道略加重，压得我有点难受，我抬了抬头，浴室气息轻轻地透过衣服敷在我的脸上，痒痒的感觉。
“所以，一会想去你寝室跟你好好聊一下这个事情。”
星野繁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不想被其他人听见似的。
“嗯。好……”
就在同时，教室的门被用力地拉开。
“不行！”
我条件反射性地转过头，星野繁的手随着衣服滑落而放下，恢复视线。
果然是泉零一的声音。
泉零一大步走了过来，像一只炸毛的猫，将我护在身后。
“嗯？”
“不是说了这个人要小心点了吗？”
星野繁不紧不慢地扣着衬衫的扣子，缓缓地抬眼：
“这话，还轮不到你说。”

第七章 请多指教，鬼交流生
寝室的地板上，铺了一张毯子，上面摆放了各式各样的武器。
很抱歉，我也就认识个类别，只能说有很多刀和枪，而具体是什么，这在我记忆知识范围之外。
被我强行拉回寝室之后，泉零一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只是默默地把衣柜里的，嗯，其实应该叫做武器柜里的武器都拿了出来。
挨个擦拭过去，低着头，仔仔细细地擦着。
时间默默流逝，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月光悄悄爬进室内。
整个房间里的氛围越来越压抑，感觉从他身上溢出不满的气息愈发浓厚起来。
一副别跟我说话，老子烦着呢的样子，但是又莫名有种在期待着什么的感觉。
主动搭话这件事情，对我来说有些困难，尤其是话题不明确的情况下。
可是这样拖下去，显然不利于日后相处，先试着叫叫他吧。
“泉零一。”
他头都不抬起来，手上的活儿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难道这个打开方式，并不让他满意吗？
叫变态、裸露狂之类的，估计会火上浇油，还是算了。
那就只能试试：
“前辈。”
泉零一有些微停顿，而效果并不明显，看来方向是对的。
要加上赞美性的话语吗？他有什么值得赞美的？
只能一个个叫着测试了，怎么一种哄小孩的错觉。
“帅气的前辈？”
“亲爱的前辈？”
“超级无敌巨厉害的前辈？”
我偷瞄了他一眼，好像有些受用的样子，不由地在心里笑他。
“咳咳，带上感情。”
他轻咳了一声，大发慈悲地给我指点，手上擦拭工作变得敷衍了起来。
行吧，如你所愿：“亲爱的~前辈？”
“不够。”泉零一摇了摇头。
“前辈，前辈~，前~辈，前辈前辈前辈……结束。”
多叫几遍，总有一遍可以糊弄过去了吧。
“结束是什么啊？我还没有说可以呢，鬼小夕。”
“不生气的话，目的达到就好了。”
我站起身，准备爬床休息一会。
“你怎么觉得我生气了？”
这么明显的事情还需要觉得吗？完全没有自我意识嘛。
“幼稚前辈，跟踪的事情我还没有原谅你。”
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泉零一的感觉，有说不出来的愉悦。
“那是，那是有原因的！”
他笨手笨脚地站起来，武器这么摆地上，也不怕踩到受伤，就算受伤也跟我没关系。
“说。”
“要是没跟踪的话！那两个流氓！”
“星野繁解决的，又不是你。”
提到星野繁，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他沉默了好一阵子，身上怒气值直线上升，眼睛里快要喷出火了。
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知道他刚刚要做什么吗？”
“视线被遮挡了。”
其实说完全不知道是不可能的，能猜得到，但是仅仅是猜想，只能看到星野繁身影的我，无法开口问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是嘛。那我告诉你好了。”
泉零一看着我，仿佛读懂了我的心思，却也不说破地直接抓住我的手，将我从楼梯上牵了下来，就算生气也是非常笨拙而温柔的人类。
明明说好了互不干涉，两人一直违约。
“不问你闭眼时发生了什么？”
他一把扯下自己的领带，血色的眼睛一刻不离开我，我就像是他的猎物一样，紧紧地看护着。
“其实，我‘一直’都在。所以不允许你被别人‘借用’。”
为什么听起来这么耳熟……空教室的时候与星野繁的对话？
他一早就在教室外面了？从头到尾都听到了？也看在眼里了吗？
“什么意思？”
泉零一只是将领带覆盖住我的视线，在我后脑勺被绑了严实，眼睛被勒得有点疼。
“太紧了。”
我抗议道，试图取下领带。
“别动。”他压低了嗓子说，扣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平时看上去白皙修长，现在觉得宽大而有力。可能是失去了视觉之后，其他的感觉确实比平时要更灵敏了些，空气似乎变得干燥起来。
跟星野繁那时候不太一样，我总觉得躁动而不安，等待着他的审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浑身有点发热，口干舌燥的我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
就在这时，嘴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脸上扑来灼热的气息，意识到是他的瞬间，是我习惯了吗，居然不安感骤然消散开了。
“他，打算这样做，你知道吗？”
移开了嘴唇之后，他低沉的声音咬着我的耳朵，我身体一颤，很奇妙的反应，自己都无法理解。
并没有等我的回答，或许他根本就没想让我回答。
又一次的唇与唇之间的接触，像是两块异极接触相吸引的磁铁，亲密地贴在一起。而这次却不止是嘴唇，他用温润的舌头试探着向我的嘴里进发，轻柔地探索着、索取着。嘴里瞬间全是他的味道，不讨厌，为什么？
**的感觉，一瞬我觉得脚站不稳，他很自然地搂住了我的腰，托住了我的后脑勺，我被松开的双手不自觉地揪住他的衣服，两个人身体一下子也紧贴起来。
房间内异常安静，只能听见逐渐急促的呼吸声，另我头脑无法思考的唇舌缠绵的声音，还有悉悉索索的衣物之间的摩擦声。
不行。
我的理智在做最后的反抗。
不行啊。
他，这个**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不想明白，最后一层话语不愿意去解读。
不行，这样下去的话。
涨红了脸，我用力推开他，摘下领带。
泉零一先一愣，随之笑了起来。
“这样就不生气了吧。”
我居然有点不敢直视他血红色的眼睛，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一开始我就问了，为什么觉得我生气了？”
“你气得没有裸着了！幼稚前辈！”
“哈哈哈哈哈！我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笑得差点踩到自己的武器而摔倒。
我转身爬上床，拿下鬼学链，暂时不想理他了。
一阵收拾的声音，武器应该都被收起来了。
“我可不想自己心爱的武器被你不小心弄坏了。”
谁把武器放了一地，真的是非常厚脸皮了。
开门的声音，这个时间还要出去？也好，这样我能安心入睡。
“有点事情，可能得早上才回来。不用担心，赶得上晨跑的。”
“对了，好像明天就要转入班级了，早点睡吧。”
关门，他脚步声远去。
奇怪，鬼不是没有内脏吗？我不是没有心脏吗？
那这在胸腔内狂跳不止的是什么？
“今年又有一批交流生来我们学院，我们班是来了一位新同学。”
教室内叽叽喳喳地在讨论来的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的时候，班主任招手让我进教室，我便走了进去。
“来，近月你自我介绍一下。”
没想到班主任是一个正太模样的存在，这样能够震慑住高中生吗？不，萌住也是可行的。
“我叫近月夕，请多指教。”
“哇，是个女孩子啊哈哈哈！”
“太好了，增加了女生比例呀！”
“看上去很好相处的样子！”
相貌平平的我也就只有看上去很温顺这点可以说一说，难为你们了。
“那近月同学，你就坐之前的交流生的位置吧。”
“好。”
之前的交流生吗，也就是前一批鬼？这个学期才过半，之前的鬼去哪了？
思考着我到位置上坐下，整理了一下书本。
边上递过来一张纸，我打开一看：
秀丽颀长的字迹，端端正正地写在可爱的信纸上。
“近月同学：我是你前桌的真殿琉璃，是这个班级的班长，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啦。”
看了一眼，栗色的双麻花辫，瘦弱的肩膀，乖巧的坐姿。
好像察觉到我的视线，她转过头来，送给我一个甜甜暖暖的笑容，这大概就是被治愈了的感觉吧。她指了指我手上的纸，示意我接着看完。
“自我介绍的时候，没有说兴趣爱好，可以告诉我吗？那个，虽然很唐突，但是可以直接叫近月同学为夕同学吗？当然我非常欢迎夕同学叫我琉璃哦！接下来请多指教啦。”
了解了，二次元每一部作品里都少不了这样的角色，好人加温柔善良，等于坑队友？
保持一定友好，既可以得到想要的消息，也可以避免被她善良带偏。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兴趣爱好。
生前的我到底喜欢什么？

第九章 似梦非梦，鬼似七分
“喜欢……吗……”
我缓缓地从嘴里吐出这几个字。
试验而已。这句话突然出现在脑海里。
既没有吃惊，也没有欣喜。
仿佛是自己料想之中，自然而然的发展。
没有想要去避免，也不打算去逃避。
“小夕？”
泉零一好像意识到什么似的，有点不安起来。
“够了，前辈。”
碎片一样的记忆，带血地刺痛着我的神经。
转身逃一样地跑走，不知道泉零一是什么样的表情，我不想在意。
现在只有安静黑暗的角落能让我觉得安全。
只有狭小的空间才不会被伤害。
好像这么想着，世界就发生了变化。
周围被四壁包裹，切割开了现在的一切……
我就在迷宫里摸索着。
整个身体浸透在湿气很重的迷雾森林之中，走不出，在原地徘徊。
只有断断续续的钢琴声，仿佛在指引着我。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有些累了，找了一棵高大的树坐下来。
迷雾渐渐将我包围，颜色加深，厚重起来，压得我喘不过气。
不一会，所有一切都染上了黑暗的色彩，甚至觉得似乎这样才是它们真实的面貌。
似乎气温下降了，有点冷，我向后缩了缩身子，背后一阵冰冷的触感。
回头一看，本应是树的地方却变成了墙。
四面都是墙，把我困在里面。
并没有不安，因为钢琴的声音比刚才听得清晰，就从墙的另一面传来。
一首不和谐的奏鸣曲，连续不停顿的单乐章。
就像窗外的翻滚的灰色的云彩一般，令人害怕的空洞。
就像是在叙述什么悲伤的故事一般，令人压抑的拷问。
隐隐约约，偶尔能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
一会狂笑不止，一会呼喊着什么，转而抽泣声声。
但是这些声音全都埋没在沉重的钢琴声之中。
沉醉在钢琴声中，时间随着琴声而流淌。
并没有任何的不安，只是饥饿和睡意缓慢地吞噬着我的意识。
朦胧中，听见钥匙开锁的声音。
我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消磨了离开的欲望。
这双手磨得出血，双脚不知被什么扎得面目全非。
还有脖子上的镣铐钉在旁边的墙体里。
逃跑会被惩罚，只有乖巧地等待，乖巧地服从每天的检查才能活下去。
出了门，踩在泥泞的土里，雨水将我的污渍洗净。
下了一长段楼梯，又是往下不断下降的电梯，长长的炫目的白色光面笼罩的走廊。
白色大褂的男子在那里等了很久，手里端着的烟灰缸里的烟头都溢出来，嘴里又是哼着调子非常奇怪的旋律。
“博士，上级不是交代过这里不要吸烟吗？”
身边护送的全身装备的高个士兵存在的人这样问道。
“哎，你们不要跟上面说就好啦。”博士很不耐烦地把满满烟头的烟灰缸塞给士兵，愤愤地揉了一下杂乱的黑色长发。
“还有啊博士，白褂子怎么又不洗啊。”士兵略有些嫌弃的口吻说道。
“唧唧歪歪吵死了，上级都没有你要求这么多！”
博士一下把士兵手里牵着的链条拽过去，我脖子被突然勒紧，重心不稳差点摔倒。
“啧。那就交给你了，博，士。”
士兵也相当不满地随手直接将烟头连同烟灰缸都扔进废品桶里。
博士血红色的眼睛狠狠地瞪了一眼士兵，就粗暴地牵着我的链子，大步向前走着，我只能小跑着跟着，才能不被单方面拖着走。
不知道什么缘故，明明是各种伤口的身体，但是没有什么特别的痛感，像是被蚊虫叮咬的瘙痒，一丝一丝的痒意，反而觉得不够，想要干脆挠破，然后用刺激性药水浇上去，一瞬间能够获得痛的畅快感。
“就这个房间了，在里面等会。”
博士打开了这个走廊众多紧闭着的门中其中一个，走廊只有行色匆匆的戴口罩穿白大褂的类似研究人员的存在，从这个门到那个门，井然有序。
“看什么！快进去。”
见我回头看了一眼走廊，博士一手把我往门内用力一推，然后重重地关上门。
“呀~小姑娘你今天也来啦。”
懒散的声音的主人在其中一张白色的大床上侧卧着，翻看着书籍。书已经被翻得很旧了，有各种各样的折痕，这是他独有的读书方式。
“大哥哥好。”是不是太久没有说话，嗓子有点沙哑。
“不是说过很多次，叫我前辈就好了。”声音的主人坐了起来，扔给我一个小糖果。“给，这样嗓子会好些。”
“谢谢……前辈。”剥开彩色的糖纸，糖果在舌尖留下甜腻的味道，不讨厌。
“这就对了。”他看着我吃糖果，似乎满意了，摸着下巴笑了。
“还没有放弃逃跑吗？身上的伤痕又多了。”
“快了。”
“好啦，你不说我就不问了。今天的曲子你觉得怎么样！”一说到自己感兴趣的事物，他声音都变得高亢起来。
“不懂音乐，但是很好听。”
“是《灰色的云》哦，李斯特这个音乐疯子的作品……啊，我是不是太陶醉弹了，肯定又发出奇怪的笑声和哭声什么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一直都是这样，只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对其他人和事都不管不顾，不过也正是他魅力所在吧。
“有人说这是首使人害怕和不安的作品，内容空洞，除了噪音没有别的东西。但是我觉得这是非常宏大的作品，包含了整个宇宙，是痛苦而欣喜的思索……啊，真是令人着迷的音乐！”
说得激动的时候，他跳下白色的大床，在这个房间内踱步，时不时会在意我这个听众的反应似的，温柔地看我几眼。
不，比起钢琴爱好者来说，或许叫他虔诚的信徒更好，音乐的信徒。
这个房间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白色的大床，一张桌子，一台检查用的机器和几张白色的椅子，单调而乏味。
突然发现大床下躲着一个小孩，比我小几岁的样子。
血红色的眼瞳像是宝石一样，非常漂亮。
他看到我注意到了他，用食指压住自己的嘴唇，让我不要说出去吗。
我朝他点了点头，他冲着我咧嘴一笑。
“你也看到那个小家伙了啊？一起保密吧。他是博士的孩子。”
“知道了，前辈。”
门一下被打开，博士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喂！你们俩个！有没有看到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什么样的？”
“个头不高，乌黑头发血色眼睛，跟我一样。”
“小一！”
“泉零一，你冷静一下！”
头疼，脑袋里都是噪音，急促的低音混杂着中庸的快板。
“我就进去看一下情况！闪开！”
心脏，是的，真实地感受到唯一的内脏的存在。它在不规律地跳动。
眼睛想要睁开，但是眼皮好重，光线好刺眼。
“小夕？醒了吗？”
我皱了皱眉，还是好吵闹，是切割东西的声音，血肉绞在一块的咕叽咕叽的声音。
“快醒过来啊，小夕。”
他迫切的声音拨开了杂乱的一切，传达到我这里。
“……好吵。”
“！小夕！”
他慌慌张张的神态，紧张的声音，眼里流露出来的担心。
看着他的眼睛，我觉得莫名的熟悉。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这样躺着被他搂住，躁动不安的心跳声透过他的胸膛传了过来。
他伏在我耳边，一直低低地叫着我的名字，像是确认我的存在。
“前辈，好吵。”
“再说一次。”
“不要。”
自己到底怎么了。不可以喜欢吗？在排斥什么。
“那我自己来要。”
之前那些顾虑和小情绪，被他突如其来的亲吻冲散。
舌尖似乎还有糖果的甜腻。

第十一章 思绪杂乱，鬼夜长谈
连续多日的雨天，下得心情都变得沉闷。
天气预报说是，今晚小雨转多云，而现在窗外依旧淅淅沥沥，丝毫没有减落的雨势，不准得不可信。
下雨而取消的晨跑，错开的睡眠时间，与泉零一单独对话的机会几乎为零。
在寝室阳台的沙发上坐着，等他的同时，我得过滤过滤这几天得到的情报。
那天之后，五月观铃没有再找过我，遇到也只是礼节性的点头问好。
星野繁近期似乎很忙，信息的交流就限于偶尔的电话里，我也因此午休期间得空去鬼怪研究社坐坐。
午休期间的社团，只有大圆里纱学姐一个人喝着茶、吃着小茶点，所以乐得有人陪她享受悠闲的死后生活。几日下来的闲聊中，她有意无意地告诉我了不少关于这个鬼世界鬼学院的事情。
人死则进入鬼世界。
依照死亡年龄和死亡方式会有不同的通道进入鬼世界。
我们这些自杀而死的青年，必须得完成“高中毕业”这一项，才能获得进入鬼世界的资格。至于为什么要达成这一项，有很多说法，大体分为：消除生前执念、鬼世界适应期和最上位的癖好这三种。没有具体证据之前，只能是猜测。
青年阶段的自杀者数量可观，类似双灵学院这样的人鬼共同学习的场所几乎每个城市都有设立，学院资金有专门的机构在负责，管理层面由人鬼双方一起承担，各派一名来监督鬼在学院内的状态。双灵学院里的理事长端木遥和监护人相原恋就是这样的存在。
维护学院秩序自然有相应的学院规则，触犯了就要受到惩罚，严重的则退学处理。高三这一届似乎就有被退学的鬼学长，因为是恶性事件，理事长她们将信息封锁，只知道是跟伤人有关。
另外，鬼实体化的这幅皮囊，除去更方便与人相处之外，可能还会有特别作用。据大圆里纱所言，学院会每隔一个月对实体的鬼进行检查和“维修”。
从到这个学院至今，快一个月了，例行的检查正好在半期考之后的那周。
还有，最在意的内鬼。
因为规模庞大的人鬼同处的学院，必然引起部分鬼和人的不满。
鬼的角度而言，自身没有从中获取益处，想搞坏学院名声；人的角度而言，无论学院规则如何严禁，鬼毕竟是鬼，对人类的生活有潜在的威胁，尤其是实体化之后，确实能够引发实质性伤害。
那么，内鬼被许诺了什么？
对同类作出伤害的行为，学姐认为是利益的驱使。
五月观铃所提及的是怂恿其他鬼触犯规则、使他们淘汰的话，内鬼的存在是一种威胁。
“那个‘内鬼’就在你身边。”
我身边吗？
手机铃声响起，是星野繁。
“五月观铃说的‘内鬼’，你信多少？”
说实在话，星野繁信息灵通到不可思议，五月观铃跟我说那句话的时候，除了我和她，就是两个意识看上去模糊的家伙。他是怎么知道的。
“取决于你。”
我叹了口气，若是星野繁是“内鬼”的存在，两人定了约定，起码的信任建立之后，再怂恿我犯规则应该更便捷。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也就是暂时我还有利用价值。
我信他是内鬼或不是，对我自身来说，短期内并不影响，对他的事情留个神就好。
“那么，我告诉你。你现在所知道的信息，不是这个世界的真实样貌。”
他在电话那头笑了笑，用非常轻松的口吻说着。
话筒里的雨声与窗外的雨声交织作响，一时间，我没有理解他的话。
“真实？”
“利益至上，人也好，鬼也好，都会从自己所在的立场说出对自己有利的一面，而歪曲另一面。”
“嗯……”
“我是她们眼里的‘内鬼’，我在你眼里是吗？”
要是再galgame里，这时候就是重要的分歧点了，会影响后续的结局走向。
如果是血腥猎奇类别的gal的话，那么会决定我作为一只鬼的鬼生长短了。
“我觉得星野的话……”
慎重地开口回答星野繁的问题。
“？！”
倒吸了一口冷气。什么时候，泉零一坐在我身边了？
配合着突然的响雷，可以说是恐怖电影里的经典桥段了。
我没有被吓到，只是忘了刚才考虑的回复内容。
“怎么了？”星野繁语速加快了。
泉零一全身淋湿了，制服紧紧地贴在身上，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着，衣服和头发残留的雨水将沙发和阳台的地板都弄湿了。
他食指按着嘴唇，示意我不要提到他吗？他的样子有些奇怪，从我注意到他，就一直笑着注视着我，用那双似红宝石一般的眼睛，好熟悉。
“……没什么。”
我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用力推他，都淋成这个样子，还不去洗澡换衣服，人类是会生病，又不像我们这些鬼。他像个小孩子耍赖似的，摇了摇头，一脸委屈地盯着我。
“是吗？……是泉零一回来了？”
料事如神，请收我为徒好吗？
“是。”
泉零一懒散地赖在沙发上，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我力气根本起不了作用。
雨貌似变小了，黑压压的云也开始消散。
“下一次见面再说这个事情吧。”
星野繁体贴地提出了挂电话的要求，万分感谢了。
“好，时间你定。”
“你要跟谁约定？我不许！”
泉零一忽地双臂环住我的头，把脑袋凑了过来，蹭了蹭我的脸，像一头撒娇的小猫。
“挂了，你赶紧处理一下你边上的醉人。”
“谢了。”
把手机放一边，伸手抚摸着他的柔软的头发，身上虽然受到大雨的冲洗，依旧隐约能嗅到酒气。
“没有约定，你先去洗澡。”
“不要！除非你亲我！”
泉零一一本正经地看着我，喝醉酒的前辈这幅小孩子的模样，真想给他拍下来让他事后羞耻到不敢见我。
“亲你的话，就去洗澡吗？”
“对！”
“会耍赖吗？”
“大哥哥说了！男子汉大丈夫要说到做到！”
“那好吧。”
“太好啦！”
再这样拖下去，泉零一肯定会感冒的，喝了酒还淋雨，人类都这么傻吗。
像是来看泉零一傻乎乎样子，月亮从云层之后悄悄地探出头来了，月光毫不吝啬地流淌进小小的阳台，洒落在他身上。
“闭上眼。”
“嗯！”
乖巧地闭上眼的他，纯粹的月光下，他的模样显得有些魅惑，紧贴着的制服勾勒出他结实的身体，天真无邪的神态。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贴近他，犹豫了一下，将嘴唇落在他的薄唇上，好像看到他睫毛颤动了一下，是我的错觉？
我的睡衣也被他身上的雨水弄湿，冰冷的雨水与两个滚烫的身体，奇妙的感觉。
连忙起身，拉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这回他没有撒娇，只是心满意足地摸摸自己的后脑勺。
走路还有些跌跌撞撞的，但是拒绝我扶他，见他进了浴室，我略有点不放心地靠在浴室门边的墙上。
浴室内传来一阵淋浴声，泉零一安安静静地洗着，这场景和一开始认识的那天好像。
“小夕。”
“清醒点了？”
“清醒了。”
“那就好。”
“我说如果。”
喷头被关上，只听见水滴滴在瓷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嗯？”
“如果我做了过分的事情，你会原谅我吗？”

第十二章 笑中含泪，鬼面人心
雨后的清晨，去山顶的石板路上散乱了残败的落叶，还夹杂着些许泥沙碎石，走起来有种微妙的感觉。山上的雾气里还留着秋雨的湿意，随着晨风扑面而来，冰冰凉凉地拂过面颊，我戴上卫衣的帽子，这样凉意似乎减弱了些。
“你会原谅我吗？”
光是放我鸽子这一条，我就不想原谅现在正裸着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泉零一。
到底是什么过分的事情，是过去发生过的，还是准备发生的事情。
没等我想好如何回答，就被他一句“就这么随口一说而已，别在意”敷衍了事。
世界上很多事情知道得越多越难以淡然面对，我并不觉得追问着逼迫他告知我之后，我能够做出正确的态度和决断。
所以，他的默许下我选择了逃避。
“……所以说……”
有声音从平台的方向传来，像是在打电话。
这时候往回走或者是躲起来的话，就容易触发不小心踩到树枝、踢到石子等然后被误会在偷听而解释不清的剧情。
直接上去好了。
淡薄的粉色和服配一件白色毛茸茸披肩，歪坐在长凳上，身边放了好几个啤酒的空罐，东倒西歪，有的已经滚落到地上，而另一侧则是装了不知道几罐啤酒的超大个塑料袋。
“咳。”
我轻咳了一声，理事长没有听见，似乎接着酒劲跟电话那端的人或鬼在沟通着什么。
“不能帮我们争取到更多的权利吗？拜托您了！”
不知道前文，这句话很难解读出所以然来。
“您”是谁，“我们”是谁，现在有什么“权利”，需要的“更多”是哪些。
显然对方的级别高于端木遥，按大圆学姐的情报来说，应该是资金机构方面的负责人吧。
“……是吗。也是呢！毕竟全都只是试验。打扰您了！”
说完，她挂断电话，把手里的啤酒一饮而尽，随意地扔一边，又从右手边塑料袋里拿出一罐，啪地一下打开，然后大口大口地灌着。
“理事长，喝这么多不要紧吗？”
我捡起地上的空罐字摆好，还把凳上的也整理一下，不然连个坐的地儿都没有了。
“小近月呀~来，正好！过来跟我一起喝啊~”
她塞给我两三罐啤酒，怂恿我一起喝，笑得非常灿烂。
看脸则是通红通红的，也不知道是山上风吹红的，朝阳照红的，还是单纯喝多上脸了。
“一会考试，下次再喝。”
先是泉零一的醉酒，然后是理事长吗？
人类真的是很麻烦，一身酒气闻起来就很不舒服，还死沉死沉的。
她一头倒在我肩膀上，然后慢慢地越赖越向下，最后枕在我的大腿上。
“好好休息一会吧，理事长。”
我摸了摸她柔顺的粉色头发，散开的盘发，虽然平时看上去就是有些呆萌，现在显得更加温顺可人。
“小近月……我喜欢小一啊。”
她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我还以为她睡着了。
“我知道。”
“但是小一喜欢的是你……”
“他说过。”
“你们俩所有的事情……他那天喝了很多酒，告诉我了……所以他下不了手。”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咬字也开始含糊起来，睡意逐渐占上风。
“……”
“什么都不记得的真好啊……就不会那么……煎熬了……”
大部分人都在奋笔疾书。
教室里只有纸和笔摩擦的声音，橡皮与错字的挣扎，手指与牙齿或是头皮的较量。
期中考试作为大考，人类是不会忽视的。
但是我们这些鬼，没有了成绩要求的束缚，那就是非常随意的事情。
分数太难看发卷子时候会很尴尬，及格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三十分钟过了，可以交卷。
“做完了？”
小正太的班主任吃惊地看着我。
“放心，能及格。”
避免其他人听见，显得我嚣张，用只有小正太听得到的声音说。
“那就去看看下一科吧，不要乱跑啊。”
“遵命。”
出了教室门，我径直去了医务室。
考试时间点，在外晃荡被其他教师看到挺麻烦的。
敲了敲门，说了一句“打扰了”就拉门走了进去。
纯白的房间，没有看到医务老师的身影，桌上的咖啡还冒着热气。
隔着一扇白色的屏风，里面是几张各自有帘子的休息床。
隐隐约约最里面的床那个紧拉上的帘子内有说话的声音。
一天要遇到两次撞到别人说私事的情况，吐槽都不知从何开始了。
“医务老师，不在吗？我不太舒服。”
我加重了脚步声，确保里面声音的主人能意识到有“人”进来。
“近月？”
这声音是星野繁。
不好意思，瞬间我就脑补了女装星野繁宽衣解带的色气画面。
“怎么猜的。”
“这怎么能告诉你呢~”
帘子被拉开，先是一个瘦高个的制服女生从里面走出来，回头跟星野繁说道：“下回别在这样的地方交换情报。”
说完跟我点了点头，只看到一副黑框眼镜和羞红的脸颊，还没看清面貌，她已经出了医务室。
“你对这个女生比对我更感兴趣？”
我这才注意到星野繁以非常妖娆的姿态侧卧在床上，制服的上衣是领口是敞开的，不免想他交换情报用的莫非是色诱吗？
“这样冷静思考的目光看着我，反而会很不害羞啊。”
星野繁耸了耸肩，坐了起来，示意我也坐过去。
“对那个女生，扮演的角色是撩人学弟？”
“哈哈哈，我只是迎合她喜好而扮演而已。”
他有些得意地笑了，演技好的会不会忘了自己原来是什么样的本性？
“牵扯人类，事情会麻烦。”
接触时间很短，但是是人是鬼的判别需要的也就是几秒。
“可是事情就是由人类引起的，或者说由‘原来的人类’引起的。”
“所以她是人类中的内鬼？”
我有点脑袋短路，没能理解这句话。
星野繁突然转身，我眼前的景色变成天花板和亮眼的白炽灯，他把我压在身下。
“为什么你要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这就是你电话里要告诉我的回复吗？!”
他原本温润的声音现在却因抑制着怒火而显得略有些嘶哑，像一只受伤的豹子优雅却狂躁地用手愤愤地却又不能下重力地抚摸着我的脸。
“鬼没有内脏，这是最大的区别。”
我轻轻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腕。
“嗯。”
他的怒意在产生的疑惑中削弱了。
“我有心脏，还算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