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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卫】【原创】【重发】烟花(SZ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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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给度娘


IP属地:上海1楼2019-05-17 06:30回复
    看了一下J江的发帖时间,是2015年
    这篇文,不想多说什么,因为付出和倾注的太多
    番外应该会不全,因为有字母,希望有存稿的亲帮忙补充,万分感谢!!!


    IP属地:上海3楼2019-05-17 0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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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告:此文严重OCC,与原著几乎没有任何关系!
      人物性格扭曲!
      不喜误入!
      谢绝DISS!


      IP属地:上海4楼2019-05-17 0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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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题记: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抬手扣了扣门,得到几不可闻的一声应允后白凤才进房间。
        VIP套房果然整洁,干净得没有丝毫人气。白凤皱眉,心想着那个人必定是不喜欢这种地方的。
        转过门口的小玄关就是会客区,一张转角长沙发,一只玻璃茶几,再进去就是病床。弯腰把病例放到茶几上,白凤加快步子朝里走去。
        “来了。”卫庄侧着脸恹恹地靠在床头,许是因为身体的关系,原本充满戾气轮廓美好的侧脸此刻竟是有些出尘的味道。
        白凤点头应了声“卫庄大人”随即顺着床上人的视线方向看去。
        16楼的窗外是城市夜晚星星点点的灯光,有烟花伴着隐隐的闷响正在墨色的天幕中绽开。
        默叹着走到墙边按下了照明开关,粼粼五色顿时如河流般淌了一室。白凤就这样陪着那个人静静地看着那些短暂而又绚烂的东西如飞蛾扑火般纷至沓来,争先恐后归入寂灭。
        “大人。”白凤淡淡开口,道,“今天是荆天明的生日。”
        卫庄点头,他知道的。自荆天明被盖聂从秦氏接走后年年都有的固定节目,盖聂的心思、墨家的手笔,并无新意却也令人羡慕。
        卫庄想,自己大抵也应该是喜欢烟花的,否则便不会在每年的此日都觉得心痛和寂寞。或者将来,许也会有那么一个人,也愿意花这一份心思,在自己的生辰时候燃一场绚烂,以盛世繁华作陪衬,为自己祭奠。
        如是想着,卫庄不由自嘲一笑,自己实在不适合作这小儿女情状。他是卫庄,是天下人闻之色变的流沙首领,是鬼谷掌门,呼风唤雨,何须在乎这样可笑的讨好。
        “卫庄大人。”白凤犹豫着转身拿起病例,纸张边缘因为他手指不由自主地用力生出了不少皱褶。
        白凤并不知道该用何种措辞才能够将这个石破天惊的结果告诉面前的男人,思量间,脑海中纷涌现出的只有自己跟随他杀伐果决的这许多年。于是,白凤选择平铺直叙,“大人,你没有病。”
        见递过去的病历并没有被接住,白凤轻轻把报告放在床边转身去开灯。
        白纸黑字,密密麻麻的印刷体,最后那行结尾两个字尤其醒目。卫庄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当年为了修习纵剑逆天易体青丝尽白的时候他就知道的,这具身体从此往后必会与常人不同。只千万种的可能性,卫庄从未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没有愤怒,亦没有狂躁。抬手虚按上小腹,卫庄在这一刻只是单纯地觉得诧异。
        一场露水之欢,过后彼此都是心照不宣,居然就有这样的结果。如果不是忽然间的晕倒,可能距离谜底揭晓还需要过很久。
        盖聂,你真是好样的……卫庄扯起唇角。这样的感觉,就好像是在自己身上被对手切切实实下了一步暗棋。
        白凤看着他脸上骄傲的自嘲隐约觉得有些心疼,但随即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是了,这个权倾天下的男人,可以被误解被唾骂,却是不能够被同情的。这两个字于他,是侮辱。
        思绪转过几轮,白凤终究还是开口,“大人,这个孩子……你……”话音渐渐轻下去,因为不知道自己这个发问是否应该而忐忑。
        卫庄抬头,银色双瞳静如深潭,“我有选择么?”
        原来他什么都考虑到了。白凤想着,这个男人看待问题从来都比自己透彻。
        隔着玻璃,窗外隐约又传来一连串沉闷响动。两个人同时转头望去,新一轮的轮烟花又开始了。
        火树银花,粼粼灿烂坠如流星。
        荆天明……卫庄默叹。那个无父无母的小鬼,其实一直享受着身边每一个与他相遇的人的溺爱。
        看着卫庄侧脸漂亮的轮廓,忽然间白凤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一直如此强硬坚忍的男人到底还是寂寞的。不过如此冷魅的寂寞,世间也只独此一份。
        其后几天,意料之中地,卫庄被告知需要住院观察。或许是因为见不到回来复命的那些下属的缘故,批阅送到病房的公文时白凤发现卫庄动气的次数比在流沙办公时少了很多。只是,医院这种地方的饭食从来就不会令人称心。好在赤练和麟儿早就想到了这一层,于是在双重的严正要求下白凤每天要跑三个来回给卫庄送小菜汤水点心。
        因为几乎没有人知晓自己的状况,故而便也没有人以探病作为借口来进行花样百出的各种打扰,卫庄的日子反倒比过去悠闲很多。所以在白凤僵着脸询问自己是否同意赤练来照顾的时候,卫庄是拒绝的。毕竟多不过十天就要出去,多一个人过来无非是多了一双手罢了,白凤尚且游刃有余,不必再添一层麻烦。
        当第二天、第三天白凤依旧僵着脸来问这个相同的问题的时候,卫庄才忽然想起了自己这个妹妹八匹马都拉不动的固执又任性的小姐脾气,于是在多少有些无奈头疼和对白凤的同情之下,他点了头。
        赤练进来时并没有多话,在门口怔怔地看着卫庄站了有几分钟,然后低低叫了声“大人”就坐到了卫庄床边落起泪来。这个向来喜爱艳色衣裳的女孩今日却是穿了件素淡的水红色裙子,生生一副红梅融雪,梨花带雨模样。想起昨日几个人合租的公寓里如台风过境后的狼藉的景象白凤不由自主觉得身上一阵发冷,女人果然是很可怕的生物。
        卫庄只轻轻拍了拍赤练的头顶,用眼神示意白凤把面巾纸盒拿过来,而后抽出几张纸巾厚厚叠好放在赤练手边,等她哭累了再说话。流沙里的这几个都是人精,再加上这些年跟在自己身边培养出来的默契,事情发展到今天这般地步,自己无须作任何解释,他们早就剔透了。
        等赤练止住眼泪已是过去了大半个小时,哭过之后她依旧没有多说半个字,只顶着一张妆容微花的脸默默把带来的食物自保鲜盒中取出来。
        知道卫庄因为医嘱不能下床,她把所有的东西一样一样装进了精致的小碟,而后仔仔细细摆到卫庄面前的桌板上,最后盛了一碗滚烫的小米粥,又倒了杯温热的牛奶代替了卫庄惯常要喝的淡酒和茶水。这一顿饭的排场虽不及自己平日在流沙时候的三分之一,但仪式感却是被一丝不苟被照搬了过来。于是,面对满桌子琳琅的食物和赤练有些红肿的双眼,卫庄的目光在盏碟间逡巡而过,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提起筷子夹了点凉拌鸡肉蘸着一旁的酱汁填进嘴里慢慢咀嚼起来。很清爽的梅子酸,还有适度的咸,不经意间将卫庄近来不济的食欲调起了几分。
        到底,照顾人的事情还是女人有办法。看着卫庄并不迅速却是在移动的手腕,从赤练进门后就一直抱臂靠在玄关处的白凤心里总算松脱了些许自卫庄住院以来就紧绷的神经。
        蓦地,三人同时回头看向房门的位置,常年习武拥有的敏锐感官让他们同时察觉到了来者不善。赤练和白凤随即相视一眼,身随意动,以最快的速度守到了门口。伴随着巨大的声响,病房门几乎是被撞开的。看着趴在地上的下属,还有踩在这个可怜人背脊上擦得铮亮的黑色皮鞋。面对着几乎挡住了所有门框的保镖打扮的壮汉白凤略拧了眉头,赤练却是挑起了眼尾。但在看到那个保镖身后那个男人时,两人同时都收起了惯常挂在嘴角的戏谑笑容。
        “韩非大人……”
        “大哥……”
        不约而同的惊讶,两人飞快地互换了眼色。都以为自己智者千虑,该瞒的都瞒住了,该闭嘴的也都闭嘴了,谁曾想唯独少算计了眼前这个流沙的前任当家。
        韩非的目光自白凤面上掠过,未现喜怒。白凤知道自己大关已过暗自长出了口气,却看见韩非又瞥了赤练一眼,却是带着些许明显的责备意味。
        好在向来被纵容惯了,赤练并不害怕,只迎上那严厉目光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大哥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我再不来,怕是这天地都要颠倒了。”保镖站到病房外,韩非径直向内间走去。
        纵然眼下身体处在特殊时期习武者的敏锐耳力却不会因此受到分毫影响,听着外间鸡飞狗跳卫庄只不动声色照旧吃着自己的饭。于是,在韩非在进屋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床上人单手托着碗边吹散热气边小口小口喝粥的情景。
        脚步止在原地,视线在卫庄略透苍白的脸上停顿些许,韩非虽微皱了眉,眼神却是温软如水。
        小米粥慢慢见底,卫庄放下手中空碗,不等他开口韩非便柔声道,“先好好吃饭。”
        卫庄点头,又拿起筷子夹起了仅剩的那块桂花水晶糕。
        看着收拾妥当的桌板和恭恭敬敬放到床边矮柜上的茶水,韩非面色不改,心里还是对赤练和白凤两人的利落手脚感到满意的。这些年卫庄把流沙调教得很好,作为一个首领他比当年的自己要出色许多。只是他从来都知道,被这个看似冷静的青年深埋于骨的那份情义终有一天会变成某个重大变故的契机。而眼下,当真就是应了自己的忧虑。
        卫庄始终垂着双眼不与韩非的视线碰触,不是逃避或者害怕,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亦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当下这欲叹似喜的心绪。
        看着卫庄面上隐约的复杂纠结,韩非只抬手顺了顺他耳畔银色的发丝。
        卫庄抬头,正对上韩非满是宠溺的双眼,反驳的话也卡在了喉头难以启齿,只眼眶微有些泛酸。
        “但凡有百分之五把握,我绝不会让你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当真冤孽……一声默叹,韩非强迫自己隐去眼底杀意。紧握成拳的手蓦地一暖,韩非下意识回头,却见卫庄正挺直背脊探出了大半身体在床沿外,只是为了将双手覆在他的左手背上。
        “胡闹!”轻斥一句,韩非小心扶着卫庄靠躺回去,将滑到卫庄脚边的毯子拉起盖到他胸口位置,“一年以后我把流沙还给你。别操心了。”心疼,终是无奈,“痴儿。”
        蓦然间,卫庄竟是想起了母亲。那个抱着年幼的自己缓缓前后摇动身体时总说着“我的庄儿生得真是好”的女子,那个一直唱着那些久远歌谣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美丽女子。尽管她从来就是疯的,但她对自己的宠爱从来都不是假的。就如同此时此刻这个轻声责骂着自己的与自己拥有一半相同血液的男人,从十四岁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卫庄就知道他对自己的亲情从来就是发自内心的。无奈黯淡的记忆太过沉重,终此一生自己都不可能放下心中对韩家的芥蒂。到底,那里是母亲殒命的地方……许是因为如此,自己也才会一直在心底对许多东西保有微弱的期盼。终究,得不到的才是最好。
        看着卫庄抬手轻覆在小腹上的手和眼中自然流露出的温柔,“好自为之”四个字韩非无论如何都再说不出口,只竭力闭了闭眼在脑中把措辞几次替换,“盖聂他……”未想才开口就又无法继续下去。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面对卫庄的时候韩非总觉得自己有说不出也说不尽的不舍得。
        “还不知道的。”卫庄淡淡回答,停顿许久,复又道,“等过了这几日就告诉他。”
        “我知道了。”韩非点头而后轻拍了卫庄的肩膀,“凡事安心。”
        “好。”卫庄应了。
        “休息吧。”韩非说完就向外走去。
        似觉放心不下,才出几步韩非就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未想恰对上了床上人那双水银色瞳孔。
        卫庄不言,却是深深看了韩非一眼,和道歉一样,道谢也不是他擅长的。
        出门时候韩非瞥了赤练一眼,忍了忍,还是抬起手指在自己脸上比了比。于是,这个素来令人头大的妹妹非常迅速地领悟了他的意思,然后异常安静配合地同他一起离开了医院。
        出院后韩非只留了白凤在卫庄身边供他调用。一是以白凤脚程,做任何事情都是绰绰有余;二来,卫庄眼下精神不济不宜劳神,白凤跟在他身边行事多年就未言先行这点便是旁人所不能及的;三则,卫庄眼下情况特殊,若是人多必然眼杂,难免不会生出什么纰漏来。
        赤练虽然精通医理到底却还是个女孩子家,真跟人动起手来虽说不会吃亏却也占不到什么大便宜。而且韩非知道,自己这个妹妹正是因为对卫庄依恋过多才会将终身之事蹉跎至今。就这一层上,他也不会任由卫庄身边增加一个不可知的变数。
        卫庄本以为事情是简单的,甚至易如反掌。因为于他终究不过一句话的事情,而其后种种说到底都是盖聂要去面对的。
        但事实上,在设想了千万种的可能之后,卫庄却未料到一切也真的是简单的。
        因为他拨出的所有电话没有一个得到过接听,发出的所有邮件和短信没有收到过一条发送成功的系统提示。
        卫庄忽然想起,这是那一夜之后自己和盖聂之间的第一次联络。于是,那天早上醒来后两人间默契的沉默进而就显现出了截然不同的原因。
        当时卫庄只以为那是一种难以启齿,亦可以说是达成某种共识后的心照不宣。他从未想到过,那个时候的盖聂是在以静默为工具与自己划清所有边界。于是,一切的一切就都成了卫庄的庸人自扰,因为盖聂早已下定决心斩断了他和自己之间的所有任何关联。
        面对这样的结果卫庄没有惊讶,只是感到刻骨入魂的失望。


        IP属地:上海5楼2019-05-17 0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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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
          哪怕在过了很多年之后,白凤依旧觉得这纠结往复的十多天于他而言或许是生命中最为漫长的半个月。
          每次当卫庄拨通电话的时候他都会静静陪在一旁,一次又一次,听着那个向来深得自己敬重的男人对着电话答录机的语气由最初的轻快转变为哀求,直到最后再不能言;一遍又一遍,生生看着那个高傲的男人在自己面前为了一个遥不可及的人和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把他自己最引以为豪的东西一件一件撕扯下来扔到尘埃里任由他人践踏,直到最后心如死灰。
          世人都觉流沙势力,世人都道卫庄无情,可又有几人听到卫庄那一句“我知道孤独无家的苦,我只想给他一个家”,又有几人看到卫庄这剔骨剜肉的付出换来的锥心刺骨的冷漠。
          终于,白凤再忍耐不住,于是便兀自拿了羽刃欲去墨家寻盗跖和高渐离。他想,就算拼掉这条命绑也要把盖聂绑来看看卫庄现在的样子,却未想竟是连客厅都没迈出一步就被卫庄阻在了门口。卫庄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话,便让白凤平了所有气焰。卫庄说,那是他和盖聂两个人之间的恩怨。
          直到后来的很多年白凤都不愿意回忆人生中这一段短暂的时光,只因愦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还有那种眼睁睁看到希望化为绝望后永世难寂的无奈。
          许是上天垂顾,由于李斯的从中作梗,韩非和嬴政的关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局。为了博回大局,整个流沙都被摆到了棋盘上。还有白凤的被迫沉默,卫庄的情形算是暂时瞒住了韩非和其他所有人。
          日子转到五个月上,因为腹中胎儿成长的关系卫庄的身体开始发沉,再加上郁结于中,其实情况并不是很好。
          赤练过来号脉的时候卫庄对她摆出了一个极为罕有的熏风隽雅般的笑意,而后趁着赤练怔愣的当口卫庄连脉都没有让她号透便把手腕收了回去。
          于是仅凭观望卫庄面上隐约现出的倦意和病气后,赤练在些许疑惑间作出推断卫庄是因为男体不堪负荷的症结,在开了几张温补的方子又交代了一些日常饮食上需要注意的事项后便离开了。
          看着白凤送赤练出门,卫庄终是耐不住腰背的酸痛走到沙发前坐下。
          面前落地玻璃窗外是一方小小的古典园林,山石清潭,青竹劲松,能拢落英丹枫,亦可容流萤积雪,四时都有花开可赏,偶有雀飞蝶舞,入了夜就是明月相照。
          白凤和赤练第一次看见时都是惊叹,卫庄却没有说话,只微挑着唇角多看了一眼便走开了。但在搬来后,他时常在沙发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据白凤说,这小小一爿景致是韩非欠了不少人情辗转邀来的大师手笔,为的就是卫庄喜欢。起初卫庄只当白凤说的是烽火戏诸侯的玩笑话,后来才逐渐感到其中所含情量之重。
          窗外大雨,似乎已经下了有一些时候了,不知道白凤有没有拿伞。水滴沉重,浇透太湖石后一棵翠玉般的芭蕉树,卫庄久久凝望而后缓缓阖上了双眼。
          那一夜,盖聂从头到尾都是无言,连仅有的的一点勉强的自控最后都瓦解了去。
          卫庄清楚地记得,盖聂在ding入自己身ti那一刻的迟疑,小心翼翼抚上自己眼角的手指上的薄茧,腰腹摆动时肌肉舒张的节律,落在自己耳边的呼吸轻缓急,点落在自己皮肤上的汗水的温度。
          纵然无言,卫庄还是能够感觉到盖聂的不舍。卫庄知道,那样的温暖和温柔誓如瓦上霜阶前雪,珍贵而稀薄,白日无痕。只是他从未想到过,这一场应被藏于记忆最深处的繁华盛宴在盖聂眼中竟会成为负累,乃至耻辱。
          腹中忽然一阵抽痛,卫庄这才意识到自己心念有失,奈何全身力气竟像蒸发了一般半分都用不上,只能慢慢侧躺到沙发上独自忍耐。
          白凤一踏进门就觉察出蹊跷,几秒后卫庄不同往常的压抑呼吸接踵而至。几乎未做任何思考,白风手中就已抓了餐桌上赤练制好的成药跑到沙发前拉起卫庄托住他下巴往里填。
          看着曾经风华无双此刻却被冷汗浸透的脸庞白凤只觉如鲠在喉,借着扶起卫庄的当口白凤侧首压下了眼中的灼热。取过水杯小心放到卫庄手中,待他拿稳才松开手指。
          静静地看着瘫靠在沙发上的人慢慢饮下小半杯温水,眼光几变,白凤到底还是不愿意让这个男人再因为任何事物牵动心中伤怀,于是千言万语只作了一句劝慰,“情憾伤身。”
          “我自有分寸。”看着窗外落雨卫庄虚点了下头,任由睡意来袭。身体的累,怎抵得过心中的累……纵有千般人间风流光华,终要被雨打风吹去。
          虽是独自往来于流沙和卫庄之间传递讯息,但白凤做的是同时替韩非和卫庄欺瞒对方的两头买卖。只到底韩非那边的局势更为不明朗些,卫庄还是先一步知道了韩非的境况。听完白凤陈述,卫庄翻掌震碎了手边一张矮几,而妄动真气的后果自是肚腹痛如绞。
          见卫庄动了真怒,白凤自是不敢出言相劝,只取了药和毛巾放到他手边,而后默默退到一旁。
          药才过喉卫庄就再压不住心中愤懑,抬手就杯子重重甩到了地下。看着精致的瓷器在大理石表面裂成极小的碎片,卫庄侧偏在沙发扶手上胸口剧烈起伏着。
          好一个李斯!不过是昔年吕不韦门下一条狗,背主求荣的**!竟也能翻出如此大浪来!流沙何时如此憋闷过,韩非何时经过如此下作手段!若非眼下身体不便,照自己以往的性子应是早就用鲨齿割了他的项上人头钉到罗网总部的大门上去了。
          “逆流沙听令。”卫庄缓缓合上双目,满头银发无风而动。
          五字出,白凤瞳孔微收单膝跪地。
          卫庄沉声道,“斩六剑奴,五日之内。”
          “是。”白凤接令,身动形去。
          一周后,正淡然看着报纸角落登出的六具死状各异躯体照片的卫庄接到了韩非的电话。因为一直在与各方周旋,韩非言语间带有明显的疲惫。知道卫庄不能受累,韩非只象征性地责备了两句,而后就让他再不要插手,并且要求他离开目前居住的房子以确保万无一失。
          卫庄想了两日身子便转到了六个月,于是在告知白凤后他便独自一人住回了鬼谷。
          少时旧居,比起韩非为自己准备的那幢独栋别墅,鬼谷的房子到底还是有些简陋的。但因为一直有人过来打扫,室内一直就保持着整洁清爽的状态。
          卫庄站在房间正中环顾四周,一桌一椅皆是旧物,陈设分毫未动,一如十五年前,兀自散发着时光打磨过后独有的温润气息。
          置身其中卫庄本以为自己会被回忆淹没,却未想心神具是觉得从未有过的舒缓。余下四月应是可以在此处安逸而居的罢,卫庄如是想道。
          小时候在韩家,卫庄总听见那些来来去去做事的老人念叨,说,好日子是过得最快的,一眨眼就过了。摆到现实中,竟是应验的。
          七个月上的某一天,午睡的卫庄被一阵急促的门铃惊醒。待打开门看到眼前尚未有自己一般高的少年时,卫庄面上的愕然一闪而过。本着不与计较的姿态,卫庄只微微垂眼放低了视线。这昔年故地多少人都寻不得,怎么轻而易举就被这个小鬼找到。也是了,盖聂早年便与荆轲纠缠不清,后来又待这个小鬼如亲子,有什么是他会不知道的。
          荆天明到底还是个孩子,面对卫庄目光中素来的凌厉只片刻就已支持不住。虽然不愿意,但少年却还是不得不低下头,未想这一下视线就正好落在卫庄隆起的腹部。
          十多秒的怔愣过后,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少年的脸庞开始扭曲,而后终是反应过来。
          “大叔是我的!大叔要娶蓉姨的,才不会跟你这个大恶人大怪物丑八怪在一起!”闭着眼睛将嗓门扯到最高后一通肆无忌惮的胡喊乱叫结束荆天明拔腿就跑。
          看着少年快速消失的背影卫庄木然关上门,而后失笑。也不知道这个小鬼哪里听来的谣言,真是不动脑子想想,盖聂怎么会想和自己在一起。
          罢了。卫庄一叹。
          都说童言无忌,却也最是伤人。靠在门后,卫庄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起来。
          “怪物,么……”右手抚上肚腹,卫庄失笑,而后一点一点不能自制地笑出声来,最后变为疯狂的大笑。只这笑意分毫都未进入眼底。
          电话铃骤响,卫庄不接,只任由留言机自动开启。
          极短的沉默,似是仍在考量一般,然后是再熟悉不过的梦中千回百转的沉稳嗓音。
          “小庄。”那一方的人顿了顿,道,“天明没有父母。这其中的苦楚你我都知道,我不想他再去体会那样的人情冷暖。你不是一直想见我么,我现在就过去,你不要为难天明。”
          电话挂断,窗外天色已昏,卫庄走到沙发前坐下,静静在客厅里等待着。
          虽然开车只有三个小时,但通往鬼谷的那条路盖聂却有十五年未曾走过。鬼谷荒僻,去时参天的树木如今看来与记忆中亦没有什么差别。盖聂一路踩着油门,让指针保持在120的速度,除却心中担忧荆天明其实他并无太多感慨。
          车子停在了老宅前,盖聂径直走到回廊下去转大门的把手。凭他对卫庄的了解,门不会上锁。
          房门在身后被打开,卫庄听到脚步未说一个字。
          “小庄。”盖聂踏入客厅,大概是没有照明的关系,室内的黑暗似乎要浓于户外。盖聂环顾四周侧耳细辨,并没有与两个人共存一室的感觉,心下顿时一沉。
          走到天井前,盖聂停住了步子,只因看到了被灰蓝天光勾勒而出卫庄坐在沙发上的背影。盖聂隐约感到似乎有些不妥,但一瞬的迷惑终究被焦虑淹没,“天明人呢?”
          卫庄依旧不语。
          盖聂轻叹一声,“小庄,我本以为我们已经没有必要再见的。你我之间,是我对不起你。但,天明是无辜的。”
          是的,荆天明是无辜的……那么,我的孩子呢?我和你的孩子呢?我们的孩子就应该生来就被厌弃么?忽然间,卫庄眼前豁然开朗。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场虚妄幻想,这个孩子从来就是不被期待的……卫庄慢慢地近乎自虐地勾起了嘴角。
          看着卫庄纹丝不动的背影,盖聂越发感到焦灼,“小庄,天明到底怎么样了?”
          肚子开始狠狠抽痛,一点一点逐渐强烈到不给自己任何喘息的机会。卫庄咬着牙根拼尽全力控制着呼吸维持在寻常的节律,努力控制着声带不产生出任何一次摩擦震动不发出一个音节。紧紧咬着嘴唇,卫庄只觉口舌间浸透了锈腥之气。
          盖聂叹息,对于卫庄,他向来无可奈何,“小庄,我知道你有事寻我。现在,我听你说。”
          卫庄低头,黑暗中虽看不见正在狰狞蔓延的猩红,但湿热的液体自TUI间源源不断流淌而出的感觉异常清晰。这样,也好……卫庄如是想着。这个世间太苦了,一开始就不希望这个孩子重蹈自己那样的人生的,眼下也算是上天对他的另一种成全吧。
          既然不被期待,那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况且这个孩子本就不该存于这个世间,否则一个男人孕育出来的生命,这样的名头他将来如何能够承担。现下,他便是要回去了吧……事到如今已大梦初醒,已然没有什么遗憾了。只是终究对不起这个孩子,让他白来这一遭,让他以为可以被疼爱……
          卫庄慢慢抬起手放在腹间缓缓摩挲,至此,纵是再舍不得也无法挽回了。罢了,大不了赔上这一身一命随他同去就是。卸下了久扛在肩的重担,卫庄顿觉轻快不少。
          半侧过头,屋内的光线虽不足以让卫庄看清盖聂的脸庞,却还是让他久久凝视。这一生里,与这个男人的那些自以为是的聚散,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痴迷罢了。结局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走到,只是自己一直停留在原地守着那片断瓦残垣不愿离开。卫庄自嘲地笑着,而后缓缓开口叫了一句“师哥”。
          终于听见卫庄说话,盖聂心下大松了口气。
          “我以前就说过的,荆轲的事,将来会给你一个交代。现在我就赔他这一条命来,你收好了,将来去他墓前时前记得告诉墨家所有人这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失血让卫庄的气息渐有些不足,很快便无力再讲多余话语,只兀自在黑暗中尽力维持呼吸,让自己的神志多保有片刻的清醒。
          屋内血腥之气渐浓,盖聂终是觉出几分不对,遂转身抬手按下了玄关的顶灯开关。
          一室乍明,刺得卫庄双眼发疼。听到盖聂缓缓而来的脚步声,卫庄忘记了一地猩红只下意识想要蜷缩起来掩住自己的肚腹,可身体已再用不上半分力气。
          “小庄!你……”盖聂浑身颤抖只觉一记惊雷裂在天灵。这……怎么可能!是了……这又怎么不可能!原来所有千方百计的恳求和恳请都是为了这个……那些被自己毫不犹豫删除的电话留言、邮件、手机短信霎时间如蝶舞般纷繁缭乱扑面而来。
          “师哥,我知道自己不是你希望的那种人,但我是真的想给你一个家。”
          “师哥,就当就当你施舍给我的好了,你陪我二十年好不好,就二十年。”
          “师哥,你对荆天明一直都很好,所以你是喜欢小孩子的吧。”
          “师哥,你来见我一面,所有的事情就都清楚了。”
          盖聂的脸庞虽然近在咫尺但卫庄的双眼已聚不起焦,“师哥,我再不欠你什么……”卫庄轻轻地残忍而扭曲地微笑着。师哥,将来,你会不会后悔?


          IP属地:上海6楼2019-05-17 0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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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
            印象中从来倨傲的眉宇在此刻却是微颦着,透出几分淡薄哀愁。满头如缎银丝光华不再,只如衰草般漫漫地散着。卫庄艳丽的容颜在明亮的白炽灯下显得分外苍白。
            “小庄!小庄!”抬手轻拍卫庄的脸颊,可眼前人怎么都叫不醒……在前所未有的慌乱中盖聂起身冲进卧室扯过一条毯子不由分说裹着卫庄将他抱起一路跑到门外的车子前一把拉开车门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平到了后座上。
            车门关好后盖聂下意识地回头望了眼身后那幢陈旧的房子,在收回目光时,盖聂看到路灯昏黄光线下有一排密密麻麻的鲜红血点一路斑驳延伸到了他的脚边……
            小庄!盖聂只觉喉头一甜,随后地上又增一团艳色。胡乱抹去嘴角血迹,盖聂飞快地钻进驾驶席将油门一踏到底向最近的医院狂奔而去。
            韩非来时步子极快,把流沙的一干人等都远远甩脱在了身后。待近到盖聂身前,不由分说便用了十二分的真力照着他胸口就是一脚。
            盖聂生生扛下,因为内力精纯虽被踢倒却也只是坐靠在墙根干咳几下就又站了起来。
            韩非未见血,眼中霎时暴戾剧增,转身反手就要去抽紧跟上来的保镖腰间的匕首。
            “大哥!”赤练惊叫着飞身上前挡在了韩非和盖聂之间,“大哥,不要!”
            看着赤练拼命摇头神色担忧的脸庞,韩非理智回笼,目光触过流沙一众人眼中的复杂,一声郁叹。
            与此同时,走廊另一头,随着渐近的脚步声,高渐离已领着墨家子弟匆匆赶来迅速将盖聂牢牢护住。刹那间,流沙与墨家即成对峙之势。
            看着墨家人眼中的敌意,韩非面如寒霜恨从心起,只以目光命令流沙原地不动,而后迈出两步独自站到走廊正中单手指着手术室的门冷眼对面前这一班为天下人津津乐道的仁义之师,一字一顿,力有千钧,“盖聂,为了那么个东西,你知道他受了多少苦?!”
            除却偷偷躲到高渐离背后的荆天明,墨家一众人皆觉韩非不知所谓,齐齐回头看向了盖聂。
            无视了周遭疑虑,盖聂只平静说道,“****,是孩子。”
            “是。”极度的愤怒令韩非失笑,“为了你的孽种,他心甘情愿。”
            “不是孽种。”盖聂依旧是平静的。
            “不是孽种?不是孽种又是什么?礼物?恩赐?真是荒唐得可以,但凡你心中有他,怎么会一直对他避而不见?怎么会到今天才知道有那么个东西?”震怒之下韩非双手紧握,十指在不自觉掐入掌心,细细的血液蜿蜒而下,却没有丝毫痛感,“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那样一次又一次把自己放到最低。但凡你听他说完一句话,但凡你见过他一次,但凡只有那么一次!”韩非咬牙,口中尽是苦涩,“盖聂,你是在要他的命!”
            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段憾然记忆挣扎破土,自己曾经的软弱和无能再次被连根带土刨掘而出。被囚禁在祖宅最深处的那个美丽的疯女人,还有那个面容艳丽的孩童……一直不断不断提醒自己的,等有一天足够强大就可以让他们自由,可当自己终于拥有了那样的能力后却还是迟了一步。当年来不及,今日依旧无能为力。“盖聂,你心里但凡有他一分……”话到此处,韩非目眦欲裂终不能再言,喉头隐约又漫起一股腥气。
            盖聂没有再说话,只在所有人静默的惊讶中慢慢呼吸着。猛然间,卫庄水银色的瞳孔自他脑海中浮现而出。那双眼睛在看着自己的时候有过期待,有过疑惑,有过无奈,有过惊怒,却从未有过怨恨。
            此时,手术室的门忽然打开。看着医生手术服和手套上沾染的无法忽视的鲜红液体,韩非迎上前夺过护士手中的纸笔抢在医生开口前说道,“我要里面两个人平安。”以极快速浏览着手中纸页上的内容,韩非即使低着头语气中的森冷依旧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摒住了呼吸,“否则今天这里的所有人都要填命。”话音落,流沙散开,各自就位。
            “韩非,不要欺人太甚了!这是墨家和流沙的恩怨,不要牵连无辜的人!”
            对于墨家的指责韩非充耳不闻,只握着笔杆逐一签下自己的名字。
            留下一页纸在手中,韩非将剩下的文件和水笔都递还给了护士,而后在墨家众人的睽睽注视之下往过道拐角处的安全出口走去,“红莲,跟上。”
            许久不用的称呼让赤练愣了一秒,但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她就领会了韩非的意图。迅速和白凤交换过眼神,赤练小跑着追上韩非,与他一同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因为韩非的离开,空气中无形的压迫感顿时消散,荆天明自高渐离身后蹦跳出来对着流沙众人做了一个鬼脸,“哼!你们这群大坏蛋都是大叔的手下败将,就凭你们还想拦住我们真是不自量力!是不是大叔……”荆天明骄傲地回过头,却发现本应站在一旁的盖聂不知在何时不见了。
            “大叔!大叔!”在大喊了几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后荆天明直冲到了白凤面前,“你们,一定又是你们捣的鬼!”
            看着莫名暴躁的荆天明,白凤只觉滑稽无比,好笑道,“我原以为墨家巨子有多大能耐,如今看来不过是个没有判断力和观察力的小**罢了。”
            荆天明被白凤激得一蹦三丈高,“你说什么?!”
            眼见局面即将失控,项少羽走出人群一把抓住荆天明拖到身后。
            “少羽你干什么,放开我!”荆天明挣扎着,无奈怎样都脱不开项少羽铁钳般的掌握。
            躬身对白凤行了个礼,项少羽道,“天明性情耿直,多有冒犯了。”
            白凤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只自上而下将项少羽打量过一番,最后与他四目相对。这就是项氏一族的重瞳战神?有点意思。虽然已经尽力克制了,但是身上的杀气还是未能收住分毫,到底也还是嫩了点……白凤觉得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然后扬起下巴指着荆天明示意项少羽自己看着办。
            见项少羽向白凤道歉,荆天明顿时抓狂,“少羽,你为什么要对这种人道歉啊!真是气死我了!你怎么能跟这种人道歉呢!大叔说不定又被他们暗算了!”
            “好了天明,你安静一点。”项少羽终于有些按耐不住,额角开始隐隐作跳,但还是好声好气地解释道,“盖聂先生方才是自己走开的,我们等他回来一起离开就好了。”
            “什么?大叔为什么会要走开?他没有跟我说过啊!是你亲眼看见的吗?!你别骗我,我告诉你我可是很厉害的,我才不怕他们呢!那时候……”看着项少羽把荆天明半拖半拽地带回了墨家的保护圈,白凤面无表情地看了眼高渐离,又瞥了眼盗跖,而后斜靠在墙边闭上双眼养精蓄锐。
            高渐离和盗跖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到了白凤身上。
            “隐蝠。”白凤出声,眨眼间所站位置已被另一个人取代。
            足下一点,青年身似流云轻盈跃起。
            待墨家众人回神,风一般的蓝色早已倏忽而过,荡至走廊尽头。
            盗跖见状“啧”地咂了下嘴,纵身紧追而去。
            看着一前一后不过眨眼间便已消失的两道身影,高渐离放下抱在胸口的双手不急不缓地整了衣摆。
            “小高……”似是预感到什么,雪女轻轻唤了声他的名字,“渐离……”
            手中一顿,高渐离没有回头,只坚定地迈开步子朝盗跖追赶的方向行去。


            IP属地:上海7楼2019-05-17 0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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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
              顶层特护病房外白凤已站了不短的时间,清冷的双目此刻正随着躺在里面的那个人的胸口一同缓缓起伏。
              安静的走廊里,生命监护仪一下一下平静而规律的响动。
              白凤抬手,修长手指轻点上冰冷的玻璃,指尖顺着那个人的轮廓滑过抹开一片雾痕。
              视线越过病房,窗外晴空万里,蔚蓝天幕纯净胜洗。眼底一片灼热,白凤素来淡漠的脸庞终于松开一道缝隙,“墨鸦,我想你了。”哀伤,却也似小孩子撒娇赌气时的嗔怪。
              不远处,从头到尾当被做空气彻底忽略掉的高渐离和盗跖又是相视一眼。
              “就知道你在这里。”略带稚嫩的声音凭空响起。
              高渐离和盗跖都吓了一跳,两人同时转过头去,只见白凤身侧阳光未及的阴影中,一个才到他肩膀的身影逐渐清晰显现出来。
              那人穿一件黑色绣银云纹斗篷,因为兜帽极大面孔被掩得非常严实,根本看不到长相。听方才说话声音,应该是比荆天明要大了两岁。
              月黑风冷,索命无形,千变莫名,墨玉麒麟。若非早有耳闻,高渐离和盗跖怕都要以为自己白日发梦产生幻觉了。
              逆流沙也来了。不待疑惑高渐离便想通了其中关节,毕竟卫庄是这两个组织的首领。
              黑麒麟看了眼白凤,道,“你变弱了。”
              白凤扬眉,有些戏谑地回望他。
              “跟了两条那么弱的尾巴。”少年的语气高傲之极,完全不把高渐离和盗跖放在眼里。
              “你……”盗跖才要争辩,却被白凤丝毫未有停留的目光自面上冷冷扫过,余下许多话便都生生噎回了肚子里。
              “走了。卫庄大人身边不能没有人。”黑麒麟退后两步没入阴影。
              再看了眼病房里的人,白凤果断转身离开。
              韩非顺着安全通道下了三个楼层,又走过半个楼面,步步生风地绕过化验窗口,单手用力,一掌拍开了采血室的门。
              正趴在工作台上打瞌睡的夜班护士猛地被惊醒,朦胧间抬头看到空着的床铺边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挺拔的男人。
              小护士迷迷糊糊站起来迎上前,“先生,您……”
              “我的耐性很有限。”韩非截断护士的话,把手里的纸张递了过去,而后取下袖扣收进西装口袋,脱下西装外套搭在床头,又解开袖口的纽扣将衬衫一点一点挽高。
              小护士半梦半醒地接过纸看了看,而后开始打量着眼前这个稍有些失礼的英俊男人。
              韩非抬起双眼,毫不遮掩的阴骘目光让站在面前的小女生直挺挺地打了个冷颤彻底清醒过来。
              赤练进门时候恰看到小护士可怜巴巴正颤颤巍巍地拿着针头往韩非的手臂上扎,好在职业素养一流,就算再害怕还是非常精准地扎进了韩非的血管。
              看着小护士额头浮出的一层冷汗,赤练几不可闻地轻笑了声,自顾自走到另一张空余的床铺前坐下伸出左手臂施施然道,“还有我。”
              听到身后有人说话,小护士猛地回过头,于是就看见一个身穿红衣长发的美丽女子坐在那张空余的床上正对着自己妩媚地勾起嘴角。
              赤练掩口轻笑,道,“我的耐性也不好呢。”
              面对如此情景小护士几乎是要哭出来了,端着托盘逃命似地回到了工作台边。
              “滚。”韩非冷冷开口道。
              赤练循声望去,正见盖聂走了进来。
              “别让我说第三遍。”韩非道,“滚出去。”
              盖聂置若罔闻地走到护士面前,“麻烦你准备一下,我也要抽血。”
              韩非震怒,抓起手边矮柜上的花瓶直向盖聂扔去。
              玻璃器皿擦着盖聂的右耳撞在墙边,吓得小护士尖叫起来。不顾割伤盖聂长臂一伸,取过挂在椅背上的外套罩为小护士挡去了溅起的碎片。
              “都说盖聂先生怜香惜玉果真名不虚传,今日得以目睹真是三生有幸。”赤练语中尽是甜腻,惑人的双眸间漾起一片肃杀,“不过我奉劝先生还是不要多此一举了。就算您今天抽干了身上的血对卫庄大人来说也是徒劳,韩家人血型特殊,只有自己人才能救自己人。”
              盖聂愣了愣,随即转身出去。
              看着本应离开的人稳稳坐到了采血室外,不等韩非发话,赤练轻扬红袖以内里将门重重带上。
              回到手术室门口,韩非远远就看见了那个最不想看见的人。
              嬴政单手撑住墙头紧贴在高渐离身侧正与他亲密攀谈着,旁边坐着荆天明。不知说到了什么尽兴的事情,三个人同时笑了起来,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笑声依旧清晰地刺入了韩非耳中。
              不经意间瞥到了正在走近的人影,嬴政随即敛起笑容走过去,“非。”
              见他焦急神色韩只微皱眉,面上尽显鄙夷。
              “非,跟我回去。”嬴政一把抓住韩非的左手臂。
              手肘内侧方才抽血时留下的针眼被重重按住,韩非一声闷哼。
              “非。”察觉到不妥嬴政快速松开了手指,但还是在韩非的衬衫上看到了一小点血迹。嬴政当下皱眉,“谁伤的你?”
              不耐解释,韩非双眼余光瞥见门栏上“手术中”三个红字骤暗,心头一凌,只若未见般地从嬴政身边走过。
              嬴政知道其中轻重缓急,不再多话,只避身让到一旁。
              在墨家众人回头同时,韩非只用了一个眼色,流沙随即变了位置将所有不相干的人都挡在了外头。
              盖聂自然不会被寻常泛泛之辈所阻,可当他欲再进一步时白凤、赤练、黑麒麟三人已同时闪身站到了他面前。
              盖聂进前一步,那三人随即顺势后退一步,但始终保持一臂的距离不让他靠近。
              “让我过去。”盖聂沉声道。
              三人与他相对俱是不言不避不让,摆出了死守的架势。
              盖聂见状心急如焚,可最终还是顾念着墨家,并未强行动武。
              等待片刻,病床终于被推了出来,韩非随即扑到床边查看卫庄的情况。
              溢满消毒水气味的白色枕被间,带着氧气呼吸面罩的苍白容颜让人难抑心痛。
              “小庄。”韩非叫了声卫庄的名字,而后小心替他理开黏在颊侧被汗水浸透的发丝。
              似有感应般地,卫庄挣扎着睁开眼睛。麻醉未褪,视线依旧模糊,但他还是认出了韩非的脸,“大哥……”卫庄费力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此刻虚弱至极。
              低头寻到卫庄没有扎针的右手握住,韩非强迫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稳了面色露出一个自然的微笑来,“都过去了,一切有大哥在,你只管放心把自己养好了。”
              卫庄以极小的幅度点了点头,而后闭上了双眼。
              因为才抽过血的缘故,韩非感到些许眩晕,却依旧看着病床在一众医护人员簇拥下被推走。跟主刀医生交谈过后韩非确信卫庄基本已脱离生命危险,心中紧绷的那根弦才终于松脱,随即眼前一黑几步连退身体重心顿时失了控制。
              背脊贴上坚实胸膛,耳畔是嬴政素来霸道沉稳的声音,“李斯我已经处理了。”
              韩非闻言不再挣扎,只靠在身后人怀中对流沙进行调度,而后示意无事之人散去。高渐离见此番风波平息,便也带着墨家众人准备离去。哪知荆天明却在此时冲开众人的保护,直扑到盖聂身旁,“大叔,你不要我了吗?!不要蓉姨了吗?!”
              眼前少年担忧的脸庞竟与记忆中的另一个少年重叠,盖聂怔然,随后抬手摸了摸荆天明的头温柔地说道,“天明,你先跟小高他们回去,我还有事。至于你蓉姨……她本来就不是我能够管的。等办完事情,我就回去找你,好吗?”
              “骗人!你又骗人!”荆天明闻言“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你忘记对答应我爹的事情了么!你忘记墨家对你的救命之恩了么!”
              小小年纪以恩胁私,真是当之无愧的墨家巨子风范!韩非闻言露出了一个嗤之以鼻的嘲讽笑容。
              见盖聂不答,荆天明继续哭道,“我就知道你不要我了!那个大恶人有什么好?!明明就是个怪物!为什么你要站在他那边!”
              原来如此!韩非闻言全身剧烈颤抖杀意顿起,右手向下移动两寸摸到了嬴政别在腰间的防身之物,哪知锐利锋刃方抽出半寸就被扣了回去。
              嬴政双臂一收,只将怀中人牢牢困住,“不急,你且听盖聂怎样说话。”
              电光火石间,盖聂似是捕捉到了什么,一切像是被串联起来了一般,豁然开朗。盖聂像是明白了什么似地,面上的温柔刹那褪尽,对着面前满脸泪痕的少年正色道,“天明,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荆天明从未见过盖聂以这般严肃神情对待自己,一时间竟被生生骇住。
              盖聂没有再说什么安慰言语,果断站起身扯开荆天明挂在自己腰间的双手,而后不顾他的挣扎将他交到了高渐离手中,“小高,今后就难为你了。”
              高渐离牢牢牵过荆天明的手,点了点头。
              “大叔!大叔!”看着盖聂的背影荆天明惶恐无比,或许这一次大叔真的没有那么容易原谅自己了。


              IP属地:上海8楼2019-05-17 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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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
                斑骓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任好风……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这是记忆深处最为熟悉的歌谣,莫不是……因为心中确定,卫庄便顾不得思考许多,只迈开步子循声而去。
                脚下曲径九折,抬手轻轻拨开垂挡在眼前翠玉般的柳枝,浓雾倏忽散去现出一片古典园林景色。此地应是仲春时节,海棠似雪,粉色的花瓣不消多时便落满了他的肩头。
                有清苦芬芳裹挟着隐约的新茶的淡馨自鼻尖流过,海棠无香,应是有人置了熏炉茶席。
                不知是谁,在漫天落英中也能拥有这不世风雅。卫庄下意识放缓了脚步。不远处有一方帷幔四绕的古旧凉亭,隐约能够看见其中坐着一个女子。
                怎么可能……似是为了避开迎面而来的光线,卫庄垂目,身侧衣衫被紧攥出一团凌乱纹路。
                忽而间,两鬓随风而起,卫庄匆忙抬起头。亭中华帐轻纱不胜,被风一一吹散了去。
                任凭三千青丝舞,女子只是端坐不动,低头默默看着手中不知何时折来的花枝。那是自己幼时再熟悉不过的光景!卫庄冲入亭内却忽然在三尺外止步,只因女子回过头的刹那。
                眉似春山,面似寒月,星眸半阖,绛唇一点,发髻半垂,鸦鬓无花。佳人倾城,殊丽容颜不改。
                凝视着凭栏临水照花人的侧脸,卫庄喃喃,“母亲……”
                女子闻声回头淡淡一笑,“庄儿。”
                将近二十年没有听到过的两个字,卫庄只觉半生酸楚尽上心头。
                “过来让我好好看看。”女子放下花枝,扬手示意卫庄上前。
                一如往昔过去的那许多年,卫庄依言附到女子身边坐下,贪婪地呼吸着妃色衣裙间透出的清冽茶香。
                抬手小心地抚着卫庄脸颊,女子清澈的墨色瞳孔映出与自己并无二致的眼尾嘴角,“我的庄儿长这么大了。”
                “母亲。”卫庄靠在女子膝头慢慢闭上眼睛,如受伤的小兽般蜷起半跪半坐的身体。
                “累了,是不是?”似哄孩童入睡般,女子一下一下耐心地轻拍着卫庄的肩背,“庄儿若是觉得累,那就歇一歇。等歇够了,再继续往前就是。”
                卫庄闻言眼底一片热烫,却还是尽力地将液体全部压在眼眶中。人世几回,旁人只看到他手握流沙翻云覆雨等闲间,终究没有第二个人将这个“累”字同他关联起来。而自己拼尽所有一直在追逐的,不过是在生命最初那十年里就曾经拥有的温暖。
                “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伤怀永哀兮,汩徂南土。”女子开口低唱浅吟。
                听着古老的歌谣卫庄没有睁开眼睛,只微皱过眉,母亲为何要唱《怀沙》……
                觉察到卫庄的不安,女子安抚着他额角,“……易初本迪兮,君子所鄙。章画志墨兮,前图未改。”唱至这句,女子缓缓收了尾音问道,“走了那么多的路,我的庄儿可曾后悔过?可曾改变过初衷?”
                卫庄不语,脑海中纷繁场景交替而过,最终,眼前却只剩下了那张淡然沉稳的脸庞。长长地吐出积在胸口的郁结之气,卫庄摇头。是的,对于那个男人,怨过,恨过,却从来没有后悔过遇见他。
                “我的庄儿还是那么要强。”如幼时一般女子用食指轻点他鼻尖,是责备,更多的却是叮咛,“庄儿,既不愿回头,那就好好走下去吧。带着小瑾一起,好好走下去,走得更远些。”
                小瑾?小瑾是谁?卫庄睁开眼,看见的却是女子面上的欣慰笑容。
                风忽起,察觉到一丝别样气息,卫庄侧首。
                “……芒芒昧昧,因天之威,与元同气。天降灾布祥,并有其职……”少年的声音自虚空处传来,明明灭灭,空寂灵旷,轻而易举就能撅掠人心。
                “庄儿。”女子似是感觉到了什么,抬起手来,指尖轻轻顺过卫庄的发丝,“你该回去了。”
                只在刹那间卫庄就明了了一切,却是依旧坐地上,只抬起头久久仰视着女子如花般不老的容颜,用力地把眼中所见尽数都刻入灵魂。
                见卫庄生生红了双目,女子宠溺地微笑着伸出双手将他揽入怀中,“我的庄儿这样懂事,一定会长命百岁的。”轻抚着卫庄的发顶,女子道,“娘亲就在这里等着你,多少年都等,所以,你回去吧。”话说完,女子毫不留恋地松开手轻推了卫庄一把。
                身体向后微倾,卫庄一时间心酸难抑,只稳了重心默默低下头跪坐在原地。若从此以后不苦不悲,长留此地又何妨。那个声色犬马的人世间……哪里有什么是值得牵挂的。
                “多谢夫人。”不知何时方才说话的声音已近到身后。
                卫庄起身回头,却见一个半张脸庞上尽是诡异青色纹路的少年,暗觉不可思议,“星魂?”
                星魂置若罔闻,只双手作揖朝女子深深一拜。
                女子颔首回礼,罗袖轻移间,亭外竟是换过一番光景。
                “卫庄大人,且自归去。”少年指尖所过处现出一条青石长路,星魂直直看向卫庄的目光中似有利刃,划破诸般蜃景虚空。
                卫庄闻言似惊雷梦醒,待回首,女子已然身在百丈之外。
                终究殊途……叹息一声,卫庄撩起衣摆踏上了青石路。
                星魂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站在病床边的两个人,而后朝着韩非点了点头。韩非会意,随着少年一同到了病房外间的会客区。
                “君上。”星魂对着沙发上百无聊赖翻着杂志的男人行礼。
                嬴政眼皮都未掀,只懒懒问了句,“没事了?”
                星魂弯腰低头,恭敬答道,“不负所托。”
                “辛苦你了。”嬴政随意一挥手,星魂得了这句话才直起身向门口走去。
                韩非早见惯了嬴政这般对待下属要死不活的傲慢态度,对着他哼过一声,向星魂道了谢亲自将人送出门去。
                “今后不必对阴阳家的人这么客气,听你调度是他们的分内事。”
                来不及转身,韩非就被嬴政抱了满怀。
                “抽过血才几天。卫庄如果这辈子都不醒,你是不是也准备不要命了?”
                嬴政的责备虽让韩非不悦,但到底也还是让他有些受用的。
                见怀中人难得顺从,嬴政很识时务地闭了嘴半抱半揽把人带进沙发里。稳稳坐在韩非身边,嬴政一伸手取过茶几上的保温杯将里面滋补的汤水倒出,不容拒绝地把杯子顶到了韩非鼻子底下,“趁热。”
                清甜温热的汤水滑过喉头顺着食道流进胃里,说不出的妥帖舒畅。韩非放下空杯由得嬴政把自己揽靠在肩头,任由他温热厚实的手掌抚过自己的发丝。
                难得静好的时光中,没来由地,韩非就想到了卫庄。
                盖聂怕是至今都不知道的,那些卫庄曾经在静默中为他付出的和舍弃的。许多时候,在知道了卫庄的选择后韩非都是矛盾的,因为他并不希望盖聂抱着还债和愧疚的心情去对卫庄察言观色。可是这个盖聂先生偏偏就是那样木讷的人,如果不知道便是真的不知道,一点转圜和思考都不会的。
                这么多年,卫庄身边不是没有人,白凤也好,黑麒麟也好,如果他真有心,不过一句话的事情。但,谁让他非盖聂不可呢。若能换做别人,卫庄应当要比现在幸福得多,只是感情从来就是没有如果的


                IP属地:上海9楼2019-05-17 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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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
                  韩非,赤练,还有盖聂,主治医生一天要被问过好几次,但无论是谁,得到的答案皆是病人身体耗损过多需要长时间静养。
                  站在病床边凝视着七日未醒的人,盖聂叹息着,忽然想起以前在鬼谷的时候卫庄就是不喜欢医院的,而后又想着眼下卫庄是再没办法像少时那样施展小聪明逃开了。
                  从来意气风发的眉眼,此刻似合上斑斓鳞翅歇息在花树阴影中的蝴蝶般静谧。目光拂过陷在干净到让人略微有些不自在的枕被间的清瘦却依旧艳丽的容颜停留在线条优美的苍白唇瓣上,盖聂眼前就浮现出那日的一地艳红。
                  这几日盖聂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每晚只要合上眼面前就是卫庄少年时的狡黠笑脸。
                  明明是十多年那么长的光景,却仿佛他们两人是在一夜间忽然长大的,只是盖聂怎样都是无法想起上一次自己想要花时间去好好看看卫庄的眉眼是多久之前。
                  “小庄的事情,你究竟知道多少?”
                  盖聂闻言回头,韩非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边。
                  俯身替卫庄掖过被角,韩非抱着双臂靠在窗台上静静盯着输液器里点滴着的液体,“换你是他,你还愿意醒过来么?”
                  身体微颤,盖聂没有接话。
                  韩非没有看他,只自顾自继续说道,“你知道他多想有一个家么。”
                  盖聂努力地在回忆中搜寻着,想要尽可能多地找到有关于这个字的与卫庄相关联的片段。不等他得出结论,韩非又道,“庄夫人去后,于他,就是没有家了。”
                  想了许久,盖聂才意识到韩非口中的夫人指的应当是卫庄的母亲。关于母亲,卫庄只提过一句“不在了”其余便是不得而知,现在想来当时卫庄面上拥有的唯一的表情竟是黯然。悔意顿上心头,若是自己当初察到了多问一句该能有多好……
                  “你知道他这一声大哥背后是多少的无奈和绝望么。”韩非溺爱地看着床上似在熟睡的人,“但凡有别的选择,他怎么会认韩家的人做亲人。盖聂,到今天我依旧敢肯定以及确定,小庄从未伤过荆天明分毫。”
                  看着韩非逐渐复杂起来的眼神,盖聂心头微动,胸口没有征兆地感到些许发闷。对于卫庄,自己必然是错过了许多,所以到了今时今日,在面对卫庄的时候,他无法再拥有更多。同样是关系极为亲近的人,韩非对卫庄付出的信任自己怕是永远无法企及的。
                  “你们的那个宝贝疙瘩现在依旧日日活碰乱跳逗鸡撵狗。”想起荆天明,韩非难掩眉目间的厌恶。也不知道嬴政是怎么想的,对于那个小鬼韩非是真的从来就喜欢不起来……不对,那个小鬼是骊姬的孩子!骊姬……那个让嬴政恨不能摘星摘月的女人……韩非皱眉狠狠一咬下唇,借由疼痛硬迫着自己从这个问题中跳脱出来,继续道,“他和你的孩子当真就那么卑微么?或者就如白凤所说,你不过是放不下所有与荆轲有关联的人和事罢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盖聂都是怕听到荆轲这两个字的,那个洒脱的男人到底给人印象太深,那样浓郁的吸引力是所有对自由有渴望的人都无法抵挡的,但那并非爱情……心脏蓦然收缩,盖聂呼吸一窒却是不敢再想下去。
                  “盖聂,你想一想吧,现在就想吧。于你而言,荆轲是什么,小庄又是什么。小庄是不是真的如你一直以为的那样,是你的责任,甚至是你的愧疚。小庄是不是真的就像外间传言中墨家情报中说得那样活得肆意妄为万事如意。”
                  药水将要滴尽,韩非侧身按下了床边的呼叫铃,转过头,黑色不见底的双瞳直直看尽盖聂眼中,“你们一起生活过三年,他身体的根基如何你不会不知道。知道有这个孩子的时候,他没有丝毫迟疑。当时我只是心疼,直到刚才我终于明白,他赌上所有其实不过是想再有一个家罢了。那么单纯的一个愿望……”
                  说完,韩非与进来拔针的护士擦肩而过未做逗留,把今晚的陪夜让给了盖聂。
                  “桌上有饭和饮料,你自便。”外间,嬴政淡淡一句话后也起身离开。
                  耐心等待护士撤去输液完成了今天最后的例行检查,盖聂一路经行随手关掉了所有照明,而后从外间拿过饭食茶水放到床边的简易折叠桌上,又搬了把椅子。打开床头那盏昏黄的小灯把光线调到最暗,不经意抬眼间,窗外的一切就这样突如其来地撞进了盖聂眼中。
                  百家灯火寥若星辰,却是与自己无甚关联,宛如年少时与卫庄并肩立在山顶共同俯视着脚下苍生的那个夏夜。
                  盖聂自嘲一笑,那些并不总能够让自己微笑的记忆总会在不经意间被一些细枝末节唤回。彼时也好,当下也罢,盖聂感觉到的都是一种寂寞的孤独。而当时的卫庄虽然挑着唇角,狡丽的脸庞却是因为心伤和隐忍的交叠,有着极其细微的扭曲。
                  俯身想要替卫庄盖好才被护士扯松的被角,只是腰才弯过十五度盖聂就停住了动作。一念之间,他忽然想要好好看一眼这个在许多年中觉得莫名陌生的师弟。然后在极近的距离里,盖聂就看见了卫庄虽然黯淡却依旧光洁的面孔上浮着的那层细密薄汗。应该是空调温度偏高的关系吧,盖聂如是想着,手法熟练地取了干燥的毛巾垫在掌中。
                  额头、脸颊、脖颈……按压着擦吸汗水的手顿了下,盖聂终还是放下毛巾将充满消毒水气味的被子掀开。指尖不自觉地有些僵硬,盖聂一颗一颗慢慢解开了躺在床上的那个人身上那件洗的有些发白的蓝色条纹病号服上的纽扣。
                  记忆中匀亭的漂亮颈线、锁骨、肩膀如今皆都不见,只有肋骨明显的躯体和泛着淡淡苍白感的麦色皮肤,还有……虚抚过缠绕在卫庄腹部的绷带,盖聂的指尖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无力感涌上心头,盖聂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坚韧、勇气和希望也会有枯竭的一天。这七天里,没有任何人告诉过盖聂与这个孩子有关的任何事情,而盖聂亦没有向任何人询问过有关于孩子的任何琐碎。盖聂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没有勇气。盖聂从来没有想到过,当初他选择的“不欲知”如今却成了自己的“不得忘”。世间事果真一报还一报……盖聂苦笑着。他甚至不敢去假设如果有一个与自己骨血相连的灵慧的孩子日日围在自己身边顽皮地对自己笑对着自己撒娇,然后一口一个“父亲”地叫着慢慢长大,变成一个或者深沉或者傲气的,但多多少少会跟自己和卫庄都有相似的青年。
                  那样的人生,会是什么样的光景……而这如今想来幻境一般的奢望,正是盖聂自己亲手葬送掉的卫庄对于这个人世所有期盼和念想的支撑。
                  替卫庄重新盖好被子,盖聂回身将毛巾挂回洗手间。拖过椅子在床边坐下,看了眼冷透的饭食,盖聂确信自己依旧没有饥饿的感觉。看着卫庄依旧安安静静的睡颜,盖聂忽然想起刚到鬼谷没多久后卫庄的那场大病。那时候的自己亦是这样陪在他床边,但是盖聂已经不记得那时候自己是焦急还是心疼了……突如其来的慌乱,盖聂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竟是忘却了那么多与卫庄有关的点点滴滴,而自己竟然从未在意过……
                  病房的门打开又关上,白凤目不斜视走到病床边俯身看了看卫庄,而后抱臂靠墙静静站着。盖聂没有说话,只起身拿起饭盒走到外间。除却韩非,流沙里其他人在面对他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态度,没有争执冲突,却皆是视而不见。
                  拆开木筷的包装,盖聂强迫自己吃掉了推迟许久的晚饭。食不知味是必然的,这些天里有太多的东西罩着他兜头而来。
                  认识荆轲前,对于盖聂来说,在面对卫庄的大多数时候他是无措的。在认识荆轲后,忽然地,盖聂就在卫庄的身上看到了很多沉重的东西。再后来,荆轲不在了,盖聂就越发觉得卫庄给予自己的是一种压得人呼吸不能的负累……
                  卫庄的情谊,盖聂想,自己其实一直就是知道的吧。但是因为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人把那个字说出口过,所以他才可以一直坦荡面对彼此的关系。
                  不知从何时开始,盖聂学会了选择性地将一些东西主观性地遗忘掉,其中大部分都是与卫庄有关的。也正是因如此,在那一夜过后,盖聂可以沉默着头也不回地绝然离开,其后也可以对卫庄所有的恳求不闻不问。
                  只是当初的目的无论是出于逃避还是厌恶,盖聂都从未想过要把卫庄这个人从自己心中彻底剔除掉。偶尔,在听到有关流沙和卫庄的传闻时,盖聂也会感到慌乱。只是这慌乱的起因,他从未仔细思考过。
                  人常言,拿不起,放不下。自己如今,莫过于此……盖聂自嘲地想着


                  IP属地:上海10楼2019-05-17 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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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
                    韩非和赤练进来时完全没有理会已经退到外头的盖聂,两人径直走到卫庄床边一左一右絮絮地同他聊着。卫庄回答的间隔时间逐渐变长,语速逐渐放缓,直到再听不见他的说话声盖聂才意识到这两人是在变相地引他入睡。
                    看着关灯放轻步子走出来的韩非,盖聂没有说话,只起身跟在他身后将他送到门口。韩非对他依旧视若无睹,只在踏出门后停了脚步回过头来淡漠地瞥了他一眼,而后快步离去。看着韩非多少显得有些匆忙的样子,盖聂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怕是又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
                    没有过多思考其中关节,盖聂合上房门,转身间就望见了白凤和赤练被窗外并不强烈的灯光投射出的朦胧剪影。卫庄的呼吸很平缓,仿佛无忧无虑的年少时。盖聂忽然觉得如果卫庄和自己就此归于平淡,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但在下一刻,盖聂就为自己的想法而惊讶了。如果……如果这个想法早十年,或者五年,甚至早五个月出现,是不是今时今日自己和卫庄之间的一切都会不同……原来不甘心隐没江湖的不止是卫庄,还有自己。小庄说得很对,自己和他,从来都是同一种人……
                    其后的日子是宁静的,白凤依旧照看着卫庄的日常,韩非似乎在忙什么项目,隔几天才会打电话过来,只与卫庄简单聊过几句便匆忙挂断。赤练虽然依旧经手卫庄的饮食,却是鲜少路面。白凤走不开,来回跑腿的人就换成了黑麒麟。对于盖聂自发地援手这两个人并不排斥,甚至把替卫庄布菜侍饭的事情直接交给了他。
                    每日里,黑麒麟拿回来的食盒都是满满当当的。其中的菜色点心几乎没有重复,但或许是因为身体消耗过大,卫庄的食欲始终不好。
                    多数时候卫庄都会自己举筷用饭,偶尔遇到他精神委顿不振的时候盖聂便会接过碗筷勺碟静静坐在卫庄床头。纵然心中担忧,口头上盖聂还是不知该做何言。好在面对他的时候卫庄总是乖觉的,但同时却也是安静的。安安静静地由得盖聂夹了菜蔬瓜果放进他面前的小碟中,安安静静地由得盖聂把一碗羹汤喂进嘴里,安安静静地由得盖聂替他擦手净面,而后只在末了道声“谢谢”。自那日醒来后,卫庄再没有同他说过这两个字意外的第三个字。
                    这一天,盖聂从医生那里回来,才踏进门就看见了赤练忙碌的身影。
                    见盖聂进来,赤练很自然地就把盛满汤水的瓷碗交到他手里退到了外面,把空间让给两个人。
                    捧着有些烫手的瓷碗,盖聂又一次对上了那双无神的水银色瞳孔。
                    一晚汤水见底,五味陈杂间盖聂放下了手中空碗几番欲言又止,终是苦笑着聊自解嘲道,“小庄,如今你是连一句师哥也不愿叫了我么。”
                    听到这半似责备半似感慨的话语卫庄只觉气血上浮,胸口闷痛难挨,右手用尽全力拨开盖聂,直扑到床栏边,张嘴便把才喝下的东西尽数都吐了出来。久病未愈,天旋地转间腹间刀口又因为剧烈动作牵痛,卫庄一时间竟是直不起身来。
                    听到异响坐在外面的赤练和白凤不由分说便冲了进来,看到眼前的突发情景两人同时心头一凌,但随即都恢复了镇定。白凤一言未发,只是在按了呼叫铃后飞快转到洗手间拧了条温热的毛巾出来。
                    卫庄乖觉异常却也安静异常,安安静静由得盖聂把一碗羹汤喂进嘴里,只在末了道声“谢谢”。
                    熟练地接过手的赤练走到卫庄身边替他擦干净嘴角,而后把人揽到自己怀中,让他借力靠着一下一下小心地抚着他的背脊顺气,桃花面上柳眉紧缩不见嗔怒只有无尽哀愁,“盖聂……你是要逼死他才能甘心么……”
                    对着如泥塑木雕般呆立在原地的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的盖聂,白凤眼光一冷,羽刃寒光直取盖聂命门。
                    “凤儿。”卫庄喘息间喊了一声,后面的话语因为力气不足没有能够说完。
                    白凤对卫庄的意思自是了然,于是指尖微偏将锋芒错过。但黑麒麟却不愿就此罢休,只从阴影中现出身形挥手将盖聂重重击到墙边。
                    “麟儿,罢了。”卫庄换过一口气,呼吸终于平稳下来。
                    看着虚弱的卫庄和他身边的流沙三人,盖聂觉得自己已然被当成了一个外人。
                    见卫庄没有大碍,赤练转身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他庄漱口,而后将他尚未吃完的食物全部收回食盒里,“我回去熬些粥,晚些麟儿过来取。”
                    赤练艳丽的侧颜带着明显的倦意,动作间几缕发丝自她鬓边垂落又添几分憔悴,却有别一种风情,当真是美人如玉。卫庄静静地看着这个跟在自己身边从来无怨无悔与自己有着割舍不断血缘的女子,心底泛出淡淡的怜惜。韩家人也好姬无夜也好,虽说都不是什么善类,但对她的宠爱从来都是真真切切。如果当年在桃花树下自己选择了沉默,如果在她大婚当日隐而不现,或者现在的她应该还是那个穿着樱色纱裙无忧无虑在韩家老宅里肆意奔跑的女孩。
                    “红莲……”
                    听到卫庄说出这个名字赤练手中动作骤停,只回过身来看着卫庄,等他把余下的话说完。
                    卫庄道,“你受累了。”
                    明明是一句贴心温暖的话却让赤练心中隐约升起的些许不好的感觉,来自信的卫庄从来没有用这样的带着叮嘱和歉疚的语气同她说话的。看着卫庄淡然宁静的脸庞,赤练不由自主地皱了眉,放下已收拾好的食盒走到床边轻轻拍了拍卫庄的手臂,“大哥说明天要来看你。”
                    “好。”卫庄淡笑,而后对白凤道,“你送她。”
                    白凤颔首。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卫庄收起笑意,眼光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始终保持沉默站的盖聂身上。
                    四目相对,卫庄终究感到有些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这个男人,应该从来就没有花过半分心思在自己身上吧。本就不曾被倾心对待,又何来的体谅?靠在床头,卫庄低低出声嘲笑起自己。若是当时自己喝掉了那半碗茶随母亲同去,赤练就应该还是那个在韩家老宅里的仆从如云无忧无虑的大小姐,韩非就应该还是那个鸿鹄满志不知人世阴暗意气风发的大少爷,白凤会和族人一起生活拥有一个温暖的大家庭,麟儿会早早地被一对善良富有的夫妻收养拥有一个完整的童年,盖聂会比现在更潇洒不需要一次次因为自己而陷入两难的境地……这些人的人生,都是因为一个叫做卫庄的人而变得不幸……生而若此,当真,不如归去……
                    看着卫庄轻轻耸动的肩膀,盖聂顿觉心口似炸裂般剧痛难当,只想冲过去把这个落寞到极致的人抱在怀中好好疼惜。却终是没有上前,盖聂明白,自己早就失去了这样的资格。
                    低下头,盖聂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这双手抱过端木蓉,抱过高月,抱过荆天明,抱过无数不相干的被这乱世淹没的弱者,却只报过一次他的小庄和他的孩子……抬头恰对上面无表情隐入阴暗处的黑麒麟,盖聂黯然转身。
                    听到关门的声音卫庄慢慢躺下蜷起身牢牢抱住了自己,那个男人连对自己道歉都未曾。


                    IP属地:上海13楼2019-05-17 0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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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
                      卫庄出院那日盖聂回了墨家,两人皆是半字未言。
                      一切似乎都是匆匆而来,平平而过,回归到了原点,好像从来没有人伤心过心死过一般。
                      入冬后当第一场雪落下来的那夜,盖聂加班结束自墨家总部大厦出来披了外套钻进车一路踩下油门顶着漫天纷纷扬扬的琼屑到了鬼谷老宅门前。
                      路灯依旧昏暗,黑暗中的房屋如一只巨大的兽静静地俯视着自己。
                      踏着地上厚厚的积白绕着房子走了一圈,盖聂长长地吐了口气。看着散在冰冷空气中的白雾,他知道自己的侥幸不可能会变作现实。前后十五年间卫庄一生希冀两次都被自己断送于此,今生今世他应该是再不会回来了。
                      转眼就是除夕,饭桌上盖聂一个疏忽就被盗跖他们闹着灌了不少酒。
                      觥筹交错间,被窜上头的酒精灼得神智晨昏的盖聂强撑着仅存的理智,拖着虚浮脚步走到饭店的观景阳台上想要借着冷风吹散酒意。
                      迷蒙间盖聂听到数声闷响,仰起头,恰见天幕中朵朵绽放的烟花。星辰雨中,谁在自己耳边轻轻叫了声师哥。
                      酒意骤散,清醒的盖聂猛地回过头,目光所及处只是通明如昼的空荡荡的走廊。
                      年节末尾是元宵,吃过晚饭盖聂坐在客厅沙发里,餐桌边荆天明和项少羽不知道因为什么又开始斗嘴。盖聂摇了摇头随手拿起一本人文杂志翻着,偶尔抬起眼瞄几眼电视里的节目。
                      22楼的公寓房子,窗外不知道谁家在放烟花。荆天明听到动静立刻扔下了筷子跑到阳台上去了。就这么喜欢看么,盖聂无奈地笑了。忽然,有什么自脑海中一闪而过,却再无法捉住。
                      那是谁的背影?盖聂回忆着。应该还有一个人的……也是这么喜欢看烟花,比天明更喜欢……就这样默默地站在自己的记忆深处……
                      卫庄到鬼谷的第一个冬天因为落入寒潭高烧不退,师傅叮嘱盖聂带卫庄去挂急诊。无奈卫庄怎么都不愿意去医院,于是盖聂只能坐在床边慢慢地哄慢慢地劝。
                      十几岁的少年烧得晕晕乎乎满脸绯红,但是到最后终于松口,条件是要放一支烟花给他看。
                      彼时鬼谷还隐于浮世之下,物质尚且匮乏,盖聂不知所措地闷了片刻才憋出一句话,说先欠着。看到卫庄立刻点头同意,盖聂也终于松了口气。
                      在医院去的一路上浑身滚烫的少年趴在他背上一直迷迷糊糊地叮嘱他不要忘记,盖聂也就这样一路应着他,赌咒发誓无所不用其极,为的只是让他相信和心安。
                      后来卫庄病愈,此事却再未提起。原来,小庄从来就是懂事的,从一开始就在体谅自己。
                      “知道你不吃红豆和黑芝麻,单给你做的。”接过雪女端来的甜点碗,看着站在阳台门口呼哧呼哧狼吞虎咽的荆天明,盖聂心头竟是微微酸胀。团圆……若是能够重来一次,此刻在自己身边的应该是小庄吧,还有那个无缘得见的孩子……不吃红豆和芝麻馅的点心的是卫庄,自己没有这么多讲究,所以就随着卫庄换口味了。花生馅的汤圆是小庄最喜欢的,不知道自己离开鬼谷这么多年,有没有人知道,有没有人煮给他吃……
                      盖聂静静地盯着电视机屏幕,节目放到一半骤停,紧急新闻插播,有航班失联。
                      四百人不到的飞机,乘客名单滚动播放着。一个名字滑过视线,盖聂回神追看一遍,得到了确认。掌心一痛,盖聂低头,瓷制的勺子已经段成两截。顾不得流血的掌心,在荆天明的惊呼和其余人的疑惑中,盖聂抓起外套和车钥匙夺门而去。
                      高渐离回头,在满电视屏幕密密麻麻的名单里有两个字赫然而出,韩非。
                      这一夜于很多人皆是不眠,于盖聂则是必然。
                      到了流沙总部,大出盖聂意料之外,整幢建筑一片漆黑没有半点灯光。盖聂心头一沉,猛打方向盘换过车道直奔秦氏。
                      嬴政独自一个人半躺在秦氏底层休息区的宽大沙发里,昂贵的订制西装随意地扔在一边。看见盖聂快步进来,嬴政指尖一点旁边的单人沙发,说了句“坐”,而后端起尚有余热的咖啡继续低头看手机。
                      盖聂自然没有听话,只站在侧坐的沙发边。看着在屏幕上灵活移动手指通关俄罗斯方块的的嬴政,盖聂几次欲言又止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直呼其名自然不妥,但其如果用他称呼似乎更加不妥当。
                      “好歹你也在秦氏呆过一年,规矩还用我教?”嬴政眼皮也没抬就把盖聂的纠结一语点穿。
                      盖聂有些无措,只能拼命地在脑中搜寻和组织以往在商务场合听到过的各种措辞。
                      嬴政看了眼盖聂,然后直接打断了他的思考,“走吧。今天算是我体验一回人生路上的不同风景”话说完,嬴政已经扣完了西装上的所有扣子,迈步向门口走去,才跨出两步就感到有点不对。
                      回头一看,盖聂居然还站在沙发边。这么多年过去了,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话不挑明说就是不行。嬴政摇头认输,将嗓门和说话的音量都往上提了些提,“李斯在罗网,我坐你的车。”
                      空荡荡的大厅里充斥着嬴政的回音,盖聂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身跑去边门开车。
                      对着玻璃幕墙外五光十色交织变换的霓虹灯光,景观电梯里的两人俱是无言。如果不是嬴政主动告知,盖聂万不会想到这幢与市区最繁华商业圈一街之隔的外表斑驳陈旧的大楼会是罗网的据点之一。
                      走出电梯,嬴政忽然停下脚步,“盖聂先生,李斯现在还不能死,等一下请你阻止卫庄。”
                      盖聂点头,“我本就有此打算。”他不想看见卫庄的双手再次沾染上血迹。
                      抬起右手,嬴政轻触了下铸钢大门边的指纹识别器。随着自动门开启,里面的光景直接跳入了两人视野。
                      偌大的办公室里,所有的照明都开着。李斯抖若筛糠,冷汗浸透身上的衬衫,直挺挺地长跪在地上。卫庄倚着办公桌,手中的鲨齿正架在李斯的脖子上。
                      显而易见,卫庄这次的行动流沙和逆流沙都没有参与进来。而罗网的人,似乎还没有得到消息。
                      先皱眉的人是嬴政。纵然内力不复,卫庄却依旧凭着一人一剑站在了罗网最隐蔽的据点中心。是他实力太强,还是真的不把生死当回事。或者,其实卫庄的实力并不只是所有人看到的那个样子。亦或者……嬴政不愿继续想下去,毕竟,世间能有几人对自己如斯绝情。
                      看到来人李斯如蒙大赦,方才被吓飞到九霄云外的如簧巧舌似又回到了嘴里一般飞快地转了起来,“卫庄先生,有话好说,这次的事情真的与我无关。”
                      卫庄目不斜视,握着剑柄的手微微向下一压。刀锋擦着李斯颈侧皮肤,逼得他又慌忙跪了回去。
                      “李斯先生,你说,等一下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看着瑟瑟发抖跪在自己脚下的人卫庄心情很好,勾着唇角问道,“在我挥剑之后,你的意识还没有消失,头颅落下的时候还可以看见自己脖子上的断面?”语毕,卫庄微侧手腕,鬓边银丝无风而动。
                      “小庄,不可!”盖聂目光一凌,暗道了声不好,未等嬴政开口就已纵身上前。
                      横贯四方的起势动作盖聂怎会不识,哪怕没有内力,此剑一出依旧断金碎玉,更何况卫庄手中所握的是天下第一凶刃鲨齿。
                      一掌挥开李斯,盖聂五指如钩将鲨齿剑背牢牢扣在掌中。在对上卫庄没有任何情感的双眼后,盖聂心头一荡。世人皆传卫庄暴戾乖张,其实他们都不知道,卫庄动真怒时面上是没有任何表情的。当务之急是要以最快的方式安抚下卫庄的情绪,否则后果如何谁都不能预知。盖聂放软了眼神,柔声道,“小庄,世间事皆有法度仲裁。”
                      水银色双瞳冷若刀锋尤胜鲨齿,“盖聂,你可知何为流沙?”
                      “术以知奸,以刑止刑。”回答的人是嬴政。
                      “律法不及之处,只要有流沙,就还有法。法不阿上,刑过不避贵。若天地不正,流沙就法,我卫庄就是着世间的法。何况,这是韩家的事情!”语毕,卫庄抬起左手,双手紧紧握住剑柄。
                      业火起,鲨齿凶刃陡然破开掌心血肉,这是盖聂第一次直面卫庄的真正的杀意。松开手中的妖剑盖聂迎身而上,思量百转间还是凝起了内里翻掌一击。错身间耳畔传来极为轻弱的碎裂的声响,盖聂面色瞬间惨白。
                      鲨齿飞脱,卫庄被震到了墙角。银丝垂落,遮住了他的双眼。
                      “小庄!”盖聂疾步上前,未想一道利刃破空而来,若非及时避开他被削去的何止是额前碎发。不待他喘息,一条赤红活物又似闪电般迎面而来。
                      “卫庄大人,我们来迟了。”白凤和黑麒麟已然单膝跪在了卫庄跟前。
                      “庄,我看看。”赤练跪坐在卫庄身边执起他的右手,一寸一寸自指尖起小心地向上按压着。捏到手臂处,卫庄一声轻哼。
                      “小庄,我……”方才掌心刚碰到卫庄时盖聂就后悔了,因为在出手的那一刹那他忘记了卫庄没有内力,忘记了卫庄身体的状况。
                      “庄,你忍一忍,我再看看。”说着,赤练又在相同的地方按了按。
                      这一次,卫庄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是骨裂,修养一阵就会好的。”赤练轻舒了口气。
                      挥开赤练搀扶的手臂,卫庄站起身,对挡在自己身前的两个人道,“这是韩家的事情,你们退下。”
                      接过黑麒麟递来的鲨齿,卫庄又对站在自己身边的赤练道,“你也退下。”
                      三人互相交换过眼色,依言站到卫庄身后。
                      左手执剑,卫庄的视线落在李斯面上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看着卫庄微颤的右手,盖聂进退两难。
                      “看来,我还算及时?”温婉的语调引得人不自觉回首。
                      蓝衣青年长身立于门口,丰神俊秀,别有一番宝树玉相。
                      见到来人盖聂眉间顿时一松,有他在,这世上就没有解不开的死局。
                      “什么风把张三先生吹来了?”。
                      张良躬身朝嬴政作一深揖,“君上安好。”抬起眼,眉目间尽是温和笑意。
                      嬴政饶有兴致地勾着嘴角,理所当然地受了这一礼,“张三先生当真是谦谦君子,风度翩然。”
                      两人相视而笑,目光相触瞬间皆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深意。
                      “君上谬赞。”张良复行一礼,转过身向其余人一拱手,“诸位久见。”随后径自走到卫庄面前,把口袋中插着耳机的手机递了过去,“不过是受人所托跑个腿罢了。”
                      明亮的屏幕上是通话保持的状态,卫庄戴上耳机轻触下恢复通话选项,“你好。”
                      看着卫庄在刹那间微敛的神色,所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都猜到了电话那头的人是谁。
                      三分钟的短暂通话里卫庄全程都是一个倾听者,只在末了说了声“好”,而后就将手机递还给张良,“辛苦你了。”
                      “公子言重,这是子房分内事。”张良颔首。
                      公子……听到张良对卫庄的新称呼白凤、赤练、黑麒麟同时一惊,但随即就明白了其中关节。
                      亦感惊讶的李斯下意识转头,于是就看到了面色阴沉的嬴政。
                      “送公子。”对着卫庄的峻拔背影,,张良又行一礼。
                      若是所想不错,卫庄应该已经卷入了韩家的是非。“小庄……”盖聂张口欲劝,
                      却发现本应离开的白凤三人此时却都纹丝未动,三双眼睛都似黏在自己身上一般。
                      “走了。”听到卫庄说话三人虽有不甘却依旧紧随而去。
                      “先生留步。”
                      盖聂回头,不知何时张良已站在他身后。
                      青年含笑的双目明亮如炬,“子房有一事想向盖聂先生请教。”
                      “张三先生,罗网还有些家务事需要处理。”
                      话还未说,两人就先被嬴政下了逐客令。张良闻言,笑着向嬴政道歉,“君上海涵。”而后对盖聂道,“我们换个地方?”
                      盖聂不置可否。
                      “盖聂先生。”瞥了眼依旧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的李斯,嬴政走到冰柜前拿出一瓶苏打水喝过一口,道,“今天这份人情,日后一定回报。”
                      盖聂摇头。终究自己未做成什么事情,不过是又一次伤了小庄。


                      IP属地:上海14楼2019-05-17 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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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嬴政皱眉,面上有极淡的纠结,“李斯眼下还有价值,等事情结束后胡亥会送他去他该去的地方。我欠韩非一个解释,但……”忽然之间,一切关节都在嬴政脑海中变得通透,“你一直就在试探盖聂?”若非素来拥有的强大自制力,嬴政觉得自己此刻怕是已经失控了。真是荒谬!不,不对,应该说到底卫庄身上流着的也是韩家的血。一个两个都是这幅样子……韩家人真是可笑之极,却也可悲至极,让人无法不心疼。
                        “当真值得么?”嬴政叹息,既是向卫庄寻求一个答案,也是扪心自问。
                        卫庄移开步子,却并未走到窗前去,“有你这一问,大哥已经值回了所有。”
                        “那你呢?”嬴政问。
                        “已经不重要了。”卫庄道。世间没有第二个嬴政,自己也没有韩非那样的幸运。
                        对于卫庄,嬴政从来就是没有什么好感的。毕竟,面对性格里有一部分太过与自己相似的人,大多数的强者都不会感到快乐。但,此时此刻的卫庄却让他觉得有些许的疼惜,“那日是我要盖聂阻止你的。”
                        “我知道。”卫庄道。
                        嬴政想了想,问道,“你在害怕?”
                        “你觉得我应该害么?”卫庄反问,“怕什么?不被爱?”
                        嬴政叹息,“我换一个问法吧。你恨盖聂么?”
                        “大哥恨过你么?”卫庄亦问,双眼中的清澈让嬴政微微一怔。
                        文件柜门上明净的玻璃映出卫庄的侧脸,“爱恨纠缠有什么可怕。说到底不过偿还二字,不过是一个数字或者一条性命罢了……”卫庄说话的声音渐弱,到最后几不可闻。
                        察觉到卫庄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孤寂疏离,嬴政有些许并不乐观的猜测,“你……在谋划什么?”
                        嬴政就是嬴政,洞察人心的功夫到底非同一般。卫庄轻笑,“拭目以待吧。世间所有事总会有一个结果的,不过早晚而已。”
                        不顾站在原地暗自消耗脑细胞的嬴政,卫庄走到墙角的衣架边,“走吧。”
                        “什么?”嬴政回神。
                        “方才你不是说流沙不会待客么。”卫庄利落地穿上风衣,“蹭你的车,我请下午茶。”
                        又玩什么花样……猜不透卫庄的打算,嬴政只能认命地给司机打电话。
                        走出流沙大门嬴政刻意减慢了步子把卫庄放到自己前面六七米的距离,故意让出了一个给卫庄和盖聂可以单独交流的空间。这是他欠盖聂的,同时也是欠卫庄的。
                        “小庄。”盖聂站在不远处,雨已停,因为没有离开过,身上依旧是透湿的样子。见到卫庄后盖聂只动了动唇,没有上前。
                        这一个多月以来,剑圣先生每天风雨无阻早出晚归,准时去流沙楼下报道,只面色有日渐凝重的趋势。
                        卫庄每天进出要看到他两次,除却如同对待眼熟的人一般淡淡瞥过眼,再无其他。
                        几天之后实在觉得看不下去的盗跖给盖聂出了个主意,让他直接跑到卫庄面前去讲话。看似简单直接的方法,事实却是盖聂尚未近到离卫庄一米的距离就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黑麒麟挡了下来。
                        流沙成员对盖聂没有过多为难,只是纯粹的阻拦,并没有实质性的出手,所以盖聂并未觉得有何不妥。未曾想到,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墨家人却不干了。荆天明在知道后一跳三丈高,趁着所有人不注意带着项少羽和石兰直窜进了流沙,大闹底层问讯处。等高渐离、盖聂、盗跖等人问询带着墨家的部众赶到时,三个少年已被流沙部众团团围住、进退不能。
                        环顾四周,大理石地面上有名贵的茶具和花瓶的碎片,散落的泥土,被折断的盆栽,还有被扯裂的精致的刺绣沙发靠垫。盖聂看了眼荆天明,得到的是一个洋洋得意的鬼脸,“大叔,我帮你出气了!可惜这里人太多了,我们逃不掉。”
                        忽然之间,张良那夜所说的话凭空而来。面对这样的荆天明盖聂只有皱眉,或许自己和墨家的人平日里对他是有些纵容了。
                        卫庄带着白凤凰和赤练走到事发现场时候,流沙又同墨家成了对峙之势。水银色的双目自荆天明面上冷冷滑过,流沙的部众随即会意,自动退向两边在中间让出一条过道。荆天明见状又做了个鬼脸,飞快地跑到了高渐离身边。
                        与兴奋的荆天明不同,项少羽始终都低着头。因为距离极近,石兰发现他的脸上是一种近乎耻辱的表情。心头微动,石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项少羽的手腕.感觉到少女柔软掌心传递而来的温柔劝解,项少羽抬起头对着她微微一笑,而后翻掌握住了石兰的手亦退到了墨家那边。
                        高渐离心中微讶,他并不曾想到卫庄会如此轻易地放人。虽说流沙与墨家想来油水不融,但这次到底是荆天明理亏了,高渐离双手抱拳对着卫庄行过一礼,“这次的事情,墨家会给流沙一个交代。”
                        卫庄面色如常,未知可否。在卫庄的默认下,高渐离带着墨家众人准备离开。忽然之间,两道杀气扑面而来。眨眼间地上多了一条瘫软的三角头红色小蛇,盖聂已经站到了荆天明身边。
                        高渐离手中水寒出鞘,剑锋上有一缕极细的鲜红液体。他并不是真的想出手……木然地看着剑上血迹,高渐离心中百味陈杂。
                        “小高,你……”盗跖皱眉,终是因为人多眼杂没有将剩下的话说完。
                        心头一下抽痛,待高渐离回头寻人,却只看见白凤远远站在直达电梯前的背影。
                        自始至终,卫庄没有对任何人说一句话,只看了赤练一眼转身就往白凤凰站在的电梯门前去。
                        黑衣白发,清瘦的身形经过时盖聂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抓住些什么。
                        银丝如缎,带着些许清寒气息,因为内力不再,卫庄不知道自己的发尾轻悄地从盖聂指尖划过。
                        五秒的失神,盖聂看着指尖。如沙似水,纵然拥有过刹那,终究是握不住亦留不住,宛若宿命。
                        两座的跑车,黑色漆面在阳光下范出隐约的深朱红光泽。
                        王者尚玄,有意思。卫庄抬手摸了摸车顶,掌心仿佛不是一堆机械零件而是一个通人性的活物。
                        从司机手中接过钥匙,嬴政回头看到的就是卫庄眼中的光芒,“等下直接开走吧。”说完,作势就要将钥匙抛给他。
                        “我不会开车。”卫庄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不是难事。”嬴政的车技相当好,发动、提速、转弯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是没必要。”取过嬴政的手机打开导航输入目的地后卫庄单手支腮看向窗外,视线无意识地落在后视上,待里面的人影逐渐缩小看不清时才意识到那是盖聂。
                        嬴政话中有些许促狭意味,“你还真是一句话都不跟他说。”
                        “该说的早就说尽了。”卫庄平静回答。
                        “我时常会想,韩非若是对一个人决绝,应该就是你现在对待盖聂的样子。”嬴政道。
                        “不会。大哥极重情义,如果是对他而言重要的人,他永远都不会放手。”艳丽的唇角勾出一个有些俏皮的孤独,卫庄道,“只是,验证这一点需要花很长的时间。”
                        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嬴政道,“随后有什么打算?”
                        卫庄摇头,“一个人管两边,现在的我做不到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等一切都稳定后,我想找一个清净地方修养几年。”
                        “也好。总归身体是自己的,尽快养回来才是正经事情。”嬴政表示认同,“韩家那里你放心,有问题交给我就是。”
                        卫庄不答,只轻轻用左手食指敲打着膝盖。
                        是年春,卫庄隐,白凤凰掌流沙。
                        本篇完


                        IP属地:上海16楼2019-05-17 0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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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玻璃心+精神洁癖,不喜误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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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篇-君如玉
                          01
                          盖聂第一次见到卫瑾的时候卫瑾已经六岁,那日带着卫瑾过来的人是嬴政,见面的地方约在秦氏旗下的豪华酒店。
                          下午茶的时间段,盖聂只提前了五分钟到场。没有一个客人的西餐厅里服务员恭恭敬敬把他领到窗边景观座位。坐进沙发后对着满满一桌的精致法式点心和无烟蜡烛上温着的茶水,盖聂抬手揉了揉眉心,不等他来得及思考什么就被整齐的一声“总裁好”拉回了思绪。
                          留了保镖在门外,而后随意一点头打发了餐厅里所有不相干的人,嬴政双手插着西裤口袋一如既往地漫不经心地走进来,脚下却是有意放缓了速度。卫瑾没有像一般孩子一样被嬴政牵着手,因为身高的关系步子明显有些急,却始终与嬴政保持着半个手臂的距离并行着,不曾落后。而盖聂全部注意力,都被那个小小的身形吸引了去。
                          “盖聂先生,好久不见。”见盖聂对着孩子目不转睛,嬴政嗤笑一声领着卫瑾落座后微扬着下巴对着盖聂比了比,道,“这就是你父亲。叫人。”
                          “父亲。”清冽的童音,与盖聂一样的黑发,小小的艳丽的脸庞上一片漠然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微微上扬的眼尾和艳丽的唇色是抹不去的小庄少时的影子。
                          极度紧张之下盖聂只觉喉头紧收,吐字都变得困难万分。德行……嬴政摇了摇头,拿出手机开始收阅今天的公司邮件。
                          “我叫卫瑾。”在与卫庄相同的水银色瞳孔中盖聂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韩非说是他取的。”卫瑾的语气是淡漠的,说完之后全然不顾盖聂热切的眼神,只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巧的魔方自顾自开始拧动。
                          听到卫瑾对韩非的称呼盖聂微微皱眉,嬴政却是一笑置之,“他对人从来就是直呼其名,韩非的意思是,名字就是用来让人叫,所以一直由着他,你若看不惯以后亲自管教就是。”
                          盖聂摇头,韩非尚且对卫瑾如此宠爱,自己又怎么可能对他严厉得起来。在卫瑾完成魔方的刹那,盖聂一眼就看见了孩子小小的左手掌心里拿道结了厚重血痂的伤口。
                          正当盖聂疑惑间,嬴政开口道,“十天前韩非带他去见卫庄之后伤的,据说当时场面很不好看。”
                          小庄……盖聂叹息,他绝对知道依着卫庄的性子嬴政口中所说的“很不好看”的场面会是怎样一番情境。看着专心致志玩魔方的卫瑾,盖聂心中溢满了怜爱和内疚。除却卫庄,他最对不起人就是这个孩子。
                          手机入袋,嬴政取过瓷壶给盖聂和自己各到了杯红茶,“盖聂先生不必太过自责,韩非说带着卫瑾去找卫庄原本就是侥幸。况且倘若卫庄那里顺利,你觉得这辈子还有机会可以见到这个孩子么?”嬴政拿起杯子呡了口茶水,“韩非家老宅出了点事情,他已经先回去了,稍后我也会过去看看,卫瑾不能跟过去。若没有这个变故,韩非是打算把卫瑾留在身边一辈子的。”
                          盖聂不言,因为不知该做何言。
                          嬴政懒散一笑,顺势瞥了眼卫瑾,眼底有些许旁人难查的不舍,“他是个好孩子,性子很稳。他自己的事情不喜欢旁人假手,几乎什么都会。生活上没有要人操心的,就是有时候心思重。要不了几天你就知道了。”说完,嬴政扫了眼桌上的茶点取了一块焦糖苹果蛋糕放在点心碟里递给卫瑾。
                          “谢谢。”卫瑾接过蛋糕小口吃完后把盘子放回桌上,而后终于察觉到了盖聂落在自己左手的目光。卫瑾有些不解地看了看自己的掌心,而后又拿起魔方飞快翻动起来,“皮肉伤,小事。也不是很疼。”卫瑾的语气极为随意,就好像是在谈论一个不相干的人的事情。蓦地,似是想起什么般地,卫瑾歪了歪头,道,“爹爹很苦。”
                          这一次,觉得惊讶的人不止盖聂一个。
                          被两个大男人视线贯穿的卫瑾没有收到丝毫影响,一双小手灵活地将魔方一次次归位然后打乱,一本正经的样子引得嬴政玩心忽起,抬手对着他的头发一顿揉。
                          卫瑾非但没有反抗,连一句表示不满的话都没有,只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小短发依旧认真对付着手里的东西。
                          嬴政见状只朗声大笑起来,抬手一点一点帮他理顺了头发,而后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顶。这时卫瑾才抬起头疑惑地看了嬴政一眼,嬴政对他笑笑,“玩你的。”
                          卫瑾清澈的双眼无遮无拦,直直地在嬴政面上逡巡着,有那么一瞬竟是让嬴政莫名感到了丝心虚。于是嬴政虎着脸,放在卫瑾头顶的手掌不轻不重向下一拍,“不知礼数。”
                          “是,我知错了。”卫瑾淡淡道歉,垂下双眼继续着仿佛怎么都玩不腻的游戏。
                          “对了,项少羽那小子最近的事情你听说了多少?”嬴政问道。
                          怎么忽然提到少羽……盖聂觉得有些奇怪,“他四年前继承西楚后就离开了墨家,再没回来过。不过天明一直跟他保持着不错的私交,据天明说他最近好像遇到了一点棘手的事情。”
                          嬴政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陈平早几年被项梁挤兑走之后就去了刘邦那里,韩信去年初也被萧何挖了墙角,张良现在也在那边。刘邦那个老小子现在是万事俱备,你看着,不出两个月他就会逼西楚跟大汉集团翻脸,到时候荆天明自然会来找你帮忙。”
                          盖聂难以置信地看着嬴政,“他们的事情,要我怎么帮?”
                          “盖聂先生,你学的鬼谷谋略、纵横剑术别跟我说都忘了啊,玩计谋打群架的时候可都用得上。”剑倾天下又如何,当真是个木头,嬴政失笑。发现卫瑾一直舔下嘴唇,嬴政随即取了一杯鲜榨果汁塞到他手里。
                          盖聂摇头,“楚汉之间的事情我不会管,至于墨家……当年对荆轲的承诺我已经完成了。”还有,就是现在自己身边多了卫瑾。看着双手捧着长形玻璃杯小口喝着饮料的卫瑾,盖聂目光微闪。
                          “我不是累赘。”清澈童音冷冷而来。
                          卫瑾的敏锐是盖聂始料未及的,不待他解释什么卫瑾又补了一句,“你话里就是这个意思。”
                          这下,盖聂所有想的话全都被堵在了喉咙口。
                          “知道厉害了吧。”嬴政抚掌而笑,面上颇有几分得意,“韩非说,这点他随卫庄小时候。”
                          何止是小时候……盖聂苦笑,对于卫庄他从来就是无可奈何。
                          忽略了盖聂微有郁卒的表情,嬴政话头一转,“能在风虎云龙间置身事外是好事。”见卫瑾喝完果汁,嬴政把玻璃杯取过来随意往桌上一放看向了玻璃窗外的碧澄似洗的那片蓝,眼中精光点点,“要变天了。”楚汉之争,韩家内部的清洗,此后天下格局必然会变换许多……山雨欲来,狂风吹去,秦氏如果借此机会隐于市井之下或许未尝不是件好事。
                          “去沙发上坐着,手给我看。”领着卫瑾回去的路上,盖聂心里一直都在记挂他的伤。
                          未想,卫瑾对于盖聂的话全然不做理会。只自顾自先在玄关脱下鞋子,打开鞋柜找了一双新拖鞋换上,把鞋子整齐摆到鞋柜里关好柜门。而后拖着尺码明显不合的拖鞋一路小跑到浴室,在浴缸水龙头下用肥皂搓了小手小脸,扯过纸巾把自己擦干,这才回到客厅爬上沙发坐到盖聂对把面手伸到他眼前。
                          看着卫瑾一连串熟练的动作,盖聂暗自吃惊之余才真的相信嬴政所言非虚。托着卫瑾的手彻底看清楚这道伤痕后盖聂除了皱眉,竟是无话可说。
                          是一道极深的伤口,刀锋割进了半个手掌的深度,若是力道再大些整只左手就会废掉。小庄当真狠心……盖聂叹息。
                          “是我自己的问题。”卫瑾道,“韩非一直牵着我,爹爹看到我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就走了。是我挣脱韩非跑过去抱爹爹,然后爹爹就随手拿了桌边的水果刀。”卫瑾语中有着与他年纪毫不相符的平静。
                          盖聂皱眉,不是因为卫庄的冷漠,而是对卫瑾的心疼。慧极必伤,这个孩子注定会看到和明白许多世间其他人无法懂得的东西。
                          卫瑾见盖聂面色不愉,以为他是在对卫庄不满,“白凤说这是习武之人在面对陌生气息时下意识的反应,我也应该要有的。”
                          “韩非教你习武了?”刚才握着卫瑾的手腕时盖聂就感觉到了小小身体里隐约有一缕似曾相识的气息。
                          “不是。”卫瑾嘟着小嘴,似乎有点不开心,“韩非只教我认字,然后拿了本旧书让我自己看。”
                          小孩子可塑性强,但也不能这样糊弄的吧,盖聂失笑,“可以给我看看那本书吗?”
                          卫瑾闻言跑到玄关处打开了自己的小背包,从里面拿出了一本薄薄的泛黄的旧书递到盖聂手里,然后坐了回去。
                          看到书的封面,盖聂随即收起了笑容。韩非让卫瑾自己看的不是什么哄小孩子开心的东西,是历代鬼谷传人必须修习的入门心法。这本册子自师傅离开后一直就是小庄保管的,现在居然传到了卫瑾手里。盖聂觉得,有什么在自己的脑海中将要呼之欲出……
                          “爹爹应该是在意我的。”卫瑾的小脸上满是认真。
                          这时盖聂才注意到因为身高的关系卫瑾的双脚踩不到地面,只能悬在半空中,但不同于一般的孩子,卫瑾并没有使劲晃悠双脚,始终很规矩地保持着端正静坐的姿势。
                          怕时间久了卫瑾的脚会麻,盖聂大手一捞很轻易地就握住卫瑾的两只小脚放到自己膝头,“韩非告诉你的?”
                          稍稍不自在地向后缩了缩身体,凝视盖聂的微笑许久卫瑾才放松下来,然后随即用一种看傻瓜的眼神望着他,“这种事情不需要告诉。”
                          盖聂没有想到,卫瑾接下来的话会带给他怎样的震撼。
                          “韩非只过说爹爹生我时候失了身上将近一半的血,如果只是那样我又怎么能够活下来,爹爹若想要护住我就只有拼尽内力这一条路。”卫瑾顿了顿,若有所思,而后兀自确信地点了点头,“其实爹爹如果不管我现在应该会比较开心的,有内力的话就不怕被人欺负。”
                          闻言,盖聂低头不语只愣愣看着卫瑾乖乖放在自己腿上一动不动的双脚。当年的自己为什么会没有想到这一层呢……人世几回,只有他的小庄从未改变过初衷。眼眶微沉,盖聂把卫瑾小小的身躯揽入怀中。
                          卫瑾没有挣扎,只任凭盖聂抱着,淡淡道,“韩非、赤练、白凤凰、麟儿,他们都喜欢这样抱着我。”
                          过了许久盖聂才放开卫瑾,轻声问道,“小瑾喜欢爹爹么?”
                          卫瑾很认真地点头,“爹爹很漂亮。转身时候的眼神比我在嬴政兵器库里见到过的所有的武器都要凌厉,握着刀柄的手势也很好看。挥刀很干净,没有多余的动作。我呆了一下,没有躲开,才被伤到了。”
                          这一次,盖聂没有因为卫瑾的话再次惊讶。小孩子的感觉总是最敏锐的,那样的卫庄也是自己一直珍藏在心中的。盖聂微笑着摸了摸卫瑾的头,又问,“那,小瑾喜欢父亲么?”
                          卫瑾思考了一小会儿,虽然不情愿但还是选择点头,“喜欢的。”
                          盖聂被他的人小鬼大逗笑,“小孩子不能说谎。”
                          卫瑾皱了皱鼻子,“你让爹爹伤心,我不想喜欢你的。但是,如果不喜欢你,我就没有父亲了。”
                          原来,无知无觉的人从来就只有自己。像是饮下了一碗未发酵彻底的酒,盖聂感到口中泛起淡酸而又淡苦的味道。


                          IP属地:上海17楼2019-05-17 0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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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物性格扭曲!所以阅读体验可能非常糟糕,如果引起读者不适深表歉意,如若无法接受请自行关闭页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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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
                            韩家老宅重建典礼和新家主接任仪式是在一起办的,里里外外事无巨细自然都是嬴政过问安排。因为韩非顶在了前面,卫庄堂而皇之地呆在休息室里躲清闲。事实上,也并不是纯粹的躲避,还有一层缘由,卫庄知道现在的自己已经没有体力久站。
                            看着秦氏的服务生摆在自己面前茶几上琳琅满目的水果拼盘和点心盒子,卫庄丝毫没有食欲,只拿起桌边的盖碗慢慢喝了一点。鼻尖闻到茶香,卫庄的心情忽然好了几分,清淡的碧螺春不烫不冷泡了一杯,这样的细节也只有嬴政会考虑到。从去年春天开始,这具身体就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衰败下去。要做的事情还太多,但愿自己能够跑在时间前面吧。
                            抬手捏了捏眉心,卫庄放下茶具打起精神,刚准备按下电话内线要人送些未结清的文件过来,休息室的门就被打开了。
                            卫庄并没有想到,自己与卫瑾的第二次见面会这么快。
                            嬴政领着卫瑾站在门口,亦是一脸不可思议,“外面人多眼杂,我想着这里清静又安全。”
                            没有嬴政预想中排斥情绪,卫庄非常平静地一点头,“无碍的。”
                            “盖聂这两天有事,韩非让人把小瑾接过来的。墨家那边毕竟是外人。”嬴政言简意赅地做出解释。“韩非那里还需要我,就让他在这里坐半个小时,结束之后我马上来接。”因为之前那一场“不好看”,嬴政对于让卫瑾和卫庄单独共处一室还是有些紧张。环顾四周,除却卫庄现在坐着的那张大沙发左右的两只单人沙发,并没有其他的可以坐的地方,嬴政微微皱眉,正考虑着要不要现在就让人再搬个沙发进来,就听卫庄淡淡道,“就这样吧。”
                            于是嬴政这才放下一半的担心,示意卫瑾坐到卫庄左手边的单人沙发里去。卫瑾依言乖乖地坐了过去,而后保持着非常端正的坐姿,没有说话。
                            卫庄只当旁边的孩子是不存在,打开手机开始翻阅今天收到的邮件。
                            看着这对父子前奇异的默契,嬴政心中有些感慨,但终究另一半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关门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明显,卫庄未发一言,指尖飞快地移动着。直到他合上手机,卫瑾都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坐在沙发上的小小身躯一直保持着背脊挺直的姿势,只双眼默默盯着悬空的小脚下的那片地毯。
                            韩非他们果然把这个孩子教得很好,卫庄不自觉地挑起唇角。无论是白凤凰还是黑麒麟,卫庄欣赏有能力的人,却是更喜欢懂得服从的人。所以,对于卫瑾的乖觉,他始终是觉得满意的。
                            扫了眼面前的矮几,茶和咖啡都是卫瑾不能喝的东西。卫庄没有多想,抬手按下了内线电话。服务生捧着托盘进来,刚倒完半杯果汁卫庄就把人打发了出去。卫庄把玻璃杯摆到卫瑾坐的位置,而后取过一只干净的银色小叉子摆到卫瑾手边,“自己来吧。”
                            卫瑾倾身向前,因为离开地面太久,双脚一踩到地面就似有千针入骨。
                            察觉到卫瑾小脸上的变化,卫庄并未表示什么,只淡淡道,“你,应该要改姓韩了。”
                            卫瑾闻言有些吃惊,随即道,“韩非说我就叫卫瑾。”
                            不愧是盖聂的种,骨子里的固执真是一模一样。看着卫瑾认真的小脸,卫庄选择了让步,“随他高兴吧,反正现在他是家主。不过,你也算是半个韩家人。”
                            卫瑾低下头,说话的声音轻了些,“如果姓韩,就真的跟爹爹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想我做什么。”卫庄不着痕迹地顿了顿,道,“我没有养过你一天,抱过你一下。你已经有一个父亲,足够了。以后让他给你找个母亲就好了,天下所有孩子都是一父一母的。”
                            “那你呢?”卫瑾问。
                            “我?”卫庄笑叹一声,“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已经习惯了。”
                            卫瑾闻言睁大眼睛直直看着卫庄,但没有多久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于是又把小小的头深深低了下去。
                            看着卫瑾面上泫然欲泣的神色,卫庄心中一软,问道,“喜欢你父亲么?”
                            卫瑾抬起双眼看向卫庄,面对那双与自己一样的水银色瞳孔中的小心翼翼,卫庄的眼神柔了几分,“怕什么,说实话就好。”
                            过了许久,卫瑾用很小的幅度点头道,“喜欢的。父亲待我很好。”
                            “你父亲待人从来都是很好的。”轻声叹息的卫庄在看到卫瑾有些担忧的小脸心时随即收起了面上的落寞,问道,“他做的饭也很好吃,对么?”
                            卫瑾点头。
                            卫庄道,“他是个细心的人,凡事都能考虑得很周到,能把别人照顾得很好。”
                            “那,他为什么不照顾你?”说完这句话卫瑾就后悔了,因为对于卫庄的孺慕之情,让他几乎把韩非和盖聂叮嘱他的话语全部忘记。
                            卫庄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要用怎样的答案才能够让眼前这个单纯的孩子觉得满意。要说什么呢?说你的爹爹从来就是一厢情愿?说你的父亲从来没有期待过你的出生?说你是一个由男人生出来的怪物?前尘往事,恩怨纠缠,说到底是大人们的事情。这个孩子既然从未跟在自己身边一天,不如干脆就跟自己毫无瓜葛吧。没有被赋予的爱,没有被灌输的恨,只有这样,将来才能够无忧无虑地成长,拥有一个完整的属于他的人生。
                            卫庄的沉默让卫瑾觉得慌乱,于是在搜肠刮肚之后,他憋出了这么一句话来,“父亲心里,有爹爹的。”
                            闻言,卫庄莞尔。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眼下的自己都需要一个六岁的孩子来安慰了。看着卫瑾通红的小脸,卫庄故意转开话题,“手好了?”
                            卫瑾点头。
                            卫庄伸手,卫瑾很自觉地把手放进了卫庄掌心。一道淡白的疤痕自小小的手掌间横穿而过,端木蓉有“医仙”之称,她的药从来就是好用的。
                            修长手指轻抚过卫瑾掌心,卫庄道,“是我不对。”那时候只想着不能让卫瑾对自己有任何惦念,于是故意纵了些力道。出手那一瞬,他忘记了与自己相对的不过是个孩子。常言说,虎毒不食子。当时那一刀,痛的人,何止是卫瑾一个。
                            “习武之人,不惧伤痛。”卫瑾的小脸因为坚毅泛出淡淡光芒。
                            “剑心坚定,好。”卫庄满意点头,过了片刻,道,“回去之后就忘掉我。以后若有母亲,更不可在任何人面前提起我。懂么?”
                            卫瑾看着卫庄,不敢说出否定的话来,只拼命摇头。
                            “听话。”卫庄面上温润如水,艳丽的脸庞因为这个笑容似春风拂过冰原,光华万千,让卫瑾移不开眼。但与此同时,卫瑾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难过,
                            看着卫瑾依旧在摇头,卫庄叹息,心中盘桓再三,抬起的双手还是放下了。此刻的一个拥抱或许是温暖的,但日后必然会因为长久的惦念转化成一种再无法得到的苦涩。今生自己已然失去太多,所以更不能让这个孩子明白在得到的那一瞬间的幸福。因为只有不知道欢乐,才会不懂得痛苦。
                            卫庄不知道怎样才能让眼前这个孩子得到宽慰,虚言妄语一直是他不屑的。恰在此时,有敲门声传来,替他解了这一场困局。卫庄深深看了眼卫瑾,起身去开门。


                            IP属地:上海18楼2019-05-17 0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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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玻璃心+精神洁癖,不喜误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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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篇-君如玉
                              03
                              隔着一道门槛韩非神情复杂地看着卫庄,旁边的嬴政则是一脸“我早就说过了,你就是不信我”的样子。
                              内力不再,卫庄根本不知道这两个人听到了多少自己和卫瑾说的话,便索性不做任何解释背向门口走到窗前。
                              牵着卫瑾的手,韩非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带着孩子离开。
                              房间的纵深只有几十步距离,卫瑾频频回首,却是终究未见卫庄再回转过来看自己一眼。
                              看着卫瑾眼中的泪光,嬴政宠溺地拍了拍他的头,与韩非相视一眼后随即走到茶几边。
                              揭开盖碗添过热水,嬴政走到卫庄身边把茶递了过去,“小瑾很好。”
                              卫庄接过茶碗捧在手中,神色淡淡,“我知道。”
                              对于韩家人嬴政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不理解的,明明都是内心柔软的人,一个一个骨子里却都傲娇得彻底丝毫不会退让,生生把自己逼得进退不得。所以在面对韩家人的时候,嬴政从来都会选择单刀直入,此刻面对卫庄亦是如此,“赌命换来的孩子,当真舍得?”
                              卫庄微怔,原来这句话也被听到了。
                              “这种事情哪里需要推测的。”嬴政一翻白眼,卫庄也是同盖聂处得久了,把周遭人都当成了那块情商为负数的木头。
                              卫庄垂目,面无表情地看着碗盖上精致的粉彩描花,“知道小瑾过得好就够了。”
                              在死要强这点上,卫庄和韩非当真如出一辙。嬴政摇头,“六年,你终究还是把家主之位还给了韩非。”
                              “宗族血亲,总要有最合适的人来担当。”卫庄道,“况且我从来没当过什么家主,不过是接了大哥硬塞给我一个念想。”
                              嬴政沉吟片刻,终于还是选择把一些事情挑明,“什么时候的事情?”
                              “今年入春的时候。”卫庄的回答很平静。
                              “小瑾会伤心。”嬴政不知道卫庄直面生死的冷静是因为心已死,还是身后事皆已定谋。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想看到卫瑾满脸泪痕的样子。
                              “小孩子如果日后过得开心,用不了一阵就会忘记的。”卫庄顿了顿,单手推开碗盖,饮下半碗茶水,道,“况且,你们可以不告诉他。”
                              “四年前韩家内部调动时候你就开始打算了?”嬴政皱眉,他不是第一次觉得韩家人的聪慧其实是一件令人厌恶的事情,“不,不对,应该更早。是六年前,你内力尽失之后!”说出答案的时候,嬴政是真正感觉到了心惊。他没有想到过,所有人原来在一开始就都已经在卫庄的局里。
                              “到底瞒不过君上。”卫庄坦然承认。
                              “别跟我来这套!”怒火自心中蹿升,此刻的嬴政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觉得惋惜还是可笑,“步步为营,把所有人都摆在了棋盘上按照你设定的路线行径。卫庄,你当真尽得纵横家真传,不愧是当世鬼谷子。”
                              “世间变数何其多,哪有什么顺遂人意的棋局。”卫庄摇头,“当年为练百步飞剑逆天易体时候,我就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的,不过早晚而已。当时我只是想着,到时候可以少几个伤心的人。”
                              “所以,你从来就知道内力对自己有多重要。”嬴政的话语掷地有声。
                              卫庄叹息,面上露出了一个任何人都不愿再看见第二次的微笑,“有句话你们同小瑾是说对的。那孩子,的确是我赌命换来的。”
                              何苦……这样的选择嬴政理解不了,也不想去理解,“应该让小瑾跟在你身边好好过完这几年的。”
                              午后的光线透过遮光窗帘微微透了进来,落在卫庄脸上留下深深浅浅的面影,宛如时光走过的痕迹。“让他跟在我身边做什么?拥有快乐?然后在快乐之后让他眼睁睁看着我离开?让他一辈子都记得自己曾经拥有过一个这样珍贵的亲人,一辈子都惦念?让他不停后悔自己的无能为力?”卫庄的声音轻而淡,似一缕流烟,扶摇直上,散入红尘,“那样的事情,我自己经历过一次就足够了。”
                              “其实盖聂对你,并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这些年他过得不见得好……”
                              安慰人这种事情嬴政知道自己向来做得很拙劣,但有些事情不得不需要通过语言来解释。只是,卫庄没有让他说完。
                              “有墨家和荆天明,他过得又能坏到哪里去。”卫庄淡淡道,“况且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幸福,世间许多事,看到了、明白了才是万劫不复。”卫庄垂目,银色的发丝如流水般散在肩头,静静地在阳光下化成一抹阴霾。
                              韩家人为何一定要用这种强硬的手段去对待自己珍视的人,服一个软,示一次弱,当真就是那么难的事情么……嬴政叹息,但他更不敢想象自己和韩非之间若再发生一次波折,韩非是不是也会选择在一个自己穷尽余生都无法找到的地方慢慢地从这个世界上逝去。情之一字,当真如钢刀刮骨,世间能有几人不服。
                              取过卫庄手中的茶水,嬴政问道,“十几年的不甘心,这就舍得放下了?”
                              “放不下又如何。”卫庄道,“好在他对小瑾是喜欢的。荆天明总会长大总要接手墨家,早晚要离开。小瑾不同,不管发生什么都是他的孩子,可以一直陪在他身边。”
                              放下盖碗,嬴政拿着水壶的手微微一顿,茶汤自杯中溢出些许,“那,你呢?”
                              卫庄不言。
                              嬴政道,“何苦让自己这样寂寞。”
                              “不寂寞就可以让时间倒退么。”卫庄微挑过唇角,却似想起了什么,正色道,“有件事情,要你一句实话。”
                              嬴政点头,“但说无法。”
                              卫庄眼神微黯,挣扎几许,缓缓开口,“你,盖聂,高渐离,荆轲于你们三人,究竟为何?”
                              嬴政没有料到卫庄提及的会是这件事情,“小高与荆轲相交最久,走得最近,应是有真情义在的。于我,至多是欣赏,我没有喜欢一个要自己命的人的嗜好。至于盖聂,欣赏和仰慕可能都是有的。”
                              卫庄点头轻笑,“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和荆轲一样了,不过我还是比他少了十六年。不过好在有小瑾,他能够证明我活过、存在过。虽然我一直都在竭力避免,但他是会记得我的。”
                              “都听到了?”一门之隔,韩非看着盖聂面上的水光神色淡漠。
                              过了一刻钟,嬴政从休息室里出来,正欲反手带上门时盖聂抬手按住了门把。于是嬴政便走到韩非身边,牵着人离开。
                              夕阳满室,卫庄侧卧在沙发靠背投下的阴影中。盖聂耳力极好,听出了卫庄呼吸中的深浅不均,脸色微沉缓步上前在卫庄身边慢慢蹲下。
                              这是自己在这六年间无时无刻不惦念的人,盖聂的目光不自觉地停留在卫庄露在衣袖外的右手上许久,而后从外套口袋中拿出一件东西来。
                              卫庄素来惊醒,腕间的异物感让他即刻睁开了双眼,于是视线便先落在了眼前的手腕上。
                              贵重的新制羊脂白玉牌,斜刀法刻云雷纹,用五色线织成一条手绳。
                              本是最讨人喜欢的东西,但于卫庄眼中却是另一种味道。那年之后,他就再没有佩过玉。
                              卫庄现下体力已是不好,便没有起身,只面无表情地看着盖聂,嗓音微黯,“事到如今,你还要羞辱我。”语毕抬手欲解腕间的东西,未想却被盖聂按住了双手。
                              盖聂的声音轻而稳,“小庄,师哥欠你的,现在开始一样一样还,好不好?”
                              为何到了今时今日,你才说出这句话。卫庄转开视线不与盖聂对视,喉头尽是苦腥。
                              那一年卫庄看着静静躺在黑色丝绒盒中的青玉环,眼中闪耀的是何等明媚的光彩。那时候卫庄以为手中所拿的盖聂兑现的承诺,当时的他从未想到过自己的师哥也是个凡人,也会忘记,也会自私。当时卫庄想,没有关系,一个物件罢了,终究师哥和自己是彼此在这天下间最亲密的人。直到后来,在荆轲腰间看到。再后来,又在荆天明颈间看到半爿残片。
                              当年对卫庄说过的话盖聂早已不记得,可是当年卫庄还不会掩饰的失落却在其后很多年里不期然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后来,又过了很多年,盖聂才想起那一日是他的小庄的十六岁生辰。
                              卫庄挣动两下,终是将手腕上的东西解了下来。指尖细细摩挲,心中依然有留恋。求而不得的东西被长久念想的人捧到面前,怎会不动心。只不过,自己到底是个无福之人。
                              卫庄单手支着沙发面子慢慢坐起身,而后把玉牌放到茶几桌面上,“这个东西对我来说已经没有用了,你拿回去给小瑾吧。”
                              看着一样的落寞的艳丽的脸庞,盖聂心如刀绞。时光再回不去,退开的记忆却重新站立到脑海中央。如果可以,他愿意倾尽所有换小庄一世无忧。
                              纵横权谋“决”之一字先于所有,当年面对两头玄虎两条人命卫庄杀伐一念毫不犹豫,却在其后近乎半生间一而再、再而三地踟蹰不前,只是因为害怕如果有一天盖聂回望走过的路时看不到自己。而今一生将逝,或者转机已现,但终究再来不及。
                              刻意忽略了盖聂灼热的目光,水银色双瞳开阖间再次对着桌面上的玉器凝望一刻,卫庄向所有与这个男人有关的一切作出告别。
                              玄色衣衫窸窣摩擦,银丝轻曳。一步一步,卫庄向着没有照明的走廊行去,自夕照走向黑暗,徒留清寒背影将盖聂独自晒在金辉炎火的暖光中。


                              IP属地:上海19楼2019-05-17 0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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