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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至一岁上元。）
（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小女儿提莲灯兴冲冲地行在前头探路，皙嫩的指节钩着我袖下的葱管，只管随她游走在人群，从她兴致来处来、往兴致去处去。上元灯火粲然，拢才子佳人月下晤会，或能兴味相投衍续一段佳缘也未可知。我却是其中大煞风景的一人，盖因口中尽是“善善慢些”、“善善听话”云云，于诸种郎情妾意里委实煞景。）
（当小女儿驻足悬架随风半转的彩灯时，饶是耐下三分性子，顺着她眼光所到之处，为她念所示谜题。将将道来头两字，便闻别声。）
（是一句韫姨—— 姑且称为小女儿的心不专致。）

【东华门外明灯次第，千阙如昼，已是绍贞十四年的上元夜。偕行的明丫儿不知被鱼龙舞引去目光，又或挑拣起浮摊兜售的雪柳华胜，总之伫于灯下时，竟只我一人了。指尖正擦过花灯垂落的璎穗，忽闻身后笑语阵阵，待好整以暇瞧去，却见君羡牵着一只杏子红披风裹起的雪球儿，同样欣喜望来。这只雪球儿乃是君羡与宪王爷的独女，常唤作善善的。小格格不过一两岁的年纪，但已十分伶俐可爱，脆生生便唤一声韫姨，又娇娇软软簇进人怀中，直使我笑盈盈矮下身，与她清亮的视线齐平】
想韫姨姨了不曾？【握过她玉雪般的小手，语气是显而易见的亲昵】你额娘好生小气，这一冬里呢，竟只肯带你见我三五回。
【话音未落，便见君羡无奈皱眉，却也是温温柔柔的。倒浑不觉这话稚气，只欲盖弥彰地放低了声，又道】兴许是在吃醋罢，我们要体谅她。

（她从前绝不会这般：娟好的眉山作轻轻一弯，只匀了一成秋波予我，余下的九成—— 皆随着她矮身相迎，悉数被小团子拢了去。小女儿显然是欢欣逾常，兼韫卓声调和婉、惯有亲和之态，初具人识的小女儿似懂非懂地附和着韫卓，更咯咯地笑。）
岂止只三五回.....（无奈作笑，本想着倒一倒哑巴吃黄连的委屈，道句“天地可鉴”，岂料我那小女儿当真是个小冤家，当即抻着两只小胳膊，笑盈盈地唤人“小姨抱抱”）
（王母鬓间的华簪不经意遗落人间，到底是仙家灵物，摇身变作觉罗宗女横亘我二人之间，不宽不窄、不长不短，正称是道“银河”。别无他法，再不好驳过去，自家小女儿只好自家宠着）
好，说甚我都认，那请好妹妹便再体谅体谅我罢，（眸光往她身后一探，又问。）韫卓是一人来赴灯会？

我同小明卓一道来，却不知跑去何处顽了，【臂弯中既簇一怀香软，小巧的唇已情不自禁抿起，只道】待会儿罚她替善善买一匣花胜，成也不成？
【自然是欢天喜地的好了。可惜糖葫芦、走马灯的许诺不曾哄尽，颊边也未盖上一记响亮的香，不远处的舞狮已映入眼帘，浑似云里翻下梅花桩，小女孩儿咿咿呀呀，瞧来不胜向往。只得依依不舍站起身来，牵她且向前去。奶声奶气的惊诧不时入耳，乌湛湛的眼中似有光盈，胸中很难不漾起一阵柔软的希冀，终于肯略分心神，与挚友相顾而笑】
仿佛吃醋的人该是我，姊姊的福气这样好。

（小女儿似见着难得一遇的玩具般，一味依偎韫卓身畔，韫卓惯也是个好脾气，常日里也最疼善善不过，瞧她们两个在眼前“眉来眼去”倒也不曾真的恼，复又皱皱眉，笑过作罢。）
她在王府活脱脱一个“小霸王”，偏王爷惯宠着，（上元人稠，一壁嘱小女儿慢行，一壁迎上韫卓羡语，似想起了什么似的，眸光一亮）
想来叔父、叔母要为你筹谋打算此事的，这样的福气，日后也会降在韫卓身上。如此说来—— 尚不知韫卓的红鸾星在何处，先前你总不肯说，今日且容我再问一问，那个“他”又是何人？

【闻言只是一怔，面上并不曾流露应有的踌躇、娇怯，乃至发烫的晕红，却慢慢垂下眼来，唇角仍微微弯起，是平静的，却更是温柔的。此刻戌时既至，城门楼上正拥起一朵堆金溅银般的太平乐，千光俱照灯树，更将过往的晷景愈映愈亮，也终肯迎上她探询的视线，轻声且道】
姊姊若问，我是肯告诉你的，他是显王爷。
【舞狮、烟花一时齐现，小女孩儿浑将温和的额娘、体贴的姨姨俱抛在脑后，只知手舞足蹈。笑着抚一抚她柔软的发顶，又道】
只是，我也要问一问姊姊，夫妻间相扶相持、风霜与共，究竟靠得是甚么？

显王，（裕丽贵妃博尔君氏牒下幼子。）我以为你会羞怯得不肯同我说呢。显王爷想也为宽信敏惠之人，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我生于京城、长于京城自然与之间高门贵阀不大陌生，我虽有片刻的惊讶，顷刻间便消失无踪。从来以为韫卓是宝地育藏的明珠、怀兰咏蕙的扫眉才，阖该有天下的好男儿相配，才不辱没她一身的雅度与才情。）
（我本想再问一问，他们之间如何云云，但见韫卓容色恬淡，上元偷来三月几寸东风吹动她的鬓发，将节会的喧嚣摒隔远去。我接纳下她的轻问，又在心中颠倒个来回，朝她笑）
夫妻之间所倚的是甚么，是不可一概而论的，诸人说法不一，委实难下个论断。而在我看来，无非是情、信二字，究竟是怎样份量全在自己心思，该情意多一些、抑或是敬信多一些，得自个儿思量啦。你们如能玉成良缘，他定得全力相护，不然我可不应的！

【幼时以为姻缘应是金风玉露，而今始知情爱不过浮光掠影，笃信不移、相庄如宾方得长久。君羡一番温和挚语，与其称为释疑，倒不如说更令人心安。面上神情不由松动，颊边也显出个轻俏的梨涡儿来】
姊姊只说一句不应？那可不够。
【一年三百余日，街巷阡陌顶热闹的一夜最属上元，漫说四处叫卖的民人、欢喜奔走的孩童，便是镇日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也少有刻板拘礼的矜固，谈笑间分外松弛。于是有样学样，将乌鬓倚去她肩，纵令几句央求很是娇气，语调却极自然而然】
你若真心疼我，往后真有争执赌气，我的一包儿泪可要攒到宪王府、抱着宪王妃掉的。待到那时，便是王爷也好，小善善也罢，总要排到我后头。

（高架升灯，衣香鬓影，我等行在人群与多数妙龄女郎擦肩，只可惜脂粉气儿太重，教人再也无心看赏，姑且称我心气儿孤高罢。）
不够？
（只听她说不够，又将削肩作云、作莲座递给她来枕。我同她娓娓说道这么些，无外乎亦是自我慰抚—— 常闻人言天家妇难为，遑论我与王爷并非情投意合成就的姻缘，此事到底艰难。也全赖上天眷顾，婆母和善、夫君体贴，方得了今日舒怡游会、私话密友之机。）
（甚么爱欲情浓，也不多苛求。余下只笑她这份儿稚气，虽说偶尔的稚气，却偏偏受用得紧）
天大地大，都不若我们韫卓大，届时我眼里、心里就你一个。再者说了，我仍不信这世上竟有舍得让你掉眼泪儿的人，我们韫卓向来都是要被人疼着、欢喜着的。
（抬手儿按了按闺友软和的鬓发，声调既含期许又拢艳羡）韫卓往后的日子定会比我更要圆满，等好事定下，善善也要高兴几日了
（小女儿双耳倒灵得紧，笑吟吟地回过头来，葡萄珠滴溜溜地转，好不可爱。）看着前头，额娘与小姨丢不了，就跟在善善身后呢。

【鬓上忽受了既轻又柔的一触，似有春风迢递，难免笑嗔】姊姊可不许骗我。
【也捉来她难能顽皮的手，纵然严冬未去，风里仍裹挟着淡淡的料峭，这只手却仍是柔软而温暖的，与君羡向来清澈的目光一齐，在过往数年中给我许多心安。歌有千家、舞也千家的繁华夜里，再无暇别顾，只将它拢进掌中。未想善善好不机灵，才听得高兴二字，已扑闪着晶亮亮的眼，好不雀跃地望来。若说方才并无许多腼颜，此刻倒后知后觉地耳根一热，才好笑又疼溺地开口】
姨姨与你额娘说，最喜欢善善了，你自然要高兴的。
【繁灯影转，欢游正好，后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