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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露相逢】玉露同人文《桃花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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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寡妇露
“这么说,你也要……离开我了……”明明是一句应该有些许伤感的话,天帝的声音依旧是四平八稳的,仿佛在品评一件最正经不过的公事。
邝露端端正正地跪在阶下,有些疏神,因为和他太熟悉了,所以反而容易疏神。他已做了千年的天帝,她也做了千年的上元仙子。
千年了……什么都没变过……
雪白的天阶、雪白的魇兽、天帝雪白的衣角。
他雪白的衣裳上终于再也没有一个黑点,天帝雪白的面孔好像玉石雕成的,他已太上忘情了一千年,所以日日耽于公事,仿佛天门边上的日晷,有用是极有用,不过简单明了的一块雪白无暇的石头,让人看着……就凉凉的……
邝露微微地打了个寒颤,她最近总是觉得冷。
大概是即将应劫的缘故吧,邝露垂下头,最近好不喜欢这里。
她冷。
露珠都觉得冷,你说天庭是多冷。
大概是邝露太久的沉默让天帝有些不耐烦,他的声音更低了些,也些微踟蹰:“若是为了应劫的事……仙子其实不必离开天庭。毕竟你元神是凝露,留在本座这个曾经的夜神身边……本座必然能助你一臂之力……何必定然回府去?”
他终于自称“本座”了。邝露挑着嘴角笑了笑,御前如此轻佻,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做得出。
果然,陛下微微蹙了眉。
邝露赶紧端庄肃颜,正色回答:“陛下,小臣也将有万年天寿,自从追随陛下,勤于修行,此番劫数想来不是大事。邝露不欲留在天庭徒然给陛下增添麻烦。再说……自陛下登基,小臣也有千年未曾回家探望父母了。”说着,她双手交叠于额前,跪得笔直:“望陛下成全,放臣归家几日。”
天帝万没想到上元仙子这么回答,这倒是……难以驳答的理由。太巳仙人极疼女儿,上元仙子孺慕父母。天经地义。他便是天帝也不好拦着她回家去,沉了半晌,终于点点头:“那么仙子保重。你且退下吧。”
邝露微微舒了一口气,端严整肃地叩了个头,起身而去,心里却不期然浮现了儿时在人间看过的一片灼灼桃花林,那可真是个好归宿啊……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他突然张了口,旋即又把双唇抿得更紧了。
他知道:陪他在天庭,她并不快活。上元仙子又不是吃饱了就开心的魇兽。她又不曾……太上忘情……
璇玑宫中,一切如旧。
上千年了,这里没有丝毫的变化。天帝刚刚坐在桌案后,蓝色的裙角闪现,邝露端了一杯浓淡合意的茶来。
润玉一怔,脸上恍惚有丝喜色:“你还没走?”
邝露笑笑的眉眼温柔:“总要交付了陛下的差事。小仙明日才能辞别陛下。陛下且再耐烦我一日。”
润玉自顾抿一口茶,声音极低:“你总是要离开我了……”几乎和朝堂上一模一样的话,此刻在寝宫说了第二遍,竟然微微怨怼似的。
邝露怔了怔,自顾垂头为他研墨,口中却说了些别的:“臣走不过十日,已经交代了宫中的仙侍陛下的起居,庭中也排班洒扫,陛下的笔墨也有仙侍伺候,他们哪里不合心意,陛下吩咐便是,不要为了是小事就懒怠张口。这些小仙们平日不常贴身伺候陛下起居,难免有不熟之处,陛下不要跟他们置气,总要保重龙体才好。”邝露平常不多话的,今天有些分外的絮叨了,仿佛托付似的,很有些依依惜别的味道。
看着她冰蓝色的袖口在眼前飘忽,恍若幼时抓不住的蝴蝶,润玉倏地开口了:“你真的会回太巳仙人身边么?”
邝露轻轻巧巧地转个身,恍若不闻,不想回答,他是天帝,她说错了就是欺君。他俩也有默契,有些事儿她缄口不言,他也不为已甚。
邝露走开几步,去给那株昙花浇水,她就是万众敬仰的上元仙子,也在璇玑宫里有做不完的事。千年时光了,他只与她熟惯些,也只在这雪白的璇玑宫里,他才不那么像块封了五感的冰冷石头。
邝露依稀记得小时候淘气,去凡间历练,见未过门便居孀的少女还是要嫁入夫家的。只是白天洒扫执役,晚上陪着一个木头雕的假丈夫就寝。她那时甚好奇,曾经藏匿了身形,去摸过寡妇被窝里的木雕,被活人渥了一夜,木头也微有些温。不过那少年孀妇的枕上却是湿漉漉的凉透了,想来那小孀妇是哭了一宿。当时曾听到窗外有老嬷嬷殷殷地劝:“人生苦短,熬几十年就好了。”
想到这里,邝露微微打了个寒战,她又觉得冷了。
人生苦短,神仙命长。乌木许有焐热日,冷玉岂有温润时?
何况,她还有无穷无尽的天命仙寿。
不过,也许就要没有了呢?她也是熬一千年就好了……
润玉倏地长身而起,站在她身后极近处教训:“邝露!应劫不是小事!你还是留在本座身边才是万全,有事本座还可以为你护法……”
千年以来,天帝难得急切些,他口中温热的气息系数吹到了她耳垂上。
邝露身子一抖,脸却红了,飞快地后退了两步。她最近身上渐热,也爱脸红,可怎么在他身边渡这带血的桃花劫?!这尴尬事,天官演算,不会有错!只不过他懒怠知道的那么细致罢了。她的事,他从来都懒怠知道得那么细致!
邝露后退了两步,微微福了福,强自镇定,语气已经有了几分慌急:“陛下!”看着他,她眼圈都红了些许。
天帝自知失态,有些赧然,却不愿放过:“邝露!你过了劫数再回去探望父母不好么?我自然多准你些日子的假。”
他又不称本座了。
邝露抿了抿嘴,声音低,却极清晰:“邝露想爹爹,邝露想娘亲。陛下,邝露……想家了……”
天帝后退了一步,“哦”了一声,语调有些不易察觉的卑怯,他平素最不爱提这些爹爹娘亲的话。这些……她自是最知道的……
殿中一时默默,润玉在读什么手札,邝露却在拂拭他的明镜台。
两个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好容易做完了事儿,邝露抬眼看了看玻璃世界一般的璇玑宫,轻轻叹气,向玻璃世界中玉石一样的天帝行礼如仪:“微臣告退。”
天帝例行颔首,声音古井无波:“你退下吧。”
于是……她就退下了……
这一走,自己也殊无把握还会不会回来。
转身之际,她笑了笑,想来他是不在乎的。
嗯,他定然不在乎。


IP属地:天津1楼2020-03-08 19:10回复
    二、孽世镜
    望着远远离去的邝露,润玉轻轻摊开了手掌:他白净修长的指尖捏了几茎她长长的黑发,是刚才他与她身形相近的时候从她发间取到的。上元仙子最近心思恍惚,竟然着了天帝的道儿。唉,她这个迷迷糊糊的样子如何渡劫?竟然不知他放心不下么?真是差事越当越回去了。
    润玉想一想,随手将这几根长发混成一缕,悬在了邝露刚刚拂拭过的镜台上。
    是夜星光闪烁,天宫凄清,那缕青丝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主人的婀娜身影,分外惹人遐思。
    邝露真身为露,默生于台前阶上、草木之间,默消于炽烈骄阳清风之下,生于长夜、润物无声。是以,她的离开也是无形无相的。
    润玉直到次日下朝,见了璇玑宫里一位眼熟的仙侍为自己奉茶,才想起上元仙子当是已经回家去了。他微微侧头,看向镜台,望着那缕青丝掐诀念个咒,很快,宝鉴中渐渐浮现了上巳仙人的热闹府邸。雕梁画栋的广厦之中,太巳仙人手中牢牢牵着上元仙子笑得合不拢嘴,好一番父慈女孝,旁边更有仙眷围绕,她一家人好,其乐融融。
    他的上元仙子此刻正依依地坐在父母身边,满脸娇态,嘴角上扬,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是在他身边少见的言笑晏晏,神态轻松。
    润玉突然深吸口气,手指轻挥,去了镜中影像,仿佛生起闷气来。天帝随手接过了仙侍的茶,品一口,皱皱眉,仿佛茶比往日浓郁了些,回眸看向这个遍身鹅黄的小仙女,此刻正些许惶惑地看着他。她虽然在璇玑宫中日久,但是并没近前伺候过天帝,现在看来是正在进退不得满心惶惑。
    润玉不欲吓她,勉强笑一笑:“退下吧。”
    小仙侍如梦恩赦,吐了口气,飞快地逃了。
    润玉却突然想起:自己对邝露,这勉强一笑都省了多年了,忽然就愧疚了起来。他本来有心差个天使去太巳仙人府随便送点东西,再嘱咐两句上元仙子应劫的事,想一想邝露似乎不欲声张此事,那他还是不要打扰她阖家团圆了罢。到好像,他见不得她回家省亲似的。
    其时天色将晚,没有上元仙子主持,众人都知天帝性情冷漠,没他的吩咐不敢靠前,璇玑宫中很快空落落的毫无声息,就连魇兽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儿了。
    润玉些许怏怏地倒在榻上歇息,轻轻地叹了口气,自己也不知自己为何心绪不宁。
    庭中风动,他微微睁眼,却是一朵白昙摇曳着花瓣,似开未开,含香含露。
    润玉心头忽而生了些许烦恼,他坐起来本想再看看宝鉴,又想起此刻人家府邸中的天伦之乐、不知是如何温暖和谐?这情景不但于他平生未见,就算此刻太上忘情,也不想勉强自己望而羡之。
    怅然若失之余,自己也觉得自己别扭好笑,哪里像个威严天帝的的样子?
    润玉仰面倒下,逼自己睡了。
    这一觉难得香梦沉酣,梦里依稀有个娇俏天兵,活泼泼地跳到自己面前,笑吟吟地问:这里可还招人?她雪白脸颊,腮边小痣,好可人的模样。
    润玉心头少有的一暖,他连忙点点头,急急的想携了她一同回璇玑宫去。谁知伸手拉处,只有清风入怀,哪有人在?正在惶然,忽而怀中温润,垂头看时,却是那蓝衣仙女安安稳稳地睡在自己怀里,居然丝毫不避嫌害羞。虽然久知邝露心仪自己,润玉还是又惊又窘,正要推开她,不期然看到邝露睡颜安详嘴角还微微翘着,显然是沉浸在一个千年难得的好梦之中,好舒适坦然的睡颜啊……
    看着这张朝夕相对的俏脸,润玉的手……终于是慢了一点……
    他的手还是轻轻地推了推她的腰肢,触手温暖,绒毛细细。
    绒毛细细?!
    润玉陡然睁眼!
    身边立刻响起一个不满的哼唧声,只见纯白的魇兽正四蹄向天放肆无忌地睡在天帝身边,显然是刚刚被他推醒。
    此刻魇兽正满脸无辜地盯着天帝,那意思分明在问:好端端你推我做什么?
    润玉抚了抚额,千年未见地颇有几分尴尬。
    架不住被魇兽这样直眉瞪眼地看着,他随手点了魇兽的眉心:“顽皮!”
    蒙冤的魇兽更加奇怪地瞧着主人,嘴巴都嘟起来了。想一想,魇兽四下转动着脖子,显然要寻那熟悉的身影。
    四下无人,润玉不自觉地学了魇兽嘟起嘴,凉凉抱怨:“不要看了。人家省亲去了。不要你了。”
    魇兽发怒,顿了顿蹄子,气鼓鼓地看着润玉,看样子还是执拗于邝露的下落不肯罢休。
    偌大天宫,天帝只对魇兽假以辞色。
    此刻被它缠得无奈,天帝随手一指镜台,随心咒念,明镜之中渐渐出现了邝露的窈窕身影,魇兽有些雀跃地跑过去,习惯地用头顶了顶邝露的裙角。
    明镜中的影子自然不会理它,魇兽懊恼地回头,却见天帝对着镜子有些喜色:镜中的邝露轻衣简从,已出了太巳仙人府邸。太巳仙人带着家人殷殷送行,镜中传声,口口声声都是:“回去天帝身边好好执役,保重身体,有空要勤回家才好。”
    邝露微笑颔首,满嘴都是:“还要回去销假,爹爹娘亲不要送了。”
    那么……她是要回来了?
    天帝不知为何今日心情忽而不错,就连早起侍奉他的仙侍打翻了一瓶玉露,他也只是笑笑作罢,摇手要他们赶快收拾好就是了。不要等上元仙子回来看到了不喜。
    小仙侍很是疑惑:“上元仙子不是请假十日?难道只去一晚就回来了?”
    天帝却顾左右而言他:“晚上加几个温补的菜肴。嗯。把配殿也收拾出来好了。”说着,便临朝去也,今日分外神采奕奕。
    日晚、偏西、风清凉。
    璇玑宫里大小仙侍排了一排伺候在天帝身边,大眼瞪着小眼。
    天帝孤零零地坐在园内庭前,面对满桌肴馔,举著茫然,眼看着天色点点黑了下来,直到新任夜神都已经开始排布星阵了,他才长长叹了口气,草草用膳,起身回了璇玑殿。
    仙侍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纷纷星散。谁也没有上元仙子那忍冷忍热忍无聊的好脾气,咱们天帝生性冷淡,不喜近人,大家都是能避则避。
    魇兽一路蹦跳跟着面色不霁的天帝跑进璇玑宫,润玉手指到处,宝鉴里缓缓漾了暗红桃花,却是好一片人间春色,绯艳桃林。
    ————————————————————————————
    陛下大数据监控员工。满世界摄像头儿,港真,你这样做不太好。


    IP属地:天津2楼2020-03-08 1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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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9-18 18:1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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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春日游
      春日游,桃花吹满头
      润玉挑了挑眉,心下狐疑:邝露到这里做什么?
      那片桃林风景甚美,私降人间的上元仙子却已变了装束:她随意扎了条辫子,润玉见惯的蓝色衣裙也换了淡淡水红色泽,她漆黑的发上也去了诸多天界的簪环。此刻邝露恍若人间少女,娇贵可喜,让人看来耳目一新。
      润玉默查此处地形,虽然背靠青山,面对浅泽,但是山不够高,水不够深,此处虽然风景秀美,然而灵气不够,并不是个修行的好地方。果然,细看之下,林中深处隐有淡淡妖气而已,润玉哂笑,这点儿浅水就连个有点儿道行的妖怪都养不活,不像人间深山大泽,能够藏风聚气。
      看到这里,润玉不禁皱眉,愈发不解邝露的心思。只见邝露慢慢地走到了桃林深处,恍若闲来漫步,层层花荫里,灼灼桃夭,夺目花色简直要和她水红的衣裙融为一体。润玉觉得自己简直就要看不到她了。直到邝露的身影被层层桃花遮蔽,润玉正待着急的时候,却见邝露毫无征兆地腾身而起,轻轻巧巧地站在了一捧最艳的桃花上,她歪着头四下看了看,倏地笑了,手指到处银光闪现,罡风吹动,阵阵桃花,摇落如雨,惊起飞鸟无数,露出一座窄小瓦舍。
      可邝露仿佛少年性起,不理瓦舍,被飞鸟吸引了全部兴趣,她自桃花上滴溜溜打了个旋儿,衣袂飘风,水红色的裙子转开呈好大一朵娇花。心到意到手指到,邝露迅捷无伦地把一只小鸟合在手里,歪了头笑嘻嘻地看着它。
      就这样,一仙一鸟对视了一忽儿,邝露“噗嗤”一笑,摊平了白嫩嫩的手指头,彩色斑斓的小鸟得了自由,“扑啦啦”地一飞冲天。
      邝露飞升追去,那鸟儿惊叫一声,双翅急摇,吓得几乎要掉下来。
      邝露急急悬在半空中,好俏皮地吐了个舌头:“好啦好啦,不吓唬你啦!”
      那鸟儿也有趣,见她果然不追,围着她飞转一圈儿,仿佛上下打量。看够了,那斑斓小鸟才一展羽翅,冲上云霄。
      看到这里,润玉站在镜前哭笑不得,又有瞬间愠怒:渡劫在即,敢情你就是去玩儿的!
      此刻镜中的上元仙子这小半天飞纵如意,俏脸绯红,呼吸都微微急促了起来,不过看起来分毫不错的是小女孩儿顽皮如意、志得意满。
      看着镜中邝露这番在难得一见的展颜欢笑,润玉的心倏地又软了,在璇玑宫里,何曾见她这样开心喜乐?又想到邝露还不满万岁,于仙子当中也并不算大。她在他面前,总是循规蹈矩,端庄可靠,就是笑也难露齿。他仿佛从不记得,她曾为了什么,如此开怀无忌地笑过。真……难为她了……
      小小的魇兽看着人间美景,邝露风致,不由得心向往之,小蹄嘚嘚地敲着地面,咬着润玉的衣角,嘴里“吱吱”乱叫,仿佛也要溜下去找寻上元仙子一起玩儿。
      润玉伸手安抚它的头角,低声呵斥:“怎么?她不听话,你也不听话了?”
      魇兽气馁,只好乖乖地蹭着天帝的衣角,继续看镜子。
      润玉再抬起头,却见眼前景色又是一变,其时天色已经渐晚,桃林之中赫然出现了一座小小茅檐草舍,但是断瓦残垣、破败不堪,显是久已无人居住,邝露站在门口,面色微微诧异,大概这小屋的现状和她预期着实不符。不过此事倒也难不住她上元仙子,邝露掐诀念咒,衣袖连挥,纤手到处,房舍顿时焕然一新:青瓦白墙,修竹几茎,虽然不大,素净可喜。
      邝露推门入户,四下看看,自然比不上她住惯的天庭宫殿,不过也算幽静别致,勉强可住。眼见天色入暮,邝露手指到处,红烛摇摇,屋里登时亮起了暖融融的灯火。
      镜中看去,窗纸上映出邝露娟娟的红影儿,倒仿佛是谁家新妇,在等良人归。
      润玉看着看着,莫名地前踏了一步。
      邝露似有所觉,微微转了头,向镜外润玉的方向看来。
      润玉微窘,轻轻偏过头。余光看到邝露蹙眉看了看窗外,原来她发现的窥花小鬼不是天帝,另有其妖。
      润玉在镜中已经看到院外有不入流的小妖对着邝露的新宅探头探脑。
      邝露修为不弱,显然也有感知。自气息分辩,邝露不觉得这法力低微的小妖于自己有什么妨害,慨然一笑,懒得理会。
      她从小就是天庭仙子,对这样修行畜类从头就没放到过眼里,个中骄矜,实在是生来尊贵,不足为外人道。
      天宫日长,人生苦短。
      璇玑宫中的润玉只觉得须臾之间,邝露暂居的小院子已是黑漆漆一片了。一身布衣的邝露此刻正俏丽门廊,默默仰头,凝神看着头顶的闪烁星空。良久,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忽而轻轻叹了口气,看起来没有刚才小女孩儿似玩耍的开心了。
      邝露缓缓伸出双臂,罗袖摆处,仿佛在布阵星图。
      魇兽狐疑地看着镜子,顶了顶鉴中邝露,看邝露浑然不觉,它又扭头咬住了天帝的衣摆。
      润玉也愣了一下儿,想不明白邝露在干什么。凝神细看,邝露是在布阵,不过不是星图,而是给自己布置了一个结界。
      润玉默查她的安排,心里渐渐有数,这个结界不但可拦阻寻常妖类窥伺,更是防备天雷下击所用。邝露一招一式,布置得很是周密,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
      一瞬间,润玉明白了她的心思:邝露将近万岁,这千年跟着自己清心寡欲修行大进,老实说像她这样资质的女仙万年历劫会是如何情形,润玉这些日子遍查典籍并无实录,而天官禀报也是吞吐其词,总说:“不过天雷劫数。只是不知桃花何解。”
      润玉私下玩味着“桃花劫”三字,措辞间仿佛有点赧然,不过他并没有十分介怀此事。润玉总想着邝露呆在自己身边,有自己守护就不至有事,所以并没详说,是怕她推拒。后来事情有变,他想她躲到父亲身边也好,天界仙子也该在家从父,历劫的时候究竟不知是什么情状,自己和她男女有别,大概她会不自在。
      谁知道上元仙子居然甘犯天条,爹也不靠,自己偷下凡尘去了。她倒是自己的难自己为!从来不给他添一点麻烦负累!
      真是让人意料不到!
      真让人心头火起!
      真让他……不知是该心存怜惜还是该嗔怪恼恨!
      他家上元仙子真是长大了!也学会欺君了!
      不过看镜中邝露不慌不忙的样子,就知她是有备而来,润玉静静地瞧了一会儿,心头又不怒了,他心中恻然:天庭宫规森严,上元仙子循规守矩,那个一蹦一跳的小天兵早已不见多年了。 如果她在天宫倦怠了,想自己出去散散心。
      那样,也好。
      可她又干嘛不肯和他说?难道自己就这般对她严厉,不近人情?
      不过即便她说,此刻他也未必准。
      毕竟这个时机……不是很好……
      镜中的邝露此刻已经结境完毕,想来忙了一天,也有些累了。她裙摆一翩,随手拔下发簪,坐在了井边。
      邝露慢慢卸了外袍,信手引来月下晶莹闪光的井水,俯身梳沐……
      天帝陡然低头!
      看魇兽还在双眼巴巴地瞧着镜子,润玉心中大为不悦。
      他随手一指,镜中影像渐消,顺手还拍了魇兽一巴掌:“非礼勿视!”
      魇兽挨打,气得摇头摆尾。倏地,这小家伙朝天帝呲牙一笑。
      润玉一张雪白的脸却莫名泛了潮红色泽。
      然天帝此刻却顾不上魇兽。他随手自头上拔下细长龙须,与邝露的长发编成一股,在手中捻动了一会儿,依旧挂回了宝鉴。这样倘若她有忧愁不适,他必然随心感知,也就不用时时盯着镜子看了。
      风过御庭,镜边发动,拂着天帝鬓边,微微发痒。
      闭上眼睛,润玉想起:那一年他教她布置星图,罡风烈烈,寒意浸浸,她飘飞发丝也是这样偶尔拂过他的面颊,那微妙触感,纠结缠绕,仿佛千年都不曾变化。
      啊,千年了。
      他曾错觉自己是不记得这些的。却原来,当日的小仙女也未有一刻忘怀。
      这念头让润玉心头微暖,他轻轻挑了挑嘴角,居然丁点儿也不气她骗他远行了。
      是夜红烛光冷,罗扇流萤。
      不知哪家少年曾蹀躞于天阶夜色?
      谁家淑女在人间仰望过织女牛星?
      ———————————————————————
      天帝看直播不刷礼物,略抠门。


      IP属地:天津3楼2020-03-08 1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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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实在是发不出来第四章,大伙儿凑合凑合看截图吧。叹气。


        IP属地:天津8楼2020-03-09 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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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天津9楼2020-03-09 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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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无盐女
            艳艳红色的盖头下,上元仙子面孔脏污,毫无血色,这也罢了。恐怖的是她脸上颈上,寸寸肌肤都嵌满了桃花瓣!一眼看去这张熟悉的面孔似人似妖似兽,就是半点都不像天界仙女!仔细看时,那些花瓣深植她肌肤之内,将露未露,欲出不出,密密麻麻,根带脓血。更稀奇的是:这些娇嫩的离枝桃花,半日居然不萎,此刻深植邝露肉身,居然片片滋润,瓣瓣蓬勃!如此形象的鲜花美人面,看起来份外狰狞可怕!(不要脑补,密恐的同学别想,别想)
            半日之前还人面桃花的上元仙子,此刻活脱一只桃花厉鬼!
            润玉强压下逸到唇边的惊呼,定定神,他手指轻拨,划下她的领口,果然:她身上臂上,或多或少都有花瓣内嵌,密集恐怖,触目惊心。
            润玉大骇之下,默想原由:大概是天雷在桃林深处击中受伤出血的上元仙子,误将桃花精魄打入了她的肉身。
            果然是,桃花劫!
            怪不得她不让自己看,只怕她自己也被自己吓得不轻!
            润玉好歹做了千年天帝,处变不惊,他很快压下砰砰心跳,伸出双指,试探着捏住一片桃瓣轻轻外拉,不动。再微加力,晕去的邝露口中“嘤嘤”出声,那显然是很疼了。
            润玉略一思忖,指上运起摇摇红火,去烧桃花。谁知花瓣遇火,居然知道左躲右闪,那些躲避不及的,被润玉烧得“滋滋”有声,不过花灼肉亦焦,顷刻便见血!
            这次邝露干脆伏在润玉怀里“嗷”然有声,人虽没醒,眼泪却已汩汩而出,唇边也有鲜血咳了出来,这简直是忍无可忍的伤上加伤了。
            润玉骇然住手。仔细想想:也是了!邝露属水,水能生木,桃花着水,自然吸吮着她的肉身蓬勃生长。如果贸然引火焚烧,水火冲克,现在的邝露肯定经受不起。那可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桃花吸干了!
            润玉强压下一口涌上喉头的热血,勉力抱起邝露,想带她回天庭求援。
            可刚走到庭院门口,一道立闪劈下,润玉堪堪撤步,才将将护住怀里的邝露。
            润玉抬头:只见天象诡异,浓云滚滚,聚散不定。
            她这劫数果然没完!天道阻她离开!
            而他怀里的邝露好像受了天雷惊吓,鼻口之间更有鲜血顷刻涌出。这下子她呼吸停顿,呛得几乎窒息,眼看满脸通红,气都喘不上了。
            润玉大惊,只好把她抱回屋里,放在土炕上盘膝坐好,自己双手捏诀,把灵力源源不断地送到邝露体内给她续命。灵力入体,立竿见影!邝露渐渐止息了咳嗽,呼吸也顺畅了起来,人显然是保住了。
            润玉见好不收,继续驱策灵力探她伤势:经络虽损,好在还通。至此,润玉终于松口气,知道邝露雷刑虽重,无碍性命,后土娘娘想来也是手下留情,单以外伤而论,上元仙子吃苦受痛是免不了了,倒不是心腹大患。唯独要命的是,当此她气血两衰,本源枯竭的时候,遍身桃花却偏偏勃然生长,自不免内吸骨髓,中损内丹、外坏容貌。
            如果放任不管,上元仙子外貌妍媸,他倒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喂!邝露在乎好不好!),只是灵力测知,有些桃瓣深入脏腑,如不几时措手施救,早晚必成不治。好在邝露禀赋聪慧,千年以来,随他修炼,日子有功,所得不浅,尚可自己克制桃花一二,给他留了筹划救治的时间和余地。
            想到这里,润玉的一颗心才算略微放下。他稍一散神,只觉得周身疲惫,后背的雷刑简直痛不可忍,几乎和那年为洞庭水族受过差相仿佛。此刻慢慢从邝露身上收回灵力,自己坐着都轻轻摇晃了一下儿才能稳住,只是胸口发闷,几欲呕血。
            谁知他手指收处,几瓣桃花飘然下落,花瓣无损,邝露背后一小片伤处,也顷刻弥合,疤痕也无,浑似无伤。
            润玉心头一动,福至心灵,修长手指试探着点中邝露肩头一瓣嫣红桃瓣,灵力微吐,看是如何?却见那花瓣应了他的灵力,先是盎然而起,然后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慢慢吸收润玉的能量,居然自邝露的肌肤中径自生成长大,最终脱颖而出,也飘然落在了润玉掌心,香气宛然,花瓣如玉。而邝露肩头方寸,肤色转为白皙光泽,恍惚从来没有受过伤的模样。
            她人虽未醒,但看起来表情宁静,则此法并未让她稍加苦楚,看来可行!
            润玉试之再三,无有不验,心里一时高兴极了!
            不过此法实在太耗心力,他不过为她取下四片花瓣,已经心跳气喘喉头发甜,周身发冷发热,昔日受了三万到极烈酷刑之后的感受隐隐有回笼之势,可他现在已经折损了一半天命仙寿,体力比那个时候又差了太多。
            何况此刻身在人间,境遇诡异,旁边还有个无知无识的上元仙子,实在不容自己有任何差池。他缓缓收了功力,想着事缓则圆,既然有了救命的法子,那也不必忙于一时,不妨自顾闭目,强迫自己休息一会儿。
            也过了不知多久,润玉重新睁眼打量四周,让人宽慰的是:重伤的邝露还是好端端睡在他的怀里,伸手探探,她虽然没有好转的迹象,索性也并未恶化。
            可这间屋子—怎么看都是要塌了似的,破败以极。
            这座小屋本来是某朝某代某凡人所筑民居,为邝露少时偶尔路过,因风景如画而记忆犹新。现在时移世易,人去屋空,凋敝实属寻常。此番焕然一新也并非真正修葺,实是邝露灵力幻化。此刻邝露法力尽失,命悬一线。木屋自然无法支撑,恢复了往日的不堪,更兼昨日被雷电轰碎了堂屋的房顶,小小房屋,简直不忍淬睹。
            润玉生来尊贵,纵然命运多舛,不似旭凤那般被万人娇宠,也从没住在这等残庐瓦舍的经验。才知道当真屋子和屋子大有不同,璇玑宫虽然没有栖梧宫富丽堂皇,好歹素雅清净。
            邝露仙子亲选的这座下界香闺,目下四处漏风,日光直透,如此粗疏简陋,真让天帝傻眼!何况桃林早间还是春寒料峭,午间已经烈日灼人,更有破檐滴水,尘土遍地,飞虫嘤嘤,半截土炕还塌了一边。
            此情此景,当真家徒四壁都说不上。
            惨!
            真是惨透了!
            润玉提臂,想如镜中邝露那般略做修缮,无奈一时竟然不知从何下手!他才想起:这些年他生平起居,事事如意,都是她在运筹打理,以至于天帝胸中运百万雄兵,上阵如臂使指。而床前榻上,需如何安排,他真懵然不知。想到这里,润玉觉得十分气馁,不由得抱着邝露微微摇一摇:“邝露,邝露!你何时才能好起来啊?”他语声低微,气馁得近乎撒娇。
            无奈邝露伤重,始终不曾睁眼看他,当然也就不会搭理天帝这平生罕见的言行了。润玉呆呆看着邝露这重伤不起的样子,忽而胸中刺痛,气血翻涌,只觉得自己也跟着她虚脱乏力,头晕目眩了起来。
            润玉不再勉强自己操持家务,想着胸中丁点法力不可虚掷,邝露现在柔弱如初生婴儿,自己怎都要护着她,那就更要保重自己了。于是贵重的天帝干脆放任自己闭眼不理脏净,慢慢搂着邝露一起睡倒在土炕上养神。
            渐渐地,他眼皮似有千斤重,朦胧之中再看身边新妇红妆,却满脸开花的邝露,忽然觉得这样的上元仙子颇有几分好笑可爱,一点儿也不难看吓人了。
            润玉睡去之前,伸手揽住邝露的腰肢把她抱向自己,他不是要唐突佳人,实在是担心万一自己睡熟,哪里忽然又冒出天雷霹雳,或者妖物鬼怪,再伤了她。
            他俩千年相守,形影不离,纵然他从未让她开心如意。
            但是她的平安,他总得守着,才是道理。
            太上忘的是情,又不是天道。
            润玉如是想了一番,益发觉得自己胸中霁风朗月,磊落光明,不自觉坦然地将邝露楼得更紧了一些。他也受过雷刑,他知她此刻发冷发热,定然难受得很。
            果然,着了他体温呵暖的邝露,不自觉地朝润玉怀里偎了过来,后来索性连面孔都埋到他怀抱深处,仿佛是要躲入一个万世都不用见人的地方,才能安心苟活。
            润玉心里很不是滋味:从没见过这么脆弱的上元仙子。果然,她在梦中也是又冷又怕的,这一趟原是吓坏了她。
            他只好将人更紧地搂在怀里,轻轻地拍她的背,口中喃喃:“邝露……不怕……”
            那天,两个人挨得很紧,平生仅见。
            他鼻端虽然闻着她身上阵阵血腥气息,但听着她心跳缓和,呼吸规律,知道自己是暂且将她救了回来,不由心头一片空前宁和安定,虽然身处窘境,伤痛难当,只要她不死!
            那么,一切也就没有那么苦了。
            就这样,他两个相互依偎在污浊尘世,一个纵然是从头没醒,一个居然也很快随她入梦。
            这一觉,香梦沉酣。
            窗外桃花灼灼,依旧怒放。
            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
            而他,居然已掀了她的盖头。
            天帝虽万寿,平生第一遭。
            即便梦回想到此事,还是让润玉微微羞涩,重伤之下,也偷偷地红了三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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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问闺名
              这一觉无知无觉,昏沉如死,也不知睡到了什么时候。润玉忽觉怀中微动,胸中空荡,仿佛是只被体温渥了很久的小动物,终于暖烘烘逃掉,离开自己,再不回来了。
              润玉迷茫之中,些微伤感。不过他人还没醒,已随口呵斥:“魇兽!别闹!莫碰坏了她!”定睛看时,这破瓦寒窑,四处漏风的人间苦境,又不是他的璇玑宫,可哪来的魇兽?
              而怀里的邝露却是真的不见了!
              怎么会?!自己不是抱着她的?
              他低头一看,原来自己手中牢牢抓着的不过是一件的褴褛残破的新妇喜袍。那衣裳原本红艳华美、也有如意金线、也有八宝攒丝、也有五福捧寿、也有瓜蔓绵长……想来当初悉心缝制,也蕴了无限美满希冀……
              无奈此刻,喜服也已千疮百孔、血迹斑斑。只看着,就像个凄惨的笑话。活脱是个心肝俱碎的人,被凭空打破了痴梦,补都补不起来。
              润玉失色,胸口剧痛,觉得平生噩梦都没有这样可怖。
              他翻身坐起,极目四望:落日余晖,这不大的破屋子里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上元仙子的影子?
              润玉急得要吐出血来,他陡然大叫:“邝露!”自己都听出自己声音慌张急切,全然没了天帝威严冷峻的样子。
              喊了两声,无人答应。
              润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果然,他很快听到:已没了屋顶的外间堂屋里,仿佛有极软弱的呼吸声。
              他冲了出去,却傻在当场:这哪是什么上元仙子?
              那时天色将晚,一抹霞光自屋顶洒下,照得贫屋焦土也有一片好看的色彩斑斓。光影正中,俏立着一个不大的女孩儿,没有外袍,只穿宽大的白色中里仙衣,长发赤足,背影很美。
              她背对着他,仰面对着透空的房顶发呆,仿佛从没见过如此--通透的寝殿。
              其时,夕阳西下,七彩天光给她单薄幼小的身上镀了一层好看的融暖金边,倒仿佛她无根无据,凭空出现,是世间万物馈赠他们天帝的一份礼物。
              润玉看着这个小姑娘,心中升起万千古怪情绪,一时进退不得。
              那女孩儿闻声转头,长发动处,润玉吓了一跳:她脸上花瓣隐现、肤色苍白、肩头有血、里衣染红、就连脊背的伤处都是他撕了自己袍子草草包扎的!
              她病是邝露的、伤是邝露的、衣是邝露的,可人……不是邝露……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巧事?
              邝露呢?邝露去了哪里?
              润玉仓皇四顾:“邝露!邝露!你在哪里?”
              那小女孩儿蹙眉,前驱一步,童声朗朗:“我在这里!”
              润玉大惊倒退:“什么?!你说什么?”他凝神细看:这个小小女孩儿容颜秀美,长眼、鼻正、唇薄,与邝露十分相似,只不过看着比她小了……不得几千岁?
              润玉心中一动,想起典籍中记载往事,慢慢走向前去。他轻轻拉起小孩儿的手,灵气到处,二人体内灵气熟识激荡,她身上果然全是邝露的气息!
              那么……她就是邝露了?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历劫返真,返老还童?!
              他紧紧地抓住小女孩儿的手,半蹲在她眼前,张张口,却不知要说什么。
              女孩儿却不领情,她“啪”地甩开他的手,长眉紧蹙,中气虽弱,却理直气壮:“大胆!你是何人?!”(作者按--露露发飙:莫挨老子!)
              润玉呆在当场,不知如何作答,他话到口边:“本座即是天帝。”却又飞快地咽了回去。自他做了天帝,邝露何尝有一日展颜?此刻她还小,又伤着,干嘛惹她不痛快?
              如果不是天帝……那么……自己又是何人?又是……她的何人……
              些许黯然,润玉垂下了头,自己也说不清楚。
              那小女孩儿却不依不饶,眉头都皱紧了:“说!你是何人?!”
              对着小姑娘的灼灼目光,润玉无暇多思,一句陈年老话顺嘴滑了出来:“小仙表字润玉,不知仙子如何称呼?”此言一出,润玉追悔莫及,简直要把自己舌头嚼了!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这是要怄死邝露么?
              谁知道对方女孩儿闻听一怔,侧头微思,又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上下打量了润玉一番,终于双手相合,乖乖巧巧地向他还礼:“小女名唤露儿。见过润玉仙人。”
              呃……
              太巳仙人的女儿,果然读书知礼。
              看润玉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并不接话,露儿想了想,又郑重其事地补上一句:“小女本名邝露,是太巳仙人之女,请问这位仙家,我父母何在?这是哪里?”
              一瞬间,润玉心中想的居然是:原来她小名就叫“露儿”?是了,锦觅是觅儿,她缘何不是露儿?只是我从来不曾这么唤她,也从没想过她也会有闺中小名儿……
              润玉盯着眼前这小小女孩儿,只觉得她可亲可爱,不由轻声呼唤:“露儿?!你是露儿?”
              露儿感受到他的善意,报以微笑点头,清清楚楚地回答:“是啊。从小到大,与我亲近的人各个都唤我露儿。”她认真地把润玉再三看过,不觉蹙眉:“这位仙家,露儿可曾与你相识?我怎见你如此面善?”
              润玉倒退一步,抚住青筋跳动的额角,摇头苦笑:“你……不记得了?”
              露儿踏前一步,满脸关切:“露儿该记得什么?仙家可是不舒服?这是哪里?我父母呢?”
              润玉也上前一步,他握住露儿的小手:“邝露!啊……露儿……你真不记得我了吗?”
              露儿赧然垂头,看着那人与自己交握的双手,眼神却豁然变了。
              她急急甩开润玉的掌握,将含满花瓣的诡异双手伸到自己眼前,反复观看,看了好一会儿。露儿倏地瞳孔扩大泛黑,毫不避嫌地拉开了自己的袖子、拨开衣领,果然:双臂、双肘,以致双肩以下的皮里肉里都是这些恐怖恶心的东西!摸一摸,这生在肉里的花瓣,居然勃勃然地跟着她血脉跳动!
              露儿顿时失色,双手微举,想摸自己的脸,却又不敢。
              她忽而想到了什么,脚步踉跄地向外奔去。
              润玉大惊,追了出去。
              只见露儿跑到院子里,垂首对着水井一动不动。她呆呆地看了自己井中倒映的恐怖面容好一会儿,突然惨叫,双手捂脸向门外狂奔,嘴里喊着:“爹爹!娘亲!救我!”
              润玉直觉不好,扑上去拦她。
              果然,露儿普到门口,一道天雷下击,眼看立闪就要正正打在露儿头顶。
              润玉手疾眼快,打横把女孩儿抱住往后就滚。这下子变生肘腋,润玉还是慢了一点儿,天雷打焦了露儿的衣摆,斜刺里击伤了他的右臂。
              润玉顾不上疼,一骨碌坐起来,上下摸着露儿查看,她现在还小,受不得雷击。他满脸忧急:“没事吧?露儿?!伤到没有?让我看看!”
              露儿显然是吓坏了,她小脸苍白,定定神,才木木地举起了胳膊。
              润玉慌忙握住她的胳膊看:“告诉我!是哪里疼?”
              露儿摇摇头,指着润玉出血的右肩,讷讷:“你……”
              润玉大松一口气,天帝上身,随口数落:“胡闹!我有什么要紧?!”
              露儿满脸惊讶不解:“你怎么会不要紧?”说着,她凑过来,认真地看着润玉的伤处,关切蹙眉:“很疼吧?定然很疼的,是不是?”
              她声音轻软,一口气暖暖地呵在他耳朵边儿,虽然童稚满满,但是十足关切,依稀有几分日后长成的温柔样子。
              润玉胸口好像被人捣了一拳,眼圈有点儿发热。从小到大,在意他痛楚与否的还真不多。如果要硬数,邝露算一个,嗯,有没有长大的……都算……
              露儿却想不了这么多,她站起来四处踅摸:“你且忍一忍,我去找人帮忙。”
              润玉一把拽住她:“别动!”语声微哽,自己都吓了一跳。
              露儿好稀奇地看着润玉:“咦,你哭啦?!”
              润玉被她看得发窘,为掩饰自己失态,天帝下意识换了副声色俱厉的面孔:“不许乱跑!这里很危险!走错一步会被劈得元神俱灭的!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不听话?!哪里还有上元仙子的样子?你爹爹就是这样教你的么?”
              露儿倏地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这个疾言厉色的男子,小脸瞬间涨红了。
              润玉直觉:大事不好!
              他当时是真不知道,这几句话能让他悔足了一个时辰。
              ————————————————————
              嗯,天上掉下个露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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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哄孩儿
                破屋,土炕,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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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子发飙放声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只怕九重天宫都听见了,待会儿太巳仙人持了宝剑来行刺天帝,润玉也毫不稀奇。
                眼见他家仙子是真生气了,哄不好的那一种!
                可怜天帝只得也是双手抱膝,小心翼翼地陪坐在仙子身边儿。这一个时辰好话说尽,现在已遭逢日大难口干舌燥、能劝的话完全告罄,只好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心中默默祝祷:别哭了。别哭了。露儿别哭了。本座封你个上神还不行吗?
                此时天上一个滚雷劈过,天帝一怔,随即赧然:是。天道有常。君无戏言。不可随意。
                小小的露儿还不依不饶,委屈大了!她吸着鼻子,边哭边说:“你看什么?!莫非只许你哭,不许我哭?难道这也是你家的床?”
                润玉心里倏地升起一丝希冀:“你可是记起了什么?你记得我哭过是不是?”
                露儿一怔,旋即更加委屈:“你不是刚刚在院子里哭过么?难道自己不记得了?想你这么大了,怎么还这样颠三倒四?现在又问我记起了什么?我要是记得……我要是记得……我……我堂堂太巳仙人之女……也是父母娇养,也有仙侍伺候,怎么会在这里变成丑八怪?!爹娘府邸都找不到了!被你一个傻乎乎的散仙瞪眼看笑话!”
                她说的好有道理,他竟然无言以对。
                也许,他从头就是个傻乎乎的散仙,历经万年,毫无长进!怪不得他们各个都选了旭凤,自己原不如他。
                露儿见润玉垂头想自己的心思,哄都不哄自己了。
                越发委屈,越发害怕,越发伤心,于是哭得起劲了。
                天帝双手抱头,喟然长叹: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听露儿哭,他还不如去受雷刑好了!
                露儿终究是小,性子又烈,哭起来不知节制,双手拭泪,花瓣相交,眼见这些吓人的玩意儿竟然有生命似地互相挨蹭,仿佛在打招呼。可把露儿吓得不轻,想想脸上身上都是这怕人的玩意儿,自己看着都怕,何况别人?怪不得他闭了眼睛不看自己,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思一及此,她顿时哭得惊心动魄,满脸通红、气也喘不上来,眼看着背后的伤口都要裂开了。露儿自暴自弃,想哭死算了!
                润玉万万想不到,女孩子哭是能哭出人命的!他连忙握住露儿的肩膀,轻轻摇晃,近乎祈求:“不要哭了!不要哭了!”看她不理,而后背终于出血,伤口有崩裂之态。
                润玉无奈发火,低声呵斥:“不许哭了!”
                露儿骇然住声,瞪大一双眼睛牢牢盯着润玉。在润玉眼中,那双乌溜溜的眸子和她长大之后并无差别,而此刻的露儿还没学会躲藏掩饰,委屈生气又害怕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不高兴就不高兴给他看!仿佛他要对她的情绪负责似的!这份底气只属于孩童,不曾遭遇求而不得的自信满满!譬如眼前的露儿,小兽一样狠巴巴地瞪着他,满脸都是愤怒。他不合她心意了她就理直气壮地发火!还是当孩子好,长大了他要娶别人她还得帮忙操持,不出一丝纰漏。
                如此想来……邝露好苦……
                润玉只觉得她的剪水双瞳再一次里映满了自己的影子,而自己……又凶了她……当真不该……
                何况小了几千岁的露儿,恐怕不会对他的所作所为如上元仙子那般包容忍耐。润玉下意识地觉得:这大战前的平静,只怕并非吉兆。
                果然,下一秒,露儿哭得更加天崩地裂了。
                天帝一头撞在土墙上,然后双手扶额,隐约觉得天旋地转,大厦将倾,胸口又痛了起来。
                不过这回润玉倒是觉得露儿有道理:现在她又不是他的下属仙侍,为什么要听他的?而他从头儿无法让她开心,这会儿就连哭都要拦着人家,实在无能。怪道锦觅嫁了旭凤,连最淡薄的点滴之爱都吝于施舍给他。他可真是……一无是处……难怪卑微得天经地义!
                润玉叹了口气,轻轻拉起露儿的手,右臂不便,他就左手运功,一道莹蓝灵力缓缓注入露儿手背上的一朵花瓣。
                露儿一惊,下意识地要抽手。润玉不许,紧紧地拉着不准她逃。只一会儿功夫,花瓣吸饱了润玉的灵力,自行从露儿的手上顺滑脱落,浑圆饱满、色泽嫣红、花香四溢。
                露儿的眼睛瞪得老大,神色满是欣喜,顿时不哭了:“你能治好我的病?”
                润玉拾起花瓣,递给露儿,声音略低:“所以不让你哭啊。我能治好你。只是……小仙法力低微,还请仙子不要着急。需得……咳咳……需得慢慢治才能好……”说着,他慢慢转过头去,仿佛是生了闷气,不要看她了。
                露儿接过花瓣,却不细看,她慢慢凑到了润玉颈边,瞪大眼睛歪着头看他的脸。
                润玉气色灰败,嘴角星星有朱红沫子慢慢渗了出来。
                露儿伸出小手抚过天帝的薄唇,把那么凄厉朱红放在手上捻了捻,勃然变色:“血啊!这是血!给我治病你会吐血的是不是?!”
                润玉慢慢转过头来,他脸色很差,笑却很认真:“那有什么要紧?”
                那天,他拉着她的手,慢慢对她说:“你别哭了。会哭坏身子。本座修行万年,有些微末本事!你日后有什么为难只管和我说,我定然都给你办好,只求你今后永远不哭。好不好?”喘息两下,润玉垂下头,声音略哽:“露儿!我真的没有用!今日才想明白,你为我付出良多,可过往千年我都没让你真心笑过,如果以后……咳咳咳……咳咳……以后能让你不哭了……那……也是很好……不枉你千年陪我……”
                露儿呆呆瞅着这个苍白的虚弱男子,倒吸了一口凉气,觉得这必是个疯子!
                他在说什么傻话啊?偏偏傻得一片赤诚,恨不得挖心给你看似的。
                他说的她丁点儿不懂,可是又仿佛约略明白了什么。
                露儿只觉得心下一片混乱,不愿细想又不忍看润玉伤心,她膝行了两步,凑到润玉身边,慢慢哄劝:“这位仙人……润玉……啊……你名字我怎叫不出口……算了……这位大哥哥……你可是累了?露儿扶着你息一息好不好?你看你在说什么胡话?”说着,她便如同在璇玑宫一样,扶着他躺好。小仙女素手一挥,凭空变出锦被,覆在润玉身上。这一串动作行云流水,连她自己都呆了呆,想她自幼都是仙侍伺候,怎么会服侍起别人来了?
                润玉不死心地握着露儿的手,双眸湛湛:“露儿!我说的不是胡话!”
                露儿甩开他,脸色微冷:“什么千年陪伴?什么付出良多?打量我小,从这里出不去,你就同我说这些疯话调笑是不是?!仙家还是独个儿歇一会儿吧。”说完,小孩气鼓鼓地径自出去了,好像蛮排斥润玉强加给她的柔弱人设。
                润玉颓然躺在床上,从来不知邝露脾气这么大。唉,这一千年,她是忍了自己多少啊?
                屋里屋外,两相默默,一大一小,各想着心思。
                不多时,天已黑透,简陋的屋外诡云密布,又有雳雳电闪,滚滚雷鸣。润玉还没掀被下床,惊慌失措的露儿已经一头撞进屋来。天雷电闪迫在眉睫,她本能恐惧,一双大眼四处踅摸,好像要找个地缝一头躲起来。可是哪有什么地缝?她期期艾艾地看着润玉,不过这女孩儿倔强,她求他也不出声,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眼圈又红了。
                润玉被她看得心软如棉,胸中麻痛,连忙单手支床,勉力坐起,掀开了锦被的一角。露儿小兔子一样冲到他怀里,身体簌簌,听着窗外霹雳狂响,头都不敢伸出来。
                润玉双手掐诀,再次确认结界无碍,才慢慢地拍着露儿的脊背,柔声哄慰:“不怕,不怕。”说着,他将她用锦被罩住,以面颊轻蹭她柔软的发顶,还晃了晃,说:“小乖不怕。”
                大概是润玉向来有孩子缘,当年鲤儿都一次两次往他怀里扑。这会儿,漆黑一团的房里,润玉觉得露儿被自己渥得温热的小手,迟疑良久,终于怯生生地揽住了自己的脖子。
                她躲在他怀里,温温地叹一口气。这口气简直打在了他咽喉命门上,吹得他心头如三春之水,暖阳照耀,波光粼粼。天帝此刻雪白的面孔,都起了些微血色。
                好在没有灯,露儿看不到。
                哎,她小小孩儿家也会叹气了么?
                润玉反手抱着露儿,摇了半夜,絮絮地给她讲:“不怕不怕,露儿不怕。这不过是仙子应劫。你爹娘送你来这里避难。有哥哥护法,定然无妨。你乖乖的和哥哥呆几天,过几日自然什么都好了。嗯……就什么……都好了……”
                露儿今日哭得累了,起初还点头附和,没多久就瞌睡点点,后来干脆趴在润玉身上沉沉睡去。天将明时,润玉耳听雷声渐隐,眼见闪电无光,知道一日的事是毕了,长长出了一口气。他并无把握这雷劫要多久才能止息,只好见步行步,且先抱着露儿合衣睡倒再说。
                梦迷之中,露儿被润玉搂抱,似醒非醒,她轻轻唤了他一声:“殿下……”
                润玉怔了怔,笑容极苦:“我……早已不是殿下了……”
                露儿却压根没有睁开眼,困盹之中,她伸出小手,轻轻拍着润玉的胸口,茫茫然居然在哄他入睡。可她毕竟小,拍也毫无章法,仿佛一个极幼的女孩儿在胡乱哄着自己的布娃娃入眠,虽然有心,毕竟稚拙。也不知道她何日才能再次长大?长大了,又能记得什么?
                润玉侧躺在露儿身边单手支颐,按住了露儿拍打自己的小手,哄她睡稳。看着她梦中容颜,他喃喃低语,似念眠歌:“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念到这里,他自己倏地停住了,心头悚然一惊。
                如此说法,还叫什么太上忘情?
                他会不会……害了露儿……


                IP属地:天津18楼2020-03-09 2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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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9-18 18: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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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掌上珠
                  那日,露儿睡的很好,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她揉了揉眼睛,身边早已无人。露儿活动了一下儿身子,觉得这肩头背后的红伤仿佛都有愈合的进展,不似昨天那么痛楚难过。
                  眼见四外无人,鼓足了勇气,她垂头解开了贴身的衣裳,虽然早有预设,可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自己心头胸下、腋下腰边、雪白身上或浓或稀、斑斑点点都是那吓人的东西。别说旁人,她自己看了都十分想吐。
                  此时窗外“扑棱”了一声。露儿惊慌回头,只见几只斑斓翠色的小鸟,并排站在窗台上,各个瞪大眼睛,满眼惊骇地看着自己,更有一只“扑棱棱”地侧歪着挣扎飞上来,仿佛是吓得掉到地上去了。
                  露儿虽小,也能看出这几只小鸟身上妖气淡淡,想自己堂堂天界小仙女,竟然丑到吓坏了妖怪!露儿匆匆掩上衣襟,趴在枕上,忍不住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为首一只斑斓罗雀回首“啾啾”,仿佛是呵斥同伴,然后它“扑棱棱”地飞到露儿肩上,舒展翅膀,摸她鬓边,约略是在安慰这个善良可怜的小仙女。


                  IP属地:天津19楼2020-03-09 2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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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是听到露儿哭,润玉快步推门而入,他蹲到她眼前,很是关切:“怎么了?身上难过么?”
                    露儿抽抽鼻子摇摇头,回头看窗台,那些翠色小鸟却一概都不见了。润玉随着她的眼光看过去,笑了笑:“小小妖类。不足挂齿。你要是不喜欢,我就……”
                    露儿摇头,轻声嗫嚅:“不。不怪它们。是我丑。”
                    润玉黯然了一下儿,抬起头:“既然醒了,就起来吧。大哥哥给你治病好不好?”
                    露儿看着润玉今日气色不错,高兴地一蹦从床上跳了下来,满脸期待地站在润玉面前。
                    润玉蹙眉:“穿鞋!”
                    露儿点点头,“哦”了一声,理直气壮地朝着润玉伸出一只雪白的脚。
                    屋内一大一小,互相瞪了好一会儿,润玉才明白过来:“你……要我给你穿鞋?”
                    露儿理所应当地点点头:“是啊。何况这鞋太大了,我自己穿不好。”
                    润玉无奈,蹲下给仙子穿鞋,一边系带子一边问:“不知仙子平素是怎么穿鞋的?”
                    露儿说:“仙侍帮忙。”
                    润玉一边帮她系衣服带子一边问:“着衣呢?”
                    露儿说:“仙侍服侍。”
                    润玉随手变出把梳子问:“梳头呢?”
                    两人异口同声:“仙侍!”
                    随手帮露儿编个辫子,他有意难她,于是笑笑地问:“等露儿长大成亲了呢?谁做?”
                    露儿略微腼腆,还是据实以告:“有陪嫁仙姬啊。”
                    润玉语塞,顿觉别开生面,原来太巳仙人家的女儿如此娇生惯养!
                    想想不对,他又问:“那你日后去天庭服役,该当如何?”
                    露儿歪头想想:“想我家在天庭为官日久,只要爹爹与天帝说一声,还用得着我去哪个宫里洒扫做活儿、斟茶倒水么……”话说到这里,她倏地住口,自己蹙眉,好像想到了什么……
                    润玉不想扰她思绪,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边看着她。他也没想到:原来自己默认生下来就什么都会的上元仙子,都长到这么大了,还是事事要人服侍的一朵娇花。
                    他可真是活生生把小姐挤兑成了丫鬟,还懵然不知觉得本该如此,当真可恶。
                    察觉到气氛尴尬异样,露儿勉强笑了笑,她揉揉脑门儿:“大概……睡多了……脑子里总冒出来些乱七八糟的景象……”说到这儿,她犹疑地说:“古怪……我好像……梦到了自己给你端茶……大哥哥,我以前见过你么?”
                    润玉不答,轻轻地携了她的手向外走去,顾左右而言他:“你看,我修好了房顶!”
                    今日露儿贪睡,润玉可算有了功夫收拾房子,他不但以仙法暂葺了房顶,还在堂屋布置了简单的家具,陈设一类璇玑宫的素净风格,连边上的小小厢房,都让他改成邝露最爱盘桓的璇玑宫书房布置。如是展布,润玉有几分得意,十拿九稳,邝露醒来必定喜欢!
                    谁知,露儿不看陈设,不理书房,只牵了牵他的衣角,娇怯怯地说:“大哥哥,我饿……”
                    润玉大窘。
                    天帝怎能想到院内还需厨房?
                    他可是……真不会带孩子过日子……
                    露儿此言一出,不但润玉满脸通红,连窗外“叽叽喳喳”的一排小鸟,也几乎笑疯了过去。
                    润玉刚要翻脸,露儿拉了拉他衣角,摇摇头。
                    许是估量屋子里的仙人都不难相处,为首小鸟壮了胆子展翅飞入,羽毛一转,化作人形,正是罗雀。
                    露儿已想不起罗雀是何许妖也,只觉得自己面貌丑陋,自惭形秽,滴溜溜地转到润玉身后,不肯出来。
                    罗雀见怪不怪,笑盈盈地朝润玉行个礼:“这位仙人,怎么还没带仙子离开?这穷乡僻壤的,有何留恋?”
                    润玉微微沉吟,以他的修为,修整两日,等露儿恢复一些,带着她硬闯雷阵,重返天庭并非不可。可是一则露儿劫难未满,就算天帝也不宜强行出手干预。二则露儿病势古怪,女儿家爱美,把露儿带回去,难免被家人仙侍看到,她也不愿。三么……这孩子偏偏这时候招惹了后土娘娘、强夺她的侍女。那日后土娘娘直拜璇玑宫,说好听是伤了天帝座下仙子前来谢罪,究其本质,不就是来告状么?此事细论,曲在邝露,若是寻常时候,天帝自可妆模作样让上元仙子去宫门罚跪,只待邝露双膝着地给人见了,便算昭告天下、小惩大诫。
                    何况上元仙子私自下凡,说来也是不大不小的罪过,总要交代一二,才能敷衍天规。
                    可是现在的露儿……哪行……
                    于是润玉干脆打定主意,一动不如一静,陪着露儿过了劫数,治了伤病再回去好了。
                    他这两天细细回忆往年所阅典籍:自来,仙子星宿渡劫六六三十六日;真神灵官七七四十九日;上神天帝九九八十一日。
                    大概他俩至多在人间勾留月余就可功德圆满,又何必急于一时?
                    自然,这些事不必说与罗雀知道。
                    润玉不答反问:“你是如何进来的?难道不怕天雷?”
                    罗雀笑吟吟地说:“小妖窥伺仙家和仙子已有两日,默查只要仙子不越雷池,天雷子时盛,午时息。此刻天光正午,仙家结界也并非为了防备小妖所设,所以不揣前来探望仙子。不知她的伤可好些了?”说到这里,罗雀看向润玉身后的露儿,倒是忧形于色。
                    润玉默查这小妖不是惺惺作态,淡淡点头:“她……好了许多……”说着牵了露儿的手,想把她从身后唤出来。谁知露儿不要,死死地拉着他的衣襟,真像个小孩儿了。
                    虽看不到脸,罗雀看看露儿一身装扮:纯白中衣宽宽大大,腰上勉强系着润玉的丝绦,鞋也不合脚。这样打扮的仙女简直有趣!这可怜的小仙女只跟这位仙人过了两天,已和那日救她姻缘的美丽仙子云泥之别,快混成花子了。罗雀是捂住了嘴,才没笑出牙来。
                    心领神会这妖类所思所想,天帝润玉些微窘迫。
                    罗雀随手一招,同来的小鸟衔来一个包袱。罗雀向那小小包袱吹了口气儿,包袱迎风就长,顷刻变成个最讲究的闺秀衣包,打开一看,衣服鞋袜分毫不缺,更体贴的是还有一定白纱遮颜的女帽。罗雀取了绣花纱帽在露儿身边一晃,笑吟吟地问:“小仙子,要不要和姐姐去里间换衣裳?”
                    露儿想了想,终于从润玉身后慢慢地钻了出来。
                    待露儿被罗雀打扮完毕,堂屋中已被几只鸟雀妖精摆了简单的吃食出来。
                    看润玉点头许可,露儿一声欢呼,吃得津津有味。
                    润玉平生见惯美丽仙姬,露儿容貌如何他并不在意。不过今日露儿换上了合身的衣裳鞋袜,果然焕然一新。纱帽垂垂,不碍饮食,露儿难得坦然地行动坐卧,看她高兴的样子,润玉也就跟着高兴了起来。
                    他恍然大悟:原来……女孩儿要哄的……
                    他点手叫了罗雀过来,随手拔了头上一支玉簪给她,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
                    罗雀虽然不知眼前这位神道的底细,不过察言观色,必然是个绝佳精彩的人物,所以微笑一揖:“敢不从命?”
                    她扭头一转,化身斑斓小鸟,带领同伴,向人间急急飞去了。
                    露儿十分好奇:“大哥哥,你要她们去做什么了?”
                    润玉笑而不答,喂了一勺甜粥给露儿:“不是饿了吗?快吃。”
                    露儿一怔:“隔着帽子,你是如何喂给我的?”
                    这回润玉“噗嗤”笑了:“大哥哥虽然傻乎乎的,好歹是个神仙!”说着他又喂了她一勺甜粥:“待会儿治了伤,你就去自己修炼。别在人间给咱们神仙丢了脸。”
                    露儿乖巧点头,回身自小屉里取了块帕子擦嘴。罗帕沾唇,她却倏地怔住了:“我怎知这里放着罗帕?”
                    润玉垂头不语,心道:自然是因为这里的布置和璇玑宫差相仿佛。你熟惯了的。


                    IP属地:天津20楼2020-03-09 2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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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治病的时候,润玉权衡再三,决定还是先帮露儿点去脸面上的花瓣要她开心,脏腑之疾他日日以灵力回护,当不急切。露儿嘴上不说,脸上却是笑吟吟的。
                      如是几日,悉心拔除,露儿脸上的花瓣虽非尽去,也剩零星装点,这一番仙面桃花,居然有种诡异之美,却是润玉始料未及。露儿虽小,只要不是大事惹她,性格柔和已可初见。她额上桃花一点,润玉随口说了句好俏皮,露儿就不让他点了。
                      她小嘴极甜:“大哥哥说好看,那就留着它。”
                      润玉想想她脏腑身上桃花还多,不急这一朵,于是点头答应。都是疗伤,想当初就算付出一半天命仙寿,还与锦觅弄成那般仇人相对,虽说也有自作其孽,难免让人心寒。如今露儿对他百依百顺,言必含笑,事必允从,真让润玉心头春暖,顿觉今是而昨非。
                      那日傍晚罗雀飞回,不但带了吃食米面,还为露儿带了人间最时兴的簪环首饰。因怯雷电,罗雀飞来即返。润玉心血来潮,把玩露儿的首饰,只觉得闺阁爱物,各个有趣。他新奇地想给露儿夤夜梳妆,一一试过,才算尽兴。
                      在露儿看,仿佛她是大哥哥的布娃娃,置了新鲜行头,迫不及待要将她妆饰起来,才算有趣,竟然一时都等不得了。
                      露儿生性柔顺,这会儿只剩好笑:“大哥哥可还记得,家里是没有灯的?平素要我早睡就算了,如今你要我秉烛梳妆,烛在哪里?不如我变给你看?你瞧我的仙法可有长进?”
                      润玉慨然一笑,指着窗外:“难得雷电照亮。如此天光,不用可惜。”
                      露儿“噗嗤”笑了出来:“亏你想得出!”
                      是夜,窗外波谲云诡,雷电灼灼;室内公子红妆,对镜画眉。竟然也颇得意趣。
                      颤巍巍插上一只凤钗,露儿悠悠看着窗外刀剑肃杀,再看看镜中朱颜,不由微笑:“和大哥哥在一起,露儿就什么都不怕。”说着她轻轻侧脸,在润玉的臂上爱娇地蹭了蹭。
                      窗外有炽烈电光闪过,拿着牙梳的润玉,却自镜中看出些许端倪:不过几日功夫,露儿的神情身体,仿佛都长大了些。
                      她在长大。
                      她在恢复。
                      再几日,她大概……就会想到自己是谁……
                      润玉抿了抿嘴。
                      在那雷电交攻之日,天帝指尖荧光吞吐,对了露儿的后脑,将进未进,两可之间。润玉知道:只要他二指戳下,她便永远想不起那千年孤寂的伤心日月;永远想不起曾眼睁睁看着自己对另外一位仙子求而不得;她就永远这般小羊羔似地缠着自己……叫他大哥哥……
                      美则美矣,然而,那还是邝露么?
                      润玉闭上了眼睛。
                      天雷烈烈,电闪熠熠。
                      天帝的指尖终于碰触上了露儿后脑长发,不过,他只是为她簪上了一朵灼灼桃花。
                      电光照处,妖异幼女,漆黑长发、雪白脸面、朱红丹唇、桃花辉映。
                      真有千般乖巧,百种柔顺,如新白纸,凭泼墨写。
                      以至于他竟然疑惑:究竟是是她的形影入镜,还是镜子幻化她的形容样貌,来到他千年孤寂的身边?
                      此事不可细思,细思即是万箭攒心。
                      润玉只愿记得:那晚,他的露儿,很美、很妖、很合他心意。
                      是日天官占卜,得本卦。
                      上艮下坎,山下出泉,蒙童求我,前路有险。


                      IP属地:天津21楼2020-03-09 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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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鱼龙辨
                        在人间疏疏三十六日,转瞬即逝。
                        第三十七日子时,雷声隆隆依旧。
                        润玉灌了躲在怀里的露儿一杯甜酒:“仙子,不是三十六日,必是四十九日。小仙在此贺你高升。此番罢了,必然脱胎换骨,可与你父齐眉了。”
                        露儿饮了甜酒,俏脸泛红,白皙手指玩儿着润玉的长发:“大哥哥,我还能得做真神?”
                        润玉从她小手里夺回自己的头发来,随口教导:“仙子星宿、真神灵官、上神天帝皆是命数,既重先天资质根器,也看后天修为勤惰。天道有常,断不会错。露儿不可妄自菲薄,要好好修炼才是。”
                        露儿乖巧点头,搂着润玉的脖子顺手填了一块花糕到他嘴里,笑容甜美:“知道了。”说着她擦了擦润玉唇边的糕点碎屑,伸出淡粉舌头舔舔自己的手指,顿时心满意足:“好甜。”
                        润玉微微侧头,脸上血色隐然。
                        露儿此时身量渐长,已非昔日蒙童模样,以人间少女而言,十一二岁也是她,十二三岁也是她,娇憨秀丽、蓓蕾初成,正是豆蔻年华。
                        这三十六日,日夕愈疗,她头脸双手桃花渐去。更兼润玉把露儿打扮得饰必明珠,衣必锦绣,连她的脂粉都是他亲手调弄。小仙子身边虽无仙侍照料,但被呵护得无微不至,确实不假。若是能走出大门,何人不赞这女孩好生俊秀娇养?
                        只不过露儿珍重芳姿昼掩门,润玉自携手瓮灌苔盆。他只让她好好在结界里呆着罢了。(养成系,童养媳)
                        为让露儿住着舒坦,他们居住的小院儿,已被润玉改了二层楼宇,雕梁画栋、白瓦粉墙,不知润玉有心还是无意,这里虽从简,但不脱璇玑宫的路子。这些,露儿自然是记不起的。
                        朝夕之间,润玉已慢慢摸索出和露儿的相处之道,虽然她还小,但是他凡事都和她商量一二,以示尊重:露儿喜爱什么样的牙床?露儿想要什么样的床帐?露儿今天要吃什么?
                        如此絮絮多话,润玉平生罕见。然而,依她的性情。他问,她才会答。他给,她才会要。你来我往,喁喁而谈,才没有误会,才不会和自己的心意失之交臂。
                        因为夜夜雷霆霹雳,露儿要躲在润玉身边才能入睡,所以他二人同寝同宿。枕间衾上,自然女孩儿做主,全凭露儿喜好布置。谁知弄好,润玉大惊。陛下此生就没睡过如此温香软玉的铺榻!天帝龙床,如今锦绣铺陈,丝被堆砌,其软如云,其香盈帐。
                        床角还好端端地坐了一只白龙布偶!那是露儿心爱的玩具,没它陪,睡不安。
                        这床……极暖……
                        露儿畏寒。
                        就这样,午夜梦回,天雷可怖,她还要钻到润玉怀内才能安枕。
                        润玉却每每睡得燥动口干,心火蒸腾,得念上几遍清心咒才能入梦。
                        天帝心中纳罕:昔日魇兽也睡在他身边,怎就没有这么热!
                        好在室内陈设露儿一概选了月白、雪白的腔调,让润玉很松了口气。
                        他看得出,她于水红倩碧之前犹豫过,还是选了他熟惯的色泽。
                        她回头问他:“这样好不好?大哥哥喜不喜欢?”
                        那一回眸,眼波如水,温柔潋滟,熟稔至斯!
                        润玉心头一动,才省起,原来她已如此看了他一千年!
                        陡然眼下些微飞红,润玉略矮下身子,抱了抱露儿,良久才说:“好……我好喜欢……”声音略哽,倒是罕见。
                        露儿身体笔直地被润玉抱着,一动不动,那时她小小的身体有一点点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僵硬抗拒。她其实很想伸手回抱润玉的肩膀,问大哥哥为何难过?安慰他不要伤心。
                        但露儿终究没有动。
                        她不曾对他说,她心中有个哭泣的女子,夜半无人,她也曾双眸含泪,也曾抱膝饮泣,也曾苦等黎明。年复一年,碧海青天。露儿从没问过那位姐姐为何伤心?姐姐自然什么也不说。可是露儿知道:姐姐冷,很冷。
                        从来空自温柔,枉然和顺,都是徒惹伤心,作茧自缚。
                        有四字考语,叫做:自作自受。
                        只怕姐姐心中悲怆,还羞与人言。
                        露儿果断摇头:她不愿如此,她要暖和!
                        于是他们就有了个古怪的寝室,一边妆台璀璨,华丽衣架,脂粉暖香;一边棋盘小几,几卷古籍,琴心剑胆。似泾渭分明,也似互有包容。唯锦被之间总有些露儿藏起的玫瑰松子糖,偶尔偷吃,掉到被窝里去,被润玉说了也不改。
                        她笑吟吟地塞一粒到他口里,随口胡扯:“心头苦,更该多吃甜。”
                        润玉一怔,从此就不管她这个了。即便天帝起身,偶尔从寝衣里抖出几颗糖来,也只是一笑作罢。她若是他的天妃,怎都算得盛宠。不过他不欲别人知道二人现下亲昵,想来她也不愿。这样耳鬓厮磨的情景传出去,她就非嫁他不可。可她现在愿意么?他已经没有把握。
                        润玉觉得她还小,可待年,他总要慢慢讨她喜欢才好。
                        露儿么,心头时常恍惚,脑中太多念头飘来飘去,后来干脆什么都要不想,得过且过。
                        虽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不过天帝事杂,最近又有魔界异动,不可轻忽。润玉在人间呆到第三十日的时候,天宫已经在四处寻找陛下了。天帝不得已和天庭联络,这座小楼很快便有了天使光降、文书往来。润玉做这些事不背着露儿,也不明说自己身份。不过他不许来人称呼自己陛下,好歹算个自欺欺人。
                        润玉思念上元仙子,但是又隐隐不喜露儿把什么都想起来。
                        露儿默默旁观,从来不问,乖得像个娃娃,娇得像个宝宝。
                        他最喜欢这个样子,她心知肚明,那她就是这个样子好了。
                        润玉时常流连书斋,读折批阅,露儿偶尔也凑过去帮他研墨端茶。露儿仙女这些日子出息了许多,不但学会了自己着衣穿鞋梳辫子,还能体会大哥哥喝茶口味,连他用墨的浓淡偏好也颇有心得,她做这些得心应手,颇有几分无师自通,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不过露儿骨子里温顺,做就做了。
                        唯越来越不爱给他磨墨,明明他在笔走龙蛇,或指点天下,或写意江河,或寄情风月,或挥斥方遒,神龙百变,气象万千。而咫尺之间,她却只能困于方寸,手中数寸乌金兜兜转转,百折千回,不可出雷池一步。眼看那砚台之内,墨耗己身,添水似泪,纵寸心蚀尽,珠泪流干,不过漆黑满砚,供他方便而已。他用时未见如何欣然珍视,用毕弃之更是理所当然。书写以毕,他依旧白衣蹁跹,好个仙人。可她永远掌握不住分寸,弄脏了手,染黑了衣,襟前袖上,斑斑点点,洗都洗不掉。
                        润玉打趣笑她:“湘妃竹似的。”
                        露儿愤而转头:“我又不曾嫁与舜帝有虞!何来湘妃之说?”
                        润玉语塞。
                        奈何他很喜欢看露儿做这些,每每茶旁墨畔,他搁笔抬头,总要目不转睛地看一看她。他看她时,眼光柔和似含春水,又似掩了无数心事,欲诉不诉,暧昧不明。
                        露儿被他看到脸泛桃红,垂头寻思:这大哥哥也不知几岁了,风流少年,容颜俊美,眼角眉梢,有情无情……
                        想到这里,悚然心惊,露儿识得厉害,不敢招惹,从来都是嘻嘻一笑,掉头去玩!
                        留下润玉看着她的背影,笑容苦涩。
                        那日,傍晚风凉,润玉靠在庭前榻上,凝神读一卷古旧典籍。
                        露儿轻快跑来,捧了自己新进学会熬的银耳莲子羹来献宝,甜甜一勺凑到润玉唇边摩挲,满脸期冀:“试试看!罗雀教我的!”
                        润玉歪头,就着露儿的手吃一口,点头赞赏:“露儿好香!”说着他放下书,摸摸露儿的头发:“看你精神好成这样,大哥哥好开心。”
                        露儿坐在他身边,唇角微扬:“大哥哥开心我就开心,大哥哥舒服我就舒服。”
                        润玉笑而坐起,抱她坐在自己腿上,随手拨开她的衣领。修长手指到处,以灵力点中了她左腋的桃花。那处很痒,露儿“啊”了一声,被点得身子微抖。
                        不多时,花瓣自美人身上落下,润玉转手把它收了起来,疑惑地看着露儿:“痛么?”
                        露儿摇头笑:“痒。”
                        润玉“哦”了一声,垂头在那里吹了口气:“可好些了?”
                        再抬头时,见她略羞地别过了脸,果然态生两靥,长大了许多。
                        其时红日初落,月华刚升,湛蓝天幕上还没铺满闪闪星斗。
                        润玉微微一笑,手指轻抬,莲子羹碗里“啵”地跳出一颗雪白饱满的时新莲子。他随手将莲子塞到了露儿嘴里,吩咐道:“晚了,去睡吧。我再呆会儿就去陪着你。”
                        谁知撤手之时,露儿满嘴细细的牙却叼住了润玉的手指头。月亮底下,露儿灵巧的舌头妖精似地一勾一卷,将润玉的长指吸溜一舔,完全吮去了羹汁才告松口,她笑嘻嘻地瞧着他,撒个娇:“你快来。我害怕。”
                        那时月色极淡,月华初盛,映着露儿满头漆黑长发都恍惚有了盈盈绿意,她雪白脸皮,额间桃花一点,这等绿鬓红颜、可怜可爱。她瞪大眼睛看着他,仿佛一双眼睛里从没有过别人。润玉不自觉抚上了露儿柔软的脖颈,千年冷静、太上忘情,岁月悠悠,从头孤寂,他此生没有一日似乎现在这般被人全心全意盼着。所以他忍不住,想摸摸她,自脸而颈,自颈而肩,触手所及,温热血肉、勃然活泼。摸着她,他胸腔里渐渐盘桓起一股热流,经久不散,通身上下骨头都麻酥酥的。
                        看着月下这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的大哥哥,露儿陡然瞪大了眼!
                        她看到:润玉长袍下,露出一条银光闪烁的粗长龙尾。龙尾卷卷,已盘住了她纤细脚踝。
                        露儿“啊”了一声娇呼。
                        润玉大窘,连忙做势抬腰,想把尾巴收起来。
                        露儿飞快地按住润玉。她慢慢滑坐在他的腿边,伸出白嫩小手缓缓抚摸上了他的尾巴。
                        龙尾凉滑,且舒且卷。润玉虽然些许羞赧,还是让露儿摸了。她小孩儿家好奇么。
                        露儿暖暖的皮肉触到他龙鳞片片,左摸右摸,温存抚慰,真是爱不释手的样子。
                        小女孩儿双眸湛湛地看着这条尾巴,又是喜欢又是惊叹。
                        新奇之余,露儿把脸都贴了上去:“啊!大哥哥凉凉的!”
                        龙尾敏感,润玉自出生从来没被人这么摸来摸去的。露儿脸皮触感娇嫩,她这样笑嘻嘻地抱着他的尾巴蹭个没完,仿佛得了天下最宝贝的玩具,喜欢极了!
                        润玉被她蹭得一直痒到心底,十指攥拳,尾巴尖儿都蜷了起来,不自觉咬住了牙,才勉强咽下去一声软绵绵的呻吟。他眼下飞红,心头发慌,蹙了双眉,连忙轻声呵斥:“露儿!放开!不要闹了!”
                        露儿却抱着他的尾巴不放,脱口而出:“大哥哥是龙!”
                        润玉别过脸:好眼力!他纵白龙鱼服,她也慧眼识身,断然不会,鱼龙混杂。
                        露儿仰头瞧着润玉,伸手慢慢将他面颊扳回来,迫他与自己对视:“这有什么害羞?不如我也现身给你看!”
                        润玉一呆。
                        月华湛然,星光璀璨。
                        润玉眼前陡然幽蓝光盛,一颗浑圆饱满的清露,在他尾边灼灼然且闪且耀,还带了淡淡桃香。润玉弯腰,伸手想把清露抱起来。谁知那清露十分顽皮,滴溜溜一转,化成晶莹水流,一路盘着他的尾巴飞快淌到他胸前。
                        眼前幽蓝光芒一弱,露儿雪白的脸颊陡然出现在润玉眼前,两人鼻子尖对了鼻子尖。她上身宛若好女,裙下学足了润玉的样子,清露一股,在他尾巴上滑来滑去。
                        露儿满脸得意:“好不好玩?!”
                        润玉微窘,虎着脸吓她:“虎行风,龙行雨。一场大雨冲没了小露珠。”
                        露儿脑筋十分灵光,与润玉双眸相对,笑嘻嘻一句不让:“无长夜不生朝露,无风雨何得水泽?火神殿下倒没准儿烧干了我。殿下与我法脉一系,我怕你何来?”
                        此言一出,草木皆默,两个人都愣住了。
                        其时,海岛冰轮,终至中天,子时已到,天雷滚滚。
                        天边的闪电照出露儿惨变的脸色,她陡然按双手抱头“啊”了一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润玉面色峻厉,倏地把露儿打横抱起,送回寝室。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室外天刑严峻,她怕极了,眼前依稀有天界上仙为此求死不能的苦楚历历在目。所以她更加惊骇恐惧,浑身簌簌而抖,喉头中愔愔,几乎要哭。
                        润玉却不是往日的搂抱安慰,他只揽住她的肩,在她耳边轻声问:“露儿,刚才你唤我什么?”
                        那一口冰凉之气,悉数打在她的耳垂上,露儿身子激灵,旋即投入润玉怀抱。
                        她紧紧搂着他,以稚嫩的面孔不停地挨蹭着他坚实的胸膛,软绵绵地叫一声:“大哥哥……”
                        润玉抚着怀里女孩儿的长发,目光看着云端远处,声音很淡,似乎叹息:“我的露儿,真是……极乖,极巧,极聪明……”沉一沉,再摸摸她的肩膀,润玉笑容转冷:“你放心,我……是不会囚禁你的……”
                        露儿默默无声,噘着嘴,也不抬头,只用手指在他胸膛似画了许多个圈儿。
                        润玉心中描摹:这圈圈相合,当是一只小乌龟的模样……
                        天帝心中,顿时一片气馁。


                        IP属地:天津22楼2020-03-09 2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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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盗仙草
                          那夜露儿睡得不实,辗转反侧,五色梦迷,悉数恐怖,天未亮时竟大哭了出来,魇住了一样,闹着要回家找爹爹娘亲,神色执拗,恍若幼儿。润玉被她哭醒,连忙拭泪哄慰,布偶糖果,百般无用。天帝心口发疼之余,咬咬牙露出尾巴给她玩。露儿果然喜欢润玉的尾巴,搂着抱着就不哭了,他又拍了她好一会儿,她才昏昏睡去。只是睡也不稳,死死抱住龙尾不要放开。
                          梦里的露儿花容惨淡,泪眼婆娑。润玉观之痛心,离之何忍?
                          万般无法,只好由着她了。
                          露儿没有长成,且有隐疾,不耐辛苦,这一觉补眠极久,起得就晚了。润玉被她牢牢抱了好几个时辰不能起身,尾巴都麻了!无奈露儿不醒,他就只好陪着仙子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亦有仙侍前来,书房内天帝仙踪杳然,唯守门的妖怪罗雀双翅乱摇,让他等待。仙侍眼光一转,瞥眼看见琼楼高处,花掩映中,碧玉轩窗被红酥素手“呀”地推开一角,那小手却飞快地被另外一只大手捉了回去。迷楼之中,美人“叽”地一笑。白影蓝裙,衣袂纠缠,皆一瞬而逝。其间风流旖旎,足可窥豹。
                          电光火石,天使心领神会:难怪陛下不回去啊……
                          不多时,天庭上下已有风声:陛下离位,是去陪了上元仙子渡劫。仙子劫难,天官所断,陛下尽知,如今他们两个齐齐消失不见,陛下又忽而出现在那古怪的地方不肯离去,这还能是为了什么?虽然不见仙子玉面……此事差不多也有个十之八九!
                          众仙议论纷纷,碍着他们冰清玉洁了一千年的陛下终于开窍儿近了女色,只怕子嗣有望。那就谁也不敢公然置喙。更兼太巳仙人最近红光满面,看来定然还有一步老运!
                          这些闲话润玉就是不听也猜得到,但他并不置一词。上元仙子与天帝都是万众瞩目的人物,他即便忍心不和天庭联络,那班聪明神仙也不会丝毫无查。露儿与他夜夜共枕,虽无夫妻之实,也和他内宠毫无二致。然而将来究竟如何,总要邝露点头,他才好去择吉下聘。这事儿露儿点头都不算,他坚信邝露早晚回来,只好保暂且持沉默。
                          人说天威难测,既然陛下不说什么,那么也许……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众仙之中,唯月老于此事别有心得:陛下不驳,便是认了。
                          于是已有不少仙人偷偷备了如意,预备将来进献恭贺。
                          总之天宫流言甚广,不过这怪得谁来?就连太上老君的炉子,都叫:八卦!
                          这一日,润玉在书房凝神看魔界全图,露儿坐在蒲团上依着他的腿看本古籍。
                          窗外虫鸣唧唧,微风入阁。
                          润玉倦了,随手摸一摸露儿的脸,露儿即笑着仰面看他。她唇瓣极艳,似玫瑰初开,白肉双耳,早上他给她戴的一对儿如意掐丝红宝耳坠在雪白腮边晃啊晃的,耳边红宝与她额间桃花,银红淡粉相映成趣,就更显得露儿肤若凝脂。
                          润玉顽皮心起,修长手指不住摩挲她耳垂。露儿怕痒,“咯咯”笑着摇头躲避,润玉头也不抬,手指一路追去,总是准准揉在她娇嫩耳垂之上,搅得坠子乱晃,宝光闪闪。露儿只觉耳间麻酥痕痒,实在难耐。干脆双手捂了耳朵,脸面朝下一头扎到润玉膝上,猫儿似地不停在他腿上蹭额,满口嚷着:“嘻嘻!我不!我不!”
                          她漆黑长发飞快覆满了他的腿,当真婉转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被她扭得心头微痒,润玉一条龙尾不觉露出,银尾盘盘,将她慢慢环住,挨挨蹭蹭,尾尖轻摆,搔她腰际。露儿“啊”地一声挺直了身子,旋即脸红身热,体内催出桃香阵阵,馥郁芬芳,愈美愈烈,使人闻之欲醉。
                          满室静谧,暖玉生烟。
                          露儿自那日叫了他“殿下”,次日醒来,仿佛又什么都不记得了,依旧爱娇温顺。但是以她的聪明,他不辨真假,也不愿深究。
                          邝露倦了,他愿等她,多久都好。
                          忽而正午时分,窗外“扑棱”一响,几只小鸟站在窗棂上,向里面探头探脑地窥伺。
                          露儿倏地起身,满面绯红地笑着朝它们摇摇头,又朝润玉努努嘴。
                          润玉头也不抬,温言呵斥:“又闹什么鬼?”尾巴却倏地不见了。
                          罗雀翻身入室,笑吟吟地说:“小仙子!人间热络,难得下凡,何不和我们出去玩儿?”
                          润玉搁笔蹙眉:“罗雀,你刚成亲,放着新娘子不好好当,怎么天天来找露儿玩儿?你不去后土娘娘那里当差,到底是看中了你家相公还是我家露儿?”
                          罗雀嘻嘻哈哈地笑出声来:“仙人,你放着好好的神仙不当,还不是天天在人间腻着露儿?你到底是当腻了神仙,还是看上了露儿?”她是鸟雀,叽叽喳喳,言辞便给,一句不让。如此一说,她身后一众禽鸟齐声哈哈大笑。
                          这话确实难以驳答,润玉面色微红,剑眉立蹙,指尖已起了莹蓝一点。
                          罗雀知他厉害,慌忙后退躲在了露儿身后:“小仙女,你日日在家也不闷么?出去和我们玩儿吧。”
                          露儿老老实实地摇摇头:“我人间是来渡劫的。逾越雷池,天雷加身。我可不敢。”
                          罗雀奇道:“午时三刻也不行吗?”
                          露儿摇头:“不曾试过。”
                          罗雀回头看向润玉:“就真的不能出去么?仙人你都能出去散散。露儿一个人闷在家里这么久了,月子都做完了!她那么小,你也忍心!”
                          这妖怪说话越发混账,暧昧不堪,润玉自恃身份懒得搭理。他头也不抬,右手执笔,左手食指指尖已有蓝焰明灭,眼见着是要杀鸟拔毛了。
                          露儿赶紧一推罗雀,满面通红:“休要胡扯!还不去玩儿!”
                          罗雀滴溜溜转在露儿身后,把她推到润玉面签做挡箭牌。这妖精满脸堆笑:“小仙子敢说你不想去?”
                          露儿怏怏不语,她转了头,满脸希冀地看着润玉,当真是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润玉扭头看了露儿半晌,倏地“噗嗤”一笑,长身而起,自柜格里拿出一件蟠龙纹绣团花月白披风,悉心给露儿穿在身上:“这是我吩咐织女……嗯……我拜托一个挚友所制,结界护体,雷电不侵。你要出去玩儿,得先穿上这个。”
                          罗雀刚要开口。
                          润玉无奈:“刚刚拿到的!”
                          露儿在家只穿了轻便水红襦裙,此刻罩了这件披风在外,朱红月白,越发显得女儿家目若点星,唇似涂朱,新雪堆就的馥郁糯软,活脱想让人咬一口的磨合罗儿,可爱以极。
                          润玉看看天光,亲手为露儿结上带子,珍而重之地嘱咐:“子时之前,务必回来。逛逛就好,不可涉险。”
                          露儿拽了润玉的胳膊,依依地问:“大哥哥不去陪我玩儿么?”
                          润玉回头看看地图,摇摇头:“我还有事。露儿去玩儿吧。”说着理理她的发辫:“子时之前,务必回来。”
                          露儿欢天喜地的点点头,欢呼一声和罗雀她们手拉手地跑出去了。
                          唉,渡劫寂寞,仙子和妖精都有空做上朋友了。
                          润玉看着露儿的背影,笑笑摇头:那件披风耗费天宫宝器无数,织女辛苦做来,雷神电母为仙衣冲克他们的法术也颇多腹诽。
                          不过……只要她高兴……就很好了……
                          润玉回眸,瞧了瞧那面久已不看的镜子,漆黑长发依依龙须之上,好似丝萝倚乔木,蒲草系磐石,甚妥帖。


                          IP属地:天津23楼2020-03-10 1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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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前缘误
                            露儿这病来的古怪,去的模糊。
                            天医星奏:“仙子返璞归真,修行未成,这是力战虚脱,受惊太过,以至呕血昏厥,神魂颠倒,需要……温补……”
                            天帝垂头看折,眉眼不动:“那就温补好了!”他自然知道她为何吐血,精神激荡纵是一因,体内的桃花也定作祟!但是女孩儿家进补总是没错。
                            天医星并未诊出露儿体内隐疾,润玉料想是自己护持极佳的缘故,他此刻已经悉数拔出了露儿头面手臂外露之处的桃花,图留额间一点似画花黄。
                            她娇女在室,黄花完璧。众仙往来,一望便知。
                            这是大节,他需为她正名。
                            露儿虽千娇百媚,但那一瓣馨香,他总舍不得摘,这事……需问应了他家仙子……
                            其余桃瓣……都在闺女不爱让人瞧的地方……
                            那么,这个病,还是他来措手好了。
                            思一及此,天帝挥手,意思天医星可以退下。
                            天医星看着天帝面色端详良久,终于以头抢地,还有话说:“陛下最近可是觉得头晕胸痛?可有过劳咳血的症候?”
                            天帝一呆。
                            天医星神色忧急:“陛下自从用了血灵子禁术,已毁了一半天命仙寿,正该善加保养,不可操劳、不可动怒、不可伤心、不可忧愁。陛下千年以来,宵旰勤劳,已经用命太过。今日臣观陛下面色憔悴,闻陛下声气虚浮,正是元气大损之兆。臣问陛下症候,陛下不答,可见小臣所料并非子虚。陛下,可准小臣为您把脉细诊?”
                            天帝低垂下头,略微沉吟:“倘若……你所料不差……又当如何?”
                            天医星以头碰地:“恐天命不永。”
                            闻听此言,天帝饶是早有准备,也脸色微变:“那么……依你看,本座还有多少春秋?”
                            天医星抬头再看天帝气色:“需把臣脉,细细看来。”
                            天帝向前微抬左腕,天医星正要接过,谁知陛下又将手收回去了。
                            他想一想,淡淡地说:“改日吧。”
                            天医星大惑不解:“陛下,养病如虎,倘若陛下病情真如微臣所料。那陛下此刻卧床疗养,不理外物,或可延寿!”
                            天帝微微摇头:“且还……不是时候……”想一想他抬起头:“本座的事你不可说出去。此是严旨,你需知道分寸。”
                            天医星心头叫苦,叩头称是。思忖一二,决定借给仙子施医送补的名义,勤访行宫,以备天帝驱使。天帝尚无子嗣,是万万死不得的。否则倘若将来天崩地裂,玉山倾倒,大事出了,帝业谁付?岂非天上人间的极大祸端?想到这里,天医星只觉得肩头似有王屋太行,忧愁百转,不可稍解。什么仙子需进补?明明是陛下要进补!
                            而那株露儿拼了性命采回来的灵芝,最后还是给露儿吃掉了。
                            天帝钦命炮制:这灵芝经了三蒸三煮,辅以药石,也有熊妖之心、也有豹怪之胆,也有黑虎之腑、也有玄狐之魄,如此这般君臣佐使,仙官加持,玉女祝祷,成药之时天帝特命再入黄连三味,最终熬出一碗致密粘稠、摇晃挂杯的黢黑汤药,颤巍巍送下界来。
                            此药补则补矣,味道极重。
                            路过仙姬闻之欲呕,执役天使观之蹙眉。
                            因为露儿不喜天界仙侍,润玉索性差人从家里抓来妖怪罗雀当差。
                            是以,这小妖哆里哆嗦把这恶心人的玩意儿掩着鼻子端给露儿的时候,露儿有一瞬间竟然以为:他赐她一死。
                            那一刻,心绪好生宁静。
                            倘能死在桃林,她必然谢他恩典!
                            及至明白是要她温补,露儿只看了这药一眼,怪叫一声,扭头就跑!
                            谁知刚刚跑到门口就被润玉提溜着领子拎了回来!
                            他虎着脸:“吃药!”
                            露儿凭空将身子扭了十七八个结,大发娇嗔:“我不!”
                            润玉把她按在腿上,两人面面相觑,他怒道:“病了不用药。一点儿都不乖!”
                            露儿在他腿上大扭其糖,撅起小嘴,各种逃避:“我不!我不!我不嘛!”
                            润玉扯下她一半衣领,露出肩头:几片花瓣吸饱了血肉,仿佛比往日更大更艳了些。他疾言厉色:“已病了月余,还看不出来吗?你强花弱,你弱花强。虽然有法愈疗,但是耗我精力,损你气血,就算我狠下心来给你一日拔除二十朵花,你也定然血衰神炫!本座又有多少法力,可以护你肺腑不伤?灵境不灭?你不喝药续命,等我慢慢救你,难道想着来日被花吸干,做个骷髅?”
                            露儿愤而扭头:“吸干就吸干!凄清冷寂,纵有万寿,生而何趣?!”这就浑然不是小女孩的口吻了,算个破绽。不过旋即,小女孩的眼圈红了,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抓住润玉的袖子摇啊摇的,算个弥补。
                            毕竟只有露儿才会这样理直气壮地哭给润玉看,要润玉搂之抱之,温存哄劝。
                            上元仙子纵然心如刀绞,也是含泪不垂,哀而不伤,扭头自行排遣,那本事极其难得,也极可恶。想她若是早能似露儿这般示弱一二……罢了……天帝怔忡了好一会儿,心头怅然若失,这都是他自作孽……怪不得上元仙子……
                            润玉将露儿放在腿上抱好,握住她的小手,两人有商有量:“你把这药喝了,就是大哥哥最乖的露儿,从今之后我再不逼你。咱们仙人对仙子,订个约会,只要在这桃林、在这小舍,你永远是我的露儿,我永远你的大哥哥,只这样……再没有别的,好不好?”说着,他终于将她搂在怀里,幽幽叹息:“你就是恨我……也需治病,好歹,让我陪你把劫数渡完……”
                            露儿倏地抬头,盯了润玉半晌,抢过药碗就要直着脖子灌下去。
                            润玉不依,轻轻巧巧地从她手里夺过药碗,心到意到,法诀微动,一碗冰冷凉透的药瞬间给渥得温热适口。他将药碗端在她樱唇之侧,温言软语:“乖。喝了它。”
                            露儿微微撇嘴:“以仙法热药,只怕不对大哥哥法术的路子。”
                            润玉笑笑,一边把药慢慢喂到露儿嘴里,一边说:“大哥哥比露儿多活几千年,有个心得不妨说与你知道,就算是苦,若有人肯温热了再端给你,苦也会好很多。试问四海八荒、六道轮回,谁不畏冷?谁不怕苦?似那等无穷无尽的苍白冷寂……甚至……甚至魂飞魄散,一瞑不视,我……心里其实也很怕……”
                            露儿嘴里给半强着喂下热药,耳朵听着润玉的教导,一时竟涕泪横流了起来。她仿佛是被人看破心事,窘到耍赖,随手用润玉的袖子擦脸擤鼻涕。顷刻间把仙人雪白的翩衣广袖搞得一塌糊涂。
                            润玉毫无愠色,还笑着帮她擦脸,好声好气地问:“这又是怎么了啊?哭得像只小花猫。”
                            露儿吸吸鼻子,脸色微红:“药苦么!苦哭了!”
                            既然露儿说是苦哭了,润玉就信她是苦哭了,他随手变出个小罐子,从里面拿出一块蜜糖塞到了她的嘴里。
                            然后起身就走,毫不流连。
                            那小罐子玲珑精致,露儿记得,那还是自己初做他下属的时候从家里偷偷拿来的。只不过这些年被天帝变大变小当器物玩儿,染了他的灵气,比以前好看了许多。
                            这一天事情甚多,思来想去,露儿不忿,随手又捻了许多糖出来,大口大口鼓着腮帮子嚼,那是打定主意丁点儿都不给润玉留了!
                            要知为人处世,小乖怡情,大乖伤心。
                            她才不要一生乖巧,太苦了!
                            漫漫仙寿,谁还没点儿独特的心得呢?
                            自那日莫名病重,又莫名病起,露儿眼见着又长大些,润玉冷眼瞧着,她总有人间少女十五六岁的样子了吧。
                            及笄之岁,碧玉年华。
                            露儿漂亮得好像一朵初开的花。露儿是润玉亲手养大的花。
                            不过这朵花长大了反而不乖了!结交精怪,出门闲逛、看戏吃酒、连狗打架她都要拽了罗雀她们一起去瞧一瞧。如此棒打鸳鸯,不解风情,直把罗雀的新婚丈夫气得头晕,书生骂街也算人间奇事。
                            露儿逍遥快活地做露儿!人间苦短,需当尽欢。
                            润玉却已分了一半儿的心思做天帝,魔族异动,恐有战事,他不回天界已经不妥,总不能把一应政事置之不理。小小庭院,仙人往来,各个步履匆匆,高呼陛下之声此起彼伏。怪道露儿日日披了宝贝斗篷出去玩耍。家里已经离上朝不远,这瞎还让她怎么装?谁人不知上元仙子已出入君怀袖,她还能动摇威风发么?
                            原是他误了她……
                            原是他误了她……
                            胸口抽痛,天帝死死抓住桌角:他已害她前尘,难道还要害她后世?
                            露儿也不痛快。她已看出他终究不是她一人的大哥哥。她纵安心强占,又有几时?不如出去和妖精勾连人间,落个眼不见为净。既有太上忘情的圣明君子在上,那么她也算生于天宝开元时,为何不做个长安轻薄儿?斗鸡走马过一世,天帝兴亡两不知!
                            倒是成过婚的罗雀越发懂了人情世故,私下里劝露儿:“他待你甚好。白日做天帝,忙足一天,晚上还要给你疗伤耗神。最近他气色不好,听说以后还难保亲征,小祖宗好歹乖些。给人家个好脸色。小囡囡时还大哥哥长大哥哥短的,怎么长大了倒不亲了呢?”
                            露儿起初一笑而过,并不置可否,逼急了撂狠话:“哪个要他治病?我宁愿死在人间!”
                            润玉路过,听她语音清冷,字字分明,不由得胸口一痛,脚下微跄,好歹稳住身子,他苦笑感慨:露儿当真得了太上忘情的精髓!强我许多。
                            而在罗雀这路妖怪眼里:那就是小仙子的神情举止越来越像天帝陛下了。凡间说得好:这叫夫妻相!
                            从那之后,润玉对露儿的种种不肖悉数宽宥,只要她肯乖乖吃药治病,穿着披风出门,子时之前回来。润玉也不禁她,她高兴就好。
                            仙命绵绵,快活最难。
                            和他在一起,她又不快活。
                            那阵子家里气氛诡异,夹在两位神仙当中,唯独妖精罗雀想开了,既然从家里被抓来执役,那么自然大腿要捡粗的抱。有眼睛的都看得出,天帝的汗毛比仙子的腰都粗。罗雀干脆自告奋勇来服侍天帝起居。别个不说,这日日御前,商讨国事,总不能让天帝自己斟茶倒水,研墨沏茶吧?活祖宗露儿又不爱仙侍住在这里。当真愁人!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两个夜夜卸衣治病,天天子时共寝,掐着脖子灌药,抱着尾巴打盹。这等不避嫌疑、鸡飞狗跳。仙侍来了,哪够磨牙?还是罗雀这日日回家与相公没羞没臊过日子的靠谱些!(WULI罗雀这就算上班儿了)
                            偶有闲暇,罗雀臊眉耷眼,跟天帝面前焚香祝祷:“陛下,小妖服侍您多日,总该给些赏赐?!不要多不要多,天帝总该给一车。”
                            天帝也拿罗雀做个消遣:“还敢要赏赐?本座瞧后土娘娘眼光不错,你这妖怪倒是聪明伶俐,既然到哪里也是个丫头命,何不当初从了后土娘娘去?则焰山的妖精也早除了,也免得上元仙子凭空被后土娘娘揍一顿,还引发劫数提前,被雷击了一身桃花入血。可知她这次下凡,所受种种苦,都是你的罪过!本座不劈你万劫不复,已经天恩浩荡,还敢提赏?”
                            谁知罗雀冷哼一声:“我当日何尝没动过去摸个神仙当的上进之心?谁知一身新嫁衣上轿之前生生被你的仙子扒了下来!你道她当日如何劝我?一入天宫深似海,碧海青天夜夜心!做人作妖别做仙!录了仙籍入了仙册,纵夜夜饮泣,死寂冰冷,活得腻了,求死也难。你说天上地下,可还有比这更惨的事么?小妖我胆子小,不禁吓,这不就跑回家去与相公日夜快活了?你家仙子当初哭着不让我成仙,到好像她便是被坑害了永世的现成例子。如今你还要罚我!当真是我相公说得好,‘天帝不仁,以妖精做猪狗’!哎哎哎!陛下!你怎么了?可是心口疼?我扶你回房歇息可好?喂!不可吐血!你要是气死了,你的仙子有后台,我一个平头妖精还不得诛了九族!快来人啊!!!那个谁?!天医星!!!对!就是你!过来给陛下瞧瞧啊!唉,神仙怎地各个呆头呆脑?!还不如妖精灵光!怪不得陛下头昏!定是被你们这帮笨蛋气出了毛病!活脱造孽!说与谁信!”


                            IP属地:天津26楼2020-03-10 1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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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9-18 18:0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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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桃花姬
                              是日,天帝和仙子还是被个妖精支使得团团乱转,忙了半个时辰,才把小楼恢复得和以往差相仿佛。大家上下看看,都觉得待会儿来了什么天使也尽可敷衍过去,都松了口气。
                              润玉事多,还需再结个结界出来。他在院内逡巡良久,终于找到那个昔日邝露从家里偷拿出来的宝贝罐子,打开看看,舒了口气,又送回结界中央。
                              露儿好奇,飞身跟了上去:“难道大哥哥用了玫瑰松子糖做阵眼?倒也新奇。”
                              润玉揭开罐子,里面朵朵瓣瓣,桃香扑鼻,灵光湛湛,正是从露儿身上拔除的古怪东西。
                              露儿一呆:“这是做什么?”
                              润玉一笑:“你渡劫,总需让雷电日日劈到你才有进境。我舍不得你,则你的血肉也可。要不是这些玩意儿在屋顶做你的替身,你怎可日日在屋中抱着我的尾巴睡大觉?雷劫凌厉,已经劈散了我诸多容纳宝器,那日你吃光了糖,我突发奇想用这个罐子试试看,居然结实。还是太巳仙人家里有好东西。怪不得你哭着嚷着要回家去。”
                              露儿用手摸了摸,这些花瓣,早放进去的已经被天雷击打了五十日,花瓣似玉,质地晶莹,显然被天雷炼化,愈发去芜存菁。她歪了头:“这些玩意儿,渡劫之后可还有用?倒也好看。不如拿来给你下棋?”
                              润玉摇头嗤笑:“都是一色的,如何下棋?其实我也不知它们将来能做什么。”他垂下眼,声音不高:“这花瓣里有你血肉,我舍不得扔。用是没有,留着终究是个念想。露儿,他日我若大渐,将它放入我的梓宫陪我,你可不嫌晦气吧?”
                              听了这话,露儿目瞪口呆,怔怔瞧着润玉的脸色倒是不似昨夜怕人。她忽而心头一恸,跺脚发怒:“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天帝事忙,走就是了!何必对着我说死说活!”说着,眼圈儿红了。
                              润玉神色凄然地垂下头:“这么说……你这点念想都不要留给我?”
                              露儿大怒:“可越说越好听了!大哥哥要不要今日就下旨,来日晏驾要露儿陪葬?反正千年万年你死活都要拽着我当个摆设就对了!”
                              润玉一呆,左手抚胸:“我……不是这个意思……”
                              听房顶上“咿咿呀呀”地吵了嘴,罗雀翻个白眼,一震翅膀飞了上来,不由分说拽了露儿去后面预备吃食给天帝做早膳。谁知没有一时半刻,露儿又让罗雀挥着菜刀轰出厨房。罗雀嫌她东问西问。露儿十分好奇厨房里为什么突然添了这许多药材,莫非天医星要把分号开到人间下来?结果被忙里忙外的罗雀叉腰痛骂:“既不干活,又要管事。趁早离了我这里,对!去找你那娘!天上地下,只有他宠着你这天魔星!”
                              露儿碰了一鼻子灰,只得臊眉耷眼地又回到润玉身旁,噘着嘴看着他。润玉三分好笑,随手递一包玫瑰松子糖给她,于是露儿就又嘻嘻哈哈地笑了出来。
                              润玉觉得露儿有正事儿做就像邝露回魂,譬如说刚才布置屋子,润玉时时错觉是上元仙子在身边忙碌,当他的左膀右臂;倘若露儿闲了,譬如现在,啃着一包玫瑰松子糖,只会尾巴似地跟着他身后打转儿添乱。
                              见他不理,她居然笑眉笑眼地蹭上来:“还是娘亲对我好。还是娘子心疼我!”
                              简直讨打!
                              越大越不省事!
                              倘若自己有个万一……她如何当得有名无实的上神?
                              润玉想到这里来,心头一凛,随手唤出赤霄剑扔给露儿:“不许跟着我!练功去!”
                              不修武备的露儿顿时蹙眉跺脚:“早上你不是说到了日子,随便封我个闲差么?有你在,我这上神充个数不就好了?”
                              润玉抬头冷笑:“那我封你做个桃花姬,你可愿意?”
                              露儿大摇其头:“大哥哥,桃花姬不是块点心?你莫说错了吧?”
                              润玉冷哼:“那日若不是我,你被豺狼虎豹叼走,难道不是块现成的点心么?仙子现在也这么大了,莫说是本座,就是你亲娘,能跟你一辈子?”
                              露儿看他脸色不善,吐个舌头,接剑跑了。
                              自那日之后,露儿果然日夜忙于练功,再不出去飞鹰走马,眼看着又乖回来了。她似乎进境很快。有时候润玉在书房处理公事,亦能听到窗外极远处,隆隆有声,灵力鼓荡。他高飞远望,只见赤霄剑已在露儿手里如臂使指,剑锋到处,排山倒海。远非昔日搏击狮虎都要气促的小小神仙可比。她如此精进,固然是因为几日之间身子渐渐长成,也是为了雷击血肉日久,升了灵境。若非她现在还身有隐疾,进境当更见大观。
                              润玉按下云头,想:所以她渡此劫难很有道理,也许……露儿真的是上神的料子?
                              此乃苍天所选,非仙人可做置喙。
                              闲聊时露儿也曾问过润玉:“纵然练得一身本事,做了上神,又该做什么?”
                              润玉略一沉吟:“按规矩是封于藩地,永镇海外。”
                              露儿瞪大了眼:“竟不能替你出征么?”
                              润玉轻轻摇头:“兵事不可归于外藩。”
                              露儿神色复杂:“原来……在大哥哥那里……我算外……”她旋即气馁:“哎呀!人家练功是想替你去打群架的!不打架还练功做什么?学舞还能讨你一笑呢。”
                              润玉垂头,貌似说者无心:“要算内人,也有一法,不如仙子三媒六证嫁了本座,就算名至实归。”说着,轻叹一声:“我将来也可将偌大天庭托付给你……”
                              露儿一怔,惊慌拍胸:“好险好险,我还道你要我公然跪地,三跪九叩,认你做娘,才能算内!”
                              润玉随手抄起了罗雀的洒扫用的拂尘:这孩儿不打是不行了!
                              见要挨打,露儿嘻嘻哈哈地奔跑躲避,满口讨饶,裙角飞扬。
                              润玉要试她功夫,以拂尘为剑,兜头就劈。露儿轻轻巧巧下腰闪避,长袖一挥行云流水。润玉拂尘中途改向,分抽露儿腰侧,露儿翻身腾跃,双手在润玉肩上借力,长裙荡开,翩翩然跃到他身后,腰肢拧处,双足立稳。露儿“嘻嘻”一笑,改守为攻,双掌用力,抓了润玉双肩向自己身后扔去。与润玉对招,露儿并不害怕,还打得起劲!此时的露儿仿佛刚刚长出牙齿的小小奶狮,本能兴奋于鲜血刺激,看着天帝,磨牙嚯嚯,压抑不住的跃跃欲试。
                              润玉挑眉一笑,将计就计,就陪她玩。索性让她将自己丢出五步,他双足立定,飞起一脚直踹露儿后心。露儿长裙飞扬,就地转身,抬腿也踹。她现在艺高人胆大,竟然敢跟硬接润玉一招。不过露儿终究没有润玉力大,润玉也不想震碎她的腿骨。二人双腿一交,露儿鞋尖点地向后飞出一丈开外。她人虽退却,双手依旧捏诀,看来有备而去,料想定然后招绵绵。如此良材美质,无怪她有恃无恐!未来上神,点点跋扈,已溢于言表!
                              她便似初生骄阳,他却已……日薄西山……
                              露儿飘然落地,定睛一看,见自己终于离了润玉的攻击范围,她自以为得计“咯咯”一笑:“打不到打不到!大哥哥打不到!”说着扭头跑掉了。
                              小仙子如今长裙翩跹,一路飞奔,好似玉色绝大蝴蝶,流连人间,自成风景。
                              露儿知道润玉才不会追着她满院子打。露儿如今看起来也有十七八岁,是个大姑娘了。
                              望着露儿远去的背影,润玉摇头一笑,忽然觉得天旋地转,他以手撑桌,险险稳住自己。那日把脉之后,天医星的言语恍若就在耳畔:“陛下当年施血灵子之术伤身太重,这些年来操劳积郁竟有油尽灯枯之相。倘若从此安心静养,还可略微延年……倘若依旧操劳……恐怕寿数就在几年之内……陛下保重!万万不可再忧愁抑郁、不可废神操心、不可悲痛太过、不可宵旰政事,也……不可耽于情孽纠缠……如陛下此刻将太上忘情的功夫再修行起来,物我两忘,就……还能多延些日子……”
                              润玉苦笑:只几年了么……那也来得及了……
                              正在愣着,忽而有人拽了拽他的衣服,润玉回头,罗雀端了一碗汤药给他:“天医星开的方子,我偷偷熬的。难得咱家祖宗不在,您就快喝了吧。”
                              润玉接碗即饮。
                              罗雀在一边儿啧啧:“喝个汤药还要偷偷摸摸,您这天帝可真窝囊透了。”
                              润玉横她一眼。
                              罗雀旋即闭嘴:“得得得。我知道您厉害。陛下是天下的天帝,只该了那活祖宗一千年的风流债!”
                              润玉还要开口,罗雀已经收了碗要落荒而逃了。谁知天帝开口却是别的事:“罗雀,这本仙篆心法,拿去和你相公一起修习,可保你二人延年益寿,修习日久,做对地仙长相厮守,不也是好?”
                              罗雀大喜,跪谢陛下。再抬头时,却见天帝怔怔看着自己,眼光中满是奇异神色,仿佛又是欣慰又是伤感:“想本座行宫,也无几人,总也要……有一对儿夫妇终于圆满……否则岂非太苦?”说罢,他信手抛了一袋玫瑰松子糖给罗雀,径自离去,语音朗朗:“拿回去与你相公一同吃了吧,苍生太苦,罗雀心善,好歹也该有些甜……”
                              不知不觉,又是数日,天帝与重臣廷议,远征魔界的部署已安排了大致。露儿身上的桃花,却还有不少。润玉最近总发噩梦,梦到自己不得不离她出征,等自己再回来,露儿雪白身上已桃花朵朵,瓣瓣带血,花蕊盈泪,莫名恐怖。待他抱她时,她已经成一株腹内生根的人型桃树。唯双目尤在,神识不灭,只会看着他哭,不过哭也再出不得声。那样眼圈通红,默默流泪,便一如上元仙子这千年一般无二。百般苦楚,竟是活受!依稀记得,仙家典籍: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
                              那即是人间地狱!
                              甚苦!!!
                              这梦每每吓得他浑身惊悸,呼吸不得。睁眼看时,露儿还好端端地睡在他身边。伸手一抹,她身上的桃花也好端端地待在他身边。他紧紧地抱住她,当时甚想嚎啕一场。
                              想天庭竟是个不祥之地!千年囚了他两个福薄之人!如今劫数在即,他却束手无策,难道异日真的要带了她去么?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总是他……没有用……
                              千年天帝,那夜独自哭了个泪眼模糊。
                              忽而一只细嫩小手,拍上了他的肩,她困盹未醒,迷茫梦里却还记得哄他,她口中喃喃:“殿下……不哭……”
                              润玉拉住露儿的手,强忍哽咽:“露儿……我……已早不是殿下了……”
                              次日晨起,露儿只是怔怔看了润玉,却不下床。
                              润玉没好气地拉过她一双纤足,套上罗袜:“怎么?仙子又忘记如何穿鞋了?”
                              露儿揉了揉脑门儿,好生懊恼:“我……昨日梦到大哥哥抱膝枯坐在一张床榻上,独个儿哭个不住。我满心想去劝你,却什么忙都帮不上。急得自己都要哭出来了。刚刚醒来还在难过。”
                              润玉慢慢抬头:“那……你如今还想给我帮忙么?”
                              露儿仿佛想起了什么,她倏地扭头,斩钉截铁:“不想了。”
                              润玉似是长出了一口气,拍拍她雪白面颊,真心笑道:“好极好极!我的露儿大有长进!大哥哥望你参透太上忘情之境,前途强我这半吊子百倍。往后仙寿绵绵,永无伤心,做个有福之人。”
                              露儿却呆了,只觉得:兜兜转转,这些时光,她都要做上神了,他还是个疯子!
                              谁知这日,天帝阅读奏章,却出了一桩奇事:西方长留境中,瘟疫横行。白帝少昊遍查古籍无算,得一验方,踏遍三山五岳,神仙洞府,采集百草之精,集药大成,仙药将成。如今只缺天露为引,祈请天帝以苍生为念,请邝露仙子前去献露。时光紧迫,一分迁延,就多一人死于非命。少昊也知上元仙子正在历劫,他是真神,献珠冠一顶,仙子佩之,可避雷难。
                              天帝观之再三,留中不发。
                              无奈重臣祈请,就连太巳真人都说:“上元仙子身在仙籍,领受仙禄,不当视而不见。况天帝即将远征魔界,西方不安,如何动兵?陛下置天下安危于何地?”
                              天帝深深吸气,良久叹息:“那就……明早传召仙子觐见。承旨之后,即行启程吧。”顿一顿,他还是向太巳仙人等重臣解说一二:“仙子渡劫不顺,染了隐疾,本座总要展布一番,她才能成行,难不成咱们要给白帝少昊送个病秧子去添累赘?”
                              众仙面面相觑。唯太巳仙人近前一步,神色慌急:“陛下,小女她……”
                              天帝挥手散了众仙,将邝露桃花之疾约略说与太巳仙人。
                              他也应承:“本座定能医治。仙人放心。”
                              太巳仙人一知女儿隐疾有救,倒不担心。天帝一言九鼎,说能治必能治。太巳仙人想的却是别的:天界流言,天帝身子不适,恐有天年不永之祸,不知真假?他如今是他女婿,太巳仙人看天帝又与寻常君臣不同。此刻他与天帝三步之内,细查天帝神色,果然苍白憔悴,太巳仙人一揖到地:“小女贱躯何足挂齿?还望陛下保重龙体为要!臣观陛下气色不好。”
                              天帝一怔,抚颊苦笑:“已经……这般明显了么……”


                              IP属地:天津29楼2020-03-11 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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