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真的就日日用着白凤九给的这些脂粉画脸,一开始一盒脂粉用三日,后来渐渐的可以用五日、十日、半月、一月……终于历时三百六十年以后,东华拿着还剩的半盒脂粉着人唤来了司命并递给他说:“剩下的这些你去还与她吧,告诉她说我已然恢复,往后再也用不着这些东西了,让她安心。”
司命接过半盒脂粉,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心里却劈了几道雷,炸得他自己脑子发晕。三百六十年了,他也猜到东华早就知道这些东西是白凤九送来的了,不拒绝还一直心安理得的用着,大约他已然接受自己心里有她但不能相守的结局了,他也不知道该心疼谁,又到底该怪罪什么。“小仙遵命。”司命欠身准备告退,东华又道:“今日她会来太晨宫的吧?”“是,只还未到时辰,帝君这是还有东西需要小仙转交的吗?”司命见东华一只手伸进了袖口中似乎在掏什么东西一般,这才开口问了。
东华微微一愣,抽出方才伸进袖口里的手拂了一拂:“没有,你且下去吧。”司命领命告退,可他分明看见东华手中攥着一个东西,似闪着银光。
待司命离开后,东华摊开了自己的手,司命没有看错,他手掌心中是那个银丝缠花的镯子,赵怀昼送给儿时的穆韶的生辰礼。凡间的赵怀昼杀了穆韶后,太后着人来收尸并且清理穆韶的遗物,纵她罪不可恕只人已亡加之毕竟是宗室女子总是要入土为安的,赵怀昼就在宫人们抬尸的时候发现了穆韶手腕上的这个镯子,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取了下来揣在了怀里。当年赵怀昼鬼使神差般的取下镯子究竟为何一直到他死都没想通,而现在东华一直随身揣着它几百年并且不想给白凤九是因为什么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但有一点,他想明白了。正如司命所料,他心里有白凤九,且这三百六十年来,日复一日在他心里愈加清晰,直到,他放弃了挣扎。连宋让他断情时,他着实认为自己应当把白凤九从心里抹去,以免违背当初抹去合伴石上姻缘的天誓引发危及八荒六合的劫难。可是,凡间归来,天劫在他身上仿佛并未结束,九重天与下届也并未有异动。也许这透明的身体只是对他独自的惩罚,他的心安定了,太晨宫与知情人连宋的心亦安定下来。既然如此,东华便得了很多时间重新思考白凤九,接纳白凤九成为自己心中的一部分,即便没有姻缘,却无妨情深。也许,就这样把她放在心里就好了,无需人知道,也无需强迫自己不知道。自他接受了这些,身体的透明也竟渐渐好了一些,时常让他怀疑这身体是对他动了情的惩罚,还是对他本不想动情的惩罚?罢了,这些都无甚重要,最要紧的是,仙途遥遥,心有一暖便重新得了怡然之境,不会坐立难安了。
司命走到太晨宫门口的时候白凤九已经等了一些时辰了,他有些惊讶,明明此刻时辰尚早,他刻意早些时候出来再此候着凤九,也思索一下怎么样跟她说东华的事情并且把东西交给她。“小殿下今日来的竟这样早?”
“折颜新酿了一些酒,四叔让我转交给姑姑,我就来早了。”这三百多年来白凤九沉稳了许多,全不见从前天真活泼的模样,虽还是一介神女,举手投足间却有了上神才有的沉稳。她见司命表情凝重,神情间似有些踌躇,便开口问道:“你可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但说无妨。”
司命把手伸到白凤九的眼前,摊开,那半盒脂粉静静的躺在他的掌心:“帝君说了,他已然完全恢复,今后再用不到此物,现交还给小殿下。”
听到东华已完全恢复的好消息,白凤九上扬了嘴角露出浅笑,这笑意虽淡,却是这数百年来白凤九笑的最轻松最发自肺腑的一次。她从司命手中拿过脂粉,打开看了看又凑到鼻尖闻了闻:“他,真的全好了?”
司命一个作揖:“小仙不敢欺瞒,确然已完全康复,小殿下这回可彻底安下心来了。”
“谢谢。”白凤九声音有些颤抖,晶莹的泪珠含在眼眶中努力不让它掉落出来,语气尽量轻松的说道,“那以后,我便也不再来了。”
“九儿。”白凤九眼中的情伤全然落在司命的心里,他看着眼前这个看着长大的小狐狸独自伤神,心疼的紧却什么也做不了,温柔的唤她一声似给她安慰也是给自己安慰。
白凤九嘴角抽搐勉强牵扯出一个微笑,一滴眼泪终是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司命星君,青丘白凤九,告辞了。”
回到了青丘的白凤九为了让自己振作起来就想找些事情做,想到自己修为法力已全然恢复却没有一件趁手的兵器,故琢磨着为自己打一柄利剑。
白凤九选择铸剑的地方距离那片白藤花海不算很远,但也不是很近,一阵风袭来,竟有些许花瓣飘落过来直接落在了尚未铸好的剑刃上,灼热的剑刃使得花瓣瞬间化为灰烬,待灰烬散去却在赤红的剑刃之上烙下了一枚雪白花瓣的印记。后来,这柄剑也因着这些花瓣被白凤九命名为“藤韶”。穆韶是白凤九挥之不去也不愿放下的记忆,那段日子虽已远去,想来心头还能有些酸涩,却已是温暖更多。那段时光教授了凤九责任与担当,她想永远提醒自己,身为未来一方统领、青丘白家继承人,这些远比自己的情意要紧。
藤韶刚一落成,白凤九就拿着它在白藤花海下舞剑,试试剑刃也舒展舒展筋骨。摇曳的身姿,淡紫色纱衣,片片飘落的白色花瓣,加上蓝天、白云、青山、绿水,一副绝美的画卷看的不远处的白泽都愣住了。
白凤九剑舞的正起劲,就连白泽快走到她身边了都未曾察觉,若不是白泽唤了她一声,恐怕这剑就该直指他了。“你来啦?”白凤九垂下剑,走上前摸摸白泽的脑袋,这些时日她似乎心情好了许多,脸上的也有了些神采,不那么死气沉沉的了。“我新铸的剑,好看吗?”说话间白凤九就把剑递到白泽眼前,给他展示剑上的花纹。白泽哪里懂这些了,可是为了哄白凤九开心,还是点头如捣蒜:“好看好看。”
白凤九自是知道白泽在哄自己开心的,可是她依旧很享受,有人愿意逗自己开心还不好吗?她收了剑张开双臂环住白泽的脖子,脸在他脖子上绵密的毛上蹭了又蹭:“小白,你真好!”白泽开心的挥动翅膀,也扭扭头回应着他的小狐狸。
“你是来找我玩儿的?”白凤九抱了白泽好一会儿,终于把他松开了,很明显的感觉到白色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小狐狸可真是玩儿命的抱啊。
“是呀,我想你了来看看你,顺带给你带了两样东西。”白泽说话间张开嘴吐出一团白雾,就好像当年给白凤九手串一样,待白雾消散,白凤九的手中多了一朵花和一个银丝缠花的镯子。白泽洋洋得意间浑然不见白凤九惊愕到快要变形的脸,他继续道:“前段时日我发现老石头在宫内种了棵树,这几日开花了,我见这花型特别你可能没见过,就摘了一朵给你。”
“这是琼花,我见过。”白凤九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一样,很空。
“哦,你见过啊?”白泽有些闷闷,本想着让白凤九开开眼界的,没成想愿望落空,不过也不打紧,这不还有镯子嘛,“喏,还有这个镯子,我见东华有一个一模一样的镯子成天揣怀里,也不知道是谁送的,见着挺好看的我就想着偷来送你,可是你知道我打不过他,只能用法术复制了一个给你,喜欢吗?”
“你说他一直把这镯子揣怀里?”白凤九的眼泪涌得猝不及防,在白泽还没来得及开口时便已盈满眼眶,随着话音一起落下。东华……他揣着这镯子,他从来没有忘记她,赵怀昼忘不了穆韶,他东华帝君亦忘不掉青丘白凤九。她一直认为,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执着扰了这一切,只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情意从只为他的私情变为对责任与道义的大爱便能说服自己不再念及他。可是现在,她竟然知道了,自己深切执着着的东华,也是这样心怀执念,消不去、挥不散。三百六十年了,他们的心中,就这样静静的躺着彼此,却再没见过面、说过话。泪水与白藤花雨一并划过白凤九的脸庞,似是伤她所伤,又似是鼓动她好不容易平静又被惊雷激起的心绪,她喃喃着:“我们该算是有情人罢……”可转念,天命、无为、合伴石……那么,既然他们不能相守,那就让她陪着他孤老吧!东华能抹去自己的名字,她白凤九有何不可?从此后,她不必再忧心自己将有一天不得不放下这段刻骨铭心的情与痛,她可以安心守住自己的内心,只要知道东华在太晨宫也安好。这岂不是一个绝妙的主意!想到此处,白凤九一个飞跃就跳上了云端,白泽也是眼疾腿快立马跟了上去。
白凤九速度极快,风吹的紫色纱衣的裙摆蒙在白泽的脸前,白泽眼前景物瞬间都带上了柔和的紫色光晕失去了原本的颜色。白泽看久了一片紫有些眩晕又有些熟悉,晕晕乎乎之间突然一个想法在他灵光的脑子里升腾起来:东华那老头也经常穿紫色的衣裳,怎么这几次见小狐狸也回回都是紫色?他本想嘲讽一下白凤九的眼光怎么也跟个老头子一样了,可是看着她焦躁的背影,回想从前每每提及东华那寂寥的神情,就算是头兽他也知道,这些话不大时宜开口。
白泽一直尾随白凤九到了月和塔,这塔高九层,白凤九站在塔前仰头望着塔顶踌躇了一会儿,他不知道白凤九来此处是为何,但是白泽感知到了梼杌的气息整头兽变得紧张了起来。“小狐狸。你要做什么?梼杌可是在里头的!”白泽见白凤九有要进塔的趋势赶忙叫住了她,梼杌作为上古四大凶兽之一,白泽虽未曾同他交过手,却也是知道它的厉害的,这小狐狸屈屈三万岁根本不可能是它的对手,梼杌可没有自己这么善良能看上这只小狐狸而不忍伤她,它受到冒犯定是会下死手的,自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小狐狸去送死。
白凤九目光坚定,白泽这一嗓子虽然让她暂且停下了脚步,可是却不能阻止她进去一斗的决心。白凤九祭出藤韶握在手中,周身仙泽萦绕发出淡淡红光:“小白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情的。”说完话她便推开塔门走了进去,徒留白泽傻乎乎的愣在了原地。
月和塔内光线昏暗,白凤九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楚塔内的情况,空空如也,并不见梼杌的踪影。她心跳的极快,方才白泽说梼杌在塔内那必然就是在的,此时不见却不见它不知道是躲在什么地方了。这塔内四壁空空并无藏身之处,梼杌那么大的体型能藏在哪里呢?莫非……想到这里白凤九下意识的抬起了头,正对上她头顶上方约莫三尺的地方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吓的白凤九一声尖叫一个转身闪到了一边,果真不出她所料,梼杌倒挂在了塔层顶上。而这是她才注意到了梼杌沉重的呼吸声,方才为了不引起她的注意,梼杌竟然闭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