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司远先把江若澄往医院送。路上任凭江若澄如何质问，他始终一言不发。到了医院，挂号、找大夫、付费……一趟流程跑完，他又给警队的人打了电话。等安顿好这些，许司远才来到病房，看到江若澄的伤口都经过了精细的包扎，正在打吊瓶，他交代道】我跟周队说了，待会小林他们过来，我还有点事，你一个人没问题吧？要不要跟你家人通知一下？
【江若澄没理他这茬，冷冰冰的目光直视着他】许司远，你是打定主意不给我任何解释了，对吧？
【许司远答非所问】下次碰上这种事，记得叫上队里的男同事，你一个女孩子，凡事不要单枪匹马去逞强。
【说完，许司远转身就要走。只听江若澄在他身后开口道】你以为你能掩盖多久？就算我查不出，不代表别人也查不出。司远，退潮之后，一切真相都将水落石出。我提醒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要把全部的人生都往里搭吗？
【许司远顿了顿，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从医院出来，他风驰电掣般把车开到了BY集团门口。下车时因为手劲太重，把车门摔出砰一声巨响，引来周围不少人侧目。前台当然认得他，一通电话的功夫，直接将他引上了顶层，韩朔北的办公室。】
【这一层向来安静，对面一扇扇巨大的落地窗，将阳光悉数兜揽进来，使整个空间宽阔而明亮。许司远进去的时候，韩朔北正和小菲以及几个公司高管谈事情。见有外人在场，许司远便远远停住了脚步。】

【许司远一开始的确是带着火起来的，他愤怒于韩朔北这帮手下肆无忌惮伤人的行径。然而在这里闷坐了一个小时，许司远的火气又渐渐不攻自破了。隔着几道玻璃，他默默看着韩朔北同其他人专注开会的神情，眉宇沉沉，凝着化不开的思虑。许司远就想，其实他一直背负的都比自己要多。这次的事，抛开其他不谈，的确是江若澄不知轻重在先，小北那样一个心防深重的人，怎么会允许别人冒然试探，那些小动作是很犯他忌讳的。】
【等了半天，里面终于结束，小菲带着人三三两两走出来，还跟许司远打了个招呼。许司远这才起身，打算进去心平气和的谈。然而，没等他开口，对面的韩朔北一句轻飘飘的笑语，令许司远平复的心情忽然顿了一下，他有些迟钝的意识到，原来方才种种只是韩朔北想晾着自己，随即，许司远又霍然明白了什么】小北，你是故意的吗？
【盯着韩硕北眉宇间那股淡淡的戏谑神色，许司远目光一点点沉了下去】你知道我同事今天会去那里，也知道她在查些什么，所以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是不是？

【许司远轻轻皱了下眉，被韩朔北这种漫不经心的口吻弄的很不快。他不喜欢眼前这样的韩朔北。在他心里，韩朔北应该是当年那个哪怕身处鱼龙混杂之地，依然显得干净通透的少年。可不知怎么，如今许司远越来越发觉韩朔北变得有些陌生。上次的爆炸案是这样，这次对待江若澄也是这样。让许司远感到，韩朔北好像不大将这些人的性命放在心上，他似乎就是刻意在玩弄这些人于股掌。这个念头，在许司远心里掀起森然的寒意。】小北你派了那么些人手，埋伏一个小姑娘，害得她差点没命，在你口中，这就叫吃点苦头？
【许司远脸色有点泛白，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韩朔北这番态度给气的。】我不是跟你保证了，我不会让她查出什么的。小江她今天即便去了那个工厂，即便真拿到了什么对你不利的东西，我也会处理的。你不是答应了我，不伤害我身边的人吗？

这跟小江有什么关系！
【许司远一下提高了声调。他不擅长跟韩朔北吵架，以往两人间有了争执，要么是他先妥协，要么他就不说话。等他不说话时，韩朔北一定会主动来迁就他。】
【这次两个人好不容易营造时机，得以毫无顾虑的站一起，对他来说，是个新的开始。许司远十分珍惜，不愿意破坏两人这份来之不易的相守。因此，尽管他对韩朔北许多行为都不以为然，他也按耐着，不做置喙。】
【这回生气，不单单因为小江一件事，而是这段时间以来许多小问题的积累。上次爆炸案韩朔北是如何设计龙哥的；夜总会那个男孩的事上，他又是如何毫不留情弃车断尾的；甚至对周严，他也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算计过人家好几番了。许司远一直知道韩朔北背景复杂，也不介意他那些黑白莫辨的手段。真正让许司远不舒服的是，韩朔北变得越来越傲慢，以至于将旁人的生死视若等闲。许司远隐约意识到，他似乎正在走向一个万分危险的境地。】
【这些话许司远如鲠在喉，本想找个契机开口，但抬头正对上韩朔北冷冰冰的目光，许司远不由顿了一下，十句中有九句又给咽了回去】小北，他们是我的朋友。他们是警察！调查工作是他们的职责所在，你就不能让你的人收敛一点吗？

【许司远深吸了一口气，上前几步，在韩朔北身侧站定，恳切的说】是你说我们要有新的开始，你还说过我们未来的时间很长。既然如此，你我是不是有必要重新做一番考虑和计划？
小北，我知道你能走到今天，背后的人和事都没有那么单纯，可是我不想你总活在过去的泥沼里难以自拔，难道你要扛着枷锁过一辈子？
我们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我们完全可以建立新的生活，交新的朋友，拥有和过去不一样的世界，为什么不去尝试一下呢？

【那一刹那，许司远如遭电击，他不自觉的退后了两步。全副精神都被用来消化韩朔北的那句“尝试过”】你……你是说……
【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小北他找过其他人？他尝试过和别人在一起？许司远说不上韩朔北这番坦白和他曾经试图交往过其他人，哪个更让他难受。于是，许司远就那样茫然站在当下，脑海里只余下一个声音：小北想过放弃自己？小北他……曾经动过不要自己的念头？】
【许司远在这一瞬间体会到了什么叫万箭穿心，他整个人都被汹涌而至的难过灭了顶。苍白嘴唇微微发抖，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恍惚间，站在对面的韩朔北似乎要朝他靠近，许司远面无表情的跟着又退了一步。他眼神失魂落魄的转动几下，才慢慢找回焦点。于是一眼也没再看韩朔北，转身头也不回的朝门口大步走去。那扇门在他身后咣的闭合，仿若是灵魂深处的一道仓惶阻隔。】

【酒吧里的音乐鼓声震天，身旁红男绿女不停穿梭，交织成一派光怪陆离的声色犬马。许司远一口喝光了杯里剩下的酒，热辣辣的灼烧顺着喉头滚落腹中，呛得他半天缓不过气来。】
【其实他素日很少来这种地方，虽然取向是这么回事，但他从来不往这个圈子里靠。一来是工作忙，他本人生活节奏自律。二来，他也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他不需要寻找同类，不需要排揎寂寞，不需要在社会中跌跌撞撞的向别人讨要认同。他从头至尾，只是认定了韩朔北一个人而已。其他人说什么，那不重要。】
【可是显然，韩朔北不是这样认为的。】
【从BY出来，许司远不愿意回家，那个小房子里面充斥着韩朔北的影子。他也不想去警局，同事们虽然和善热心，但彼此间的交清往来很浮于表面，碰上触人心肠的悲喜时，他们终究还是外人。许司远忽然发现，自己的生活已不知不觉被韩朔北填满，一旦将其抽离，就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外壳。】
【鬼使神差的，他来了这所酒吧。他只知道这里，因为这也是韩朔北的产业。从前带他来过几次。坐在吵嚷嘈杂的吧台上，许司远不可避免的想起了过去。真的是很久以前了，那时的酒吧尚且不想如今这样纷繁炫目，KTV已经算是最时髦的场所。他第一次被韩朔北牵着涉足，把人家送来的调制酒当成饮料，稀里糊涂的醉了。于是理所当然的，他借着酒劲和韩朔北越了界。】
【往事呼啸而过，带着缠恋的余温，将许司远拉回到十多年前。宽宽巷口两侧的梧桐树，等候在盛夏黄昏里的少年人，以及那句毫无章法的表白……在那之前，许司远甚至没想过去交女朋友，但因为是小北，他才决定这一生，无论朋友也好，恋人也罢，他都不能失去这个人。可现在许司远开始有点怀疑，当初的选择，是对的吗？】

“许警官？你怎么在这里？”
【忽然一个声音打断了许司远的思绪，许司远抬起头，看了对面那人好几眼，才恍然记起，好像是这家酒吧的负责人。听韩朔北说这人从前是个演员，后来沉寂，转向幕后，因为和韩朔北有些故旧，酒吧开业后，便找了他来帮忙运营。此人圆滑老练，在韩朔北身边见过许司远几面，已看出不少端倪，因此对待许司远格外热络。】
“许警官怎么有空一个人来？韩总没来？”
【许司远转着手里一杯深色的酒，低声问】他经常来吗？
【那人一笑，回答模棱两可】最近不常来了。
【许司远没作声，他现在才发现自己对韩朔北的圈子一点都不了解。韩朔北喜欢和什么人往来，身边有什么朋友，平日都去什么地方，他一无所知。对面那人见他这副神色，猜出了三分苗头，就笑说】你看，许警官难得来，哪能叫你一个人喝闷酒？要不，我叫几个人来陪陪你？放心，肯定都是熟人。
【许司远轻轻一笑，目光转到那人脸上，问】多熟？是都陪过韩朔北的人吗？
【那人一愣。说句老实话，韩朔北平时还真不怎么踏足这些地方，即便偶尔过来，也是为了应酬敷衍，他从不点人。圈里都知道，韩朔北是不许人轻易近身的，甚至在他带许司远露面之前，人们连他的口味都摸不准。不过这位酒吧老板也多少有些错愕，因为少见有人这么不知轻重，敢来此地打听韩朔北的过往。酒吧老板怕犯韩朔北的忌讳，连忙几句笑语，把话题岔开。】
【许司远不再理他，默不作声又干了一杯。从过去纷杂的回忆中抽离出来后，他才后知后觉的品砸到，自己为什么会想来这里。看着眼前形形色色的饮食男女和纸醉金迷，他内心居然在按图索骥般去描摹韩朔北口中的轨迹，肺腑间积压的一股怒气，这会也显露出咬牙切齿的端倪：他，竟然想过其他人？还是在，这样的地方？】

【许司远不常喝酒，但是酒量一直还可以。不过，那天喝到最后，他也已经意识不大清醒了。最后还是小锐找到酒吧来把他接走的，也不知是不是听了韩朔北的指派。】
【接下来，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韩朔北都没露面。他不回家，许司远当然也不会主动去找他，两个人就这样前所未有的冷战起来。】
【等到再次见面，却是一个猝不及防的场合。前段时间夜总会男星的案件收尾，检方集齐证据递交法庭。开庭当天，周严和许司远都得出席，没想到韩朔北居然也被当做证人传唤到庭。案件审理推进的很顺利，结束后，大家站在法庭门口寒暄。这主要是由于韩朔北社会地位不同，不但检方的几位重要领导很买他的面子，连法官也专程出面同他应酬几句。相比而言，周严和许司远站在人群边缘，全然是这个场合里最不重要的小角色。】
【许司远自始至终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他能听到韩朔北端着他那副惯常而挥洒自如的谈吐，儒雅温文与人闲谈，哪怕四下皆是权贵，也遮挡不住他强劲的存在感。只是，人群中这两人默契十足，都在小心翼翼的避免目光碰触。】
【好不容易捱到他们客套完，周严逮住空上前跟几位领导辞别。他前一天为了准备资料，熬了个通宵，此刻又在法庭上耗了大半日，早就双眼通红，脑筋酸胀。一得到领导恩赦，忙不迭的拽着许司远就走。那些权贵阶层的社交，他毫不感兴趣，他此刻只想找个地方好好补上一觉。于是一边往外走，一边从兜里把车钥匙掏出来，隔空扔给许司远】司远，你来开车！

【许司远接住他抛来的钥匙，两个人来到停车场，上车，启动。这时，许司远从后视镜里注意到，韩朔北也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出了大楼，正站在门口跟人道别。车子往前开，后视镜里，韩朔北的身影越来越小，许司远却没舍得移开目光。身旁的周严沉重的眼皮睁开一线，恰好扑捉到了他此时的神情】怎么了？吵架了？
【许司远没作声，片刻后，周严轻轻一叹】早提醒你，那种有钱人的生活跟你八竿子打不着，你们压根不是一个世界的，可你听我的吗？
【车子拐个弯，上了主干道。韩朔北的身影一直残留在许司远脑海中，挥之不去。许司远在意识深处，久久的注视着那个人影，不可抑制的想到：他是不是又失眠了？】
【那是曾经许诺过，一辈子都不会离开的人。就算吵得再不可开交，许司远知道自己也得想办法解决，不能任其发展下去。只是，许司远不想带着情绪去找韩朔北，如果没有这次碰面，许司远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来平缓心情。然而，在见到韩朔北刚刚那副明显是装给他看的谈笑风生之后，许司远心底刚要止息的怒火又死灰复燃了。】
【把周严送回家之后，他迅速掉转车头，没有片刻犹豫开到了BY集团楼下。眼下正是下班的时间，可前台人员放下电话后，为难的说】韩总还在开会，您看是不是改天……
【许司远淡淡道】我等他。
“那……那要不您到上面去等吧。”

【大概因为许司远天生一张冷面，不笑的时候，总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因此，让引他上来的那位前台人员一路都有些担惊受怕，唯恐这位警官是来找麻烦的。好在上了顶层办公室，听闻韩总在开会，他便一言不发的坐到了休息区的沙发上，没有任何刁难的意思。那位工作人员松了口气，给他倒了杯水，就忙不迭的躲了。】
【许警官就这样旁若无人的坐在那里玩起了手机，里面的会一直开到了八点多，才见到有人慢吞吞的走出来。又过了好一会儿，小菲也出来了，跟许司远打招呼时，悄悄的冲里面努了努嘴。许司远微笑跟她点点头。】
【人都走了，许司远站起身，朝会议室走去。此时夜色降临，整层的空间大半都被黑暗笼罩，只有韩朔北身处的这一小片会议室里，晕着橘色的光芒。许司远一伸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韩朔北仍旧直视电脑，一面打字，从身形到目光均一动未动。许司远暗暗深吸了口气，上前一巴掌将他面前的电脑盖住，逼得韩朔北不得不抬头看向他，许司远才开口】我要跟你谈谈。
【两个人目光相接，韩朔北是一贯的沉定，许司远是固执的较劲。半晌之后，还是许司远率先扛不住，带着有所克制的火气问】小北，你老实说，在你心里，我们是什么关系？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是共同背负着一段往事的同伴？还是说，仅仅有着一段越界关系的长期情人？
【许司远顿了顿，没给韩朔北太长的回答时间，又接着开了口】因为当初在一起时，我说过一句无所谓是什么关系，因此让你混淆了是吧？你去美国后，我们远隔重洋，让你觉得我们之间缺少约束力了，是吗？这些年我们无法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你就觉得你可以随时抛下我了，是这样吗？！
【许司远咬了咬后槽牙，压住几乎要发作的怒气，伸手扳过韩朔北的下巴，眼神中带着不容忍置喙的倔强，咬牙切齿道】那让我来纠正你：我们，不是，亲人，不是同伴，越了界就是越了界，我们之间不存在其他选项，这一辈子，我要的是你的全部。小北，看清楚了，我要做你男人。

【许司远在这样一个温柔的吻里，无端红了眼眶。等韩朔北放开他，他矮下身，把整个人投进韩朔北的怀里，手臂紧紧箍着他的腰，鼻息贪婪的捕捉这一切来自韩朔北身上的味道】小北。
【他的头脸埋在韩朔北的胸腹间，因此说话声音也是闷闷的】你怎么可以看别人？
【一想到那天，韩朔北对他说，他尝试过和其他人在一起，许司远的心头血肉就像被人用刀挑了个稀碎，越想心头越堵，便用一种几乎孩子气的不讲道理，又把韩朔北往自己怀里紧了紧】我不准你看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