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凤九知道，她与东华咫尺天涯，乃天命判的无缘。
小燕魔君听了，很够义气地问候神仙他祖宗鸿钧，并把开天的盘古一并问候进去，险些被雷劈。
待躲过第九道雷，燕池悟指天骂道：你奶奶的！
……然后被劈个正着，花容月貌似的小脸变作焦花残柳。
凤九由衷感谢小燕替她造孽，帮其包扎之余，重重叹息一声：去/你/奶/奶/的天命。
往生海畔荇草弥漫，像极了一十三天疯长的菩提往生。她想，他二人万万年因缘际会即这万万往生枝中纠缠断续的连株，看似无缘，却始终归于一处。
章一 四千年
1.
坦诚地讲，凤九对她未来夫君的初印象并不好。
东华帝君四字，她从小听到大，听得耳朵疼。
折颜说，她降生那日天有红光，几乎丢命。幸得东华帝君相救，将她从冥司提了回来。
兴许这般神棍似的调调有违他医术顶天的名号，在此基础上，折颜又以遗传学角度解释了一遍。因九尾白狐与赤狐混种，胎儿气血不足，极易早夭。那时她呼吸将断，来不及吊药，破纸似的小身板更难渡气。若非东华帝君仙驾，赐了满盈仙泽的几滴赤金血，她一家子修为无处使的上神恐急背过去。
关于帝君路过青丘的问题，遑论凤九不懂，她爷爷与折颜这只上古凤凰都感叹破天荒。依他们的意思，要昔日以战止战、万万年不问红尘的天地共主别有用心地关照一下她，多半关照没命了。因而这尊神路过青丘，便当真是路过。
至于赤金血，折颜琢磨一阵，琢磨得凤九直打瞌睡，方才说，约莫是她爷爷头发要气白、他自己一筹莫展的样子不大好看罢。
……不大好看是什么玩意？
对方前言不搭后语，凤九初还以为听岔了。未来她才明白，老凤凰说出这种脑抽一样的话，意在隐晦表达帝君赐血也是一时脑抽。
若把脑抽衬高级一点，东华帝君守九住心，专注一趣。所谓九住，即内住、等住、安住、近住、调顺、寂静、最极寂静、专注一趣和等待，乃修禅的九个境界。帝君达专注一趣之境，行走于世可从心所欲。路过青丘与赐血无非一念，哪怕一趟路过忒巧、一滴赤金血忒贵，委实不必纠结。
归根到底，凤九命不该绝。据传帝君救活她后，往生海九月如火的凤羽开遍，化作额心一枚凤羽胎记，遂取名凤九。虽然白氏凤九会与乌鸡白凤丸弄混，青丘的百姓仍很喜欢这位顶顶不容易的小帝姬，盼她早日长大。
事实证明，凤九十分争气，一不留神长至三万岁。
三万年间，她也算是个远近驰名的风云人物。即使没有帝君这一档子事，凭她四海八荒独一无二的九尾红狐真身与仅此其姑姑白浅上神的丽颜，已是八卦众仙谈资。再牵扯东华帝君，若非青丘远离大众视线，怕是她动辄尿个床都能惊动九重天。久而久之，这位尊神的影响远胜凤九自身，旁人提及她，尽是“得帝君相救的青丘小帝姬”云云。
老实说，凤九不喜欢这样。诚然，顶顶尊贵的东华帝君是她的救命恩人，并在各种危难关头作为挡箭牌救她一命，好比她因上树打鸟、追杀灰狼弟弟、下海淘夜明珠、拔小精卫毛等被她阿爹抽鞭子，自己只需化个原身再假模假样虚弱地嗷几嗓子，这鞭即无论如何抽不下去了。可她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好端端的青丘白凤九，却总和一个陌生人挂钩，豁达如她也会膈应。
小狐狸知其尊贵，不知其因何尊贵。秉着一颗好奇中带点小脾气的心，她自树精迷谷处听闻上古史详细记载东华帝君之过往，大清早便拆家般翻出了书，期待又不期待地念起第一行：帝君者，无父无母……
然后念至午饭，再至夜深挑灯。
孩童感情来得快，变得也快。一本书下来，她那点不值一提的不忿与埋怨早让漫溢的仰慕挤往天外天。
凤九感叹，东华帝君原是这个样子。

这部分前情且发一阵，有感到剧情不和谐的朋友表明你感觉对了。
此文是双视角。一章一变更。东哥是原装的枕上书东哥，小狐狸兴许比……原装要可爱一点。我上文埋了很多伏笔，要等东哥视角揭开。

……我发现我的时间轴乱掉了！！！啊啊啊啊乱掉了乱掉了，我会从章二开始改一些地方。此前的楼层先删（太难了。

她姑姑白浅自昆仑墟归来，平素除却晨昏定省去炎华洞给墨渊上神仙身磕头、理东荒政务，空留看话本子的爱好。见奶娃娃般的小侄女捧着一本比脸盘还宽的上古史，白浅想起昆仑墟令她头皮发麻的洪荒考，分外微妙地叹了口气。
白浅招呼凤九一起看话本子。小狐狸百般不舍地抽离书页，伏在她姑姑腿边猫头探看一个又一个故事，直待她姑姑看困了方折去看那本上古史。
万年后凤九已能只手握住泛黄的竹册，白浅留下的话本子扔了无数，她却仍在她的上古史。
书中的文字在尚幼的心里埋下一枚种子，日益生根发芽，不知何日开出一朵醉人的花。

2.
折颜曾一再调侃，昔日敢对天地共主横眉不忿的青丘小帝姬，怎突然俗不可耐地花痴起来。凤九白了他一眼，道，你懂什么，我这叫研究。
其实老凤凰说得没错。她口中的研究，即嚼碎咀烂上古史每字每句，旁人看了却和花痴没两样。只不过“花痴”含义众多，有崇拜层面的花痴，也有爱慕层面的花痴。凤九这种行为充其量是略高于幼稚的崇拜，有点像女仙热衷的“追星”，余下情情爱爱则似一团朦雾，彼时她尚不能领会。
书是死物，即便凤九能够吃透，史书记载的东华帝君终归像钉在板子上。作为一只具有研究精神的狐狸，她自不会罢休，遂火速赶往十里桃林。
折颜毕竟是东华帝君同窗，细节获悉之多，平平书页是不能比的。待青奉她小叔白真上神雕的玉簪并唤那不要脸的老凤凰好几声小叔父后，对方终于心满意足地叨叨两句。
“你说兴趣？东华九住心修到那个地步，想做什么便成就什么，兴趣委实没有必要。”折颜端看那晶莹透亮的白玉簪身，老神在在摇着桃花扇，“不过非说有，大约……”
凤九连灌下的茶都不敢咽，瞪大眼睛似道，大约什么？
折扇“啪”地收紧。
折颜笑道：“大约看旁人不开心，就是他最大的兴趣。”
凤九险些喷他一脸茶汤。
这，这不就是委婉版本的“找人麻烦、幸灾乐祸”吗？小狐狸极不赞同地抹嘴，只当老凤凰为老不尊。
折颜笑意更胜，反问她：“那你觉得，东华帝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凤九不假思索：“板正，耿介，傲岸，是世上最有神仙味的神仙，适合……”
折颜道：“适合挂在墙上。”小狐狸吐了吐舌头。
对方的目光变得渺远，似陷入沉思，低声重复一遍：“也对，他还是挂起来得好。”
凤九催促时，他已恢复往日般风轻云淡，神秘道：“你可知，与他相熟之人是如何评价的？”
凤九摇头，听见八个字：“睚眦必报，绝非好人。”
小狐狸险些一拳怼过去。
后来她才悟了，评价这种东西就像八卦、传说，传着传着便众说纷云，一人一个味道。倘若彼时她想起外界誉为“情趣高雅，品味比情趣更高雅”的折颜本质不过一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贼凤凰，思想境界定更上一层楼。
看她维护人家形象维护得要死要活，威胁都不会，折颜没好意思把水沼泽时期东华气走夫子、打怕剑师、痛揍少绾、怼白止，以及错把安禅花丢给少绾被墨渊误会云云抖出（咳，忽略拔他羽毛的事），正经总结一番。
“帝君喜欢……毛茸茸、油亮亮的玩意？”凤九怔了一怔，“不是猴子吗？”
折颜扇骨轻敲她脑门：“那叫圆毛。你的东华帝君喜欢圆毛，坐骑都有一水的漂亮皮。”
他还着重举了例子，圆毛好比狐狸、雪狮，小的抱着，大的代步。以前某次佛理课上对方袖里揣了只灵狐，少绾欲瞅两眼，差点发展成干架。
至于其他毛类，比如以自己、少绾为例的凤凰与凤九家的小精卫，则莫要招惹人家。唔，容易被拔毛。
这倒给了凤九自信，作为皮毛水润软绒的九尾红狐，有朝得见这位不理世俗的偶像，一定变原身冲上去。

折颜一眼看出她的小算盘，咳嗽两下：“劝你别打他主意。虽然东华很讨女孩子喜欢，入眼却寥寥。”
老凤凰说，东华未择阵营那会，四海唤他一声少阳君。一位爱慕他的魔族公主爬上他床榻欲一夜风流，被对方卷着被褥丢了出去。不过因他丢得好看，怀抱也得体，许多魔族女子为了让他这般抱上一抱，情愿日日爬床再丢出门。万年过去，不仅魔族女子被他丢尽，魔族好男风的男子也效仿成性。
凤九下巴要掉，良久磕磕绊绊道：“所，所以当初父神邀请，他才入了神族，而非像书上说的……那样？”
“你以为呢？因神族俱修五戒？”折颜叹道，“九丫头，史书是史官写的，真真假假，能让人相信便是历史。”
凤九失落地撇了撇嘴。
当然，记录在案的至少比野史靠谱。老凤凰的意思，这本上古史被神族美化许多，战史一类却很齐全，日常轶事莫较真儿。
“关于他择神族弃魔族、丢公主少主等，各界可传得面目全非。有一种说法，万万扫地出门之流中，亦出例外。”
野史传，父神驾临邀约前夜，某不速之客大大方方走入少阳君门扉，还成功留宿一夜。第二日应邀，父神话没说完，东华头也不回便和他走了。
此事在魔族流传甚广，折颜不务正业，了解一点可以理解。如今野史被添油加醋并撒了一把桃花，进化为桃色八卦，折颜说着自己已摇头，反正他半个字不信。
话题何时跑偏至八卦，凤九也奇怪。她对这些捕风捉影的风流韵事态度暧昧，心里偶尔憧憬，偶尔发涩，听来听去竟思及话本中数以万计的爱情故事：哪个才女佳人不爱顶顶英雄的郎君。
——像东华帝君一样。
情愫尚懵懂的小狐狸懵懂地想，参照这个标准，倘若她选夫君，必会选八荒六合最好的人。可她思来想去，也没想出当世胜过东华帝君的存在。在她心里，即便折颜反复敲打，尊神的形象完美依旧。
所以，完美的东华帝君究竟是什么样子？
折颜调侃：“我倒忘了，你连他的样貌都不知。”
凤九蓦地记起，折颜那杂货铺似的藏品中似有帝君画像。
对方笑得有些微妙，百般恳请之下终于扔给她长长一卷，眯眼望向急不可耐的小狐狸。
展卷入眼之人紫衣白发，立于云巅，施施然谪仙应如是。纵凤九的审美教一家子绝色养刁，乍见这副画面，还未细察尊神的脸已一厢情愿地判定其十分好看。
于是她欢天喜地般朝下探去。
然后扔了画卷。
……形象完美的东华帝君怎，怎么是个比她爷爷还显老的白胡子老头！

3.
没过多久，凤九便知折颜拿假画唬她。碍于其三十几万岁高龄，自己不敢拔毛，只好靠她小叔曲线救国。据说毕方鸟再次离家出走，白真上神寻着寻着便没了踪影，老凤凰追都追不回。
然没过多久期间，小狐狸确很不好受。所谓期待有多高，失望有多大。看来她对完美定义偏颇，漏算最不该漏的样貌，以至每回望那本虚实不定的上古史，她都体悟到一种梦碎的心痛感。
若灰狼弟弟听说她追了一位年龄是祖宗、模样也像祖宗的偶像，泰半笑得忘记帮她抄佛理笔记，遂收获新一轮追杀。
凤九用一年的时间从失望的洪流中喘过气，逐渐恢复上树打鸟、打架做饭的日常。为转移视线，这一年她苦心钻研菜谱，着重培育一种名叫麒麟株的果物。此物生于梵境，是她和佛陀爷爷吵嘴失败后无意自罗汉天寻得，尝过一次便难以忘却。西天的尊者称麒麟株除梵境难以种植，小狐狸不信邪，于狐狸洞外埋了一片，日夜不吃不喝照顾它。
结果自然……很糟糕。佛家人不打诳语，她做了一件错事。洞外百十麒麟株蔫的蔫死的死，垂头折茎的模样好似无声嘲笑：你这只蠢狐狸！
于是上一波失落将平，下一波悲伤又起。悲伤的情绪引发连锁反应，凤九伤心麒麟株之余，揭起梦碎的伤疤，难过便推升至极点。迷谷不忍小殿下掉眼泪，安慰她还有几株顽强窜个的，不料当日青丘少见地泼雨，那些勉强挺着腰杆的果株被沉厚的雨点尽数砸瘪。
第二天，凤九将它们拔净，再不尝试。
这段跌宕的小插曲没能左右她许久，至少没有完美破灭的影响久。不过老天是眷顾她的，就像降生时她化险为夷、往后万万年安稳一样，两次失望的间歇足够短暂。
因为再过一个月，她会亲眼见到那位从小伴生她长大的陌生神祗。
那是个清爽的午后。小狐狸在荒外扑蝴蝶时听她姑姑传信狐狸洞存粮告急，忙抄近道赶回去。路过琴尧山，横冲直撞的小狐狸在林郊迷路，竟撞进一只虎妖的捕食区。她原怕九条尾巴招摇，特掩做灵狐的模样，临危却因力竭无法修正真身，那妖已血口大张地扑来。
作为法术不惊的幼狐，死亡关头，凤九竟只顾得上闭眼。
意料中撕咬的灼痛并不存在。相反，她听见一声凄厉的哀嚎，像是困兽伤重所发。
紧接着，凤九意识到自己被抱入温暖的怀里。她试探地睁眼，上首之人霜发飘渺，面目浸于逆光下，唯双目盈着紫气，如同银河中的紫薇帝星。壮若蛮山的虎妖竟被他玩弄股掌，紫袂挥敞间，已灰飞烟灭。
不知是惊是吓，凤九呆望着他，根本错不开眼。
紫衣白发，东华帝君。
虎妖湮灭，对方从天而降，稳稳当当将她放至一旁。凤九愣神之际，忽见他深望着自己。
眸中倒映的，是这六合八荒最好看的人。
凤九初识此人，反之如是，却因这一眼探得莫名的熟悉与悸动。他只望了一眼，不待凤九揪清诸般情绪，即头也不回地消失，仿佛此前一切如梦似幻。
林间风起，梦与现实方重合。
那一刻，凤九心脏剧颤。那朵因书页蔓生的茎“噗”地开出了花，迎着短促有力的心跳摇曳欢雀。
凤九想，所谓一见钟情，便是这样罢。

4.
凤九初见东华帝君，如她所想，确是化作原身冲了上去。
唔，虽然“原身”少了几条尾巴。不过折颜诚不欺她，帝君的怀抱当真……有点上瘾。
白浅第三次撞见凤九半睡半醒间傻笑还流口水，以为小侄女自琴尧山中邪或患癔症，终于把她推醒。对方连连表示不必惊动老凤凰，白浅狐疑望了她几眼，这才嘱迷谷取公文离开。
凤九自不能让姑姑寻折颜。笑话，若这贼凤凰会解梦一类的术法，探得自己痴心云云，不知未来贼作几般。
此后，她方从情愫懵懂的傻狐狸蜕变为情窦初开的……依旧是傻狐狸。那日胡想的择夫准则被重拾上桌，话本子是万能的，她仍要择世间顶顶好、顶顶英雄的男子。
不同前次在于，男子不再像东华帝君一样。男子就该是东华帝君。
彼时凤九不知树立了多高远的理想，也不知这理想有多不切实际。东华帝君其人，就算挂在墙上，六合八荒爱慕他的女子乃至男子仍愿争抢这副墙画。其中不乏与凤九一般尊贵的仙魔妖鬼，这位高踞三青幻境的尊神又何曾施舍众生一回眸、一颔首？何况凤九区区三万岁，她的情敌前辈可自洪荒高龄排至今，各种因素排排站，她一只命途多舛的小狐狸唯能称优的，即勾连帝君的降生。
然凤九不在乎。与帝君有无情愿，于她皆浮云。幼狐初尝情爱，纵使这爱慕的表现形式如孩童捧护糖果般笨拙而青涩，放在话本主流轰轰烈烈、折腾至地老天荒的爱恋前不值一提，她却觉满心想着一人，想见他、听他闲话片刻、把最好的尽是献给他，便是一种幸福。
家中无狐关照她这点歪心思，白浅于风月之事承袭昆仑墟师兄们的不开窍，若与她聊个把时辰，恐怕方起苗头的爱火“哗啦”就被无情地扑灭；她大伯三叔远在他荒，不便解惑；折颜又嘴碎；白真上神或是理想人选，可男人的心思与女子终归差了一截。思前想后，凤九倒有些打退堂鼓。
这时，那桩桃色野史仿佛及时雨般浇灌入心。
堂堂不问红尘的帝君，月黑风高之夜，何以留宿一人至天明。折颜是抱着鄙夷与调侃心态阐述此调调，而今凤九却听出另一种调调。
她想，或许呢，东华帝君并非凿不开的顽石。上古史中飘飘无尘的是他，折颜口中喜好圆毛、嘴毒记仇的也是他。古曰命中注定，亦曰事在人为，万物都有两面性。若她有幸走近东华，会遇见他的哪一面？
小狐狸暗自决定，哪怕是芝麻大的可能，她便要尝试将这隐没云巅的尊神拉入万丈红尘。

想归想，决定归决定，追求第一步是见到人家。凤九又非**，不可能打着青丘帝姬之名趾高气昂冲进太晨宫，翘脚拍桌子一声“小爷的王夫就决定是你了，看我把你绑回狐狸洞”。那样不止丢青丘的脸，兴许狐生都列入一十三天黑名单。她回想两番邂逅东华帝君，核心皆是帝君救狐狸，然一次自己无意识，一次对方不认识，到头竟两两抓瞎。
那一刻，凤九想到报恩。
他们狐狸极看重恩情。依她姑姑白浅所言，欠下的恩无论如何也要还，不是在这里还，就是在那里。昔日她姑姑飞升上仙的劫让墨渊上神替了，后来若水一战，战神元神祭东皇钟，她姑姑献心头血保其仙身不腐，险些丧命。似自己与帝君的纠缠，报恩之路许更坎坷。
可惜，坎坷于出生即垂危的凤九乃家常便饭。更可惜，她总有法子化险为夷。
报恩遂不敢求快，不敢奢侈。折中之下，凤九选择进太晨宫做宫娥。
宫娥官阶卑微，却比任何尊贵的身份都利于出入太晨。且待在东华帝君身周，长此以往，凤九不信无机会见面。往后种种，见过再议。

近期一十三天选拔宫娥，小狐狸计划时间，行前向白浅告别，称去凡间历练个百八十年。她不欲家里人知晓从而倾注“外力”，拿历练挡一挡，承袭“散养”之风的青丘狐狸必不阻拦。她姑姑一听甚至似松了口气，仿佛扔掉一件沉重的包袱，嘱咐道：“凡间美食众多，你多学几样回来。”
凤九：……
选拔宫娥的消息出自成玉元君。这是十几年前从凡间拔上的小仙，因步步生莲，帝君遂遣她做了瑶池掌芙蕖的元君。此前凤九偶至凡世游玩，结识了这位好女扮男装的妙人，闲暇时成玉元君会送她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并分享几则天宫趣闻。
成玉这般博学，源于她有个百科全书式的好友，名司命。司命星君乃南极大帝座下掌凡人运簿的星君，很对元君的胃口，此人笔头功夫与嘴皮子厉害，通晓六合八荒的奇闻逸事，如今在东华帝君处当差。凤九结识他，入太晨宫便省却许多力气。
成玉虽是凡仙，于九重天倒有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名声。旁人不敢做、不愿做的事，她尤其上心。谅是太晨宫这等可望不可及之贵处，只好友需要，她便能把人送进去。
“我倒是好奇，那石头做的尊神落入红尘会是几般模样。”成玉如是道。
凤九曾纳闷一介元君怎有太岁头上动土的胆魄与能耐，直到她自司命口中听得连宋三殿下之名。
连三殿下乃四海水君，年纪虽轻，与东华帝君却是少有的忘年交。外界传闻三殿下风流倜傥，桃花朵朵开，而成玉元君即桃花中一朵仙葩，尚在凡时与他著有一段前缘。此间曲折，便不是外人可干涉的了。
凤九恍然道：“原是连三殿下的缘故。真乃‘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司命笑了笑，不紧不慢誊写着新运簿，亦不紧不慢答：“正是这个理，小殿下很上道。”
总之，凤九进太晨做宫娥是板上钉钉的事。若还有什么门槛，泰半是进宫后面见知鹤公主。
知鹤公主是东华帝君的义妹，其父母于帝君有施饭之恩，死后将知鹤托付给他照顾。因而太晨宫除管家重霖仙官，数她事事掺一脚。
成玉说，这位知鹤公主也是爱慕帝君的众仙之一，更有得天独厚的条件。这人嘛，高高在上惯了，性子难免横。因担心貌美的宫娥勾引她义兄，小仙娥初入宫都要去知鹤公主那里走一遭，稍漂亮点的当即丢出去。
为此，成玉甚不屑道：“她这作派拟的是凡人皇帝的正宫，以为刁难几宫娥便是勾心斗角。依我看，哼，也就女娃过家家的水准。”
成玉的话翻译过来即：“山人自有妙计。”
入宫那天，成玉领她至住所，塞了两瓶药。
“我怕修正术被识破，就去药王处求了这修颜丹，可根据心中所想修改容貌。另一瓶是解药，来日稍摆脱知鹤，或者与帝君有进展，随时服用。”
此外，修颜丹入夜有三个时辰的空白期，容貌将会恢复。成玉叮嘱，这三时辰能躲则躲，小心为佳。
凤九拿着药，多问一句：“除了晚上，这药还有什么问题吗？”
成玉想了想：“正常情况没有。修颜丹和龟息丸一样不伤身，然若服用者昏迷或伤重，便会彻底失效。不过你做个宫娥，又非刀山火海，况且有我和司命打点，放心去吧。”
后来凤九回想起这一段，只觉丑话在前，多一语成谶。

白浅这时候的时间线是要去封印擎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比较犯愁如何瞒过身边的人。因此凤九说离开，白浅会松一口气。
成玉飞升的时间按官方时间轴是凤九做宫娥400年间，我把行程提前了，也不影响。

5.
凤九靠着修颜丹塑就最普通一张脸，成功迈过进宫的坎。其间，知鹤掠过她时停驻久些，吓得小狐狸险吐出心脏，不料人家轻飘飘道：“簪子不错，日后莫带了。”
凤九一怔，忙摘下那枝铸有青丘星空的银簪，悄悄收进袖中。相比之下，身旁那位骨相清丽的仅着极素的玉钗，却被公主随侍女官拔了，一并扫地出门。
平心而论，知鹤不是坏人，充其量被宠坏。分明长她几万岁，却斤斤计较宫娥的饰品。她今日佩戴的银簪不为装饰，那代表青丘，寄托许多美好的寓意，未来想家时看上两眼，可解乡思。知鹤的口气却视它为珠宝项链等俗物，如成玉形容一般，当真是个高龄女娃过家家。
诚然，享惯锦衣玉食，日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任谁也会养成来去矫情的臭毛病。凤九虽是帝姬，打小却离了爹娘，衣食住行均靠自己，一般的少爷小姐怎能相提并论。即使日后知鹤犯了诸般不可饶恕之罪，待凤九获悉真相，尤认为她本性非恶，却委实蠢。听久在宫内当差的仙娥嘀咕，这位东华帝君的义妹空有壳子，实则不学无术。早年帝君教她术法，看其没那脑子与心思，遂放弃了。
她那三脚猫的功夫，莫提识破修正术，保命都难。这样的人，即便整出大事，也相应把自己整了进去。
其实知鹤的心态，凤九很理解。有帝君阶品的顶级后盾，谅她也愿作一事无成的窝囊废，只每每念罢仍不住扼腕叹息，心道白费那修颜宝贝。
仔细想想，她与知鹤有许多机会避免交恶。落到今日两厢生厌的地步，泰半是她自己促成的。
起初凤九被遣至小厨房，因不熟天宫的规矩，以为厨房当差便是开火烧菜。厨艺乃凤九所长，也是独独拿得出手的好物。她心思单纯，只想把最好的摆在帝君面前，遂私自蒸了两条青鱼，配着精致小菜端往主殿。
结果自然被同往的知鹤拦了下来。
“你把太晨宫当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何人提拔了你这等蠢物！”女官骂道。
凤九悄悄想，是你家公主筛剩的。
那时她才知道，自己不过是粗使的宫娥，平素劈柴升火、泼水扫地云云，哪里碰得锅炉与食材。至于布菜端盘，那是前殿侍女的活计，她这般大摇大摆似把太晨宫当作家里，委实撞了知鹤的忌讳。
然而，对方未把她扔出去，反拾筷夹起两片鱼肉，抿了一抿。
良久，知鹤淡淡道：“你很会烧菜？”
凤九茫然地点头。
那日她的菜被公主冒顶名头，送至帝君面前，听说得了夸奖。凤九有气无处发泄，遂安慰自己，喏，这些夸奖是你应得的，不过被旁人听去罢了。
知鹤公主万万年只得她义兄这一句夸奖，还是冒名顶替的，心中欢喜又十分不是滋味。东华点名要她再做，知鹤无法，不情不愿寻凤九默菜谱，并命其现场教学。
凤九是这个时候体会到宫娥那句“空壳子”。并非知鹤不学无术，她就不是学习那块料。彼时她想学厨，可凤九一步一停顿地演示第十遍，对方仍弄错醋与酱油，或忘记解鱼下刀的位置。最后浪费数条鱼，竟撒泼般怨道：“定是你换了调料，拿假菜谱糊弄我！”
凤九摇头，挑拣她用剩下的瓶瓶罐罐，烹出一道色香味俱全的糖醋鲤鱼。
知鹤：……

不过，公主终究是特权阶级。凤九虽非货真价实的宫娥，至少看着像货真价实，遂无法享受她青丘帝姬的特权。小姐使唤丫鬟，公主使唤宫娥，似乎天经地义。
知鹤学厨失败，索性坐实冒名顶替，将凤九从杂役宫娥提拔至烧火宫娥，平素除了烧菜，还是烧菜。女官写好早中晚菜谱，严格管控她一举一动，待盛盘便请知鹤装作勤恳布菜的模样端去主殿。一来二去，竟装上瘾了。
较日后经历，凤九以为，这些不算什么。彼时她委屈、置气，乃降生至今之最，却尤开解道，既选择宫娥，就应做好受苦受累的准备。老天或借此机会磨砺她的品性，以迎接更好的未来。何况给帝君做饭，又不是喂给阿猫阿狗，她是欢喜的。
于是乎，凤九糊里糊涂烧了二百年菜。纵观她仙娥之旅，这二百年已是相对安定的日子。知鹤未继续为难她，许是被帝君一次两次“不错”糊得五六三道，亦或觉凤九没那个胆儿造次，原先盯梢的女官渐次撤去。旁的宫娥妒她转运，常在被打骂后刁难她撒气。化解的方式很简单，这波宫娥中有一两个成玉照应的，遇此琐事帮着挡一挡，凤九不至举步维艰。
烦恼也有，如修颜丹那天杀的三时辰空白期。一开始她困在厨房，晚上多备宵夜，那药正卡着时机失效。知鹤寻她，凤九只好用破绽百出的修正术应付，亏得对方瞎。最危险的一次乃回舍途径殿前出台，丹药出了岔子，而迎面重霖仙官正与知鹤攀谈。情急之下，她直接变鱼跳池冲了个冷水澡，此后连打三日喷嚏。
基于药效，小狐狸或提早或拉长回舍的时间，以错开危机重重的三个时辰。偶尔她偷个懒，会先备好该日的菜式施法封着，再通过关照的仙娥联络成玉，把自己带出去透气。
成玉元君听了她的遭遇，差点掀掉寝室的莲台。
“什么情况？这些年你，你就一直烧菜？！”
凤九回给她杯口大的哈欠。
成玉一副见鬼的表情感叹：“先前那个浪荡子告诉我，知鹤原也不算**，饭就做得不错。我就觉得奇怪，果然是顶替你的。”
凤九没好意思把人家名垂青史的学艺经过抖落出来，只道：“不怪三殿下，毕竟帝君也被糊弄过去了。”
成玉一顿，乍地呼道：“等等，你已经这样了，竟还没见到他？！”
小狐狸苦笑。是啊，她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百十年连帝君的影儿都未见。若非一日三餐往殿里送，她都怀疑太晨宫是否有东华帝君这号人物。

有个bug。我看到官方时间线，九九只做了四百年宫娥……我印象里一直是四千年，可能是闹混了。因此章一改为“四百年”，写的主要是凤九做宫娥的岁月。
知鹤在这里，怎么说，我不希望写成书剧里那种纯属找人不痛快的个性。当然不讨喜还是不讨喜，但这个故事里，她与凤九的交恶，乃至后面搞出更恶心的事，其实并非全是她个性所致……下一更慢慢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