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绮心急火燎地牵马回来，只见一个身穿绛色衣衫的妇人缓缓地走向成煜，成煜的剑已经出鞘。成绮加快了脚步，那妇人转过头来，成绮看到了她的面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脑袋里嗡的一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是林瑶华！
“你们是一伙的？”妇人笑容轻蔑，“触动我的机关还能活下来，也算有些本事。可惜啊……”
“你可是林瑶华？”成煜依旧沉稳，眼神锋利。成绮知道，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他在强装镇定。
“正是。”

“毒妇，你可记得月堤镇的王彦陈金莺夫妇？”仇人就在眼前，报仇的冲动燃尽了成煜所有的理智，就算拼尽最后一滴血也绝不放过她。
林瑶华沉思了一会，笑得更加不屑：“你是他们的儿子？让我看看，这对苦命鸳鸯留下的种能有多大的出息。”
随着林瑶华朝着成煜一步步走近，成绮的心越揪越紧，不可以让他们兵戎相见，不可以，不可以！成绮快步跑了过去，只见成煜缓缓举起了剑，剑尖直指林瑶华。成绮一直跑到成煜身边，抓紧他的衣袖，低声哀求：“我们走吧，求你了。”听到成绮如此楚楚可怜的语气，成煜恢复了一丝理智，他自知莽撞了，当下最重要的是全身而退。

林瑶华在成煜的剑前停了下来，她死死盯着成煜，脸上的轻蔑、不屑都不见了，只剩下满脸的疑惑。
“你说你是王彦和陈金莺的儿子？”
林瑶华就在眼前，看着她的脸，听到她的问题，成煜忽然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无法思考，也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
“你可认识冯辕圣？”
“不认识。”
林瑶华拧紧眉头：“你的左臂内侧是不是有一块半月状浅棕色胎记？”
“你怎会知道？”
她认出来了！一切都完了。成绮似乎听到了世界崩塌的声音。

成煜手中的剑已经垂在地上，林瑶华进一步靠近他，眼睛中饱含着泪水：“你长得真像我……你是我的云儿啊……”
“你……”成煜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踉跄地后退一步，“你说什么？”
“十九年前的九月初八我生下你，起名江乘云。你三岁那年被贼人掳走，我寻了你十六年，老天总算开了眼，把你送回我的身边。”
“胡说八道。”
“你看看你我的容貌，就知道我说的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实。更何况你手臂上的胎记，若非至亲，还有谁能知道此事？”

成煜下意识地摇头，“我不相信你。”他一向冷静自持，此刻却丝毫没有思考能力，所幸身边有成绮，他求助地望向成绮，却看到她满脸泪水，神色写满了绝望，“成绮……”
“她说的是真的。她是你的亲娘，王恩卿才是王彦夫妇的儿子。”
怎么会这样？成绮为什么说这种话？她是不是又在故意耍他惹他生气？
“成绮，你别跟我胡闹。”
“之前我一直都在瞒着你，现在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成绮哽咽着，鼓足勇气说下去，“林瑶华是你的亲娘，她不是你的仇人，你不可以杀她。”

“师叔。”叶兰汐赶过来搀扶住林瑶华，看到眼前的场景，听到成绮的话，心中也是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替林瑶华欣喜，也替自己欣喜。她奉师父之命留下看顾林瑶华，并且帮她寻找失散多年的师弟，如今母子相聚，算是圆了她们俩多年的夙愿。成煜这样的身份，也终于消除了他们之间最大的隔阂。
“兰汐，你告诉他，这么多年我找他找得有多么辛苦，我流了多少眼泪，受了多少坑害。”似乎是想起了这些年的艰辛，林瑶华悲愤不已。

“师叔请冷静些，我来跟他说。”叶兰汐温柔地看着成煜，“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我早该想到你就是我们寻了多年的师弟。我每年去鹰眼阁就是为了打听你的消息……”
“你住口。”成煜冷冷地打断叶兰汐，直视着成绮，“我问你，你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
林瑶华见他如此，更是愤怒：“她与你我何干，你何必问她？何况这小丫头明明知道真相却不告诉你，你宁可相信她也不相信自己的亲娘？！”
“疯了……你们都疯了！”

成煜失控地怒吼着，他再也听不进去她们说的每一个字，用尽全身的力气奔进山林，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从来没有如此混乱过，他只想找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让自己静下来。
成绮随后追了上去。叶兰汐也要去，林瑶华拦住她：“你认识他们两个？”
叶兰汐点点头，“这一路上和他发生一些纠葛。”
“既然这样，让他先去冷静一下也无妨。更何况，他一定会回来找我。你先来告诉我，你这次出门都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心里担心成煜，却不敢违逆师叔。叶兰汐随林瑶华回到了归雁谷交待事情经过。

成煜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久，只觉得五脏六腑火烧一样的灼痛，忽然脚下一软，他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吐出鲜血。成绮连忙跑来，拿出手帕慌张地擦着成煜嘴边的血。成煜想要推开她，却发现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
“你走。”
成绮拿着药的手顿了一顿，仍是要塞进成煜嘴里，“你说过就算我骗了你，你也不会不理我。”
成煜攥紧她的手，不肯吃她喂到嘴边的药，“义父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成绮试着挣扎了一下，只见他手指发白，已是用尽了力气，便不敢再勉强，生怕伤到他，“你先把药吃了。”
“我要你把一切都告诉我。不管你说不说，我都会去亲口问义父。谁都可以骗我，你，”成煜深吸一口气，强压内心的愤恨，“你不可以。”

看着成煜含着泪的眼睛，成绮切实地感受到了他的失望和痛苦。她以为他是木头，麻木冷漠没有感情，大错特错！他不仅不是木头，更是一个有血有肉、感情充沛的性情中人，身上受了伤一样会疼，心里受了伤一样会痛苦。他把对她对她爹娘的感情、信任深深地放在心里，用尽力气守护他们，可是她……对不起他。
“我爹和林瑶华原是同门，二人不睦，林瑶华重伤了爹。爹恢复之后偷走了你，把王恩卿的身世移花接木安放在你身上，为的就是有一天让你亲手杀了林瑶华，以泄他心头之恨。那次我生病，就是因为偷听到了我爹和王恩卿说此事。”

“呵，”成煜苦涩地自嘲，“原来我只是一枚棋子。难怪王恩卿说我是杀人工具，他说的对，我还能是什么。”
“不是的！我娘一直不知道这一切，她对你的疼爱是真的，我对你……我也是……”
“成绮，回到你爹娘身边去吧。”成煜的目光落到她发间的珊瑚簪上，那年他从师父那求来这块珍贵的粉色珊瑚，自己描画了图样，亲手雕出朵朵桃花，意为“之子于归，宜室宜家”，想起当时的心情，成煜觉得自己分外可笑，“我和你，从此分道扬镳。”成煜一面说着，一面站起身，一眼都没有看成绮。
成绮依旧瘫坐在地上，抬起头仰望着成煜：“你……你说什么呢……”
“对不起，我食言了。”成煜一个人脚步蹒跚地大步走着，想要将成绮甩在身后。
“我不许你食言！你说过的话怎么能不算？！你混账！你给我回来！”成绮失声痛哭着，泪眼模糊中，看着成煜越走越远。

第八章：青溪往事
成绮哭得昏天黑地，仿佛五脏都哭碎了。他说过不会不理她，他还要她答应再不说分道扬镳这种话，可是他自己却说！难道他们此生再也不见了吗？十六年来耳鬓厮磨的情谊真的就这样了断？
“我不依！”
成绮从地上站了起来，抽泣着擦干眼泪。他重伤在身，让他一个人在山里太危险了，得趁天亮赶快找到他。山里人迹罕至，成绮顺着成煜离开的方向深入山林，一路走一路呼喊他的名字，足足找了一个时辰，一路走来既没有茅屋也没有山洞，以他的伤势，恐怕走不到这么远。成绮焦虑起来，施展了轻功在林间穿梭，寻找成煜的影子。
“这位娘子是在寻人吗？”

树下忽然传来人声，只见一个青衣男子笑吟吟地倚着树看着成绮，她连忙赶到那人面前，“你怎么知道？”
“你可识得这个？”青衣男子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放在成绮面前，她当然认得，这是成煜的东西，是娘一针一线做出来的，上面的祥云纹更是她亲自描画。
“他在哪里？你敢伤他一根毫毛，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青衣男子看着她面露杀意，既不害怕也不气恼，仍是不以为意地笑着：“这么美丽的脸蛋，却如此杀气腾腾，真是暴殄天物。你放心，只要你听话，我不会对他怎样的，我还会好吃好喝伺候着他。”
“你要我做什么？”

青衣男子调笑着靠近成绮，凑到她耳边：“跟我来，让我慢、慢、地告诉你。”说完，他自顾离开，完全不担心成绮自己离开，或者拿他怎样，因为他握着她的命门。
“你是什么人？”男子在前面走着，装作听不到成绮说话，如果不是成煜在他手里，她早就在他身上射七八个窟窿透风去。“你聋了吗？我在问你话。”
依旧没听到回答，成绮提弓去戳那人的后背，他却像后背长了眼睛一样闪身躲开，看起来身手不凡，然后还不忘回过头送上一个挑衅的眼神。
“你这厮还真是欠揍……”成绮咬牙切齿地嘟囔着，却不敢真的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