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比较懒的人，你们要是催我，我就喷你们

王满长得虎头巴脑的，目光有些呆滞，嘴巴总是微微张着，嘴角偶尔还会流口水。
冬天天冷了，鼻涕泡流出来又吸回去，没一会儿又流出来，再吸回去，反反复复，累了烦了就用袖口一擦，衣袖就总是黏糊糊湿漉漉的。脸上皲了，嘴皮裂口子了，王二也不管的。到底是个粗男人，家里也没个理事的，房子没塌也全靠村里人给爷俩修修补补。

说到这儿，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了，这王满啊，脑子有点问题。
王满脑袋大，一出生就卡娘肚子里差点儿没拽出来，一缺氧，哦豁，脑子就不够用了。
村里的娃都不爱和他玩，嫌弃他没娘、不爱干净、还是个不灵光的人。小孩嘛，机灵，但说话不过脑。
王满虽反应迟钝，这么些年也明白了自己是不受欢迎的，所以他总是躲得远远的，看着别的小孩在地上画房子跳着玩。天黑了，人走了，他就偷偷摸过去，学他们的样子跳房子。
跳着跳着，也没发现什么乐趣，恼了，瞥到远处孩子们走时没带走的粉笔头，冲过去拾起来，又愤怒地跑回去把地上画得一团花，看着那些杂乱无章的线条，他才舒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嘿嘿笑了起来。
王二今天在家煮好了面条，坐在门口左顾右盼没见王满，别人家的小孩都回家了。
眼见远处已经完全看不清了，王二摸了摸身旁老得掉毛的大黄狗，起身：“走！找满儿去！”
他一路挨家挨户地敲门去问，小孩都说没见着王满。
村里晒谷子苞米的坝子是小孩们爱玩的地方，他找了。几垛谷草堆里他也找了。村长家废弃了用来堆柴火的土房子他也找了。愣是没见娃。
他又回到坝子上，才发现坝子边有些杂乱无章的粉笔线条。王二一遍又一遍地喊：“满儿！”
没有回应。
回答他的只有山传回来的他的回音。
王二怕孩子出事，带着大黄狗开始往村外寻去。
突然，快到坟山的时候，大黄狗开始狂吠。
王二扭头看大黄狗，黑夜里他看不清，但能感觉到它的尾巴竖起，没有摇动，这是警惕的姿态。
莫非，前面有危险？
还是王满遇到了危险？
但看大黄狗这个架势，不对劲啊。王二静静地看着狗的反应。
它站在原地警告似的叫了好几分钟，突然身体放松下来，尾巴也摇了起来。
一个壮实的身影从黑色中走了出来。

这个身影是不是王满呢？
按理来说应该是，但是我就不。
略略略

“你找谁啊？”沙哑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
王二没听太出来是谁，有些谨慎：“我找我娃王满，老人家，您瞧见过吗？”
对方怪异地嘻嘻一笑，笑声尖锐刺耳。又往前走了两步，压低了嗓子说：“王满啊，他被山吃了！”
王二眉头皱在一块儿，觉得今儿的风吹得有点怪，一阵又一阵地刮在脸上，像带着哭泣的呜呜声。
“李老汉！”
“老李头快出来啊！”
……
正前方是一群人在远处呼喊。
面前的人听到动静像是受到了惊吓，慌忙逃窜，差点撞到了王二。
他一边跑一边自言自语：“王满被山吃了，山被我吃了。王满被山吃了，山被我吃了。”
王二觉得这人有点怪怪的，继续往出走。没走多久正遇上那群找“老李”的人，十几号人举着火把，脸上写满了焦急。
“这位同志，你看见一个这么高的老头了吗？”为首的中年男子一只手比划着。
王二点头：“他往胜利村深处去了。”
男人闻言，脸上的阴霾散了一半，眼中也有了几分希望的光芒：“谢谢！真是太感谢了！能不能麻烦您带我们去找找啊？他是我爸，精神失常很多年了。我们是隔壁李子湾的。”
“村里没多大，人在村里就好找。”王二摆摆手，“我还要去找我儿王满。”
敢情刚才那老头儿是个神经病，等找到满儿了，定要去他家门叫骂上几句。王二心想。刚才黑不溜秋的，他也没敢轻举妄动，现在想来，倒有些气不过了。
说着他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走了好久，嗓子也喊哑了，在河边捧水喝，才发现大黄狗不见了。好像在出坟山的时候就没见着它了。
“不顶用的东西！早晚叫我打断了腿炖一锅肉汤吃！”王二咒骂道。

“吃肉汤，嘻嘻嘻，肉汤好啊，给老汉我补补身子。”
身后冷不丁冒出来个声音吓得王二险些没一头栽进河里。
他心想：老李头是吧？我素日与你无冤无仇，你今日竟然接连吓唬我两次！反正都是个老疯子，老子今天非打你一顿才泄得了这团火！
心里一顿筹划着，便猛地脑袋一转站起身来往前一挥拳！这一拳下去竟只打了团空气，王二看不清，又往前走朝着空气里一通乱捶，最后打在了一颗松树树干上。王二吃痛，这才收手。
邪了门儿了，他刚才分明听得清清楚楚，莫非这大晚上的有人在装神弄鬼？
突然，后面的河啪地一声，像是什么人掉进了水里。接着又是胡乱拍打水面的声音，似是落水人在水中疯狂挣扎。
王二愣住。
他确定落水的正是刚才说话的人，但是此刻他有自己的私心：这老头子是自己落水的，就算死在这儿被河冲走也和我王二无关。也当是给他个教训，叫这老疯子以后不敢再说胡话吓唬人！
过了好一会儿，水里没了动静。天上云层飘过，月亮现了，月光洒在水面，水流依旧。
远处的火光越来越近了。只听扑通一声，王二跳进了水里。

赔了礼道了歉，老李头目光如炬：“家昌啊，你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中年男子苦笑着把老李头身上满是污秽的外套脱下来，换上了自己的衣服：“爸，我和小文都结婚二十多年了。”
老李头受到了巨大打击的样子，瘫坐在地上捶地，放声大哭：“怎么能娶那个婆娘呢！祸害啊祸害啊！你娘托梦给我说了，那个婆娘不能进我李家的门啊！”
李家昌无奈，扶起老李头：“爸，您别闹了，我们先回家。以后我们也不说这个事了，好吗？”
老李头哭得伤心，一度晕厥过去，李家昌就背起他，再次向朱氏夫妇道歉：“对不住啊，我父亲这样好多年了。”
一群人又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出了坟山再几百米就到了河边，李家昌提议大家伙停下来歇会儿再走。

一位老者卷了一卷烟叶，仔细捏紧了，又再卷烟的两头轻轻拍了拍，确定松紧合适才放进烟斗里，在火把上点燃，眯着眼睛小口小口地往里吸。见烟叶没有灭掉的趋势，才把烟斗取出，长长地吐了口气，白色的烟雾从他嘴里鼻子里钻出来，他瞥了眼趴在李家昌身上呼呼大睡的老李头，淡淡道：“家昌，你爹这病，来得不寻常，你可曾想过找到病因呐？”
“二叔，病因不是大家都知道了吗？我妈去世后，我爹受不了这刺激，听到消息当场就疯了啊。”李家昌蹙眉，他有自己的打算。
被叫作二叔的老者不紧不慢地吸了口烟，抿着唇，让两个鼻子孔把气儿排干净了才继续道：“那为何这么多年他一听到小文就发作呢？这事儿是不是和小文也有点关联？”
李家昌听到这儿怒了：“二叔，这么些年小文在我李家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她没为我李家生个儿子，族里人排挤她我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我今儿劳烦您各位同我寻我爹是我李家昌欠各位的人情。二叔，我敬您是长辈，但如果您今儿想借这事儿发挥让我和小文分开，那就别怪我翻脸了！”
“别吵了！你们快过来看，这里有新鲜的印子，是不是哪个不注意溜进水里了？”
溜在土话里是滑的意思。
听到这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河边。
河边大石头上青苔密布，农村环境好，野生的**也多，常有为了喝水掉进河里去。去年李子湾的小孩在河边玩耍，还亲眼见着一只松鼠从树上掉进湍急的河里，回家着急地叫人救松鼠呢。
但今儿这印子一看就是有些分量的，十有八九是刚有人掉下去了。
一行人沿着河边朝水里呼喊，除了水拍打在石头上的声音，水里再没别的声音了。
多半是被水卷走了，李家昌心想。

有点不想更，想剧透。

他抱着一丝侥幸，劝说在场的人赶紧回家。
虽说人命当前，但明儿个家中的事情也不少，早些回去歇着才好。至于这落水的人，只当他命不好，该当如此了。
众人紧赶慢赶走了两刻钟多，快进湾子的时候，老李头被山风吹醒，在儿子身上发疯似的乱捶：“你这掳人的贼！手竟然伸到我这老头身上了！看我不把你抓到铁笼子里头去！”
嘴上叫嚣着，手脚也没停下来。精神失常的人力气总是超乎寻常。这一路只换了两道手，李家昌作为老李的儿子不愿麻烦别人，背的时间是最长的，到这会儿本就没什么气力了，老李这么一挣就落地了，随着将亲儿子按在地上给狠狠揍了一顿。
若不是乡亲们拉着，以这疯人的气力，李家昌今儿个非被打死不可。

我得想个好借口来糊弄你们，今晚小姐妹找我逛街，哥纯逛。（今晚消费超过300块明儿就更1500字好伐？主要是得吃饭，吃完饭才有力气逛。）
逛完回家打游戏。

老李头被人从李家昌身上扒下来，索性靠在湾子口儿的棵枯桃树下淡淡地看着人群，眼中一丝忧虑一闪而过。
一女子自湾子里来，面容清秀，全然没有农村的气息，她步履急促，虽看似温柔恬静，却吓得老李头脸色骤变，瑟缩成一团。
李家昌见了她，也带着点恭敬：“小文，夜里凉，你身子不好，怎地出来了？”
小文走近，仔细瞧了他，脸上除了些疲惫也看不出别的，才松了口气：“你们寻阿爹久久不回，我睡不下，你的宝贝闺女儿也闹着要你哄她睡呢。”
目光扫到桃树旁的一大坨，她嘴角勾起，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轻蔑。转头看向众人，简单地说了两句抱歉和感谢的话，并邀请大家去家里吃个夜宵再回家休息。
换作别人请客，也就罢了。可是这小文来头不一般，一个城里人嫁进李子湾，经济实力明显和村人不是一个趴的。做事进退有度，有能力但不张扬，即便是管事的支书也得看她脸色，谁不想与她家攀上点关系？这也是李姓族人为了老李头这样的疯子也要夜里寻人的原因。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样的道理在小地方展现得淋漓尽致，像这样的小型家族，内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比职场上少，甚至为了利益无中生有，用谣言杀死不相干的人也是常有的事。
“我家有菜没办完，你们去嘛，我老婆子在家怕累着了。”（办是土话，用谷草绑的意思。）李二叔摆摆手转头就走，临走之前看了眼老李头的背影，深深叹口气。
其他人则拖着老李头往李家昌家赶。
这边，李二叔推开木门进了家门，径直走进堂屋，捡了条板凳放倒在地上办菜。回了家人的状态放松了，情绪也写在脸上，他此刻正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旁边的老婆子递了把油菜给他，瞥见他脸色不好，笑道：“你看看你，不乐意管别人家的事又偏要去，去了回来就心神不定的，倒不如不去。”
李二叔摇摇头，叹了口气，放下一把绑好的油菜，从怀兜里掏出烟斗，手拿到一半，又摆了脑壳，再次叹气，把烟斗放回去，幽怨地看着老婆子：“这事儿我也不知怎么做了，他是我大哥啊，我是真放心不下！”
此时的李二叔倒像个委屈的小孩子，为寻不着法子而苦恼。老婆子轻轻地把手放在他的手上。她的手一直在办菜，手上都是菜浆子，粗糙粘乎而冰凉，他才从外头回来，手上也是冷的。但他俩几乎没什么温度的两只手放在一起，似乎就是这个冬天最温暖的事物了。
“你出去走走吧，但要小心一点，最近湾子里不太平。”
李二叔望着自己的妻子，眼中的迷茫转为了坚定，另一只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意思是让她放心，起身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