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四月的早晨，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丝丝的味道。阳光透过窗子碎碎地撒在身上，暖洋洋的。不出去逛逛，岂不是辜负了大好时光？虽然嬷嬷说秀女是不可以随意走动的，只要我快些回来，便不会被发现。打定主意，我悄悄溜了出去。
　　一路上果真是花团锦簇，雀儿正嘤嘤地唱歌。我瞅准一只漂亮的蝴蝶，正准备捉来玩玩，却见一美人款款而来。美人好似弱柳扶风，着一身素白衣裳。她的皮肤白的有些病态，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为这苍白的面孔添了些许活力。我躲闪不及，只得上前行礼。
　　“你是？”美人疑惑地问道。
　　“我……我是新进宫的秀女，嬷嬷叫我出来送些东西，不小心迷路了……”我转转眼睛，撒了个小慌。
　　“原是这样……”美人点了点头，“这宫里头大得很，迷路也难免。不过你可得小心了，要是冲撞了哪位贵人，就不好了。”
　　“是的，我以后一定小心！”
　　我低着头赶紧离开了，心里却默默地记住了这位美人，她是谁呢？

三、
　　听闻皇后喜欢在御花园散步，我便时不时地在御花园转转，希望能碰上她。可我一连转了一个月，一次都没有遇见皇后。我不禁有些泄气。正胡思乱想着，忽然瞧见一抹素白的身影。今日的皇后身边并没有许多簇拥着的宫女，只有小春一人。皇后似乎特别喜欢穿白色的衣裳，乳白色的衣衫勾勒出那窈窕的身姿，似有一种仙气飘飘的感觉。
　　“嫔妾给琼黛皇后请安。”
　　“噢……你是那新进宫的陶氏。”皇后似是回忆了一下，“你也知道这里的好景致吗？”
　　“嫔妾不知，但我知道皇后爱来这里，那这里便是最好的。”
　　“说起来……那日你在宫里迷路，最后可有找到回去的路？”皇后笑着问。
　　一听这话，我立即跪下来，给皇后行了一个跪拜的大礼。
　　“陶凝愚钝，若非娘娘相助，恐怕会被以秀女失仪之名逐出宫去，颜面尽失。娘娘对陶凝来说，是有大恩之人。”
　　“好了，起来罢。这并不是什么大事。”皇后摆了摆手，“先陪本宫走走吧。”
　　已然是夏季，天气有些炎热，丝丝微风送来了些许清凉，几只白色的野蝶在花丛中飞舞。不管来了多少次，这里的风景总是让我惊艳，难怪皇后那么喜欢来这儿。忽然，我注意到前面有个衣着华贵的妇人。
　　是太后！我心想，今儿是个什么好日子，皇后和太后都出来赏花。
　　“嫔妾见过太后娘娘。”我抢先行了礼。
　　“都平身罢。哀家今儿个是碰了什么头彩了，竟碰到两个美人。”
　　“嫔妾怎美得过太后娘娘。”皇后笑着说。
　　“这嘴儿可真甜。”太后也乐了，“哀家老了，怎比得上你们。”
　　“怎有，娘娘还是芳华依旧呢。”我连忙说。
　　听闻这话，太后不悦地看向我：“哦？这么说来哀家真老了？”
　　我心里一惊：“不，不是，嫔妾不是这个意思。”
　　“真是扫兴……罢了罢了，你先退下吧。皇后，你陪哀家走走。”
　　我失落地走在路上，还是同样的景色，我竟觉得有些厌烦了。唉，本想在太后前露个脸，没想到却是惹恼了她，往后可怎么办啊……
　　我低着头快步走着，周围的欢声笑语令我更加难过，我只想马上回到院子里。
　　“陶答应！”
　　谁在叫我？我猛然回神，正对上一张不满的脸。
　　“嫔妾见过李美人。”
　　“你还知道见过本宫？”李奉吟嘲讽地说，“你是眼睛不好还是耳朵不好？”
　　平白被人这么讽刺，我心里也很不好受。
　　“嫔妾出门前看了一本书，只是嫔妾愚钝，参悟不出其中道理。故而冥思苦想，因此出神，失了礼数，还望李美人见谅。”
　　“本宫看你不仅眼瞎耳聋，脑子也不好。那你倒是说说，你看的是什么书？”
　　“嫔妾看《左传》中有一句‘莫敖必败，举趾高，必不固矣。’因此迷惑，为何莫敖走路时要将脚抬高，又为何因此而必败呢？”
　　“你，你竟敢讽刺本宫！”李美人气极了，“小门小户出身，就是没什么涵养。读过几回书又如何，以为这样就能讨得皇上喜欢？”
　　我正想回嘴，却见琼黛皇后远远走来：“这是怎么了？我刚刚都听见了。一件小事罢了，陶答应确实失了礼数，李美人你倒也不必咄咄逼人。”
　　“这……罢了，毕竟没冒犯到自己头上，在皇后娘娘看来，确实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李美人努了努嘴。
我感激地看向皇后，唉，这次又欠下了她一份情了。

五、
　　这些日子里我很忙碌，我在准备一件大事。好消息陆续传来，皇上知道了我被下毒未遂的事情，很同情我，晋了我的位份，还赐了我“韵”的封号。皇后也以中宫之权晋了我的位份，如今我已经是韵贵人了。可我并没有感觉到快乐。害我的人还在逍遥法外，我怎么能安心？我暗中筹谋着，等待着一个时机的来临。
　　这天，我还在睡梦中，便听见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画衍，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啊？”
　　“娘娘，欢贵人李奉吟没了！”
　　我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心里却一阵狂喜，终于成功了。
　　我终于报仇了，不但没人发现我，我还又一次晋升了位份。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我很快被抓包了，虽然我声泪俱下，不断忏悔，但还是被降为了选侍，并被褫夺了封号。
　　第一次杀人，没有想象中的胆战心惊，也没有想象中的激动不已。这种感觉，似乎也不错。后宫中的人命，如小草般轻贱，时常能看到哭喊着的被拖出去乱棍打死的宫女。兴许，我是麻木了吧。

六、
　　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我收到了一封来信。是父亲的来信，信里充满了对我的关心，语气却有些疏离，用着“娘娘”之类的词汇。言语之中，透露出要我帮着照拂家里人的意思。哼，我一个小小的选侍有什么能耐。可母族强大，对于我来说也未必不是好处。我想了想，回了信，并往里塞了二百两银子。
　　回完信，我揉了揉太阳穴，感觉充满了疲惫。回想过往的经历，竟感觉一切如梦幻一般美好却虚假。父亲是爱我的，我虽然是庶女，可他却待我如嫡女一般，我所吃所用无不是最好的。可现在想来，如果他真爱我，又怎会让我进这宫中过着没有希望的日子？罢了，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在这宫中生存下去，富贵下去，才是最要紧的。

七、
　　我感觉我变了，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我努力和皇后搞好关系，不知为何，皇后似乎一开始就对我很有好感。她对我很好，将我升到了妃的位份。她的眼睛明亮而又睿智，我总觉得她看透了一切，自己的伎俩在她面前无所遁形。可她不在乎，总是那样笑盈盈地看着我。有时，却又感觉她不是在看我，而是在透过我看别人。
　　“凝凝，在想什么呢？”皇后苏白月看我在发呆，剥了个橘子塞进我嘴里。
　　“哎呀，在想今天晚饭吃什么呢。”我把橘子剥成小瓣，慢慢品尝，“今年的橘子好甜呀。”
　　“是呀，这宫里就属你这里的橘子最好吃了。你说你，都贵为陶妃了，还亲自打理这几棵橘子树。”
　　“这不是为了种出最好吃的橘子送给你嘛。”我托着腮朝苏白月眨了眨眼。
　　“对了，听说你父亲升官了？恭喜呀。”
　　“对呀，从六品升为五品了，我母亲也被抬为平妻了。”
　　“那可太幸运了！”
　　“是呀。”我嘿嘿笑着。
　　哪有什么幸运？有的只是事在人为。

八、
　　这天我正在院子里修剪橘子树的树枝，一阵欢笑声响起。
　　“宝贝你躲在哪里呀？”是童昭仪的声音。
　　我看见一个小脑袋悄悄探了出来，又缩了回去。
　　“嘘。”四皇子向我比了个手势，“别告诉母后我藏在这里。”
　　我笑了笑，点了点头。
　　我很喜欢小孩子，我也很想有个自己的孩子。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肚子却一点也不见动静。是我作恶太多了吗？不，我素来是不信因果报应的，我只相信自己。
九、
　　我可能是疯了。
　　今天在御花园遇见了舒妃。她挺着大肚子，正和皇上一起开心地喂金鱼。夕阳映照着那张幸福的脸庞，将那笑容烘托得格外刺目。
　　这样一个傻呵呵的人，没有半点心机，只凭着一个孩子便坐上了舒妃的位子。凭什么？我努力了这么多年，拼命讨好皇后，却是和这种人平起平坐。真想让这张脸再也笑不出来……
　　我在想什么？我回过神。我怎么能这么想？虽然我这么多年也做了一些坏事，可我从没对孩子下过手。从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十、
　　舒妃死了。
　　得知这个消息，我很想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可扯起嘴角，那笑却是比哭还难看。
　　“陶妃娘娘，皇上有请。”
　　我像个木偶般跟着太监来到了掖庭。看着皇上愤怒的脸，看着皇后复杂的表情，我的内心竟升不起半点歉疚的情绪。
　　反正苏白月会帮我求情的，不管我做了什么，她都会帮我，就仿佛包容一个一次又一次犯错的孩子。
　　这次会降到什么位份呢？美人？御女？或者直接变成更衣了？
　　“陶妃，你太让朕失望了！”
　　我看着皇帝那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庞，甚至有点想笑。
　　这个男人，死了个妃子对于他来说根本就是无关痛痒吧。也许会消沉个几天，可马上就去找别人侍寝了。他一直知道后宫的明争暗斗，却放任妃子们互相争斗，人命对他来说或许和权利一样的可以随意玩弄的吧。
　　“陶妃，你还不知悔改吗？”似乎是看我无动于衷，皇帝更加生气了，“罢了，像你这种恶毒的人，就在冷宫好好思过吧！来人，把陶妃打入冷宫。”
　　我不可思议地抬起头，两个侍卫立马拽起我，想把我拉走。我求助地望向皇后，可她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一种愤怒、失望、还有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我。恨铁不成钢？为什么会是这种眼神？可已经没有时间给我思考了，我被飞快地拉走，关进了冷宫。

十一、
　　我这一生，都是身不由己。
　　被送进宫、被嘲讽、被下毒，我只想安安分分当个御女，可宫里的暗流却不断推着我前进。我被迫强大起来，想害我的人，我先下手为强；威胁到我地位的人，我不介意送她一瓶鹤顶红。我做错了吗？我明明只想活下去。
　　苏白月来看过我，她似乎有些后悔没有帮我说情，她送了我仙桃浆，希望我把身体养好，将来有希望出来。
　　哼，还不如送我一瓶鹤顶红，让我早上路。在这冷宫中苟延残喘，又有什么希望呢？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和苏白月一起放风筝，捉鸟儿。苏白月和我讲她小时候的趣事，我只安安静静地听着。梦里的我乖巧而又安静，和苏白月一起在这宫里相互扶持着，开心地生活着。我从不主动害人，苏白月也一直保护着我，我们就像真正的姐妹一样。
　　这个梦真的好真实啊，直到泪水沾湿了枕头，我才意识到，这只是一个梦。
　　我这一生的浮浮沉沉，这充斥着利益却分外珍视的友谊，都像是梦一场。
　　是啊，我露出了释怀的笑容，梦该醒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