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白白地悬在紫禁城瓦蓝的上空，冷冷地普照在各处殿宇之上。缓步慢行，终等到了无晦与怀鸣身影。眸光只匆匆在周遭众人身上扫过，轻声道“难得的达茂旗羊，我叫人留了后腿”。随后三人心领神会，约下酉时蒋府见】
【蒋宅毗邻安王府，平素往来人等众多。今日是安王陪福晋往城郊宅子待产，整条胡同难得静谧，我方才安心请了两位过府叙事。早早吩咐了人将羊腿收拾妥当，用的是特供烤鸭的果木炭，备得也是元玉浆。可惜此番用心却只侯来了一位与我同乡的怀鸣】
【双指并在一处朝滋味正盛的羊腿探去】可惜了，无晦当真是无甚福气。
【咧嘴一笑，退去众人，一人持一刀，自行割肉吃。黑曜一转，将酒囊递给他】正巧，我有件事要问你老兄。

【我曾将武夷山的正山小种赠予过达茂旗的首领，以茶事探其性缓或性急，可惜正如他们的敖伦苏木古城一样，实相皆隐在垂暮之中，尤是日光所未及的暝晦里，有刀刻一般细小的记注——可距人愈近，便愈同于虎口扳须，待对上鹰皋之主人的眼，便知是险招已发】
【至此，我闻见的“达茂旗羊”，已然成了虎群的羽翼，惜我身边无剑刃，我也握不上一节匕鞘，只抖了抖裹了风的袍袖，有意去会一会草原上的野物】
【即便它多半只是羊羔，连草原的风都未听够】
【待手中握了刃，不由又为刃光所引，即便我习武时日远不及无晦，却更青睐眼前的刀砧。身侧缺了本该有的聒噪，到底要论一论未至的老友】不必管他了，让他清清口，我已然给他备了些苦茶，权当弥补今日之憾。
【食肉者勇，可无晦不缺这份勇，又接他后话】难不成与这羊有关？

【小院儿内疏影横斜，只待浮云散尽，一轮明月高悬当空，泛起银银白光。院里的一株桂花迟迟开了，许是为这秋夜的肉香。二人披光蜷腿低坐，三不五时有果炭爆裂之声传入耳。我十几岁上方至京城，当年只道乱花眯眼，学了些好看却无甚用的本事——比如如何熟练地比划着小刃片肉】
【尖利处扎着带肥兼瘦的腿肉，胡裹了椒盐送入口中】你那苦茶也给我留些，这几日羊肉汤喝多的，上火。【并未有甚愧疚之余无晦未至，趿着的粗布鞋将火堆儿踢散了些，肉要慢慢烤，话也要慢慢续】
【聆他顽笑，微蹙眉颇有些认真的思忖，刀锋隔空划了个弧】兴许它当真见过...
【遂从身后取出个乌木点翠的长条锦盒子递上，里头所承乃是我所问，呶了呶嘴】你瞧这个。【一柄弯刀，俗讳狗腿】

【他们定然不会这样食肉，虽则也是这样的乱舞的火星，远在漠上鹰皋会企图将它一吞入腹，毕竟在秋时的京畿，庭中尚可见草木繁盛，而朔风袭卷的边域，风提早的就在催人命】
【眼前的蒋施英与我同出巴蜀，他却和无晦一样，皆是用刀剑的行家。夜色掩了他手中刃光，我窥他握小刃的手，如同在帷帐里细观手持酒盏的各部首领，似乎并无人能夺得他们掌中小物】
【开口却论着并不相关的苦茶】你这人怎么回事，我那苦茶金贵，是我称它为“苦茶”，实则皆是由商人在云南采买，再往北胜互市，要供给番人的。番人嗜乳酪，不喝这些茶，不得行。也罢，你可怜，匀你些。
【互市本是利商之策，如今在这打通的茶马互市上已然成了从旁牵肘，待观人锦盒，微是挑眉】夜里观刀，这可不像临时起意请出来的宝贝，我确实也见过一柄这样的刀，可引来了接连数日的不宁。

【一臂摇着贯穿腿肉的原木，一臂持刀化着疏密有秩的口子。这样好的食材，只需一把粗盐便是香气四溢，倒不是我蒋某人吹嘘，我这羊腿能使菩萨跳墙来，和着心中神明并慈悲与酒吞下。只可惜，这有鱼肉充腹，纵歌饮酒的日子，并不是人人皆过得】
【眼波中倒映着烈火，聆他吝啬之言，斜目视他】执管理藩院几载，怎学得和外藩人一般只埋头算蝇头小账？【愈说意愈胜，偏过半个身子，刀锋一指他将将送入口的肉，扬颌反问】吃我家的肉，喝我家酒，可带了上门礼来？跟你要丁点子茶叶也要这般啰嗦，你怕不怕明日，我便上门跟嫂夫人要今日的酒钱、肉钱。
【亲友间的顽闹并未滞停正事，抻平了一条长腿，因心情舒意，背脊远看亦有些佝偻。只眸中闪过一丝外人不察的迫切。朝中识得此刀之人可谓鳞绝，知他乃是闳识孤怀之辈，方才有此一问】敢拿给你看的，怎能是临时起意。
【聪明人不说赘言，只将最是肥美的腿肉挟到他碗碟，乘隙追问】说说这刀的主人，再说说是何等的不宁

【各人皆有所长，我观蒋施英的长处，便是口中道尽戏谑之词，手中所掌之火、所控之刃却不偏差分毫。今朝不比史书所载的旧年，鹰皋尽垂其颈，鸱鸟皆掩其声，不知少出了多少英雄】
【而我手中的二两才学，却换来十数载的得途，于我是吉幸，于天，便是层云掩月乱点将，能阻得庸碌的夷人，却阻不得戾天的枭心】理藩院的人，别的不说，首先是能算账。
【恰好被他言中，苦将心力成孤诣，为的便是这等细枝末节】礼，没有，茶叶，勉强与你一些，你看，这块腿肉最好，你还是给我了。
【只是他那柄弯刀，刃光能催来寒凛，秋时的月色洒下一片，皆成了它的附庸。一时敛眉，沉声向他】这些年漠上英豪陨落，兵力也不及当年盛时，可一样不容小觑——没了那些善断时局的先人，后人把粗莽作勇毅，把浅见作智略，窥不得什么章法。锦囊只有一个，如同食你的羊腿肉一样，只进不出——若乞不予，借篷使风。

【灌耳之言，与他堂堂相貌极为不符，想来番邦多粗蛮人，打交道的久了多少沾染些歪理邪说，便只一叹，苦口婆心状与他辩白】我等皆是要发大财的人，怎能算针头小账？
【蓦地，好似这腿肉忠心侍主也对他的悭吝颇为不满般，炸了几颗油花儿，可却是眼盲心直，尽数落在腿间搭垂的下摆。倏然鼓起眉山，垂颈望向几处油花。颇有些无奈的嗟了口气，后又随意的拂了拂，伪作无事，与他再道】得，我贱皮子不行嘛？
【虚晃着笑容，手上用刀恶狠狠割下大块嫩肉，愿他无处下口】供着你吃，供着你喝，你且将事给我讲清楚就好。
【虽算不得聪敏过顶，可听话听音如何不晓是来者不善。外夷势力更迭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草原上叱咤了百年的英豪，亦有年老力衰看小儿扬威的落寞，我只盯着锦盒中尚未出鞘的刀，黑曜融了月光倒有些黯淡】你可知这是从何处得来的？
【长臂舒展越过他落在这锦盒上】我顶好的一个兄弟，同年入的骁骑营，去年冬天被派往西藏，就死在了这刀下。【轻描淡写，可悲痛却是具象】

【月色转凉时，方是知秋。士林多好文，我朝也不乏文赋诗画卓绝者，只是较于纸上功夫，眼前的炙火与熟肉刚巧扮作了两方相峙——肉焦了则火胜，反之则是持火人善于控火，胜了此局】
【他善用小刃，也善于引炭，只是陷在了这等刃光里，一时疑道】施英，你真不明白吗，还是你要借他人之口说出这番话，你才当真信？
【饮他的酒，食他的肉，我如同歇在自家，自是一副适意，或许是因为满汉臣工间夙嫌不消，又或许是因为他的些许川音，让我遥想其川蜀的连绵青山】一人之仇是仇怨，万人之仇便不同，上万忠骨，能塑出一座山来。自古便有忠魂难归故里，可朝中一向是安抚边远之地，再怀柔归附者，这是因循守旧吗？并不是。
【抬手按了他臂】你得把这柄刀的事忘了，不然便是为这刀所驱使。你以为各部首领身死魂消后，为什么后辈不及前人？当年，或许也是这样的月亮，他们面前也摆过一把相似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