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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观颐元頫 • 石楠小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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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壁正沉浸于美妙的幻想:二人迎萧瑟的商风,挽手行于白藏时节的芦花夹岸,在蒹葭丛中诱钓肥美的月鲫仔,是多么简单的幸福;那壁忽然被她一番疏远的话打断:沈观頫,是不含一丝情愫的称谓。我愣住、呆在原位,心里面咯噔一下,好似压了一块巨石,直使我喘不过气。这时,她怀前的老乌圆不知怎了,倏尔从她的怀里窜跳在柔祇,它从我的腿边溜走,我险些被它尖锐的钩形爪牙挠伤。我秾睇于她的神情,一刹那、一弹指,又过一柱香,她的脸庞皆未再浮现一丝笑容,她教我惊惶失措,令我思绪万千,无限惆怅。她在生气吗?她在生谁的气。】
【所幸刻下内室仅余我与她二人,若有旁人在,这样尴尬的气氛,不知何时才能打破。我想解铃还须系铃人,于是,我虽有不解,但还是谨慎地问她,生怕触怒了她。】
阿女,你…你怎么了?
【我不禁揣摩我来时的一举一动,可皆未有失态之处,且非异于往常,我游移于她因恼怒而蹙的新月眉良久,只在须臾,方才媚秀的乌珠已凛若秋霜,连同她沉郁的语调,宛若化成一把锋利的刀,用它的芒刃,深深地剜入我的膺堂,浇灭我心扉的一团火。我俯下挺直的腰背,倾身在她眼前,却不敢同她长久对视,内心拆有七分惶恐同三分疑惑。少顷,关切地询问道。】
是哪里不舒服吗?我昨儿傍晚听你有点呛咳,今儿一早特地从信远斋买来这瓶雪梨膏,还教斋内师傅多调兑了些许蜂糖。
【我向她展示这份真心诚恳的手信,还未等她答理,自作主张地端起她跟前的茶瓯,欲以浓热的梨膏相换,不时同她罗唆总教她厌倦的大道理。】
这茶凉,再饮容易肠胃不适,我给你泡碗雪梨膏罢。


16楼2022-04-25 2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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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观頫实是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头,总不厌其烦地向我讲述着许多无趣的道理,做许多他自以为深情的把戏。冷眼瞧着他繁复的动作,只觉得心生厌烦。兰荑无端端地用力,细长的指甲掐痛了怀中的狸奴,它张惶地从怀中逃离,穿过沈观頫的脚边,险些挠伤了他。而我只看着,稳如泰山般地倚在软塌之上,扬了下颔,甚么也没说。——该说甚么呢,难道要我如他一般说些矫情的关切之语。抱歉,委实做不到。】
    【怀中没有了狸奴,总觉着两手空空,视线也不知该往何处放。四下游移间,沈观頫的话语适时於耳畔响起,又是自作多情的关心。面色随即一沉,扬了声调,急促地叫住他。】
    沈观頫!你放下!
    【泠声一出,将背脊挺直,如一棵孤冷的雪松。两汪深瞳将他的身影定住,十分不耐烦地续问。膺间有无名的怒火,它们澎湃万里,更会牵连无辜。很显然,眼前这位并不算无辜的沈观頫,正好是绝妙的承载人。更何况,他还算不得无辜。待褪去了盲目的光环后,他在我眼中再不算是熠熠生辉的所在。他的一举一动,皆会让我心中的怒意更为激烈得迸发。】
    【胸口稍稍起伏,缓缓为他吐露冰冷的言辞,如毒蛇吐信。】
    沈观頫,让我再问你一遍——你是否每日都找不到正经事做,只能想些这种无聊的点子。赏花、作画、钓鱼,这究竟都是些什么事情。
    【平静地看着他,内心却难以平静。自小深受西席教诲所养成的口才功夫,如今全数用在他的身上。要变作最阴冷的利剑,一寸又一寸地把他钉死。血肉横流的场面,难道不比之前虚伪的温情款款更好看吗?】


    17楼2022-04-26 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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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我还曾抱有幻想,许是她一时气逆而迁怒于我,待我为她亲手冲调一碗雪梨膏,蜜糖同果宗浓郁的香味,定然能教她暂且忘却内心纷扰的琐事,只是,现时清泠愠怒地一声叱责,彻底摧毁了我全部的幻想,我再次呆在原地,手握的茶瓯瞬时从掌心滑落,许是它同坤灵交涉未果,在莽撞直冲方舆的一刹那变得支离破碎,我凝视于身前琐碎一地的青碧釉片,它们铺散在黛色的石纹板上,有如少时独坐大龙虎泡的石堆旁,为搅扰金褐藻们的休憩,捡起一颗又一颗的鹅卵小石扔向湖面而泛起的暗碧涟漪。】
      【她怎么了,我又做错了何事。一时间难解的思绪纷纷涌上脑海,它们纠缠在一起,教我的头昏脑眩,在她跟前踧踖不安,我怕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询问教她不满,但我又不愿尝浮光掠影、走马观花之态,终落得百喙莫辩的地步。迟疑稍许,俯身清扫散落的釉片,把它们一片又一片的归叠在一起,安放在面前的矮桌,顷然,悄声地刨根究底。】
      赏花、作画、钓鱼,这些不都是你平日里喜欢做的事情吗?
      【仲春在玉潭晓镜赏樱棠春晓,朱明于钟楼的菱花窗旁画晨辉晓露,孟秋赴芦池鱼笺观鱼垂钓,至于清冬一季,藏春园的虎蹄梅与宫粉梅尽态极妍,这时的我总陪她站在亭前,轻嗅花的芳香。】
      阿女,你若觉得做这些事情很无趣,那咱们就通通不做,你想做什么,我就陪你做什么,好不好?
      【她责问我是否每日都无正事需做,可在我的心里,守护在她的身边,是我余生的使命,这就是正事。因为在这世上不会再有什么事情能比她更为重要。】


      19楼2022-04-27 1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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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熟梨芳酝,嫩蕊细开的春季,我曾与拒霜一道去老官园。在那里,我替自己买下了一只玲珑的小雀。它被我精心地养育在端王府的鎏金笼中,从此失去了振翅的机会。我爱它油亮的皮毛,爱它清亮的啼叫。但心生不虞时,也会将兰纤狠狠地掐住它纤细的脖颈。看它张惶地扑腾,所有烦乱不安的心绪也奇异地平复。】
        【但自从遇见沈观頫后,我就很少再去过问这只小雀了。它的声音还一如既往地悦耳吗,它的羽翼还如从前一般轻巧吗。我都不在意了。因为我有了下一个目标。我的爱意是占有,从小雀到沈观頫,皆是如此。或许,我更偏爱沈观頫。曾经误以为,他非笼中雀,怎能凭区区几两银子就将他收入囊中。所以更加珍惜他。可现在,是我错了。他比笼中雀还不如。】
        【清冷的一双眼平静地看着他,没有片刻的笑意,如湖中的一泊小船,满载着霜寒。囊昔与他笑谈过的一切旖旎都被无情地碾为尘土。也许他还念着曾一同赏过的花,观过的景,但这已经毫无意义。他的喋喋不休如一桩桩控诉,变成细密的小虫,钻入了头颅间,引起不适的疼痛,是而不得不将柔荑拂在额间,眉头蹙起,抿紧了两瓣薄唇。假如我有机会,定会如对待小雀一般,将纤纤玉指收拢在他的脖颈间。】
        沈观頫。【再一次打断他的话。】你闭嘴。
        【这是我今日第几次这样冷漠地唤他,不记得了,也懒得再为此分神。急于向他宣告我的愠怒。】
        难道你每日就知道围着我转吗?你去别家看看,有哪家的公子如你一般,成天只想着与家中女眷混天度日。还是——【唇角扬起古怪的笑意。】你离了我,就会死么?


        20楼2022-04-28 1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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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限的缄默相对令我本就仓皇的思绪纷乱如麻,膺堂本该簇拥丹灵而绽放的花移时枯败,这本是我延颈鹤望的一轮宝镜,我却在迎接如约而来的它时,恐惧同它并赴的黑暗。我因我眼前的画面而震悚:寂静暗澹的卧房,深扃固钥的棂扇,原是为向阳而精心筑造的引昼,为何变得如许压抑沉闷。】
          你在胡说什么?【剑眉不再舒徐,皱若小山,眼神并未因愠恚连番的谴责而惊恐,两眼无神地扬首同她相觑,轻轻地长舒心绪,一再无计可施。】什么死不死,此话休要再提。
          【话音初顿,欲言又止,她忽然变得疏远又目生,教我实难领受,她脸庞的笑意不再温柔细腻,教我患得患失,继而胡搅蛮缠。我欲同她辩驳,这并非赌气,而是败露我的孤傲。我不容许她误解我一分,不容许我在她眼中的形象有一丝瑕玷,我拼力筹谋的来日方长,怎能成黄粱一梦。】
          【可我不知该如何同她辩解,以证明我的良心与清白,而越是不知,情绪就越是慌张,情急之下,我认下了她抛给我的罪名。】
          是,我是比不得别人家的少爷秉文兼武,比不得出入官场皆游刃有余的新科进士,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成天守在夫人跟前,无比碍眼、无比教人腻烦。
          【鲁莽的言论,暴露了我掩盖已久的内心,但我仍得不到解脱。或许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我无法离开她,哪怕一分一秒,我亦如鱼离了水一样,窒息而亡。她早已轻易掌控了我的生命,无论我作何争论,皆是空耗力气。我输了,却仍欲垂死挣扎。】
          在你的眼里,我一直都是个一无是处的秽杂之物,连混迹珠市口大街拈花惹草的公子哥都不如,是吗?


          21楼2022-04-28 2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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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沈观頫的诘问,脑海中掠过如云雾般朦胧模糊的念头:不是,当然不是。他是高高在上的谪仙,目高容洁,衣袂飘飘不染一丝尘埃,怎么会与秽杂二字联系在一块儿。但却未发声,只做沉默的塑像回应他的发问。是我迟疑了么,还是我哑口无言。都不是。是眼前人从未有过的异常情绪教我揭开了他最后的逆鳞。原来,他并非事事都如此沉静,只我一句话就能破开他平静的伪面。意识到这点后,愠怒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短促的欣忭。】
            【我的兰纤终归还是掐住了沈观頫的脖颈,他如愿以偿得变成了濒死的燕雀,成为了元颐格格的囊中之物。我为刀俎,他为鱼肉,只能安静地躺在砧板上任我的匕首高悬,依旧动弹不得。这是多赏心悦目的一出戏。定定地注视着他,眸光深邃。我在得意,在欣赏我的成果。那接下来该做些甚么呢。在望着他笑的同时,也在苦苦地思索。】
            【顿了片刻后,微不可察地叹息着,靥上攒起几分温笑,不疾不徐地从软塌上支起身子。赤着脚缓缓向他踱去。曾经我也这般亟亟地奔赴他,掬了满面的赧然向他投递出属于少女的羞怯。而现在,玉足踏在冰凉的地面,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全然没有急切,只有稳操胜券的泰然。因为我知道,他不会离开。】
            【我贴近他的身躯,雪臂从他的衣袖间灵巧地游进,最后落在他的背脊上,完成一个拥抱的姿态。扬起头,向他展开迷蒙的微笑,如隔着重重的云雾。一开口,是刻意柔和下来的语调,软软糯糯,试着将他带回从前。】
            怎么会呢,阿仔。【唤着彼此独属的称呼。】唉,我只是最近很累。方才,是我不好。
            【信手胡诌出一篇精致的罪己诏,巴巴地抬眼看他。】所以,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22楼2022-04-29 2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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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始至终,我皆维持平淡亦无滋味的音调,没有跌宕起伏,更无撕心裂肺,我担忧我过分的冲动彻底地激怒她,教她对我大失所望,因我从未推辞、驳斥,甚至反抗过她一次。我在挣扎中等待她的回音,只是这静寂的时光太过漫长,令我同她对视时,见她脸庞忽而勾起的笑,心扉倏尔颤栗、悸动,这本是救赎我的良药,现下却使我恐惧万分,坊镳下一刻我会被这温柔刀给刓了颈。】
              【我有如于寸阴若岁中历经风谲云诡、变幻无常的离合与悲欢,又仿佛深深地沉入她的眼睛,在她的眼睛里做了一场噩梦,我梦见她厌弃了我,把我扔下,教我一人在封锁的伏夜守望幽静的拂晓,教我永生永世都逃不出伏夜与她的控制,使我囚困于搭建在参天松柏中的囹圄,暗无天日。直至同凝脂肌肤的相触,才将我从黑暗的囚笼拽了出来,我长舒一口气,原来方才是我忧心多虑。】
              你没有错。【在她轻抚地慰籍中,我的内心变得无比愧疚,我分明察觉出她的非常,却并未细心周全地照拂她,忍耐她因疲倦而生的怨气,我合该退让,却在退让前选择同她斤斤计较,让她难堪。我真是个差劲的坏家伙。】都是我的错。
              阿女,是我太着急了,我冲你发脾气,是我的不对。
              【我急切地拢她入怀,我不知该做些什么才能博取她的原谅。我乍然留神于她未穿绣履的纤纤玉足,踩在半干的茶渍上,加之柔祇石面的冰凉,她的足底已泛微红。】
              地上凉。【俯身将她横抱于膺前,令她的手勾绕在我的脖颈,少顷,在她的螓首落下一枚迟到的吻。这时我的心亦在同她悄悄靠近,仅余咫尺之遥。】


              来自Android客户端23楼2022-05-01 2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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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偶尔我也会觉得离奇,沈观頫对我总是深信不疑。他察觉不出怀里人的异样,我说甚么便是甚么。我说疲惫,他便忙不迭地道歉,我说爱他,他便巴巴地替我捧上一颗真心。这样的人啊,多简单,多愚蠢。在三言两语下,顺理成章地将这一篇敷衍过去。倏尔被他拦腰横抱,熟稔地将纤细的手臂拢住他的脖颈,雪荑停留在他的肩头之上。在他的唇侵袭额首的前一刻,径然合上双眼。鼻息间传来属于沈观頫独有的气息,他如清冽的雪莲,周身都是一尘不染的。】
                【唇角上扬,抿出微笑。在他的身上,我寻找到一种久违的快乐。在老官园信手一指就轻易定下雀灵的归属,在闺中时万千盛品都奉上跟前,而现在,只随口胡诌的几句话就能让他感受到极致的欢愉与痛苦。我主宰了他的灵识,让他的万相皆为我颠倒。不得不承认,我已陷入这样奇异的快感中。仅仅如此,又怎能够。要看他更扭曲的面孔,要看他淌着泪(我还没见过他哭泣),流着血,失魂落魄间也要拽紧我的手。他的脚应当踩着满地的碎渣,艰难地踏过,泊出鲜艳的红色,依旧不忘伸手拥住我。我方会此动容,会心甘情愿奉上全数的爱意,将整个身子交由他掌控。】
                【我为自己开脱,用一个正当的理由:你说你爱我,那你就要爱我的所有。倘若我是肃冷的冰,你就该热烈地含着,倘若我是炽烈的火,那便该眨也不眨地一口咽下。因为爱情,本就该头破血流,面目全非才好看。千刀万剐的感情才最生动。】
                【手指如蛇般在他的背脊上游移,笑也轻轻得,为他低语。】
                阿仔,我爱你。【你也必须如我这般地爱我。】


                24楼2022-05-02 2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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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三:请你铭记被爱的滋味】


                  25楼2022-05-03 1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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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巳时刚过一刻的时候,伏夜迎来了一天中难得的宁静,屋外的蛣蟟龟累了,它们正在养精蓄锐,等待午时的再次出战,我悠闲地坐在案前翻起从藏书阁取来的几本古书,只是本该沉浸于浓浓书香的我从未想过团荷闪闪、珠倾露点的长夏除却蝉嘒恼人的聒噪,竟还有僮仆无数次的惊扰。】
                    “少爷,大事不妙,您快去夫人屋里瞧瞧吧!”
                    “少爷,那戏班子都快在院里搭戏台了,您快拦一拦啊!”
                    “少爷,眼下夫人院外拥围了一众人,奴才还亲眼见那戏子正跟夫人相谈,有说有笑……”
                    住口!【剑眉一锁,厉声叫停奴役火急火燎往返于伏夜引昼的行径,我并不需他的通风报信,因我辰时三刻已然在春秋的四明楼前遥睇过一道往引昼行的梨园子弟,他们怀捧供达官贵人消磨时光的器物,在窃窃私议着沈园的一草一木,藏春化湖的花团锦簇、欣欣向荣,令他们眼花缭乱、应接不暇,教我暗自哂笑道:真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浊骨凡胎。】
                    【在一行人间,有位武生极其引人注目,深受一众奚奴的追捧,他是谁?我根本不用过问。广和楼戏园的岳小虹,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我只秾睇他一眼,多看一眼都嫌烦。】少在这招是惹非。
                    去地安门外大街买几包肉松小贝和提子酥,夫人既在听戏,怎能无糕点作伴。
                    【我遣他走,只是为了让他别再往赴引昼,万一连番的招惹触怒了元颐,这家伙准没小命。待他领命走后,我倏尔丢下手中的书籍,在内室的案前来回踱步,此时我的思绪彷徨失措,心神亦是不宁,我在为元颐异于寻常的举动而担忧,她从未如此痴迷于一位戏子,更何况她亲自邀请他至引昼献唱。我本想同往日得知她常待在戏园与那人嬉闹饮醉一样容忍迁就,似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事就能作罢,只要能博取她的舒心,我无所谓。可眼下,我不能再故意不睬,她简直在引狼入室。】
                    【本欲等奴仆归府,带糕点一道至引昼,却是因我按捺不住的遑急,教我速至引昼院内,我极难平复忐忑发憷的心,故而刻意伪装出一团和气的表情,推门而入。】
                    阿女,在听戏吗?
                    【如我所料,我第一眼所眽的,正是岳小虹,但他并不值得我为他发怒,只递了个眼神给他,他便退到门边,倒是聪慧。我徐徐上前,在端坐于桌旁的听客前蹲下身来,扬首与之相觑,心平气和地同她商榷道。】
                    正巧再有几日是慈亲的寿辰,若是你想听戏,我叫人在引昼院前铺排个小梨园,把广和楼的金寿班都喊来,让他们大大方方地在院里唱,教大家都来欣赏宸京的当红武生,如何?


                    27楼2022-05-03 2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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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观頫闯进来时,我正在央求岳小虹教我一手描眉的巧法。他被我从广和楼请到了沈府,大抵以为会是阖府共赏的一出戏目,却没成想,径直被我带进了引昼。一室之内,孤男寡女,他分明有些不自在,全然不似在广和楼时的泰然自若。我当然知晓他介怀的是甚么。毕竟这一道府门,他又不是未曾流连过。在某个霜寒的夜里,我曾目睹一位欢欢喜喜迈入家门的女孩,以及她身后未着戏袍,洗净油彩的岳小虹。在寂静的夤夜里,会有如我一样阴恻恻的眼睛注视着他们么。——在我郁郁寡欢的时候,为何还有人能拥有单纯的快乐,尤其是这样的云泥之别。我为此嫉恨,不快。他们令我很不高兴,所以他们也不能高兴。忽然有一天,我看向铜镜中漠然而疲惫的自己,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我要亲手踩碎无知少女虚幻的梦境,要教卑贱的武生看清天与地的迥异。更重要的是,要让伏夜中的人不虞,要让他勃然大怒,要去探悉伏夜的底细,要让他血肉横流,还将颤抖地伏首在琉璃裙下,永生永世都不得翻身。】
                      【是而才有了这场邀约。面对岳小虹的拘泥,我只能软了声调,眉眼舒展开醺然的笑意,亲自斟酒,佯作贴心的主人家宽慰他的不适。极为热情地向他介绍着来自沈府的一草一木。显赫的门第,於他遥不可攀的富贵。遗憾的是,在滔滔不绝的陈述中,岳小虹始终缄默,面上带着些笑,做乖顺的听众。眸色掠过他卓越的眉骨,寻不到一缕怅然。口舌逐渐干乏,顿觉无趣,悻悻然地转了话头。只可惜未及摽梅之年的女子,须严守男女大防,不能登场。否则,这真是无与伦比得精彩。】
                      【直至沈观頫推门而入。他是我这一出戏的主角,只可惜比我预想的登场要迟许久。觑见岳小虹避让的身影,只在心中叹惋:他还不曾尝到我珍藏的玉液,不然他就会知道广和楼所谓的佳酿是何其平庸。但他到底不紧要。眼风重新扫向来人。他矮下身子,正试图循循善诱。又开始了。他的话语像恼人的虫子,再度钻入颅中,一阵又一阵地发疼。】
                      不好。
                      【断然回绝了他的请求。稍稍垂下头颅,以盛气凌人、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他,目色冷寂,不沾染任何的情感。而后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像亮出尖利的武器。】
                      我就喜欢这样。我偏要今日、现在、此刻就在这里听。【慢吞吞地询问】怎么,有什么不妥当的吗。
                      沈、公、子。【轻声谑道,又再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充满了傲慢与讥诮。】


                      28楼2022-05-04 0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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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明显,我从未有过同她商榷的权力,这不过是我欲早些息事宁人的恳求,我仓促来时,屋外已是围观了数位逢场竿木的闲人,教我瞬时怒形于色,挨个赏了一顿罚,他们虽在我的叱责下皆灰溜溜地逃窜,但他们的眼睛里装了太多不该装的东西,纵使我极力交代他们缝严了嘴,但仍心余力绌,流言蜚语的诬蔑总生于小人,我真恨不得把他们鼓唇摇舌的弹簧,一个一个的拔掉。】
                        【浮想联翩之际,一声略显轻蔑的讥笑话,引我顿生惊诧,我亦如不久前在同样的地方被她打断我所有的念头一样,呆呆地仰视于她。是她太过疲顿,我未察觉,还是她被门口的人迷了魂。她变得我不再认识,曾经如胶似漆的琴瑟,不知为何,渐渐地不再谐和,像极了被拼凑的两个半只灵魂,无法默契相融。】
                        不妥!【起身太快,令我险些踉跄地跌撞在地,双眉紧锁,但仍未怒目,我仍在试图好言相劝,因这屋子里不止有我与她二人,我还在拼力保全彬彬君子自端的颜面,纵然这颜面早已扫地。】
                        元颐,你往屋外瞧,瞧瞧这院前院外围了多少人,有多少双眼睛正死盯这屋内的一言一行,你平素频频出入广和楼戏园,我不同你计较,他唱的曲子能赢得你兴味盎然的赞许,是他的本事,可是你不该把他带入沈府,不该遣令侍奉的婢奴守在门外,而屋内,仅余二人。
                        【这是我亲眼撞见的场面,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直令我几乎丧失理智,我极难轻信她关严门扇只为让岳小虹的曲调完完全全供她谛听,我无端闯入引昼的一刹那顷,迎入眼帘的是他们亲昵的贴近,他正在教她如何描眉,而她对他所展露的嫣然一笑,是彼时曾在我眼前炫耀她画眉功力渐长的笑。这勾人心魄的眼神,本就该专属于我。我不能失去它,旁人亦是休想轻易地从我心中夺走。】
                        从前你钟爱何物何事,我都依从你的意愿,但这件事,绝对不行。
                        【我并未点明我到底因何而不悦,亦未道明我赶来引昼所为何事,我并不是单纯来阻止她同岳小虹明目张胆的私会,而是特来宣扬,这里是沈府,是我的主场,她是我的夫人,不是广和楼普普通通的听客。适时,我喊人来,请门旁的岳小虹至院前饮盏热茶,我只当他是误入引昼的宾客,以茶待客,已是我最大限度的容忍。我希望这场一哄而散的闹剧,就此结束。】
                        【待他走后,我终于袒露我遮掩已久的心声,尽管这个问题,好像不再重要。】
                        阿女,你请他来,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29楼2022-05-04 2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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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蛰伏一整个夏日的暑热,终于迎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滂沱。我与沈观頫两两对峙,他素来隐忍不发的面庞终于破裂,急切地诘问着我。遗憾的是,大约他还想保留着一些体面,语气虽然激烈,却也不算咄咄逼人。是以面对他的指摘,并未动怒,甚而饶有兴致地偏颐望他,身子微微向后倚去,作闲适的姿态。在广和楼的时候,便是用这般的姿势去欣赏岳小虹优越灵动的身段。而现在岳小虹去了哪儿呢。他应该来看看沈府公子勃然大怒的模样,日后才能模仿得更惟妙惟肖。那是他能进献给我的唯一贡品。】
                          【始终泰然地注视着眼前人。沈观頫的斥责使我心甚悦。原来他并非无动于衷,只是充耳不闻,试图做个糊涂虫。今宵的这一出戏码,才终将他隐秘的心事逼迫出来。目光贪婪地一寸一寸渡过他的面容。他深锁的眉头,他紧绷的下颔,他微微蜷缩的手指,以及他眼中的挫败。这一切都教我十分满意。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很好,很清晰,可还是不够。他的神色不够激愤,他的语调不够尖锐,他还未剖开完好的身躯,还未展现出血肉横飞的伤亡,还未巴巴地掏出一颗真心,伏首在我的膝下,乞求我的怜悯。做恶也须好对象,他就是我挑中的,独一无二的人质。】
                          【向他扬起粲然的笑意,张起雪白的獠牙,是美艳温情的蟒蛇,头尾并用,一丝喘息的缝隙都不留给他,缠到他头昏脑涨,四肢瘫软,依旧吐着冰冷的信子,继续咬噬他血肉,毫不留情地践踏他的头骨。】
                          你的感受?【如鹦鹉学舌般重复着他的话。】
                          【长久的一顿后,不疾不徐地起身,走至他跟前。倏尔间,这场景似曾相识。在不久之前,就在引昼这间熟悉的屋子里,就有一模一样的举动。那时的我伸出手将他环抱住,以虚假的情话安抚着他。我很确信,这把戏屡试不爽。然而多无趣。戏演到这里,就足够沈观頫感恩戴德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嘴角略往下一耷拉,配一点无辜的神情。】
                          【而后稍稍踮起脚,贴近他的耳畔。沈观頫的窗笼生得好,如一块圆润的玉。夤夜欢好时元颐格格的雪指就从这块玉游过,再勾住他的脖颈,感受着他带给我的战栗。而现在我再施以这般亲昵暧昧的姿态,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
                          我以为你会感谢我呢,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永远也感受不到被爱的滋味,尽管只有一瞬间。
                          【沈观頫,你痛吗。你也会痛吗。你的脸会扭曲吗,你也会升腾起勃然的怒意,乃至是杀意吗。如果你见过端王府里那只奄奄一息的雀灵,你就会明白:元颐格格是寒冬里的一条蟒蛇,看似斑斓而温和,但内心淬着阴冷的毒。你越痛苦,她会快乐。】
                          【请你让她快乐。】


                          30楼2022-05-05 1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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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亦未曾,甚至于说根本无须。我在代她作答。若是她曾在邀请戏园子弟赴沈府前有过一丝游移,哪怕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她的夫君会如何想呢,又或许她能提前同我商议,哪怕只是教我知照一二,不许我阻扰,使我无力劝止,我都能欣然接受这一切。毋论是一位、两位,也许还会有数位同岳小虹一样的人在她的盛情邀约与极大的魅惑下来到引昼,暂且地逗留于她的周旁,获取她的芳心与奖赏,我压根不在乎他们的到来将导致什么样的恶果,我更不在乎众人背地里的议论,对我造成多么难以摆脱的困扰,因为我知道,这些人从没住进过她的心里,她的心里,只住进了我一个人。】
                            【从前的我是多么的有恃无恐,现在的我就有多么的惶恐不安。她不是倦了,而是变了。无辜而又狡猾的神情,教我揪起的心咣当坠地,脑海更是一片空白,我的眼前再现一层又一层朦胧的雾,这雾不似缭绕在山间一挥即散的云烟,而似一块庞大的琉璃屏障摆在我与她之间,而她又故意在这块屏障上面铺满了脏渍。我奋力地用衣袖擦拭这阻挡我与她沟通的屏障,可无论我怎么努力,眼前依旧是雾蒙蒙的。这脏渍越擦越浓,令我束手无措。】
                            【就在我竭尽全力欲擦净眼下存在于我们中间的唯一阻碍时,她却猝然在这块琉璃屏障外又缠绕了牢固的绳网,这时的我,即便是用榔头击碎了面前的屏障,我也再难拥抱我的月亮。】
                            阿女,你真的爱我吗?
                            【我试探性地问着她,心中早已在自我怀疑,究竟是我误解了她,还是我抱有的幻想太美好,我绘制的梦境太真切。那分明同先前讨饶的语气一样软糯温柔,却字字带刺、句句诛心。原来我曾有所依仗的爱,只是她一瞬间的恩赐。我突然恨极了自己拙劣蠢笨的口齿,恨自己的怯懦,现在的我,同赧颜苟活的卑劣小人,又有何异,原来大家都一样,都是无人怜惜的小丑。】
                            【我忽然开始羡慕岳小虹,不妨说是妒忌,我妒忌他有人疼惜、有人欣赏,妒忌他总是那么的幸运,幸运的瓜分了我仰赖已久的爱,又幸运的逃离了樊笼的束缚,他拥有自由的灵魂和选择的权力。是他选择了她,不是吗?】
                            【焦炙、悔恨与孤寂在啃噬我仅存的自尊,我始终不愿放弃这段我精心维护的感情,我又在痴心妄想,她是在骗我,是在逗我玩,她是很爱很爱我的,一定没错。】
                            【她一定会回答我,她是真的爱我。】


                            32楼2022-05-05 2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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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荒谬了,世上怎会有如此愚不可及的人。在被五彩斑斓的巨蟒一圈又一圈绕过脖颈后,竟还有余息,向祸主询问一文不值的问题,请求微不足道的答案。他的记忆是否只有一瞬,转眼就忘记了耳畔被我无情丢掷下的那句讥讽。还是,他根本没听懂我的话。一定是后者。由这样的念想所牵引,膺间的不快越重,紧紧地咬着下唇,抬了水眸看他,含着昭然的恶毒,向他盈盈展露笑颜】
                              我为你做了这么多,难道我还不够爱你吗。
                              【我爱沈观頫,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我很确信。自遇见他后,我的目光再难顾及他人身影,哪怕是岳小虹,在我眼中都只不过是一个替身罢了。只是我越爱他,就越恨他。恨他总平静如水的容色,恨他总如谪仙般出尘的身姿,恨他试图用温情款款将我圈禁,恨他所要为我做的一切。他多自以为是。他永远不会明白,於我而言,「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般的安宁闲适是天下间最毒的鸩酒,虽不会饮之立死,却能在漫长的年岁中使我脑裂毒发。】
                              【在某一个时刻,我的膺间怀揣着无名的火种,它们悄无声息地长在心间的旷野,总在夜半无人时在耳边私语,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有关毁灭的字眼。它们的窃窃私语,叽叽喳喳教我脑仁发疼,头昏脑涨,每个晚上都仿佛置身于阴曹地司,聆听着来自十八重狱的哀嚎。阴司的判官们都到哪里去了,魏征、崔珏、钟馗、陆之道,你们怎么只知坐观,怎得不来解救我,我有何罪该受此折磨。在许多个夜晚,我都睁着眼睛,全无睡意。头顶的红罗帐如一团趋吉避凶的红云,四角悬挂的香囊流苏像是虔诚的护卫。然而,它们驱不了我的邪。可是沈观頫却始终睡得很安稳。我厌恶他的安然,它如扇在面颊上的响亮耳光,一记又一记得提醒现下的痛苦。我不禁开始疑惑,开始愤懑:他爱我吗,他有多爱我呢。所以要看他把心掏出来,要在胸口剜出一个血淋淋的洞窟,我才安心。我爱他,却也恨他。这不是自相矛盾的说辞,这是事实。】


                              33楼2022-05-07 1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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