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丫头啊……总有办法轻而易举地让他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统统化为尘埃。
“灵玥，我该那你怎么办才好。”
毓凌川轻轻叹出一口气，偏头蹭着她的额头，再也无法说出一句拒绝的话。
方灵玥知道她成功了，毓凌川一定会留下自己的。手指轻轻在他胸口滑动，半撒娇半恳求，
“只要能跟你一起就行，我什么都听你的。”
“你可不许又耍赖。”
“我保证。”方灵玥抬头在他性感的下巴上亲了一口。“你要不要先睡会儿。”
“嗯，陪我。”
毓凌川这样的身体根本不适合这种长途跋涉，颠簸的马车让他一直无法好好休息，而休息不好又更加重了他身体的负担。这样的恶性循环下，经常会使得他无法处理政事。所以毓凌川早就命人准备了药物，必要时就强迫自己昏睡一会儿。不过，灵玥来了，有她在身边，毓凌川不知不觉放松了身体，像被包裹在温柔乡中，宁静悠远，片刻，便沉入那令人着迷的香甜里。
原本顾及摄政王的身体，打算放慢脚程，但毓凌川坚持马不停蹄加速行进，车队走了七天就到达了目的地，位于玄霖南部的渝州。这一路上，毓凌川折腾地吃不下睡不好，随行的御医提心吊胆就怕摄政王那金贵的身体出点闪失。幸好有方灵玥在，连哄带骗的，总算是没有出什么大问题。
刚入渝州地区，就开始不断下雨，天气变得又冷又湿，毓凌川浑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似的酸疼，筋挛了好几次。饶是这样，他到了下榻的驿站后稍作休息，立刻召集地方官员前来问话。方灵玥不放心他，在院子里张望了好几次，每次都是大门紧闭，门口站着如标枪一样的士兵。终于，在近两个时辰后，门开了，除了几个刚才就被拖下去重责的，剩下的官员个个战战兢兢面白如纸地走了出来，有一个腿一软还摔了一跤。
等人都走光了，方灵玥立马进屋去看毓凌川。只见他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苍白中还有未来得及褪去的阴霾和怒气。身前那张铺着宽大桌布的桌案挡住了他大半个身子，因为用了腰托的缘故，看起来坐得挺直。方灵玥几步走到他身边，发现盖在腿上的薄毯已经滑落在地上，右脚也掉出踏板外，萎缩到有些变形的脚掌一抖一抖地蹬着地面，连穿着的靴子都蹭脱了一大半。
“毓凌川。”方灵玥把手搭到他的肩膀上。
毓凌川正在思考着什么，被这一声拉回了思绪，转头看是灵玥，随即放柔了神色，声音有些干哑
“你来啦。”
“嗯，你们商谈了这么久，我担心你的身子吃不消，我帮你把腰托卸了。”
“别。”毓凌川按住灵玥摸上他腰间钮扣的手，眼睛往外看了看，
“我们回屋。”
“嗯。”方灵玥点点头，懂他不想被人看去这狼狈的样子，依言把他推回了寝室。
刚把他腰圈脱掉，毓凌川隐忍地低哼一声整个人失去支撑如泥般往一边倒了下来，方灵玥一把托住，让他靠进自己怀中。毓凌川重重地抽着气，额角渗出几滴冷汗，还没等灵玥作出反应，两条腿陡然向前崩直，剧烈震颤，扯着他的身体往下坠。方灵玥抱着他的，无法抽身，叫来医士才压制住他的腿。
毓凌川死咬着嘴唇，没有再发出多余的声音，脖颈处凸起的青色筋脉暴露出他到底有多疼。
好不容易停止痉挛，方灵玥这才让人把他放到了床上，绞了热帕子细心呵护他的每一寸身体，毓凌川虚虚地睁眼看她，扯出一个淡弱的笑
“别担心，是刚刚坐的有些久了才这样，没事的。”
“你也知道自己坐得久吗？”
方灵玥瞪了他一眼，其实有些生气，她气这个人总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总是吃苦不记苦。
毓凌川用两根指头捏起她的裙裾，
“灵玥，现在渝州灾情严重，刻不容缓。多耽搁一刻，百姓们就会多一分煎熬。所以……咳咳……我必须尽快拿出对策才行……”
“这些我都知道。”方灵玥小心地捧起他细瘦的左腿，温热的手轻轻揉抚着那下垂的几乎只剩一层薄薄的皮肉的小腿肚。像是世上最珍贵的宝贝一样，生怕一不小心弄疼他。
“可我……看到你这样我很心疼。”
毓凌川双眸微闪，嗓子眼酸涩发堵，喉结上下滚动几次才稳住自己的声音
“下次，我一定会注意的，我保证。”
不过，事实证明，毓凌川这样的保证毫无可信度，之后几天他变得更加忙碌，只要起得来床，他都没有一刻停下的，好几次还冒着大雨，召集各级官员去河堤巡视，回来后又一头扎进议事厅。
这样的工作强度和环境下，那张俊美如铸的脸迅速削瘦下去，每日痉挛都已是家常便饭。尽管方灵玥和御医想尽各种办法为他调理，按摩。但到底不如在都城，条件简陋，加上灾情，毓凌川精神上没有一刻是放松的。所以无论他们怎么做，毓凌川的身体还是变得更加孱弱了，有时候跟方灵玥正说着话都能昏沉过去。
一日，方灵玥喂了毓凌川喝下半碗稀粥，他就摇头表示不要了。灵玥摸摸他突出的颧骨，还想再让他吃点
“你看你都瘦了，再吃几口好不好？”
毓凌川侧头，面颊在她的掌心蹭了蹭，露出颇为享受的表情
“有美人在侧，秀色可餐，足矣。”
这人真是……方灵玥被这甜言蜜语哄得心尖甜滋滋的
“可惜再美的人也不能当饭吃。”
“美得像你这般就可以。”
…………
方灵玥俏丽的脸染上两朵红云，正想开口，外屋传来了侍从的声音
“方姑娘，王爷的药煎好了。”

方灵玥应了一声转头对毓凌川说，
“我去把药端进来，你喝了休息一会儿。”
“嗯。”毓凌川缱绻地看了她一眼。
方灵玥在外面嘱咐了几句后拿着药碗进来，发现毓凌川已经靠在躺椅上睡着了。他的头微微侧垂着，一缕发丝滑落下来粘在面颊上，手指间还捏着刚才灵玥给他擦嘴的那方丝帕。方灵玥走过去，小心地托起他的颈背，抽走背后的靠枕，让他睡得更舒服一些，又替他拉好了身上的被子，才在他身边坐下，静静地看着这个男人。因为削瘦，毓凌川的五官变得更加立体。他的容貌有一股书生的文雅，又透着武将的恣意俊烈，两道眉轮廓清晰，浓淡适宜，又细又长的睫毛安静地垂下，根根分明。还有那嘴唇，也这么好看，只是现在因为气血不足而显得淡白如霜，要是能再红润一点就更好了。
方灵玥痴痴地看着，忍不住低下头在他微凉的唇角边亲了一下，又好像上瘾了一样，鬼使神差地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
好甜，好软。
方灵玥蒙得清醒，脸上烧得厉害，自己真是太不害臊了，竟然趁毓凌川睡着的时候偷亲他。幸好他没有醒，方灵玥拍拍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走到毓凌川经常办公的桌案边，看到上面堆满了各种奏疏和图纸，皱起眉头。如果说她一开始还不理解毓凌川为什么非得拖着这样的身子到这里来，那么经过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她已经明白了。连日的暴雨，让河水猛涨，淹没了农田。百姓们幸苦了一年却颗粒无收还要面临洪水冲毁家园的危险。从毓凌川的只字片语中，她还知道了，之前朝廷拨的赈灾钱粮被一些地方官员层层贪没，到百姓手中已少的可怜，如果不是他亲自下来，那些人有恃无恐不知还要无法无天到什么地步，这简直就是草菅人命。
方灵玥想要帮他，也想要帮百姓，之前她在山上，偶尔救治一下受伤的小动物，便觉得这就是整个世界了。自从下山遇到了毓凌川，她才知道原来世间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想象中那么美好，有善有恶，有美有丑。她不能救所有人，甚至还要亲眼见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痛苦而死。天灾无可避免，但人祸呢，那些无辜的，勤勤恳恳一辈子，只想安居乐业的老百姓有什么错，为什么要成为某些人贪婪的牺牲品。
师父曾说天下苍生都有自己的命数，就算神仙也不能干涉。那时候，虽然觉得不太理解，但她无法反驳。
而现在她才知道，这“天下苍生”四个字对毓凌川来说有多重，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让他的百姓有食果腹有衣蔽体。哪怕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他还是要为百姓撑起一个太平盛世。这样的男人，比虚无缥缈的神仙强百倍，怎能让她不爱得死心塌地。
后来，方灵玥除了日常照顾毓凌川，一有空闲就去官府搭设的粥棚帮忙，她还为那些生了病的百姓看诊，温柔细致，丝毫没有嫌弃敷衍之态。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有一位姑娘人美心善，是天仙下凡来的。

毓凌川来了之后，各种物资都足额发放给百姓，斩了几名中饱私囊的官员以儆效尤。只是，这雨还是不停地下着，每天有很多劳工去堤上驻沙袋，但再这样下去，估计也扛不了多久了，一旦溃堤，后果不堪设想。为此，从不信鬼神的毓凌川竟然也默许了地方官提出的请道士和尚来诵经祈福的建议。
只是这样的法子，终究只是暂时稳定民心，雨势虽然有所收敛但仍旧没有停下的意思。为此，毓凌川可谓是愁白了头发，没日没夜想方设法希望通过人力能阻止这场天灾。
还有另一件事，也在暗中进行，他已掌握了宁王宁王在此地私自制造兵器和开挖矿山的谋反证据，正好利用这次查探灾情，亲自到达这里，布置筹谋，准备收网。
种种的这些，他不想跟方灵玥说，怕她担心，只要她待在自己身边就好。就算最后没有成功，他也想好了如何护送她安全离开的计划。
这一日，毓凌川准备再次去视察河堤，这次他要走的远一点，往上游去看看。方灵玥知道后，便要跟着同去。
毓凌川好言相劝
“灵玥，这次路途不好走，你别去了，在驿馆里等我回来就好。”
“不行，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路途不好，我更要跟着去。”方灵玥不肯让步，坚决要跟着，她总觉得今天好像会发生点什么又说不上来。
“灵玥。你说过要听话的。”
“你也说过会让我一直在你身边的。”
…………
毓凌川有些头疼，两人相持数秒后，还是败下阵来，轻轻叹了一口气说
“好吧，那你得保证别乱跑，那里地势复杂，又下着雨……”
“我保证，绝不离开你视线范围！”
准备好之后，便一同坐上马车出发了。
一路上，方灵玥没来由地有些憋闷，她掀开车窗一条缝，看了一眼外面的雨幕，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转回身挨到毓凌川的身边，那人正闭着眼，身上的几条绸带把他和椅子“连”在一起。
“我喂你起来喝点水。”
“不用。”毓凌川的反应有些慢，喝水意味着下面漏的更多，收拾起来会很麻烦。
而且剧烈的颠簸晃动让他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紧紧抿着唇才能压下胸中翻滚的呕意。从刚才那段河堤上下来，他已经有些支持不住了，而后面的路会更难走，但他必须亲眼去看一看才行。
方灵玥从上而下抚过他的胸口，又把他冰凉的手包在自己的手心里慢慢揉着
“要不把身上的带子解开吧，这样绑着太难受了。”
毓凌川缓缓睁开眼睛，声音有些沙哑，他强忍着晕眩似乎想露出点让人宽慰的神色，却反而显得那么脆弱
“车小，路颠，我躺……躺不住……”又喘了几口，“没事，快到了……”
“我抱着你，绝对不会让你摔下去的。”方灵玥一开始就不同意这样绑着他，现在看到他这样更是一刻都等不了。方灵玥知道毓凌川是怎么想的，他不想让自己在这么颠簸的路上这样狭小的马车里还要抱着他，增加负担。
“景淮，这椅子太硬了，你再这样下去不行的。让我抱着你，就一会儿也好，行不行？”
“灵玥，你会很累的，我没……”
“我不累！”方灵玥堵住他的话头，低下头附到他的耳边轻声说，
“抱着你，我才最舒服。”
都说到这份上了，毓凌川哪里还有不愿意的道理，当即顺从任方灵玥把他抱坐到她腿上，并搂抱在怀里。贴着女孩柔软温暖的身体，毓凌川的不适感似乎一下子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内心无比的眷恋和遐想。
又行了大约半个时辰，只听车外陡然响起一声尖锐的鸣啸声，紧接着马车停下。
“王爷！有埋伏！”
毓凌川蓦然睁开双眼，眼底寒光一闪而过。
果然来了。
随后，低沉而干净地吐出几个字
“清理干净，速战速决。”
“是！”
对于这一变故，方灵玥有些紧张，下意识地紧了紧手臂，转头对上毓凌川那双温情默默让人安心的眼睛，刚才的寒意仿佛只是错觉。
“别怕，会没事的。”
“嗯。”方灵玥重重点了点头，“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毓凌川翘了下嘴角
“把我放到椅子上。”
方灵玥依他所言，让他坐回靠椅中。外面一传来兵刃相接的打斗声，听声音对方有数十人。
方灵玥刚想打开车门出去看看情况，却被毓凌川一把拉住
“别去，危险。”
方灵玥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看了看没什么表情的毓凌川，心下涌出一个想法，他是不是早就料到了现在这个情况。她回握住毓凌川的手，静静地坐回到他身边，面部有些紧绷，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一手搭在腰间，随时准备出剑迎击突发状况。
“毓凌川，我会保护你的。”
毓凌川神情一顿，随即，嘴角上扬弯起一个柔软的弧度
“我知道，我的灵玥很厉害。”
袭击大约持续了两柱香的时间，外面的声音渐渐小了，最后听到银甲卫统领的声音
“启禀王爷，属下们已清理干净，擒获刺客头目。”
“嗯。”毓凌川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又转头对小丫头说
“我们现在可以出去看看了。”
车门打开了，毓凌川被人连人带椅搬到了车下。方灵玥虽然有心理准备，但乍一看到，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之间马车周围，躺满了黑衣人的尸体，血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汇成涓涓细流，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她下意识扭过头转向毓凌川。
“别怕。”毓凌川一直握着她的手，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毒针刚入体的时候，方灵玥没有觉得有多疼，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但随之，犹如烈火焚烧似的灼烫由伤口处蔓延开来，仿佛每一寸皮肤都燃成了灰烬。她想说些什么，可刚开口一股股咸腥的液体从口中涌出，痉挛的咽喉里一个字都发不出来，眼前毓凌川那张惊慌失措毫无血色的面容开始重叠，晃动，变得模糊不清，耳边是他声声嘶哑地呼唤。
“灵玥！灵玥！”毓凌川疯了一样搂住方灵玥的身体。那溢出一股股的血沫，顺流而下，晕染胸前的衣裳，深深刺激着他每一根神经。
“快！快回去！御医！”
众人把方灵玥抬上马车，拼命往回赶。一路飞沙走石，颠簸地如同波涛中的小船。但毓凌川还是觉得不够快，他被死死地绑在椅子上，边上是躺着昏迷不醒的方灵玥，她的脸上已经笼罩上一层黑灰色，连唇都是泛起诡异的紫。
毓凌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方灵玥，把她的手牢牢抓在自己手中，任凭天旋地转般的晕眩迎面砸来，他也没有放开。
“灵玥，没事的……你会没事的……别怕……”
毓凌川颤抖的唇不停喃喃着，他不可以让灵玥有事。
“坚持住！你不能有事，听到没有，灵玥，不可以抛下我！”
滚烫的泪一滴一滴从毓凌川的眼中滑落，滴打在方灵玥的手背上，与血水混合在一起。他从没有如此痛恨过自己，为什么要让灵玥跟来，为什么要去听那些话！如果可以，毓凌川宁愿那根毒针射在自己身上。
毓凌川一路上不停地很方灵玥说着话，嗓子眼就干哑地不成样子，嘴唇开裂出血，连疯狂痉挛着的双腿都无法让他的目光从方灵玥身上移开一寸。
恍恍惚惚中，方灵玥似乎听到有人在喊她，可她真的好累，怎么也睁不开眼睛，身体像被坠了千斤的铅块，不停往下沉往下沉。
不知道过了过了多久，她仿佛来到了一个山谷中，这个地方她没有来过却有着莫名的熟悉感。她四下望了一眼，看到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靠在溪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一动不动，那个男子看起来十分虚弱，满头的银发垂下挡住了大半边面容，从侧露出的皮肤看，异常的惨败，一行鲜血从嘴角处蜿蜒留下，展开的白色衣袂泡在冰凉的溪水里。方灵玥向前走了几步想去看个究竟，却被挡在一个结界外，无法前进一步。要看这名男子的血水越来越多，头越垂越低，身体也渐渐向一边倒下，心急地拍打着结界。就在这时，出现一个身穿青绿色裙衫的少女，她发现了那个受伤的男子，开始细心替他疗伤。
方灵玥就这样看着，那个少女是谁？为什么自己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曾经她也这么做过。
画面变得模糊。方灵玥忽然发现自己正站在高处，周围是手持长戟和盔甲的兵士，虎视眈眈望着自己。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意识退后两步。这时，上方传来一个威严洪亮的声音
“大胆祁玥，私自下凡，触犯天条，依律褫夺仙籍，废除灵力，打回原形罚下界去。”
什么下凡？什么天条？
方灵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见几个天将打扮的人向自己走来，还没等她出声，狠狠将她一推……
方灵玥整个人凌空而落，如同掉下万丈悬崖，身边的风呼呼吹着，脑中一片空白，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此时，一个欣长如魅的雪白身影随着她跳下，竭尽全力伸出手想要拉住她，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她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又撕心裂肺般的喊声
玥儿！
终于，马车回到驿站，早有先行兵通知了御医候在屋内，只等毓凌川他们一到就进行救治。
御医搭了脉又扎了针，边上毓凌川紧紧盯着他，想问又怕打扰到施救，硬生生撑在轮椅里，眸子里布满血丝。
现在谁不知道这个女子对摄政王来说如珠如宝，御医如芒在背，脸上的汗都下来了。刚灌下去几口药，只见方灵玥剧烈地呛咳起来，连同发黑的血液一起从口鼻处涌了出来。
完了，真的完了。
“怎么样！她怎么样！快救她，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救活她！”
毓凌川拍打着轮椅，向前探出身子。
“王……王爷……这毒太……太过霸道，已入五脏六腑，恕，恕臣无能……”
御医跪伏在地。
“不……不会的，灵玥不会死……”
毓凌川呆怔片刻，脸白得像鬼一样，比躺着的方灵玥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不信御医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信。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
“救不活她，本王要你们统统陪葬！”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臣真的无能为力啊……求王爷饶命……”
“滚！都给本王滚出去！滚出去！”
毓凌川嘶吼着，苍白的面孔因痛苦而变得扭曲，他把自己摔出轮椅，撑起右臂的力量拖着瘫废的双腿一寸一寸挪到方灵玥的身边。颤颤巍巍摸上那冰凉的面颊，眼底是无尽的悲痛欲绝。
“灵玥，你醒醒，你说过，说过……我们要一起……你不可以骗我。”
宛如钝刀刺进胸膛，贯穿心口，连每一次呼吸都是让钝刀在心头磨出鲜血。下身早就一片狼藉，但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他的世界正在崩塌，如果没有灵玥，他该如何再坚持下去。
“求求你……别丢下我，求求你……”
字字锥心泣血，越来越痛，越来越压抑，心里早就天崩地裂，已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痛苦地张着嘴不断深喘着，直到最后，被无情的黑暗所吞噬。
而在屋内的一角，方灵玥一直带着的那个盒子里有一颗小小的八宝玲珑球，闪起微弱的光芒……

青灵峰，月华洞
皎洁的月光从洞顶倾泻而下，落在一块巨大的天然晶石上。其上有一白衣男子正盘膝而坐。他双眸微阖，如瀑的银发自然垂落于身后，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狭长的眼线上形成一个完美的弧度，白皙胜雪的肌肤，柔和细腻的脸部线条组成一张绝美的容颜，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冷。
一颗龙眼大小的赤红色珠子悬在半空中，珠子表面闪烁着莹莹的流光，似火如焰，随着男子的吐呐呼吸变得越来越红艳明亮。
不知什么原因，原本凝神静气的白沐然，心口骤然一阵刺痛，乱了气息后的身体开始隐隐发颤。片刻后，他蓦然睁开眼睛，迅速收回半空中的赤精内丹，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撑在寒晶石上才勉强支撑住差点倒下的身体。
由于突然中断修炼，白沐然七经八脉都如同被绞碎一般，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渗出一身冷汗。他极力压制住上涌的气血，单手握诀，通体微闪过几道银光后才让暴走的经脉稍许平稳。
白沐然很清楚，刚才的感觉意味着什么，他广袖一挥，面前的潭水升起一波水雾，方灵玥的身影赫然于上。一张小脸血色全无，唇色乌紫，还有未干的血迹留于唇角。
是玥儿！玥儿果然出事了！
白沐然半刻都不敢耽搁，飞身跃起向洞口掠去，犹如一道闪电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白沐然冷冽的目光投向毓凌川，胸口处撕裂般地疼痛让他一时无法开口，宽大的袖口下，死死握拳青筋暴起，抵制住体内乱窜不止的灵力，咽下一口腥甜，才收回打量的眼神，沉声道
“玥儿没事了，照顾好她，两日后我会再来。”
说完，没等毓凌川说话，脚尖点地，咻地飞向院墙，消失在黑夜中，一直隐身在角落的夜风在收到毓凌川的眼神示意后，几乎同时迅速跟上，结果却连他的半片衣角都没看到。
毓凌川也顾不上这些，急忙让人推他进去。直到看到方灵玥，才明白她应该是真的没事了。而给方灵玥把脉的御医的表情简直可以用活见鬼来形容。这么猛烈的毒，竟然说解就解了？甚至连伤口都愈合不见了。
女孩卷翘的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眼睛，毓凌川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还没从巨大的害怕中回过神。
方灵玥仿佛只是睡了一觉，做了一个奇奇怪怪的梦，意识还没分清现实，她轻轻眨了一下眼睛，目光落到毓凌川的身上
“景淮……”
这一声对毓凌川来说犹如天籁之音，他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拉住方灵玥的手
“灵玥，你醒了，你，终，终于没事了……”
“我……怎么了？”方灵有点懵，她的记忆有些混乱，一时竟没有想起来，只有一样印象深刻
“我好像看到我师父了。”
“你中了毒针，你，师父，救，救了你……”
巨大的精神和体力消耗下已是强弩之末，全靠他惊人的毅力支撑着，现在松懈下来后排山倒海般的疲惫砸向毓凌川，他的意识越来越恍惚，眼前交替闪动着黑白色的光斑，连说话都变得不太清楚。
“景淮，你怎么了？”方灵玥这才发现毓凌川的状态非常不好，面色如土，手指都在不停颤动。
“我……”
毓凌川想说自己没事，可刚吐出一个字，脑中突然发出一种尖锐的刺痛，随即铺天盖地的黑暗顷刻间将他吞噬。
方灵玥看到毓凌川的瞳孔骤然放大后又逐渐涣散，无声地动了动唇后，整个身体毫无预兆地向前倾倒下来。
“毓凌川！”

更了四楼，吞了两楼无语🙄

刚解了毒的方灵玥看到毓凌川栽倒，条件反射想去扶他，还是慢了半拍，落了空。毓凌川的额头重重磕在了床沿上。等把人扶到床上，已然昏迷过去。
御医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后，终于舒出一口气。方灵玥才知道，自己中毒后毓凌川衣不解带地守在自己身边，拖着那样孱弱的身体水米未进，在巨大的煎熬中还昏厥过一次。
毓凌川此时安静地躺在方灵玥身边，他憔悴不堪的面容与额头包扎好的伤口，像是有一把小锤子在敲击她的心口。慢慢的，指尖从他的伤口处抚过，划过挺俊的鼻梁和泛白干涸的嘴唇处，最后流连于那削瘦却依旧俊美的面颊。把头埋进他的颈窝里，手臂圈过他的胸膛感受到那单薄下砰砰跳动的心脏。
当毓凌川从昏睡中恢复些许意识，第一反应就是寻找方灵玥。身边似乎有一个软软香香的身体，是她吗？睁开双眼，侧头看去，小姑娘一手搂着自己的左手臂，废用蜷缩的手掌被她小心的用手撑开，掌心相对，温温软软的感觉从那里传来。
毓凌川看得有些痴，侧头的时间久了止不住咳了一声。就这一下，方灵玥立刻醒了，抬手覆上他的额头，幸好没有发热
“你感觉如何？”
“我……咳咳……”毓凌川这才发现自己一说话嗓子疼得如同沙砾磨着，皱眉清咳几声。
方灵玥起身倒了一杯温水喂他喝了几口，这才稍微缓解一些。
“我没事，你呢？让御医再来看看。”
“还说没事，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你比我更虚弱，你才是那个需要卧床休息的人好不好。”
方灵玥面颊微微泛红，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头上的伤口
“这里，还疼吗？”
本来还没注意，被她这么一说，毓凌川才感觉到自己额角那里火辣辣地疼。
“我的头……？”
“你刚刚晕过去的时候，磕伤了。都破皮流血了，幸好没磕傻了，吓死我了。”
毓凌川莞尔一笑，随即又想到那件事情，绷起了神经
“你才是傻了，为什么要挡在我前面？你知不知道那针有毒，你差点就……”
“我不知道，当时，也没考虑这么多。”
“你……”心脏狠狠跳动了一下，这个傻丫头真是连命都不要了，“如果不是你师父，你现在已经殒命了！”
方灵玥靠进毓凌川的颈窝，贪恋地蹭了蹭，“如果再发生一次，我还会这样做。”
有一股酸酸涩涩的东西堵住了喉咙，眼光热了，毓凌川你何德何能竟得到她如此的倾心相待。
看到他胸膛起伏跌宕，方灵玥赶紧终止了这个话题，亲吻他嫣红的眼尾，
“好啦，我这不是没事了吗，别担心了。对了，我师父，怎么走了，他有没有说什么？”
“你师父说他两日后会再来。”
这人的身法快到连夜风都追不上，这么重的毒更是说解就解了，连伤口都没留下，究竟是何来历。而且，他的容貌和身形……一连串的疑问再次出现在毓凌川脑中。
方灵玥想得却是，师父说两日后再来，如果他要自己跟他回去怎么办，该怎么才能说服师父让自己留下，他能接受毓凌川吗？
“灵玥，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师父为什么走得这么急。”
“你之前说你师父很厉害，我尚有些怀疑，现在看来他的确非同寻常。没想到竟还是男子，容貌也……惊为天人。”
不知道为什么毓凌川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那日灵玥师父看向自己的眼神里除了探究和疑问，还有一种克制的说不清的情绪。那样一双寒星般的眼睛有一种摄人魂魄的错觉。
“我早就说我师父长得好看吧，见过他的，没人不被他的姿容所倾倒的。”
“嗯，那样的男子，的确世间罕有……”毓凌川移开视线，长密的睫毛微微垂下，遮住了眼底的落寞。
方灵玥眼珠一转，立刻嗅出那淡淡的酸味儿，笑着用双手捧住毓凌川的脸转向自己，
“可我怎么就觉得毓凌川才是这世上顶顶好看的男子，谁都比不上。”
“真的吗？”黯淡的眸子随着这句话瞬间明亮了。
“真的真的。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每一样我都喜欢。”
方灵玥眉角含笑，清眸流盼，粉嫩的樱唇吐露出甘甜的气息，让毓凌川呼吸一紧。他暗哑着嗓子低声说道
“灵玥，靠近点，我想亲你。”
方灵玥也不含羞，低头吮上毓凌川拔干却依旧迷人性感的唇，贝齿轻扣，灵巧的舌头顺势纠缠在一起，辗转反侧，炽热缠绵，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在二人间弥漫开来，淹没在满是情意的热吻之中。
另一边，白沐然在替方灵玥用过毒的方式解毒后自知无法立刻带她离开，只能先行找个僻静之地把体内剧毒化解掉。只是，让他没想到这个毒这么凶猛，又或是他提前强行出关的缘故，行至一半只觉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气血翻涌，灵力时续时断，双目模糊无法视物，最终坚持不住从半空中落下，掉入一处山林的深潭中。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白沐然依然想到的是，
玥儿等我。

两日时光很快就过去了。方灵玥身体恢复很快，倒是毓凌川被这么连吓带惊地弄了一场，差点连床都起不来，但灾情刻不容缓，还有扳倒宁王后各种后续的事都等着他处理。这让毓凌川本就孱弱的身体更加雪上加霜，他强打起精神，每每让人把他绑在椅子上，又是腰托又是束带，这才“体面”的出现在众人面前。毓凌川对于上报来的每一件事，都经过深思熟虑，缜密调查，方才做出判断和命令。
而这些的代价就是每回都会遭受来自身体的抗议，像是和自己的身体经历了一场战斗，精疲力竭。尽管这样，毓凌川对方灵玥却越发的上心，几乎是时时都让她跟在自己身边，就怕她再有任何闪失。
“灵玥，你最近有些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毓凌川刚回到寝室，筋疲力尽地躺在躺椅上，连睁眼的力气都快没了，气息喘喘，刚解开束带后的腰像是断了一样，疼出一身冷汗，但他还是敏锐地发现方灵玥情绪有异。
方灵玥正给他按揉抽筋后白白嫩嫩的小腿，听他这么问，愣了一下。随后调整了神情，状似平常
“没有啊，我就是有点担心河堤的情况。”
一提到这个，毓凌川也是忧心忡忡
“宁王那时候暗中私自开矿，打造兵器，山体都被他挖空了，如今连日的雨水，泥土石块不断滑落下来，嘶～～”
“是不是很疼？”紧张地停下动作。
“还，还好。”毓凌川咬着后槽牙忍着，眉心拧紧，“我就担心，时间不够，到时候事情会很麻烦。”
很麻烦，何止是麻烦，这里的百姓虽说已经开始疏散，但还有很多世代生活在此地的人不愿离开故土，存了侥幸，迟迟不肯迁居。方灵玥很明白毓凌川的压力有多重。
方灵玥沉思了片刻，有一个想法冒了出来，
“之前我师父是不是说两日后会来？算算时间应该是今天。”
“嗯。”毓凌川不明白方灵玥为什么会提这个，“可惜，现在不是在抚定城，又逢灾情，否则可以在王府好好款待你师父。”
“我师父不会在意这些的。”
“我明白，只是，我这个样子，可以做的事情本就不多，想着尽力在这些事上表现的好一点，我担心你师父会嫌弃我这个废人，不愿……”
方灵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自怨自艾下去
“不许你这么说自己，毓凌川，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是个无所不能的大英雄。”
毓凌川拉上她的手指，用唇轻轻吻着，犹如一件稀世珍宝，语气中透着些许气虚，喃喃道
“我说的是事实，灵玥，在别人看来，除去摄政王的虚荣，我就是一个离不开人照顾的残废。”
“我才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喜欢就好。”
方灵玥小心地摆好毓凌川的腿，盖上已经用暖炉烘热的被子，仔细铺平四角
“你可是我方灵玥看上的男人，怎会不如别人。好啦，别想这么多了，等我师父来了，我跟他说。”
“嗯。”
嘴上这么应着，心里还是忐忑不安。毓凌川从没如此紧张和焦虑过，他怕灵玥的师父会看不上自己。
可是一整天过去了，白沐然并没有出现，一直到两天后。那天，趁着毓凌川在议事厅处理公务，方灵玥正在屋内收拾东西，准备一会儿去粥棚看看。只听屋外传来了侍卫的呵斥声，随后门被打开了，方灵玥转头一看，依旧白衣银发的白沐然出现在门口。
侍卫不明所以，以为是刺客，刚拔出佩剑，只见白沐然一挥手，一阵劲风刮起，几名侍卫统统被被甩出了三丈远。方灵玥一见连忙上前阻止，让他们统统退下。
几个月不见，乍一见到，眼眶瞬间湿润了，方灵玥奔上前亲昵地挽住白沐然的手臂，激动地喊了一声
“师父。”
听得这声，看到女孩蓄着泪意的眼眶，白沐然心头微颤，百日来的思念和情意占据了所有，哪里还顾得上询问她什么。只将一手搭上她削瘦的肩头，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看了一圈
“玥儿，你身体没事了吧。”
“我没事了，师父，玥儿好想你啊。”之前的担心在见到自家师父的那一刻统统抛诸脑后，只剩下小女孩撒娇的姿态，拉着白沐然不愿松手，
“师父，你这两日去了哪里？你看起来面色不太好。”
方灵玥觉得白沐然脸色有些发白，唇色也淡了不少，关心地询问。白沐然当然不会跟她说自己是如何在深山里熬过这几日的毒发，如不是实在无法行动，他也不会延迟了两日才来。直到今日终于化解了体内的毒，才匆匆赶来。于是，目光微闪敷衍道
“师父不过去别处办点事而已。”
“哦。”方灵玥眼珠一转，拉着白沐然的胳膊往桌边带，
“师父，我刚做了些糕点，你来尝尝。”
“玥儿。”白沐然拉住她，并没有坐下的意思，“你这次私自下山，差点酿成大祸，不要耽搁了，现在就跟师父回去吧。”

该来的还是会来，方灵玥暗暗定了定神，“坦然”地对上白沐然的眸子，晃了晃他宽大的衣袖，
“对不起师父，玥儿知道错了。可我真的很想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之前师父教导我这么多，我都一知半解。而这次下山后我看到了，听到了很多，也懂得了许多，并不是只想着下山游玩的。”
“也罢，既然你都见识过了，那现在可以跟为师回去了。”说着拉上方灵玥就往外走。
“哎，等，等等……师父。”
方灵玥一时情急，用力挣脱了白沐然的手。
“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想跟你说。”
白沐然疑惑地回头看她。
“还有何事？”
正在这时，得到消息的毓凌川立刻匆匆从议事厅赶来，被人推着出现在门口，恰好看到白沐然和方灵玥二人僵持不下的情景。

空气有片刻的安静，方灵玥率先反应过来，对正在打量毓凌川的白沐然说
“师父，他叫毓凌川，是玄霖国的摄政王，是我下山后认识的……朋友。”
“嗯。”白沐然收回目光，随意嗯了一声。
而朋友二字，让毓凌川骤然升起隐隐的不安，他疑惑地看向方灵玥，在对上她少安毋躁的眼神示意后，压下心中的不解。向白沐然微微低了低头施礼，语气恭敬。
“在下毓凌川，见过尊上。久闻尊上大名，今日得以相见，深感荣幸。在下略备薄酒，不成敬意望尊上赏光……”
“不必了。”白沐然不等毓凌川说完便拒绝了。方灵玥知道师父生人勿近的脾气又还在为自己偷下山的行为生气，不会给毓凌川好脸色，连忙打圆场
“我师父他从不饮酒。”
“原来如此，是在下唐突了。那就以茶代酒，多谢尊上救了灵玥，在下……”
白沐然眼角冷冷扫过毓凌川，重新打量起这个坐着轮椅的男人。此人虽然身体重残，腿脚俱废，但却生的俊雅出众，气宇不凡，颇有一番君临天下的王者之气。再看玥儿刚才与他眉目交流间流露出的感情，似乎不太像一般的“朋友”。想到此处白沐然不禁生出一股酸意，当即锐利的眼锋刮过毓凌川说道
“玥儿是本座徒儿，本座救她，何须你来道谢？大可不必多此一举。”
这话可谓说的相当不客气了，白沐然赤裸裸的敌意让毓凌川一怔，还没琢磨出其中的缘由和应对方法，只见白沐然已然牵起方灵玥的手向屋外走去。
“跟我回去。”
“师父，我……”方灵玥急了，她不想离开又不知道该怎么跟师父说。
“请留步，呃……”毓凌川也伸手去拉方灵玥，带起的惯性差点把自己给摔出轮椅。幸而方灵玥注意到他的举动，转身托住他倾倒的身体。
“毓凌川，你没事吧。”
毓凌川轻轻摇头。
“玥儿！”白沐然看向毓凌川的眼神如同万年冰峰飘雪，眸底卷起阵阵寒意。
方灵玥挡在白沐然和毓凌川之间，她此时内心很纠结，一边是悉心养育教导她的师父，一边是倾心相待的毓凌川，哪一个都是她不想伤害的人。方灵玥咽了咽口水鼓足勇气对白沐然说
“师父，我不想走……”
就在这时，门外疾奔而来一名校尉，神情凝重，来到毓凌川面前单膝跪地抱拳。
“启禀王爷，河口决堤了！”
“什么！”方灵玥和毓凌川异口同声惊呼。
没想到河堤还是撑不住，在这个节骨眼上决堤了，事情十万火急，毓凌川必须尽快赶过去查看灾情，但他又怕方灵玥被她师父带走，一时间天人交战进退两难。
“毓凌川，你先去主持大局，我马上来。”
“别走。”毓凌川低声说了一句。
“你放心。”
毓凌川心里七上八下的，只恨自己分身乏术，但灾难迫在眉睫由不得他儿女情长。毓凌川向白沐然告辞，让人推他出去，走时还回头看了方灵玥一眼。
方灵玥转头请求白沐然
“师父，我想一起……”
“不许去。”白沐然面色沉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师父，”方灵玥跺跺脚，急得眼眶都红了。“河水泛滥，百姓流离失所，生死一线，我做不到袖手旁观。”
“这是他们的命数，你去又能如何，为师早就跟你说过，顺应天命不得善改。”
如果是以前她或许会觉得师父说的是对的，但经过这段时间的所见所感，这样的话让方灵玥无法接受。
“我没有灵力，修不了仙，得不了道，我也阻止不了天灾，但作为一个人，我能救一个是一个。”
这是玥儿第一次顶撞自己，几个月的时光，白沐然觉得她变得不一样了，不再是那个跟在自己身边天真单纯的小姑娘，而是变得勇敢，倔强，永不低头。恍惚间，和记忆中初见的样子重叠在一起。
明亮的眸子闪着光，坚决对峙的样子让白沐然觉得玥儿是不是在期待自己能做点什么。
“倘若，我救了他们，你是不是就跟我回去？”
果然，方灵玥一听，立刻激动地挽上白沐然的胳膊，
“师父，你有办法的对不对，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白沐然看着她因为兴奋而微微发红的俏脸，有那么一刻他觉得玥儿还是依赖自己的，只有自己才是她无条件相信的人。白沐然甩开心底最后一丝犹豫，轻轻地点了点头
“走吧。”
二人出了驿馆，来到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老远就看到毓凌川已经在那里，周围跟着几个官员。雨越下越大，撑着的几把油纸伞已然遮挡不住，毓凌川下半身全都被雨淋透了。可他现在根本顾不上这些，他望着坡下的一片被河水浸没的民房，指挥众人疏散人员，抢救被困的百姓。
“毓凌川！”方灵玥向他奔去。
毓凌川听到声音转头看来，见是方灵玥，心里悬着的一角稍稍落地。转而又想到现在的情况
“你怎么来了，快回去等我，这里太危险了。”
“我当然要来，毓凌川，我师父或许有办法。”
其实方灵玥也不能肯定白沐然在面对这样的天灾时，究竟有什么办法。但师父说能救，她就相信。
毓凌川以为白沐然会有一些方法能减轻伤亡和损失，又或许他有什么灵丹妙药能救治百姓。当即向走过来的白沐然看去，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颔首致意
“尊上如有计策还请不吝相告，救救这里的百姓。”

白沐然没有说话，清冽的目光从毓凌川面上掠过，看了一眼已经汪洋一片的农田屋舍，最后落在方灵玥身上，与她对视一眼，浓密的睫毛下的眼梢似乎闪烁着一点奇异的幽光。
聚起灵力，白沐然脚尖轻点，凌空而起，虚立于半空中。只见他双手划动，在面前虚空画出一个闪着金光的印偈。随着他的动作，金印越来越大，渐渐向天空罩去。
白沐然周身的空气隐隐流动，衣袍和过腰如瀑的银发在空中猎猎飘扬，犹如神衹。

白沐然一手指印，一手捏诀，不过数秒，印偈越发明亮，而雨势渐收，慢慢的云开雾散，许久不见的阳光照射下来。
一众百姓看到如此情景，如同见到神仙降临普救众生，纷纷跪地磕头。毓凌川面露震惊看着这一切，原来这个男子真的不是凡人。毓凌川缓缓转头看方灵玥，小姑娘也是张着嘴一脸惊讶。原来只知道师父有御风，御水的本领，却没想到竟是这般厉害。
雨止住了，白沐然并没有停下。他御风而飞，来到河口上方，口中默念一段，流萤般的眸子越变越红，瞳仁赫然变成赤色，银发在身后无风自动，衬得面容妖艳而苍白。源源不断的灵力已到极致，只见奔溃的堤口犹如竖起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挡倒灌的河水。散落的沙土重新聚集覆盖，筑起一道新的堤坝，连山坡上滑下的泥石流都统统消失不见了。
大约一柱香时间，日出云散，河水退去，一切都恢复平静。白沐然收了灵力，缓缓从空中落下，刚一触地，心尖如被钢针刺穿似的疼，白沐然脚步一顿，不着痕迹地掩饰过去，闭了闭眼暗自运气调息吐纳。
方一睁眼方灵玥已跑到他面前，一双杏眼里是掩不住的崇拜
“师父，你好厉害！”
“你现在可以放心了。”白沐然虚弯了一下嘴角，抬起如铅坠着的手臂，没什么力气地把方灵玥被雨水打湿的额发撩到耳后。这时，方灵玥才注意到白沐然气息短促，脸色也变得惨白黯淡。
“师父，你还好吧？你看起来很不舒服。”
“无妨，只不过灵力消耗多了些，过会儿调息一下就好了。”
方灵玥不疑有他，稍稍放心。
“没想到尊上有如此法力，救万民于水火，在下替玄霖国的百姓多谢尊上救命之恩。还请尊上移步驿馆小憩片刻，好让在下略尽地主之谊。”
毓凌川惊叹于白沐然竟有呼风唤雨移山填海之能，上前真诚道谢。白沐然对他的示好毫不在意，神色淡淡地吐出两字
“不必。”
转而拉上方灵玥
“现在可以跟我回去了。”
“师父！”“尊上！”二人异口同声。
白沐然停下，转头看方灵玥，一言不发。
毓凌川挥退他身边的人，一个人留下面对。
虽然平时师父很疼爱自己，但当他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方灵玥还是有些胆怯的，
“师父，我……那个……我想留下。”
“为何？”
“我……”
“尊上，我与灵玥情投意合，我愿倾尽所有求娶灵玥，望尊上准允。”
毓凌川原本想留白沐然几日，找机会正式求娶，可现在这个情况不允许他再筹备了，只能表明心意。
虽然白沐然早就看出这个毓凌川对方灵玥的心思不简单，却没想到他敢在自己面前提出来，当即就阴沉了脸，面带不屑居高临下用刀锋似的目光狠狠剐着他
“就凭你？”
“尊上，在下知道现在说这些有些唐突，也知道自己身体重残，空有一个虚荣的身份罢了，本是配不上灵玥的。但在下实在无法控制自己对灵玥的倾慕之情，心悦她，想娶她。在下发誓这一辈子只会有灵玥一个女子，弱水三千 只取一瓢饮。”
“倾尽所有？包括你的性命吗？”白沐然赤色未退的眸中闪过一丝杀意。
“是。”毓凌川坚定坦然地迎上白沐然的目光，“哪怕黄泉路上，忘川河中，三生石旁，在下都心悦她，不怕，更不悔。”
“好，那本座就成全你。”白沐然掌中凝起一股灵力。
“师父！”方灵玥感觉到了白沐然滚滚的怒气，意识到师父不是在开玩笑的。她抓住白沐然的衣袖祈求道：
“不要……”
“他是不是欺负你了，竟然对你存了非分之想，为师这就替你清理干净。”
“不是的。”方灵玥摇了摇头，语气轻柔却坚定，“他并没有欺负我，我跟毓凌川是两情相悦。想请师父应允我留在这里，留在他身边。”
这样的回答，让白沐然如遭五雷轰顶，当初抽筋剔骨之痛也不过如此。连日来的心焦和牵挂，逆天而行，透支的灵力，都在这一刻轰然反噬。差点让他站立不住，宽大的衣袖中，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凸起的骨骼泛起青白。
白沐然都没有出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长而密的睫毛下，眼睛里似乎闪烁着奇异的寒光。许久才缓缓吐出几个字
“玥儿，你……方才，是在骗我？”
你明明答应过的，救了百姓就跟我回去的，为什么你要食言？
“我没有，师父。我想救他们是真的，我想留在这里也是真的。”方灵玥眼眶红了，她不是没看到白沐然惨白如雪，沧然戚戚的脸色，她也知道师父其实是有沉疴痼疾的，可她真的没办法逃避自己的心意，她想和毓凌川在一起。方灵玥跪倒在白沐然面前，“师父，求你成全。”
“灵玥。”毓凌川没想到方灵玥的师父会如此反对他们。又心疼方灵玥为了自己受这种委屈。他挣动了一下身体，想去拉方灵玥，却因为用绸带束在椅背上而动弹不得，只能睁大眼心疼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儿却无能为力。
白沐然看着面前的两人，胸中如同燃烧起一团火焰，燃尽所有的理智。脑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他不能再失去玥儿，一千年了，他已经等得够久了。现在这个男人要抢走他的玥儿，他不允许！绝对不行！白沐然的瞳仁又开始变得一片猩红，被衣袖遮住的皮肤上隐隐出现银白色的鳞状波纹，一股戾气在体内横冲直撞，直击天灵盖。

“玥儿，你私自下山，为师本已不予你计较，如今还执迷不悟，变本加厉。是为师平日对你太过纵容，让你觉得为师不敢责罚你了是吗？”
白沐然冷冽的目光卷起阵阵寒意，刮过跪在自己面前的方灵玥。
“徒儿不敢，徒儿只是……”
“不必说了，跟为师回去！”
“尊上！请您听我说，我真心想娶灵玥，此生绝不会辜负她的。”毓凌川见白沐然抓起方灵玥，心急如焚，不管不顾探过身子想去拉她。
“找死！”
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白沐然，广袖一挥卷起一阵劲风，毓凌川连着轮椅被掀翻在地，狼狈地压在木制轮椅下，刹那间，天旋地转几乎晕厥过去。
“毓凌川！”方灵玥大骇，猛然甩开白沐然的手往那里奔去。可是还没碰到毓凌川，就感觉腰间一紧，低头一看，一条赤金鞭子将她腰身缠住，随后身子腾空向后飞去，落入一个禁锢有力的臂弯里。
“你放开我！”
白沐然抓着方灵玥，指尖一道白光在激烈抗拒的方灵玥额角闪过，只见方灵玥目光一滞，立刻失去了意识，软倒在他的怀里。
白沐然抱起方灵玥，绝诀地看了不远处的毓凌川一眼
“本座绝不会让玥儿跟着你。”
说罢，抱起方灵玥原地一转，消失得无影无踪。
“灵玥！”毓凌川奋力撑起上半身拖着瘫废的下身在泥土里挪动，眼睁睁看着两人消失不见，痛苦地嘶吼一声。暗卫夜风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毓凌川身边，想要将他扶起。毓凌川一直梗着脖子看向方灵玥消失的方向，全然不顾抽搐的身体，直到一抹鲜红从嘴角涌出，最终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当方灵玥再次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席天青色的帐顶，她眨了眨眼，等混乱的思绪再次清晰起来，突然意识到竟回到了青灵峰上自己的卧房内。
毓凌川！
一想到此，方灵玥招来被子一骨碌从床上起来，就要往屋外走。可用力拉了拉门才发现房门已从外被锁住，无论她怎么使力都打不开。急得方灵玥拼命拍门喊人
乓乓乓～～
“有人吗？有没有人啊，放我出去！”
可是，她喊了半天都没有得到回应。
无奈，方灵玥只得坐到桌边的凳子上，心里七上八下的，焦急不安。这次，师父把自己强行带回来，也不知道毓凌川怎么样了，他当时摔得那么重，会不会受伤？越想越担心，正想起身再试试能不能把门弄开，谁曾想门外却有了动静，只听咔嗒一声，锁开了。进来一个端着托盘的侍童，看到坐在桌旁的方灵玥，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走过去把饭食放在桌上
“小师姐，你醒啦，吃点东西吧。”
“师父呢？”
“我不知道。”小侍童摇头，“师尊昨天把你带回来后，交代了要好生‘照看’你后，就没见过他了。”
什么照看，明明就是想把她关起来。方灵玥顾不了这么多，站起来就要走。小侍童连忙拦住
“小师姐，师尊说了，不让你出这个房门，让你……”欲言又止。
“让我什么？”
“让你好好反省。”小童低声说道。“而且你就算出了这个屋子，也出不了院子，师尊布下结界了，你就听师尊的，乖乖认个错吧，好不好。”
方灵玥颓然地坐下，师父这是真的生气了。可是，毓凌川怎么办，他找不到自己，一定会急死的。
小侍童又劝说了几句便离开了，留下方灵玥一人在屋内呆呆坐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再一次打开了，白沐然走了进来，看到方灵玥双臂抱膝坐在靠窗的榻上萧瑟地望着窗外，又看了一眼桌上丝毫未动的饭菜，眉头轻拧
“为何不吃饭？”
方灵玥还以为又是送餐的小童进来了并未理会，突然听到白沐然的声音，陡然回头，蹦下榻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跑到白沐然面前，焦急万分地问道
“你把毓凌川怎么样了？他没事吧！”
白沐然没想到他牵挂了这么久的女孩，耗尽灵力去保护的女孩，在见到自己的第一面出口关心的竟是别的男子，那感觉如同被从天而降的一张巨网罩住勒紧，刹那间的窒息感使他说不出一句话。
“师父，徒儿求您，别伤他。”
通红的杏眼里蓄满了泪水，一滴一滴沿着面庞淌落，像是岩浆灼烧着白沐然的心。可惜，玥儿的眼泪再也不是为自己而流了。白沐然咬着口中的软肉，直到尝到了血腥味，好不容易才挤出几句话
“我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如果那一下没摔死他的话，就算他命大。”
闻言，方灵玥松了口气。幸好，在自己昏过去后，师父没有再对毓凌川怎么样。
“你就这么担心他？”
“我喜欢他，师父，我想和他在一起。”方灵玥抽泣着说。
“他究竟有哪里好，一个手脚俱残的废人，值得你为他这样。”白沐然极力克制着自己随时要爆发的心魔，每一字都像一把利刃狠狠刺进他的心，鲜血淋漓。
“毓凌川不是废人！我不许你这么说他！”方灵玥听不得任何诋毁毓凌川的语言，发红的杏眼瞪得圆圆的，出口怒驳，“他心怀天下，勇敢坚韧，他在我心里就是世间最好的男子！”
这句话重重击打在白沐然的胸口，让他五内俱损，当初剔除仙骨时也不过如此。毓凌川是最好的男子，那我呢，我又算什么？
空气每一秒都在无声的绷紧，抽空，犹如利爪攫住他的心脏和肺，生生压出爆裂的血丝。
“我绝不同意，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这一世，下一世，生生世世你都要留在这青灵峰上！”
“师父！”
不再理会方灵玥，说完这句，白沐然甩袖走出了房间。在关上门的那一刹那，白沐然全身都分崩错骨似的疼着，已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步子，踉踉跄跄地往回走。在一处回廊内，再也坚持不住，单手撑在廊柱上，躬下身，胸口一滞，赫然喷出一口鲜血，砸在地面上，炸出几朵血花，眼前一黑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