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还是主要在lof上连载，因为那边发文比贴吧便捷。现在开始施工把已有的内容搬运过来。首先贴一个阅前指南（见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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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再多嘴几句删文、改文的原因。
初次写的时候是看完番又找不到粮、冲动之下进行的创作。并且因为追番时的私心，落笔时设定业渚双方是双向暗恋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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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中间间隔一段时间没有产出后，大脑就冷静了下来，再次刷完动漫后觉得渚那个时候应该没什么多余的心思，于是改了设定。以这个设定为前提，所有的内容都要推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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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上当时冲动产出，对作品的了解分析不足，比起续写倒不如说是个人yy产物（虽然现在也是啦，但自认续写得比之前自然一些嘿嘿），甚至有一些设定上的纰漏（比如之前没看剧场版导致时间线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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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就是几年前的文字现在看着很羞耻，超羞耻。于是改文重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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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2020年初次动笔已有四年，中间间隔了一年未写；重新捡起来改文重发后，又断更了一年半。两次都是掉入新坑于是上号找粮，继而发现有不少曾经等待过的评论。在惊喜之余更是感到愧疚，现在已经不敢插“一定要完坑”这种flag了，我承认我就是个三分钟热度的人呜呜。但如果有人愿意看，我想自己还是能坚持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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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趣使然的创作居然能够得到陌生人的肯定，属实荣幸。再次感谢每位看文的朋友。如果有什么不足之处，也请指出、包涵。感激不尽。

01.上岗
　　“同学们，你们好。我是担任你们班主任的实习老师，潮田渚。”
　　柔顺的蓝色短发，娇小的身材。潮田渚站在黑板前，笑容里是对职业生涯的满满期待。
　　但是……
　　“什么？实习生？”“真的假的啊？”——这样的声音。
　　“这是女的吧？”“把他裤子脱了吧？”——和这样的声音。
　　“你还是初中生吧？”——还有这样的声音……
　　虽然初中毕业后的确没长高……虽然学生们个个比自己高大……
　　可为什么会是这样啊……
　　混乱的教室。地面上的罐头、纸屑，桌椅上用黑色记号笔画上的乱七八糟的符号，墙壁、黑板上意义不明的文字，就连天花板上都洒有红色的颜料。学生们顶着千奇百怪的莫西干头，表情凶恶不怀好意。
　　“上、上课铃响了，请回座位坐好……”被学生居高临下地包围着的潮田渚被迫收敛了对工作的热情，有些为难地开口组织纪律，努力尽到老师的职责。
　　学生们没有听他的，倒是在熙攘间散出一条小过道，有一名学生走过来，向他伸出手。
　　衣领……被抓住了。
　　潮田渚有些怔神，觉得自己那一瞬间“这个孩子是要跟我握手吗”的想法属实惊为天人。
　　“别命令我们。”面前高大的学生阴沉着脸，带着几分恐吓，“小心我杀了你。”
　　周围是毫无顾忌、肆无忌惮的嘲笑。
　　潮田渚感受到了来自学生们不屑且汹涌的情绪。
　　这种恶意阔别已久，但还是叫他熟悉不已。他甚至还因此分心思考了别的问题。
　　在这种气氛中，潮田渚原本略带紧张担忧的表情彻底放松了下来。保持着领口被攥住、身体被迫前倾的姿势，他这种放松的状态毫无由来，十分诡异。
　　在潮田渚的视角里，学生渐渐安静，有人甚至在无意识间露出了备战的状态。
　　这个一米六……不太对劲。
　　生活平稳，做过的最叛逆最糟糕的事也在飙车逃课、敲诈勒索、聚众斗殴范围内的高中生们，并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杀人”。对他们来说这不过是一个撑撑场面、提升威慑力的词而已。
　　“杀了我”吗……
　　“杀了我”啊。
　　这句谁都听过的，很普通的台词，对我们来说，却是赋予勇气的咒语。
　　潮田渚嘴角微勾，眼神甚至有些怀念。他松开了手中的点名表，接着两手相击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骤然响起。
　　——是他惯用的猫骗。
　　毒蛇悄然绕至目标身后。他伸手钳住猎物下颚。扭脖，锁喉，白皙的手指尖抵上颈动脉。
　　凛冽的杀意盛满了那双蓝色的眼眸，暗暗散发着捕食者的幽光。
　　手中的少年不住地颤抖，发出惊愕的喘息。周围的学生僵直着一动不动。
　　这是被吓到了吗……
　　潮田渚收敛气息，拖来手边的椅子，轻轻按住小同学的肩膀，让他坐下。
　　“希望你们杀得了我，”他看着面前因为坐在椅子上而滑入自己视平线以下的学生，面上笑意轻松，“在毕业之前。”
　　窗外照进来的光打在了他的身上。方才那几乎要把人洞穿的可怕杀意，已经在这个混乱的教室里消失得干干净净，似乎是什么集体幻觉。椅子上的学生还没回过神来，面部的肌肉仍在微微抽搐。
　　潮田渚转过身，弯腰拾起地上“极乐高中 3-5”字样的点名表，走上了小小的讲台。
　　“请坐好，”潮田渚的眼眸微眯，看着台下的学生们，神情十分柔和，“开始上课了。”
　　*
　　渡边信坐在最后一排，身体紧绷，望着讲台上语气温和的蓝发小个子教师，有些晃神。
　　刚才那是什么……怎么突然就被抓住了……
　　“渡边同学，”潮田渚敲了敲黑板，“不清楚的地方记得举手提问，不要一个人悄悄走神。”
　　啧。渡边信内心十分不满，但想起自己动脉被抵住时的感觉，还是应了一声。
　　“……是。”
　　接着就看见台上的教师无声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始终带着渡边信甚少遇到的包容。
　　但叛逆期的孩子是会记仇的。渡边信才不会被这个诡异新教师的温和表象欺骗。
　　……别冲动，你现在可能还打不赢他。渡边信在心里安抚着自己躁动的情绪。
　　再怎么年幼的生物，心里都会存有一份对未知的强大的恐惧和警惕。这是求生本能。
　　潮田渚在板书时分神想着。
　　虽然“求生”这个说法有些夸张，但这就是这群孩子们现在能安静下来的原因。
　　虽然对吓到了学生感到抱歉，但要是能换来这样相对轻松的授课环境，潮田渚还是很愿意的。
　　当然，他也很清楚台下没几个人在听他讲课。他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默默地再次放慢讲课速度。
　　要怎么教他们才好呢？
　　来上班之前，理事长就把三年五班的相关资料交给了他。
　　这是一个和当初E班差不多的地方，但又有些许不同。
　　相同之处在于他们都是被校方单独划分出来的、几乎放弃教育的班级。不同之处在于，五班的学生并不像最初的E班那样任人宰割。
　　或者说，三年五班的学生处于极乐高中的食物链上层。
　　这个班级的孩子们大多有着显赫的家庭背景，虽然几乎被各自的家长放弃，但仍然不可招惹。同时，在长时间的“被放弃”中，这群孩子自己也开始自暴自弃了起来，抽烟、喝酒、打架、四处招惹是非。
　　极乐高中是男校，但因为有这样的一个班级存在，其他的学生就显得相当守纪。因为一旦被校方认定无药可救，就会被流放到五班。据说以前曾有人被调到五班，最后是以此人主动提出的转学而收场。
　　潮田渚不清楚那位转学的学生遇到了什么，也不清楚这传言是真是假，但无论是校方的立场还是流言蜚语都不是他要考虑的。让五班的学生们好好听课、顺利毕业，才是他的任务。
　　我的职业未来就绑在你们身上了。
　　潮田渚转过身，让一位很难得的、一直在听课的学生起立：“田中同学，请上台解答一下黑板上的这个问题。”
　　田中大辅在众人的目光下僵直着身体，走上讲台，接过潮田渚递来的粉笔，一字一句地写下解答。
　　“非常正确。”潮田渚露出笑容，并不吝啬自己的满意与表扬——即使这是一个只要听了课就能解答的问题，“请回到座位上。”
　　田中大辅却有些不自在。这还是他来这个学校以来第一次被老师夸奖。他不太自然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潮田渚继续授课。为了能让更多学生听懂，他讲课的速度相当缓慢。下课铃打响时，也不过讲了些基础知识。
　　“我们班的班长是哪位？”潮田渚布置完作业，放下课本与粉笔，朝学生们发问。孩子们相互对视，虽然没说话，但眉目间全写着“没有”。
　　潮田渚有些哭笑不得，正要开口说话时发现后排举起了一只手。是渡边信。
　　“我是。”
　　潮田渚环顾四周，没有学生提出异议。
　　哦，对。渡边同学大概就是班内老大一样的存在，他是班长也说得通。
　　“好的。那么午休时间暂时请渡边同学代替数学课代表一职，麻烦帮老师收下作业，放到办公室去。”
　　渡边信的点头应下后，潮田渚带着东西离开教室。一出门就看到了几位对着五班教室自认隐晦地探头探脑的教师。潮田渚差点笑出来。
　　“小林老师？您在干什么？”他朝同一间办公室、并且教授五班国语的小林勇询问。后者用异样的眼神盯了潮田渚一会，自知失礼，抱歉地对他笑了一笑。
　　“没什么。上班的第一节课，辛苦了，小渚。”
　　“没有的事，学生们都……”潮田渚把“很懂事”几个字咽了回去，勉强接完自己的话，“挺好的。”
　　“那、那就好……”意识到潮田渚的停顿，小林勇尴尬地朝他笑，“还有一会儿才上课，先去办公室休息一下吧。”
　　“啊，好的。”
　　在办公室的短短几分钟里，就有好几位老师过来串门，状似无意地用“五班的学生怎么样”这样的问题询问潮田渚。后者统一回答“挺好”。
　　潮田渚大概知道了他们看自己时目光诧异的原因。
　　我可能是这三年来唯一一个初次进入并毫发未损地从五班教室走出来的教师。潮田渚双手捧着水杯默默想着。
　　“快上课了。”小林勇站起身来，收拾着课本等物件，向各位告别后前往了五班。其他老师也纷纷告别。
　　潮田渚嘬了一口白开水，默默润着自己的喉咙。
　　我呢……？我干什么比较好呢？
　　在得知工作分配时，潮田渚异常兴奋，然后依照领导说的“这个班级的基础比较差”，在假期就针对性地完成了大半的备课工作。虽然想象与现实的差距有些大，但也就是再次放缓教学速度的事，还可以应付。所以，作为数学老师来说，目前还没有问题。
　　……那么，作为班主任呢？
　　这虽然是一群不服管教的学生，但面对未知的、外表满是迷惑性的危险人物，孩子们齐齐变作毫无反抗能力的小猫，一边警惕，一边不得不服从。
　　——浮于表面的服从。
　　潮田渚看得出他们眼里的惊惧，也能挖掘出深埋其中的战意。这群孩子满心都是不服气。只是有种不知道从哪培养出的直觉，叫他们选择了暂时蛰伏。
　　潮田渚有些兴奋。
　　激发学生的战意，再将其驯服，让这战意为己所用——这是他的追求。
　　为了达到他的追求，潮田渚需要找到对应的途径。
　　PLAN A。
　　潮田渚盯着白开水蒸腾出的热气，朝杯里吹了吹。他腾出一只手去翻学生信息，把目光默默放在了“渡边信”的这一页。
　　面对团体目标，要从领头人入手来下第一刀。
　　擒贼……要先擒王。
　　杀手先生在热气腾腾的白雾里勾起了嘴角。

吃到了！

02.课后
——————
　　但潮田渚最终还是选择了另一种方式。
　　PLAN B，持续搜集情报，不急于下手。
　　他的情况与杀老师不同。对于杀老师来说，稚嫩的学生们哪怕下死手也于它无用。可潮田渚没有这种本事。杀老师通过学生的暗杀来了解学生，但潮田渚只能先了解学生，然后激发、引导杀意，从而帮助学生向前，最终达成自己的追求。
　　潮田渚必须先与学生建立正常联系，慢慢了解学生，最好在了解过程中让部分学生树立与他一致的目标，让这些学生的自我成长带动他人，达到与自己“里应外合”的效果。
　　但“建立正常联系”这一点，放在昨天刚刚立威、现在还让学生有点发毛的自己身上，似乎稍显困难。
　　潮田渚闭了下眼。虽然对现状有些为难，但他还是不后悔自己吓唬小朋友的举动。毕竟——
　　“他们今天真的很配合！潮田老师做了什么才有这种效果的？”担任英语老师的服部健次情难自制。
　　“叫我渚就好了。”潮田渚冲他笑，“其实也没什么啦，他们都是很不错的孩子。”
　　几人神色各异。
　　“老师。”渡边信抱着作业本，径直走向潮田渚。后者起身接过，道了声谢：“辛苦了。题目都会写吗？”
　　“不会。”高中生少年语气僵硬。
　　“没关系，之后会讲的。去休息吧。”得到了预料之中的回答，潮田渚表情很自然。渡边信点头离开。
　　“那么我就先看作业了。”潮田渚说道。几位老师自觉离开，在一边嘟囔“居然写作业了”之类的话。
　　潮田渚看的速度很快。倒不是他在向那位20马赫的章鱼靠近，而是很多作业本上几乎只抄了题，他连勾都不用划，写上日期就可以。哪怕他还在作业本上画上简单的笑脸以示鼓励，看完所有作业也不过十来分钟。潮田渚回忆了一下，全班都抄了题这件事还是值得夸奖的，其中写了解答的有7个，写对的……有3个。
　　哇，有3个诶。
　　潮田渚不知该笑还是该哭。他整理好作业，靠在椅背上沉思着。
　　被抓住衣领时，他对学生的表情进行了粗略观察。他有些疑惑。
　　五班同学为什么对教师有如此强烈的恶意——虽然这恶意应该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自己看上去很好欺负的影响，其浓烈程度也有些不正常。
　　就好像自己与他们不是师生关系，而是恩怨已久的阶级敌人。
　　潮田渚低垂着眼，遮住自己的眼神。
　　暂且抛开学生这莫名的敌意，潮田渚眼下面对的问题是，该如何让这群学生意识到他们“德不配位”的现状。
　　当年的E班处于“弱者”的地位，挑起他们的好胜心、激励他们向高处发起冲击、努力成为“强者”便是最好的教育方法。但从极乐高中其他人的表现来看，五班在明面上已经是“强者”。
　　不需要努力学习就已经站在学校的优势地位。那么还学习什么？只要吃喝玩乐就可以了。
　　但这轻易得来的优势地位浮于表面。潮田渚都不忍心向他们揭露其他同学眼中的不屑。
　　所谓强者，不是四肢发达、家世显赫就足够。他们看似无人敢惹的地位不过是摇摇欲坠的琼楼。
　　可怎样才能让这群小孩明白呢？
　　潮田渚目前还想不出合适的方法。他抱起作业本走向五班教室。
　　教室里没什么人，也不知道这群小孩又去哪撒野了。潮田渚把作业本放在讲台上，看着混乱的教室若有所思。
　　五班除了必修主课，比如国语、数学等一般考试必考的科目外，其余的课程都被校方默许不去参课。
　　潮田渚认为所有课程都具有不可或缺的教育意义，但他暂时没有让这些野孩子乖乖听课的方法。他吸了口气，在教室里仅有的几位学生面前收好自己的无奈与叹息。
　　再等等，总有机会的。潮田渚这么告诉自己。
　　——他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

　　极乐高中是私立男高，校区前前后后进行过几次扩建，布局上也做了许多改动，这就导致最初的旧校区一块十分偏僻，连清洁阿姨都很少过去。
　　潮田渚在下班后还在琢磨学生们的事情，并且把整个校区走了一遭，直到来到这里。
　　——这是个好地方啊。他眼睛一亮。
　　无人打理、长势肆意的草木，堆积成一片的沙土砾石，生有锈斑的钢管，还有废弃的空楼。是个非常适合真人CS的地方。
　　……不过，我想这些做什么呢。潮田渚无奈地笑了笑。
　　声音就是这时传来的。
　　初中毕业后，杀手先生就未曾进行暗杀技能的学习，但他并没有让已经习得的能力变生疏。尤其是他的五感，在有意锻炼下变得更加敏锐。
　　潮田渚几乎是瞬间就判断出了声源的位置。他悄悄地靠近，隐匿气息。
　　是五班的学生和一些没有穿校服的人。从长相和打扮上看，潮田渚猜测是街头混混。
　　他们分成明显的两个阵营。混混们手上拿着钢管木棍，学生们也不逞多让。气氛剑拔弩张。
　　潮田渚觉得这事是不能好了。
　　混混群里站在最前方的那个人染着张扬的红发，讲话间的每一个神态都带着不曾经历社会毒打的狂放意味：“学生仔们，鹰字会给你们一个机会，跪下来给爷爷磕几个头，就勉强放过你们。”
　　……这是成年人吧？至于鹰字会……名字挺唬人，但好像没听说过。
　　杀手的心态就像是在看一场喜剧。
　　渡边信站在五班学生的最前方，木棍搭在肩上。他勾了勾嘴角：“别叽歪了。菜鸡也会死于话多的。”
　　潮田渚眨巴两下眼睛，被学生垃圾话惊了一下。没想到他的学生还挺……挺能说会道的？
　　这话拉仇恨的效果很好，对方明显被渡边信激怒。红发小哥挥了下手，混混们齐刷刷举起手中的武器。
　　“不要打架喔。”潮田渚这时才走出藏身地，“发生斗殴事件的话，老师我会很困扰的。”
　　是那个诡异的初中生教师！渡边信瞪大了眼。潮田渚朝两方人马走进几步，面带笑容：“还是把东西都放下吧。”
　　“哈？哪里来的杂鱼？还老师？”红发皱着眉，拿起钢管居高临下地指着潮田渚的脑袋，“初中生吧你？滚远点！小心我杀了你啊！”
　　“杀了你”。
　　五班的学生们还记得那个场景。这几个字就像是什么开关一样，让这位身材娇小、气质温和的老师瞬间变了一个人。
　　他们心里有些发怵，但又莫名兴奋。
　　——果然。
　　这位一米六的小不点教师无声地笑了笑，然后在众目睽睽下瞬间夺走红发手中的钢管，反手指向后者咽喉。
　　红发看见了他脸上温和的笑意，也看见了他蓝色眼眸中涌动的暗沉的东西。
　　这个小混混所处的“帮派”籍籍无名，其本人也没有见识过所谓的杀气。但被这样无形的气场包围着，他本能地感知到了危险。
　　“杀人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请不要在未成年学生面前随意说出这样的话。”这个矮小的教师还在面带笑容地教育着，周身的杀意却高调得很，让他的笑容都带上了胁迫意味。
　　学生们悄悄打了个哆嗦。
　　……似乎比上午那次还吓人。
　　渡边信产生了错觉。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的颈动脉仍然抵着体温冰凉的手指。
　　潮田渚一点一点收敛了杀气，最后甚至弯了下腰，把手中的钢管轻轻放平在地上。
　　“我一个班主任，实在不能接受学生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打架斗殴。”他这么说，“要不，你们还是和我打吧？可以一起来喔。”
　　红发轻蔑一笑：“哪来的初中生？真猖狂啊。”
　　刚才的大概是误打误撞。一个手无寸铁的小矮子还敢挑衅人，那就做好挨打的准备吧。
　　混混们一拥而上。
　　*
　　五班的学生们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混混们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腹部、胸口、颈部都在作痛。而潮田渚站在一边，面色柔和。
　　“那么今天就到这里，虽然痛了些，但不会有事的。各位请回吧。”他微笑着对混混们说，然后转过身看向自己的学生们，笑容变得无比虚伪，莫名瘆人，“把东西收拾一下，放到教室里去。”
　　学生们迷迷糊糊地拾起掉落在地的武器，跟在班主任身后回到教室，依次把东西放好。然后乖乖巧巧地坐在座位上，乖乖巧巧地听渚老师训话。
　　性格使然，潮田渚根本说不出严厉的话。但他显露出的身手就是最好的震慑。
　　让校方头疼的五班学生们，在小矮子班主任的注视下，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写完了八百字检讨。
　　——哪怕写的东西乱七八糟。
　　带着厚厚的检讨书回到家的潮田渚揉了揉额头。
　　好吧，就这样吧。他想。虽然不是理想中温和的方式，但好歹也让学生们听话了些。
　　只要能安静听课，就能学到东西，就能有更多让他们相互了解彼此的机会。
　　渚老师再次拾起热情，畅想美好的职业未来。
　　*
　　渡边信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作业本，上面尽可能工整地抄着三道数学题。
　　抄了题又怎样。还是不会写。他把笔一放，坦坦荡荡地走神。
　　那个诡异的老师……叫潮田渚是吧？哦，他让我们喊他渚老师来着。套近乎吗。
　　啧。不管了。
　　渡边信拿出手机。
　　五班是有班群的，除了群里没有老师、日常聊天内容以机车酒吧为主以外，没什么特别的。但今天有微妙的不同。
　　【高桥友树】：田中，可以讲下数学作业怎么写吗？
　　【田中大辅】：我可能不太会解释。你先看下我的？
　　【田中大辅】：［图片］［图片］［图片］
　　渡边信点开照片，是家庭作业。他照着样子抄了下来。
　　这是什么东西……教过？我怎么不知道？说到底我为什么要写啊。
　　渡边信抄完作业后就忍不住生闷气。
　　为什么会生气呢？
　　涉世未深的少年想不明白。却又隐隐意识到什么。
　　“原来我这么差劲”。
　　丝毫不在意少年人在学习上的自尊心与逃避心理，武力值不正常的老师用三道据说“十分简单”的数学题，把少年逼入死角。
　　——逃无可逃。

04.警察
——————
　　“你值得”。
　　能被这样肯定的人应该相当幸运。毕竟遇到一个欣赏并信任自己的人实在不是易事。
　　但潮田渚并不是在肯定五班学生们的什么能力。他只是想告诉学生，没有谁能剥夺他们作为未成年人的权利。
　　更何况是像“被保护”这样的、划分为成年人们社会职责的权利。
　　但谁会在意这么多呢？这可是一句只听表面就让人心生喜悦的话。
　　“你值得”。
　　肯定的话语哪怕再简单也能为人灌注磅礴力量。当被肯定的是长期没有获得正面评价的人时，这种力量就更加汹涌。仿佛久旱的土地再逢甘露，一夜之间便钻出青草。
　　至于践踏草坪者——成年人的责任就是将其驱逐。
　　*
　　学生们在写挑战书，由渡边信执笔，潮田渚被围在中间作顾问。
　　“看作业的时候我就想说了……咱们班的字实在是……”渚顾问不仅不帮忙还温和地阴阳怪气，“人才辈出。”
　　渡边信的笔尖抖了抖，划出一条道来。在同学们的憋笑中拉来了高桥友树：“他呢。”
　　潮田渚回忆了一下：“高桥同学吗？确实，他的字是很漂亮的。”
　　被围在人群里当面夸奖，高桥友树与渡边信短暂对视一眼，有点不好意思：“那、那我来吧。写什么？”
　　“今天下午六点决战。滚来老地方挨打。不来是孬种——这样。”
　　没见过写挑战书这种大世面的潮田渚动了动眉毛：“我先说好。这事解决以后，谁讲话不文明就跟我去幼儿托管所做礼貌用语辅导。”
　　“……知道了。”
　　*
　　下午六点，鹰字会如约来到旧操场，个个手持武器，却没在这看见半个人影。
　　“哈？怎么回事？”红发皱着眉，“不会吧？没敢来？”
　　他大喊了几声类似于“学生仔出来挨打”之类的话，只听见了自己的回声。
　　“啧。一帮孬|种。”
　　“对不起——”一道温润的嗓音从远处传过来。红发偏头去看。
　　来人是潮田渚，他挥着手往这边跑：“对不起——我来晚了——”
　　鹰字会成员们顿时有些骚动。开玩笑，昨天被打的地方现在还疼着。
　　“怎么是你？老师来打架？不是五班那群学生仔吗！”
　　“请不要这么说，我的学生可不会随便打架斗殴的。而且我也不会。”潮田渚来到他跟前，“和您有约的是另外的人。”
　　——警车开来了。
　　潮田渚正是因为找警察才稍微晚到了些。
　　“那么，木村君，麻烦你了。”
　　“不麻烦。这不是给我送业绩吗。这帮滑头可是扰乱治安很久了，这次带着武器进校园生事，可算是叫我们抓了个现行。”木村正义朝潮田渚笑了笑，让同事们擒住混混。
　　“说起来可真是好久不见了。这七年你还是第一次主动联系我呢。”
　　“别把我说得那么无情，明明每次你发消息我都认真回复了。”
　　木村正义大惊：“哇！你这话就像是在说我无理取闹！”
　　“……正式入职以后，木村君确实活泼了很多。”
　　“哈哈哈。”木村正义挠了挠后脑勺，“毕竟才上岗，总想着让自己严肃点，结果给憋坏了。说起这个，你和业提前去了后山吧！居然在黑板上乱涂乱画增加我们的打扫负担！教师同志，你要管住业同志的手才对！”
　　“这话……好像我说了他就会照做似的。”
　　“本来就是啊！他不是一直很顺着你吗？算了，反正我们也打扫完了。啊对，千叶的眼睛现在还罩着呢！也不知道他这发型到底怎么生活的……”
　　木村正义还在继续叨叨，潮田渚有一茬没一茬地接话。好在对方只是闷久了想说说话，并不在意他的心不在焉。
　　“我该走了。”混混都被拷上了警车，木村正义也转身上了驾驶座，“再见啦小渚！下次聚会记得拉上业一起！”
　　难道业真的很听我的话？有吗？潮田渚挥了挥手，对自己的记忆产生怀疑。难道平常捉弄我最起劲的不是他？

　　*
　　托人解决了鹰字会的事，潮田渚觉得五班的学生们开始有了走向正轨的趋势。
　　啊，也是。木村同学带人过来的时候，他们也在边上看着的。
　　潮田渚不知道在一旁观看了鹰字会被警察带走全过程的学生们都思考了些什么，但目前看来，结果是好的。
　　潮田渚不认为读书是人唯一的出路。但他希望学生们能明白，继续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是绝对找不到光明大道的。
　　好一点的情况是当个富贵闲人；最差的情况是一副手铐一扇铁窗。他们目睹的便是后一种，而混混们的所作所为，也许恰好是他们尝试过或者试图尝试的。
　　孩子们在自主意识下走出叛逆的第一步时，诱因往往是教育的不到位。他们可能觉得这很“酷”，或者只是想吸引别人的注意。
　　叛逆的孩子有很多，但孩子有了叛逆的苗头后，长辈的反应至关重要。
　　如果意识到严重性，开始在孩子身上投放注意力与适当的关心、教育，那么皆大欢喜，这会是一个经历过错误，但最终成长的孩子。
　　如果无动于衷甚至根本没有察觉？这样的结局十分多样，可往往不是好结局。比较常见的，就是孩子从此走上歪路，难以回头。
　　做坏事能让人产生刺激感。虽然首次尝试没能让孩子受到关注，但这样的精神刺激，就连成年人都难以拒绝。
　　堕落是必然。
　　潮田渚希望这次的事件能为他们敲响警钟，永远不要走到入狱那一步。
　　在铁栏杆里哪怕只睡了几天，出来后都难免被人排斥。要是严重些、在里头呆了几年，出来后必然与世界脱节；又或者提前偷跑出来、四处逃窜，像只老鼠一样躲在暗处，生怕被人发现。
　　这不会是任何人想要的未来。
　　可是要怎么做才能不走上这条路？
　　高中荒废了两年，甚至初中的知识也零零碎碎。没什么显著的长处，不能用以生计。这样的自身条件，让人怎么相信“努力一定会变好”？
　　就算努力了，来得及吗？
　　或许来不及。也或许来得及。
　　可是他们不需要衡量自己努力的性价比。
　　潮田渚希望孩子们明白，就算努力后没有好的收获，就算失败了被人瞧不起，他们为了爬出深渊而前进的每一步都是无价的。未来的结果不属于他们考虑的范畴，此时此刻，潮田渚只希望孩子们能够意识到“老师在这里，不用怕”。
　　他希望自己能像当初的杀老师一样，打破这群孩子所遭遇的、并不合理的“常规”，让他们重新找到方向，获得勇气。
　　像是深渊里的光，渺小微弱，却难以忽视。从此深渊中的人每走一步，都忍不住向光芒靠近。
　　现在的潮田渚就是学生眼中的那道光。他好像捉摸不到，又好像伸出了一只手，死死抵在他们背后。
　　不会再下落了。学生们清楚。
　　有人在后面断后，而我只要往上爬。
　　*

　　“五班学生开始好好听课了”。
　　这样的消息瞬间就在教师间相传。教过五班的老师们更是觉得神奇。
　　“小渚是怎么做到的呢？”小林勇按捺不住好奇心，主动询问。
　　“啊，这个啊。”潮田渚想了想道，“我也没干什么啦。只是之前有社会人士在纠缠班上的同学，我帮忙解决了一下问题而已啦。”虽然这只是一小部分，但也算是直接原因吧。
　　以温和有礼为外衣，渚老师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采取过武力威慑的手段。
　　但即使他省略了很多，并对情况进行了修饰，还是会让人觉得“这位实习老师很厉害的样子”。
　　毕竟这才是开学第四天。极乐高中这么多老师，都没在两年中把五班学生引向正轨，潮田渚却只用了四天时间就打破了僵局。
　　“这几次课下来，小林老师有发现什么情况吗？比如学生的状态之类的。毕竟他们基础没打好，就算开始听课了，应该也很吃力吧？”虽然用着猜测询问的语气，但潮田渚清楚五班听课的状态并不好。他这几天有空就会去旁听——当然是偷偷的，如果让学生们发现，他们肯定会不自觉地紧绷一些，就达不到自然观察的目的了。
　　而在他的观察里，孩子们最多强打精神听上半节课，后续就开始走神犯困了。
　　小林勇作为授课老师自然也感受到了这种情况。换作是其它班级，他早就和班主任询问情况进行调整了。但因为对五班的要求太低，这已经让他倍感惊喜了。
　　不过既然潮田渚问起来了，他也没有不说的道理。听到他们的交谈，还有几位任课老师凑过来表示肯定。
　　“嗯……他们有了进步是好事，但既然有这种情况，我们也可以试着提高标准，仅仅因为他们不捣乱就心满意足，似乎有点对不起孩子们的上进心。几位老师觉得呢？”
　　“对，我这几天太惊讶了，都忘了考虑这些。说起来，小渚课上没有这种情况吗？”
　　“最开始也是有的，他们听课一点也不认真。”潮田渚模糊了时间，假装五班学生不听他话，“但我看他们不像是不想听，而是听不懂。所以我现在没上新课，全在给他们的基础查漏补缺了。”
　　“这么说来，我在讲基础内容的时候，他们确实听得认真些。不过基础知识总是在课程最开始的那段时间讲，所以我以为是他们注意力暂时不能保持很久，没给放在心上。”
　　“有道理！那我下次课试试带他们复习基础，看看能不能让他们多听点课。”
　　潮田渚露出一个纯良的笑容：“那可就帮大忙了。我也不清楚这个做法是否有用。但如果真的能改善学生们听课的状态，就得辛苦各位老师更改教学计划了。真的非常感谢。”
　　“哎呀，这就太客气了。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工作，有什么辛不辛苦的。而且能把这群孩子教好，我想想都高兴。”
　　“哈哈确实，如果能亲手促进这群孩子的进步，成就感是翻倍的。”
　　剩下的闲聊潮田渚就没再过多参与，他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便专心做个搭腔的陪聊。说来还得庆幸五班教学的自由度高，换作其他班级，潮田渚可做不到三两句就让同事们改变教学安排，不按学校计划授课。
　　不过，五班原本似乎就不参与学校的教学计划？自己刚上岗时收到的通知，也只是让孩子们“不要惹事”。
　　他悄悄笑了笑。
　　抓紧不被期待的这段时间迅速成长吧，然后去享受一鸣惊人的滋味。
　　潮田渚的手不自觉的按在了裤兜。那里是一把被他珍藏七年的橡胶匕首。他面上带着笑容附和老师们的闲聊，思绪却忍不住飘走。
　　可能受到木村正义话语的影响，这次走神他想的不是杀老师，而是开学前在E班所处的后山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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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章结束）

05.家政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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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前，潮田渚看了E班群里共同邀约去后山清扫的消息。他抬眼看了看桌边已经计划完成的教案，编辑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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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潮田渚】：不好意思，我这段时间太忙了，应该只能去后山转转，没时间和大家一起大扫除。
　　他神色冷淡地发了一个哭哭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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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原阳斗】：诶————
　　【前原阳斗】：好可惜好可惜好可惜好可惜
　　【前原阳斗】：好可惜——！
　　【矶贝悠马】：没关系，毕竟开学在即，老师们确实太忙了。小渚就安心准备吧！
　　【矶贝悠马】：祝你上岗顺利！
　　【潮田渚】：好的！谢谢！(*^▽^*)
　　【潮田渚】：大扫除的事就麻烦大家啦！
　　'
　　发完信息，潮田渚按灭了屏幕。漆黑的屏幕上映出了他的脸，他一愣，用左手提了提嘴角，调整出微笑着的表情。
　　后天就开学了，明天就去后山看看吧。他想着，面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切，眼中却只有缅怀。
　　次日，潮田渚站在旧校舍门口，眼尖发现了被人打开的锁。他的心脏猛跳几下，然后自嘲地笑了笑。
　　那一瞬间，他以为是杀老师来过。但这怎么可能呢。
　　恩师在他手中消散于天地，没有谁比潮田渚更清楚杀老师死亡的事实。
　　潮田渚平复了一下呼吸，推开门走到教室的位置。阳光中，红发青年回头看向他。
　　“渚？好久不见。”
　　他的语气褪去几分少年时的张扬，只余下旧友相见的平和，让潮田渚怀念的同时又生出几分真切的欣喜。
　　“业！”
　　当潮田渚询问他是如何将门打开时，红发青年晃了晃钢丝，又露出了与当年一样肆意的少年模样。潮田渚觉得这熟悉的笑容带着回忆向他卷席而来，在这间教室里让他肩膀一轻。
　　“你还是老样子。”他笑得眯起眼睛，隐去了微小的泪花。
　　*

　　这七年，每每回想起那方旧校舍里发生的事，潮田渚怀念间都免不了情绪低落。可这次走神最后落在了赤羽业的笑容上，他感受到的居然是放松。
　　杀老师，我可能被困在旧事里了。潮田渚眨了眨眼，重新加入同事们的聊天。不多时，第四节课的下课铃打响，老师们意犹未尽地离开，交好的几位相约着去吃午饭。
　　“小渚一起吗？”几位同事亲亲热热地招呼。潮田渚微笑着谢绝好意：“我去教室里看看。”
　　跟任课老师们道别后，潮田渚拿出自己的便当走向五班教室。他记得上岗第一天几乎没有学生在教室吃午饭，甚至上课时间就有学生溜了出去——潮田渚询问过前辈，五班之前逃课现象频出，但本学期就算逃课也只在校内逗留，相对来说已经是好现象了。
　　可潮田渚的要求和这些早早与五班打交道的老师不同。顺利立威后，他提出了“守纪”的要求。他的明令禁止加上孩子们的自我成长，现在班上有不少同学自备午饭，不去校外觅食了。潮田渚推开教室门时，看见的就是吵吵嚷嚷的学生。
　　“渚老师！来得正好！”长谷川二郎首先瞥见了他，“来看斋藤自己做的便当！”
　　倒是元气十足。潮田渚下意识地露出笑容。长谷川这孩子性格大大咧咧，在其他学生还有些警惕自己时，他就开始嬉皮笑脸地和自己打招呼了。作为老师，潮田渚其实挺喜欢这样的孩子。他顺从地走过去。
　　“我看看……嗯？”潮田渚的微笑一滞，“……抱歉，这是什么？”
　　曾在会说话的章鱼手下学习，潮田渚自认见过大场面，但这样诡异的暗绿色物质他确实没在现实生活中看过。
　　“是斋藤做的蔬菜拌饭哈哈哈哈！”长谷川二郎大笑不止，惹得斋藤响气急败坏：“长谷川你闭嘴！这还是好吃的啊！”
　　“再好吃我也不会下口的哈哈哈哈哈哈！”
　　潮田渚哭笑不得：“学校不是有开设家政课吗？难道我们学校不教这些？”
　　学生们莫名地变得安静。潮田渚了然：“没去上是吧？”他说着揭开了自己的便当盒。
　　要求学生上课期间不离校后，潮田渚早早料到了此时的场景。他今天特地精心准备了便当，为的就是此刻的冲击。在斋藤响制作的不明物质旁边，他那精致的便当仿佛自带光环。男高中生们不懂收敛，叫潮田渚听到了吞咽声和肠鸣。
　　脑力劳动同样耗费能量。在早餐份量与往日相同的情况下，费力听了几堂课的学生们早就饿得不行，虽然在看到个别同学的便当后消减了食欲，仍抵抗不住此刻的美食诱|惑。
　　潮田渚却对满教室的饿狼眼神置若罔闻，自顾自地吃了一口。他没有恶劣又做作地形容口感与味道，但毫不掩饰自己满足的神情。
　　长谷川二郎直勾勾地看着小老师手里的便当，啃了口面包。斋藤响舀了勺拌饭塞嘴里，别开眼含糊不清地说“味道真的不错”。
　　潮田渚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好啦。其实在要求你们不出校时我就猜到会这样，虽然要守纪，但总不能让你们饿肚子或者啃面包。”潮田渚微笑着说，“我的办公桌下有几个餐盒，给大家准备了一些垫肚子的东西。能麻烦渡边同学拿过来吗？”
　　渡边信又乖又快地点了头，快步出了教室门。五班人数很少，但毕竟有十六人，潮田渚没时间把每个人的便当都做出来，故而只准备了饭团和汉堡肉。不过搭配着酱汁，也能让这群饿肚子的小孩直呼美味。
　　在小孩们吃午饭时，潮田渚接着说：“我准备的不多，但好在下午第一节就是家政课，你们可以在课上跟老师商量，让老师教一道好上手又饱腹的菜，免得下午太饿。”
　　“希望下次能轮到我看着你们的便当流口水。”潮田渚的表情带笑。吃人嘴软，学生们没反驳自己刚才见了午饭的不争气模样。
　　“尤其是斋藤同学。毕竟家庭环境摆在那，我相信你的拌饭味道很好。”说到这，温和的蓝发教师别开眼，像是不忍心直言，“但是食物的外形也是非常重要的。”
　　又像被打击又像被鼓励的微妙感笼罩着斋藤响，他红着脸吃完饭团，接着去扒拉自己的拌饭。吃的也堵不住长谷川二郎的嘴，他嘴里含着米饭，笑声却漏了满屋。潮田渚坐在学生腾出的座位上，在吵吵嚷嚷的教室里度过了午休。
　　*

　　斋藤响的父母都是颇有声誉的大厨，从他记事起，自家餐桌上就没出现过不好吃的饭菜。
　　也没出现过父母做的饭菜。
　　他在餐厅长大，学徒们总会做些菜练手，虽然不到上桌端给顾客的水平，但也十分美味。斋藤响的餐桌就是后厨边的一张小桌，餐厅的学徒们把各式练手的菜放在小桌上，他可以随意品尝。
　　斋藤响已经见怪不怪，但这环境其实让他的不少小伙伴都十分羡慕。他听小伙伴的评价，便也赞同地认为是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
　　可在去同伴家做客蹭了一顿饭后，品尝着对方母亲的手艺，看着围坐在桌边的一家人，他觉得对方才是“不知福”。
　　这家常小菜的平常，这共同进餐的温馨，是他的梦寐以求。他家的菜品追求食材、外形、口味，无一不精致。但他尝着同伴母亲做的清炒白菜，也同样品出了高端。还是他家没有的高端。
　　从那以后，他不再跟着学习各种精美的菜品，自己埋头切起小青菜。父亲总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做的蔬菜，不甚满意地说“丑”，说“没有顾客会对这样的菜动筷子”。
　　但斋藤响不改。他偏要反家传之道而行，菜品丑也丑得自在。而父亲行家传之道，没对他的大作动过碗筷。学徒们一方面顺父亲的意，一方面确实对他的杰作望而生畏。长久以来，他的手艺还只有他自己知道。
　　对于别人评价自己的菜“丑”，斋藤响从力争到厌烦到逐渐习惯，即便是别人开玩笑他也浑不在意。
　　蓝发教师的话却回荡在他耳畔。午休后，潮田渚专门找到他，向他表示歉意。
　　“我想让大家打起精神上家政课，所以顺势借了你的便当来当反例。真的非常抱歉。”那蓝色的眼眸中满是诚恳，斋藤响一望过去就仿佛看到了澄澈的泉流，把他多年暗藏的憋闷洗得干干净净。
　　“我相信你的手艺，我也相信你完全有能力做出色香味俱全的菜品。我想过了，或许你有自己的想法，所以坚持做不同的菜，但我还是想请你帮个忙。”
　　“大部分同学还不会做饭，我想让你协助家政老师进行指导，带他们做出好看又好吃的菜品。”
　　他懂这位老师的意思。小老师信任自己的手艺，但出于他不明白的原因，想让自己暂且顺大流，和同学们一起做漂亮的菜色。
　　明明和父亲是相同的意思。明明和家里的学徒一样，未经品尝就说“好吃”。
　　但是他听着就是很舒心。
　　他看着对方真诚的眼睛，应下了这个请求。
　　*

　　家政课是潮田渚递给学生的第一把刀。这把刀并不用于提升学业或是发起进攻，他只是想让长期被否认的学生们迅速建立成就感。
　　潮田渚清楚自己班上没有那种“多年不学，一学惊人”的天才，只有被打击了许多年的普通孩子。即使他向任课老师提出了“先教授基础内容”的建议，但从基础知识的学习中建立起学习自信也并不容易，还需要几次小测才能稳定住他们的热情与信心。
　　相对而言，从实践中建立成就感与自信心则要简单得多。潮田渚希望学生们能通过家政课上的学习与实践尽快收获成功的体会，摆脱内心深处对自己“一无所成”的看法。
　　斋藤一家是名厨，潮田渚早早就注意到了这位同学。在其他学生退而求其次地跑到便利店觅食时，他就端出了自己的便当，在无人处安静吃完。潮田渚仔细看过他的表情，他在吃饭时的放松神色证明便当的味道绝对不差。
　　潮田渚支持学生保留个性，但眼下，这种个性不利于他达成目的。
　　班上大部分学生不会做饭，要求他们做出外形诡异但非常好吃的菜太有难度，可是味道一般、但外形美观的菜却容易很多，能让他们更快地成功。
　　所以他私下约谈了斋藤响，希望他在家政课上能暂且放下对独家菜品的研究。
　　这个请求的内容其实非常傲慢，相当于让对方放下一直以来的坚持。好在斋藤响顺从地答应了，不然在家政课上出现一个特立独行的小厨师还真不利于集体引导。
　　烹饪教室里学生们忙得热火朝天。虽然潮田渚明面上说着让学生自己与老师交涉，但在此之前他其实已经私下找过家政老师，让老师先教简单又具有动手性的饭团。他看着学生们手上千奇百怪的米饭，不自觉地露出笑。
　　还好这个请求并没有让斋藤同学过于为难。潮田渚舒了口气。他看见斋藤响站在台上，手握着饭团，笑容真切又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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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章）

06.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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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潮田渚很喜欢把大脑放空的感觉。坐在熟悉舒适的环境内，感受左邻右舍传来的微小声音、或者任由自己所经历的事变成耳际幻听。全都听进耳内，但什么都不理会、不思考。
　　他觉得自己的思考中有太多的目的性，似乎总在编织着网，谋划着如何让猎物上钩。
　　好在成为教师是他所期望的，为此事而做计划并不会让他对自己反感。
　　——怎么说我也是位关爱学生的老师，总要为学生多多考虑嘛。他回想起杀老师制作的砖头般厚——或许比砖头更厚的指南，放空的状态不由得被打断。潮田渚轻轻笑了一下，然后闭上双眼，脑袋后仰枕在沙发靠背上，脑子里全是学生们“渚老师”长、“渚老师”短的幻音。吵吵闹闹，却让他觉得自己重新有了活力。
　　潮田渚看看碗，把剩下几口冰凉的米饭囫囵吞下。
　　不过当老师还真是挺累的，成天想这想那，吃饭的时候都心绪不宁……不对。
　　他收拾碗筷的动作一顿。
　　为什么会觉得“累”？照理来说应该习惯了的。潮田渚拧眉回想了一会儿，好在他这些年的生活一成不变得很，让他迅速意识到了根源。
　　*
　　问题出在赤羽先生身上。
　　几日前后山一遇，在和赤羽业一同逛完校舍以后，两人在下山途中闲聊着。
　　“马上开学了，感觉怎么样？”赤羽业甩出一颗石子，打在路旁的树干上。他的小动作一下接一下，偏生还颇有技术含量，让潮田渚时不时有些走神，回答的语速也十分缓慢：“很忙。不久前才收到岗位安排，每天整理资料、备课，弄到很晚。”
　　“自己住吗？没人提醒你早些休息？”
　　这个问题叫潮田渚有点恍惚。他已经独居了很长时间，大学也是办理的外宿。即便在和母亲一起生活时，他也不是需要被家长管理作息的小孩。
　　旁人对于自己作息的友好关心已经离他太远了。或者说，在杀老师走入他生活以前、以及杀老师离开他以后，潮田渚身边并没有关心他日常起居的人。
　　于是他轻而缓地露出一个招牌微笑：“没有。”
　　赤羽业似无所觉：“还是要注重睡眠啊……等等。”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停下了迫害树干的动作，转过头看向潮田渚：“自己住？那吃饭呢？”
　　因为对方突如其来的转头，潮田渚和赤羽业对上了视线，一下子没能收好自己的眼神。他眨了眨眼，这才回答道：“当然也是自己准备呀。”
　　“哦……”赤羽业的表情中透着一点欣慰，这个发现让潮田渚有些动容。
　　“那……渚老师，赏我一顿家常菜吧？”
　　潮田渚：……把我的感动还给我。
　　潮田渚当然不会拒绝旧友蹭饭的请求。更何况对方所用的“家常菜”这种说法，让他忍不住想象起热气氤氲中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景象。这是他不知多少年前就开始向往的。
　　于是赤羽业得偿所愿地混进人民教师的小公寓饱餐了一顿。作为饭友，赤羽业给人的感觉就是省心。他并不挑食，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饭后还会自觉收拾碗筷，让厨师分外舒畅。
　　赤羽业的气场摆在那，总让人忍不住在意。向来只有自己的环境里多了另一道呼吸声，这使得对气息十分敏感的天赋型杀手潮田渚先生根本忽视不了他的存在。
　　但赤羽业的话并不多，两人只是恰到好处地进行着交流，仿佛朝夕相处了数年、从未分开过。
　　潮田渚有一茬没一茬地和赤羽业闲聊，一种安心感在小公寓新客的言语中缓慢蒸腾上他的脸庞，他的表情松懈下来，和七年前教室中的自己逐渐重合。
　　*

　　看学生们逐渐进步时内心的安定感，与和赤羽业相处时的安心是不同的。
　　原本有浓烈战意的学生愿意相信他的引导，这对于潮田渚来说是莫大的肯定。“成为像恩师一样的教师”是他的追求与执念。为此潮田渚费尽心思地谋划，布下罗网、暗中推动，力求把所有学生一网打尽，带他们向上爬、向前走——就像曾经的杀老师一样。
　　这是他真心想要达成的目标，故而即使自己用尽心机，他也想要继续，且会在小有成效时感到无比的安定。
　　就仿佛杀老师依然站在自己身边。
　　可是和赤羽业相处时，他也感受到了安定——或者用“安心”来形容更为合适。他不仅仅能感受到平和，甚至可以把心里所有的思绪都抛开，说到哪就是哪、或者什么都不说——都不影响双方的交流与相处。
　　这是一种“身边时刻有人陪伴”的安心感。
　　人果然是群居动物。
　　潮田渚整个人蜷缩在沙发里，双手抱膝，呈现出一种非常不人民教师的体态。
　　这种感觉很奇怪。潮田渚耳边仿佛又出现了赤羽业洗碗时发出的流水声。他明明已经习惯了这么多年的独居，却对赤羽业的强烈存在感适应良好，并且无比亲近。
　　潮田渚本以为对于独居数年的自己来说，孤身一人的环境即是舒适，却不想赤羽业的来访让他不自觉地把“轻松”的门槛往上提了提。
　　人不仅群居，还擅长贪恋轻松。这种松快的感觉对他来说已经相当久违。
　　这七年来潮田渚一直紧绷着自己。他的紧迫感来源于浓烈的不安。恩师离世后，潮田渚便有了一种失去后盾的感觉，没人能为排忧解难、为他指明方向。
　　如果从来没遇到过杀老师，我也许能平静地把这样的生活过一辈子。潮田渚重新蜷缩在沙发上，眼神放空。
　　可是人一旦感受过事事有人殿后的安全感，就会难以承受背后的冷风。七年前是这样，七年后也是这样。
　　七年前，他经历了杀老师的教导，体会了被人关照的滋味，因而这七年间都不曾忘怀。七年后，赤羽业带给他阔别已久的安心，让他建构了七年的防线土崩瓦解。
　　七年能改变很多事情。与他共同度过了一年特殊学习时光的同学们都让潮田渚稍感陌生，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倾吐自己的不安。他心里清楚，同学们都在往好的方向成长、转变。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却在不断提醒潮田渚“过去已经成为了过去，妄想事事都能一成不变的只有你自己”。
　　这样的认知让他如坠深渊。或许没人能理解杀老师在短短一年内给自己带来了多大的力量，因此也没有人能意识到杀老师的离去让他失去了多少。
　　潮田渚在这样不安的情绪中沉沦起伏。他自小就学会了观察、照顾别人的情绪，轮到自己时却难以缓解。
　　而赤羽业的出现就像是一管强心剂。虽然时隔七年，红发青年的气场更加强大迫人，但与他相处时一切似乎都还是初三时的样子。
　　这种熟悉感是潮田渚重新感到“安心”的源头，也是他此刻心神不定的罪魁祸首。
　　经历了那么舒心的共处环境，当然会让再次回归独居状态的潮田渚感到不适。他意识到自己确实过得太冷清了些。
　　屋子里多一个人的呼吸声，居然能如此不同。
　　他喉结滚动，看着手机屏幕上属于“赤羽业”的那个电话，最终还是没有拨通。
　　先把事做好。潮田渚强迫自己把思绪放回到学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