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车辚辚，马蹄声阵阵，一辆马车疾驰在宽阔的官道上，扬起一片轻浮的尘土。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轻轻掀开车舆的帷幔，望向外面飞驰而过的风景，熠熠的眼眸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与热爱。
他确实有一个很光明的未来。
他叫曾炤晞，父亲丰州刺史曾泰，朝廷四品大吏。而这也是入学太医署的条件之一——采录五品以上官员十三到十六岁之间的子弟。
曾炤晞从小就不爱文学爱医术，他的志向不在科举入仕，不在治世理国，而在悬壶济世，疾病遁形。曾泰真是恨铁不成钢，每每教训，曾炤晞总是真诚恳求，允他行医，这让爱子如命的曾泰无可奈何，只得随他去学。
直至长到十三岁，到了太医署开门收徒的时间，曾泰经不住曾炤晞的死缠烂打，只得为其报名。经过初试，曾炤晞成绩合格，允许入学，自此，他便踏上了前往长安求学的路程。
“太医署……”
曾炤晞喃喃一声。
当朝第一医学院，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呢？
。。。。。。
经过几天的跋涉，曾炤晞从丰州一路南下，途经夏州，庆州，到了宁州境内。
这宁州，离长安还隔着一个邠州呢，距离还远，不着急。
“顺哥，天色不早了，咱们就在这宁州城里找家旅店歇歇脚，明日再启程吧。”
驾驶马车的是曾家的奴仆曾顺，从小服侍曾炤晞长大，二人形影不离，情同兄弟。
“好的少爷。”
二人选了家看上去不错的旅店，刚准备入住，突然，门前的大街上，传来了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诉：“求求您好心人，给点钱，救救我的孩子吧！他快要不行了，求求您发发善心吧！”
曾炤晞朝声源处望去，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正拦住一个穿着华丽的富家子弟，不停磕头求施舍。观她怀里孩子的症状：抽搐蠕动、口眼歪斜，这是风疾的特征！
这是一种致死率很高的疾病，凭他现在的医术，根本治不了！若想求得名医相救，恐怕也要花一笔不菲的费用。
“给你给你，别碰我，沾了晦气！”那富家公子倒也仁慈，抛了一块银子给那妇人，然后拂拂衣摆，鄙夷地离开。
“谢谢，谢谢您好心人！”妇人丝毫不顾他语言中的鄙视，“哐哐”磕了几个响头，感激不尽。
她现在，已然放下全部的尊严，去求得孩儿生还的唯一希望。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曾炤晞眼角湿润了。
身为医者，应有仁心，最见不得人间悲苦。
他不自觉走过去，把身上的银两都掏了出来，递给那个可怜的妇人，“给您。”
那个妇人明显一愣，然后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溢出眼眶，“谢谢，谢谢您好心人！祝愿您岁岁平安！”
可是这些银两对于治疗风疾，根本是杯水车薪。
看着妇人怀里逐渐不省人事的孩子，再观妇人深陷的眼窝，破烂的衣衫和满头的白发，内心的怜悯与悲哀顺着血管流出，逐渐占据四肢百骸。曾炤晞想帮她，非常非常想。
“我有一个办法，能帮你弄到钱，很多很多钱。不过，您需要陪我演场戏。”

二
妇人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拼命抓住曾炤晞的腿摇晃着，“您说！只要能救我的孩子，我什么都愿意做！”
“您可要想好了，我的这场戏，对您来说，不容易。”
“您就说吧，我什么苦都能吃！我不怕！”
旁观者的冷漠，高位者的蔑视，她见过这个世界最冷最冷的面孔，吃过常人从未吃过的苦。她已经无所畏惧了。
“您，这样……”
曾炤晞蹲下，俯身在妇人耳边说着什么，妇人抹抹眼泪，一直点着头。
。。。。。。
夕阳垂暮，天际染霞，余晖洒落人间，坊市烟火与远处景致交相辉映，万物皆笼柔光之中。
一个老妇人，怀里抱着孩子，跪在冰冷的长街上，一跪三叩首，然后起身，走一步，再跪，再次叩首。
她重复着这几个动作，穿梭在归家的人群之中，面无表情，不知疲倦，就像是被抽去灵魂的傀儡。
归鸟投林，鸣声悠扬。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地上，显得格外孤独。
这样一个奇怪的人，刹那间引起宁州百姓的关注。大家围着看她，有人在冷讥热讽，有人在冷眼旁观，倒也有一些心善之人，上前询问情况。
妇人边行跪边道：“我的儿子得了不治之症，我需要钱，很多很多钱去请郎中！有个小少爷，说如果我能从街头一跪三叩首，跪到街尾，就给我一千两银子。”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有人质疑，有人谩骂。
“谁家的小少爷？这不是活活折腾人吗？”
“谁说不是呢！这么大年纪了，还要一跪三叩首，从街头到街尾，太不容易了！”
“这小少爷，真不是个东西！”
“真的会给钱吗？别耍人玩啊！”
是不是耍人玩，要等妇人跪完全程才知。
人声鼎沸，众百姓陪着妇人，从街头到街尾。
天际的最后一抹金红吞入地底，夜色笼罩宁州，家家户户燃起了灯，照得长街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冷风萧萧，吹动着妇人花白的头发，也拂起她破烂的衣衫。
妇人从地上站了起来，她的裤子，已经被凹凸不平的石子磨破，膝盖处鲜血淋漓。
众人翘首以盼之下，曾炤晞一身华服，大摇大摆地出现。他脸上露出一丝揶揄的笑容，冲着妇人一摊手，装作很无辜地道：“我的玩笑话，你还真信啊？我就是逗你玩的，谁会给你这种**之人一千两银子啊！没有钱，一枚铜钱也没有，哈哈哈哈！”
妥妥的纨绔子弟！
说完，他在众百姓愤怒谩骂声中，坐上马车，极速驶离宁州城。有百姓恨不过，还想冲上来拉人，还好曾顺车技高超，把人甩掉，一溜烟儿消失得无影无踪。
妇人的举动，彻头彻尾成了一个笑话，一个下等人被有钱人戏耍的笑话。
这瞬间引起人们的共情。百姓同情妇人，纷纷掏钱，自发给妇人凑药费。一钱，一两，哗啦哗啦的声音不断，积少成多，小溪终究可以汇成江海。
“父亲，真是欺人太甚！”
旁边歇脚的水摊，一个少年愤愤地拿拳头砸向桌子，使得瓷碗里水波漾漾。
被叫“父亲”的那人，尚不过不惑之年，面容如同冬日里未经阳光照耀的岩石，冷漠而坚硬。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曾炤晞离去的方向，仿佛藏着千年的寒冰，既无温度也无情感。
“去救。”
他站起身，衣摆随风轻轻摆动，却似乎连这风也无法穿透他周身那股无形的冷漠屏障。

三
出了宁州城老远，曾炤晞疑神疑鬼地问道：“他们没追上来吧？”
曾顺答道：“放心吧少爷，没有人。我的车技，包您放心。”
“那就好。”曾炤晞拍了拍胸口，吁了一口气，“刚才真是吓死我了，生怕那些百姓追上来，把我从车里拖出去打死。”
这就是曾炤晞演的戏。以身为饵，请天下人入棋局，举棋胜天半子。
他赌不了世间的善，那就赌世人的恶；不赌人们想让她活，就赌人们想让他死。
曾顺叹了口气，“少爷，世上苦命人那么多，您救不过来的。您何必冒这么大风险呢？要是您出事，老爷不会饶了我的！”
曾炤晞唇角一勾，灵动的眼眸中充斥着悲天悯人，就像慈祥的神一般，“孔子曰：‘见义不为，无勇也。’更何况，我是个医者啊！”
闻人急难如在己，见义而出无不为。这就是他终身奉行的准则。
“少爷，有时候，真感觉您身上有股神性！”曾顺对自家主子赞不绝口。
“别奉承我了。我相信，只要是个有良心的医者，都不会袖手旁观。”
。。。。。。
事实确实如此。另一边，那个中年男子走到妇人面前，表明自己郎中的身份，并声称愿意免费为其治疗。
妇人一听这话，喜出望外，连忙把孩子交给他。
只见那男子从随身包袱中取出针袋，取出一枚银针，然后脱下孩子的衣服，摸到背部第二胸椎棘突下的风门穴，以银针刺激，加以手法按摩。
接着，他让随他出行的儿子取来熏艾，艾灸百会、风池，大椎等穴位。
风为百病之长，这些穴位，都带有祛风的作用。
不大一会儿，孩子有了轻微的呻吟声，再针灸推拿片刻，孩子的呼吸趋于平稳，眼不斜了，嘴也不歪了。周围的百姓见状，赞叹不已，不停高呼“神医”。
特别是妇人，整个人震颤不已。泪水不断涌出，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谢谢，谢谢神医！”
她本以为孩子身患绝症，必死无疑，她的未来已经看不到什么希望了；谁曾想，一天之内，她竟遇两位贵人，将她的命运彻底扭转。
“不必客气。”男子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一切皆在意料之中，“我再开几副汤药，让令郎服下，可祛风通络、调和气血。”
“好，好！我这就去，这就去！”
少年看着一旁专心治病的父亲，眼睛里满是孺慕，“耶耶好厉害，这么重的病，一会儿就治好了！”
真无愧太医令之名啊！
男子听了，目不斜视地回道：“那你也不学，光说厉害何用？”
“哎呀，耶耶，您也知道，我志向不在行医救人，而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您就别嘟囔嘟囔让我学医了，您收个亲传弟子，继承衣钵，比什么都管用！”
“不想收，看不上。”
“您的要求也太高了吧！”
这边聊得火热，那边百姓也骂得起劲。
“你看看人家这神医，有一颗仁慈之心。再看看刚才那个猪狗不如的东西，真是天壤之别！”
“真是一点良心都没有！你可以漠视她，但不能把别人的苦难当做取悦自己的玩笑。这不是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吗？”
“别让我再看见那个小孩儿，我要看见他，肯定会给他一顿揍，没有教养的畜生！”
这些话传入男子耳中，他的眉头不禁紧蹙。
。。。。。。
宁州城郊外，一辆马车驻足。马儿在悠闲地吃草，车上人裹着被褥，艰难地啃着干粮。
“顺哥，你说现在那些人是不是在骂我？”
“不用想，肯定的。估计曾家八辈祖宗都被骂了。”
“也不知道那个阿婆怎么样了，有没有筹到足够的钱去治病。顺哥，明天你悄摸回去一趟，帮我打探一下情况，我就不去了，我怕被打。”
“好的少爷。”

四
次日，曾顺奉曾炤晞之命返宁州城查探情况。
经过打听，得知有位姓言的郎中妙手回春，已经将孩子医好，他这才放了心，出城向自家主子复命。
既然问题已经解决，曾炤晞悬着一夜的心终于落下，他也继续赶路，前往长安。
。。。。。。
又是几日，曾炤晞踏入了长安城。
长安城由外郭城、皇城和宫城三部分组成。外郭城高大坚固，用以抵御敌兵入侵；宫城，自然是圣人所在之地。至于这皇城，坊市分离，坊为百姓居住之地，房屋间鳞次栉比，市为商人贩卖之地，往来者熙熙攘攘。
核对过路引和身份文牒，允许入皇城。曾炤晞看到这长安城内热闹整齐的景象，不由在心里默默赞叹一声：真不愧是京城啊！
想他生长的丰州，西北之地，风沙浩荡，黄土漫漫，千里戈壁，罕有人烟。夏日则烈日炙烤，金石为开；冬日则寒风凛冽，山川皆白。昼夜温差，悬殊甚巨。再观这京城，天下之中枢，文化之渊薮。城垣巍峨，横亘千里，风景宜人，地杰人灵，商贾云集于此，百姓歌舞升平。真是仿佛走进了一个新的世界。
太医署归太常寺管辖，太常寺在皇城南边的朱雀门和安上门之间，因为掌管的事宜太多，所以基本上占了皇城南边三分之一的土地。挨个找过去，太乐署、鼓吹署、太卜署……终于，他们找到了太医署。
太医署外，已经有不少新入学的医生在排队，看样子是在核实身份，准备入学的东西。
他终于要进入当朝最高医学学府了！
曾炤晞激动不已，当下就跳下马车，准备好入学的文书以及自己的身份文牒，加入排队的行列。
漫长的等待也磨不灭那颗熊熊燃烧的心。终于，到了曾炤晞。
“针科曾炤晞，入住乙字一号房。”身份无误，负责管理太医署日常事务的太医丞给了曾炤晞一把舍房的钥匙。
“多谢太医丞。”
曾炤晞欢天喜地地接过钥匙，准备去舍房看看。以后学医的日子，他就要住在这里了。
也不知道自己的舍友怎么样，脾气是否好，是否勤奋好学。
就在曾炤晞幻想着自己的未来之际，太医丞突然站起，对着缓步走来的一人叉手行礼，“许太医令。”
太医令？掌整个太医署，而且是当朝医术最高之人！
许晏，许河清！
曾炤晞满怀期待地回过头，看向来人。
来人一头墨发高高束起，面容如同斧凿刀削，冷峻而线条硬朗。他不苟言笑，眼神如寒潭般深邃，仿佛世间万物皆难以触动他心中丝毫波澜，只余下一片漠然与疏离。
见到他的第一眼，曾炤晞就噤若寒蝉，深知此人不好惹。
而来人与曾炤晞对视的一刹那，那幽深的眼眸，竟是凝起了寒霜，最终化成明晃晃的冰棱，闪着一抹能割断喉咙的锋利。
怎么感觉……太医令看我不顺眼呢？我好像没有招惹他吧？应该是错觉吧？
曾炤晞叉手行了个礼，然后像硕鼠见了猫一样赶紧撤退。
他只管学好自己的医，别的人和事，少打听！
“许太医令，您怎么来了？”
许晏从曾炤晞身上收回目光，道：“新生入学，过来看看是否顺利。刚才那个医生的资料，拿来我看。”
“是，太医令。”
太医丞把曾炤晞交上来的文书呈给许晏，许晏看过，不由冷笑一声，“父亲是丰州刺史，怪不得。”
“嗯？太医令您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感慨，这世间，披着人皮的禽兽，有点多。”

六
太医署只留医生，不纳仆役，所以收拾舍房毕，卢辰枫带的仆役纷纷退离，曾炤晞也依依不舍地与曾顺告别。
长这么大，这是曾炤晞第一次离家住宿，这让曾顺一阵牵肠挂肚地叮咛，生怕自家少爷受了委屈。
曾炤晞倒是既来之则安之，没有半分远离家乡的不适应，好劝歹劝地把曾顺送走了。
接下来，就是收拾自己的床褥，把行囊放进橱柜。
将一切收拾得井井有条后，四人也有时间坐下闲聊了。
唠了些家长里短后，四人渐渐熟识，那个孤僻的少年才愿意吐露姓名——他叫楚扬，融州安修县丞之子。
“融州？你和曾炤晞真有意思，一个大西北，一个大西南，都是未经教化的蛮荒之地。啧啧啧，投胎运气真不好啊，哪像我，生在这富饶强盛的长安城。”卢辰枫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语气里满是讥诮。
虽然心有不甘，但却无力反驳，毕竟人家确实生得好。
“你们……了解许太医令吗？”宋明启转移了话题，问起他最想了解的事。
“许晏吗？不熟。官品太低，不入我眼。”卢辰枫毫不在意地道，“反正看着不像是个好惹的样子，尽量少跟他接触，省的他跟我耶耶告状。我只求能顺利混个结业，然后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卢辰枫自小不学无术，靠着卢谦义的名声进了国子监，但他却仗着自己官僚世家的身份欺压同窗，到处惹是生非，因此被国子祭酒扫地出门。
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按理来说，是个当官的，都会给吏部尚书三分薄面，留个台阶，日后怕有求于人；但偏偏这国子祭酒是圣人之傅，当朝帝师！有皇帝撑腰，人家得罪谁也不怕，就是要开除。
无奈，卢辰枫只好来太医署继续混日子了。
“隋朝正式建立太医署以来，太医令一直是两位，但延续至我朝，太医令只留下许太医令一人。这足以说明，他岐黄之术天下无双，当朝无人能与之媲美。”曾炤晞认真分析道。
一番赞美让宋明启心生警惕，“炤晞，你想拜许太医令为师吗？”
一想起刚才许晏看他那眼神，曾炤晞就毛骨悚然，慌忙摇手，“我才不要这样的老师！真真会吓死人的，我还想多活几年！”
见曾炤晞没有跟他争抢的意思，宋明启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我是想拜许太医令为师的。我对他的医术早有耳闻，生死人、肉白骨，妙手回春，华佗再世，真是太令人敬仰了！”
曾炤晞不能理解这盲目的崇拜，嘴角抽抽，“呵呵，你努力，我看好你哦。”
“努力努力，争取拜入许太医令门下！”
“对了，我有见面礼想送给你们。”突然，曾炤晞想起什么，从自己的包囊中取出几个纸包，递给三人。
“这是什么？”卢辰枫一边疑问着一边打开纸包，遽然，他惊呼一声，“胡椒！”
“辰枫兄居然识得此物。”
“那可不，这可是好东西，贵得很呐！”卢辰枫爱不释手地嗅嗅纸包里的粉末，“你这一包，价格堪比黄金，太贵重了！”
“这么贵！”没吃过胡椒的宋明启简直要惊掉下巴。就连楚扬也是怔住了。
胡椒主要盛产自西域，平时只能通过丝绸之路从西域进口，运送成本高昂，加上路途遥远和风险大，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曾炤晞挠挠头，“不贵的。丰州那边，靠近边陲，经常有外邦商客贸易往来。他们水土不服，经常会生个小病。我给他们治病，他们就送了我不少胡椒作为赠礼。这个挺好吃的，我就带来了。”
“好吃？粉末有什么好吃的？”宋明启捏起一撮，欲舔上一口。
“且慢明启兄！”曾炤晞及时制止宋明启，“这东西，是撒在肉上或者汤里调味的，可不能干吃。”
“这样吗？”
胡椒之贵重，也就贵族能吃得起，寻常老百姓见都没有见过。
“到时候我请你们吃炙羊肉，你们就知道这东西有多么美味了！”
正在曾炤晞得意洋洋之时，舍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了，将正在专心致志聊天的四人吓得一激灵。
看向门口，一人走了进来。
许晏。
许是许晏的威压太强，四人愣了片刻，才想起来起身行礼：“拜见太医令！”
许晏在屋里环视一圈，最终视线落在那几个纸包上。
行医之人，嗅觉敏锐。他只一闻便知是何物。
价值千金的胡椒。
“你的？”
仅仅两个字，就能让人感觉到无数雪花飘然落下，整个人仿佛置身雪虐风饕之中。
屋里鸦雀无声。
曾炤晞就亲眼看着许晏在屋里这么一巡视，然后锋利如刀的目光定定落在他的身上，并甩出这一句话。
不是，您不怀疑怀疑其他人吗？您不应该最先怀疑卢辰枫吗？毕竟他才是最有钱的那个。
果然，许太医令就是看他不顺眼。

七
“是，是我的……”面对来自太医令的威压，曾炤烯张口结舌，坦然承认。
许晏讥诮一声：“原来钱财都花在这上面了，怪不得。”
有钱买胡椒打通关系，无力去救济那个可怜老妪。
当真讽刺。
不过，帮人是情分，不帮是本分。自己不能强迫别人行善道，做善事。这是他的权利。
他没错，却也错了。
许晏隐忍不发，只得冷冷道一声：“别再让我看到。”
说完，便离开了舍房。
曾炤烯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许太医令为什么奇奇怪怪的？他今日才刚到长安，不曾与任何人起冲突，到底是怎么招惹到太医令了？
“太医令是看我不顺眼吗？”等许晏走远，曾炤烯扭头问他的舍友们，“为什么他莫名其妙地进来，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又莫名其妙地离开？”
“不知道啊。”
只有卢辰枫抖着腿，意味深长地道：“这还不明白？他这是让你送礼呢。”
“什么意思？”
“一个从七品下的小官，一生医术傍身，难以升官发财，只能靠为难咱们，从其中捞点好处了呗。”
曾炤烯一愣。官场上的条条道道，他懂一些，毕竟他父亲就是正四品大官，每日拜访客人，纷至沓来。只是父亲高风亮节，不屑与之为伍，也教导他不可贪污受贿。
谁曾想，来到这长安第一医学府，还什么都没学呢，先把这暮夜先容学了个透彻。
曾炤烯的拳头紧紧一攥。
突然间，他对许晏很失望。
夫医者之品格，如日月之经天，江河之行地，光明磊落，浩然正气。彼以医术济世，以造福苍生，绵延万世。为何多了这般受贿纳污的恶行？
“那……我该怎么做呢？我不想让太医令这么针对我了，我只想好好用功学医。”
卢辰枫从床榻上坐起来，指点一二，“其实也很简单，明日入学束脩礼，你别整那些不值钱的脩和酒，直接塞些胡椒，我保你在太医署高枕无忧。”
“真的吗？”曾炤烯半信半疑。
“包的！”卢辰枫拍拍胸脯，自信地道，“我混的官道，可比你们走过的桥都多。”
曾炤烯信了。毕竟卢辰枫的耶耶可是吏部尚书。听他的，准没错。
。。。。。。
束脩礼为先秦古礼之一，有着道德修身之意。最早时为士大夫之间相互的赠礼，而非师生之礼。在汉唐以来，束脩逐渐有了学生为表达尊敬之意而给老师的见面礼。代表着学生虚心求学愿望。
太医署效仿国子监，也设束脩礼。
太医署内，古木参天，建筑恢宏，一派肃穆之象。
新入学的医生们身着整洁统一的青衿，面带憧憬与敬畏之情，依次站立于署门之侧，等待着这一重要时刻的到来。
随着一声悠长的钟鸣，太医署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师生的目光都聚焦向了署门。在众人的注视下，许晏身着华丽官服，缓缓步入正厅。其后，太医丞、医监、医正以及数位博士、助教紧随其后。
正厅中央，早已备好了一张古朴的案几，许晏及各位师长端坐其上，然后由新入学的医生依次奉上束脩，表达对师长的崇高敬意。
束脩礼时，需置备一筐束帛、一壶酒和一案脩。有些家境贫寒的学子，可以放宽条件，只交一案脩即可。
一众医生有条不紊地奉上束脩，然后恭恭敬敬行大礼，许晏则带领师长回礼，以示师生关系的缔结。
到了曾炤烯这里，他兴冲冲地上前，将装了胡椒的束脩礼放上案几。
许晏的脸一下子就垮了。
当众行贿，破天荒头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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