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江陵夜探】

虽说炎炎夏日早已渐渐远去，午后的江陵城还是弥漫着一股躁动不安的气息，烈日当头，潮湿的空气中响起阵阵鸟鸣，低低吟唱，催人欲睡，兴云斋的钱掌柜便是一边拨着算盘，一边打着哈欠，时不时的抬起头跟一旁擦桌子的小二闲话几句。
“我说，小禄啊，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一个长长的哈欠之后，钱掌柜不咸不淡的开口了，“我如果是你，看什么书，考什么狗屁功名，依我看，趁着年轻，拜师学身武艺，能当上个程家的护院，呵，还不是衣食无忧？”边说还边用眼睛瞟东南角的桌子上的两个男子，从衣着打扮不难看出，他们便是那程家的侍从或护院之流。
钱掌柜口中的程家便是在江湖上与扬州陆、洛阳易并称三大世家的江陵程家，三大家族数十年来在江湖上威名赫赫，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想那江湖中的豪杰少侠谁不以拥有一把扬州陆家打造的兵器而傲，而到了洛阳若没有去易家的“销金窟”潇洒一番的话，就算把那偌大的繁华的洛阳逛遍又能如何呢？江陵程家那高效而又让人安心的水上运输自是不必说了。三大家族在各自行业内均欲成垄断之势，百年昌盛，基业非一般世家大族可比自不必说。无论是铸造、欢场亦或是水上的运输，不过是三大家族安身立命的营生罢了，而每一个持权者无一不是身俱惊人技业，想那江湖上血雨腥风，能站得稳终究是看功夫，纵使你家财万贯，富可敌国，武艺超群的人一意要取你性命，又怎奈得了他？所以三大家族之所以这么极富盛名，倒主要先是武林世家，武功自称一家，又从来不乏江湖上数得着的好手，三家之间又均有联姻，若是有谁不知天高地厚招惹了其中一个，那么行走江湖恐怕就再也不会顺利了。
话说那江陵城地处江汉平原，西通巴蜀、北接襄汉，襟带江湖，指臂吴越，为中原沟通岭南的要冲，号为“七省通衢”是也。城落长江之滨，河网密布，许多地方自称港湾，水运发达，而江陵程家便是看准了这里大量货物集散和码头水运，在江湖上举足轻重地位跟此大有关联，江陵的码头但凡有利可营的十有八九便是程家名下的，江陵程家在整个长江水运这一行业里可谓是赫赫有名！

血鲸帮是近几年迅速崛起的一个黑道帮派，横行于两湖附近，帮主王云端武功高强，骁勇果决，雷厉风行，自从他当上血鲸帮帮主之后，开始大量招人入帮，抢占生意，短短几年时间，竟在程家的眼皮下壮大实力，巴蜀向下的运粮线，江陵城东三里的白水湾，城郊刘家镇的兵器场，竟被血鲸帮占了去，待到程家警觉的时候，血鲸帮已经势力渐成，甚至在江陵一带与程家欲成分庭抗礼之势。但是程家百年基业毕竟非同小可，二老爷程铮又是手段非常，而王云端也不是任人欺压之辈，于是两股势力明里暗里，争斗不休，数次兵刃相见，几年下来，虽然血鲸帮撼动不了程家的地位，但双方还是各有伤败。
而昨晚的那场火拼便是因为白水湾的生意引起的，本来不大的争执因两方互不退让而演化成双方的火拼，见对方的主力不在，程家起了轻视之心，结果在白水湾附近的百丈坪遭到血鲸帮的伏击，惨败而归，程钊虽然连伤血鲸帮数名好手，但自己受伤更重，而他本在上月与湘北悍匪对决了一场，旧伤未愈，新伤又至，终于被手下护送至程府不久便伤重不治。这对名动江湖的江陵程来讲可算是极大的重创和屈辱，程钊身亡的消息在江陵城迅速的蔓延着，而经过了昨晚的那一战，王云端在江湖上的名头愈发的响了……
程家议事堂依旧安静着，程铮和程锜不说话，其他人自是不敢妄言，空气中愈发像要凝出水来，底下人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触动了这根紧绷着的无形的弦……
终于，程锜开口了，“二哥，我不同意！”程锜这句说的斩钉截铁，紧绷着的弦好像突然断开来了，堂中更加安静，连细微的喘息声都清清楚楚。接着，便又听到程锜愤然道：“二哥，父亲死后，程家上上下下全你一人做主，他看重二哥你精明能干，我并无话说，但是这件事，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同意的！”
程铮脸色陡然一沉，本就严肃的脸上更显冷硬，沉声道：“三弟，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可是你要知道，如果我们继续跟血鲸帮这样斗下去的话，就算不是两败俱伤，也是损失惨重，最后得利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程锜一愣，仿佛听出了程铮话中有话，他也算是久经世事，可是不及细想便被那扑面而来的一股恨意冲乱了思绪，转瞬间忿忿不平，他愤慨万分：“可是大哥尸骨未寒，你，你让我接受与血鲸帮和谈？这绝不可能！”说到这里声音已然哽咽。他是不明白程铮为何如此，明明程家有与血鲸帮一拼的实力，这样屈辱的选择何谈，怎么都不像程铮的处事风格！
坐在程锜下首的是一对年轻人，男的身材高大，一身黑衣，宽阔的额头，浓眉斜飞，满脸伤痛，而一旁的女子则双眼通红，双颊上满是泪痕，原本姣好的面容此时看起来十分憔悴。
那一直沉默的黑衣年轻男子突然接口道：“二叔，无论如何我都要为爹报仇，一定要让血鲸帮血债血偿！”他双拳紧握，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把这句话说完后，抬起头直视着程铮，眼中涌出满眶的热泪，而右手旁的程继淑早已经泣不成声。
程铮的眼眸突然就黯淡了，终是涩声答道：“继清，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以为你父亲的死，我不伤心？但是我肩负的是整个程家，如果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我不会轻易出手！”
他目光转向程锜，沉声道：“安内之后才能攘外，你已不是意气用事之人，难道也不懂？”
对话再次陷入了僵局，谁也不肯退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情绪即将沸腾的味道，然而堂中谁也没有发觉，月辉暗洒的檐下枋上，静静的伏着一人，一袭青衣，眉目清淡，竟是白日里那兴云斋中书生模样的醉酒少年！
只听见程继清再也忍不住，冲口说道：“二叔，你到底在顾忌什么？就算是那个人，就算他因为姑母的原因没有对程家下手，又能惹出什么非议来？何苦为此要与血鲸帮讲和？！”
“住口！”
“继清住口！”
程铮程锜一同呵斥出声，程继清冷哼一声，一脸的不服气。
檐下的青衫少年听到此处不由得呆了一呆，兀自陷入沉思，耳旁倏尔风起方才猛然回神，赫然警觉，一黑衣人不知什么时候翻到了旁边的枋上，那黑衣人从檐下跃出，忽见眼前另有一人，大惊之下，登时出手，迅捷如电，那青衫少年更为敏捷，一个侧身避开反抓黑衣人手腕。

这一来一往虽在眨眼之间转瞬即成，却败露了行藏，程铮耳目甚灵，他大喝一声：“谁在偷听？”声起身动，跃出门外，但见两个身影朝不同的方向飞去，此时，程锜、和程家兄妹均已奔出堂外，程继淑掠见那身黑衣，身子陡然一颤，面色更加苍白，然而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区区小贼！继清、继淑，你们去！”程铮早已不复方才的悲戚，神态平静，自有一副家族之主的威仪。
程继清与程继淑也不愧是程家的小一辈中的佼佼者，虽承受着丧父之痛，此时均已收好各自的情绪，分别领命而去……
一钩冷月挂于梢头，夜风微冷，青衫少年在偌大的程家那错落有致的院落间左拐右拐，竟也迷了方向，不知不觉闯进了北面的璃苑，这处院落从前是程家小姐，也就是程铮三兄弟唯一的妹妹程绾娘的住处，自从程绾娘不顾兄长反对嫁了天道阁阁主岳清流之后，这住处就空在这儿了，前面的园子也渐渐荒芜，只见整座园子寂寥无声，周围枝影横斜，一只鹧鸪从苑角林中飞起，翅膀扑腾作响，打破了夜色下的一片静谧。
“江陵程家你也敢闯？”浑厚的声音从少年身后冷冷响起，他蓦地转身，看到宽额黑发、浓眉皓目的程继清正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一身黑衣，与这无边的夜色渐渐融为一体。
“哦？”，青衫少年嘴唇微翘，对之一笑：“区区宅院，敢来便有把握出得去！”少年声线柔润，口气虽大，却也丝毫不给人以厌恶之感。
话音刚落，足尖一转朝璃苑外跃去，程继清的轻功竟也是不弱，那少年方才那句话刚完，身形似有微动，他便已有警觉，见那对方脚底生风，意欲逃走，旋即暗运内力，飞身而起，右手化拳成爪，向那少年肩头抓去。然而青衫少年背后好像长了眼睛一样，肩头一缩，躲开程继清发力一击，之后两人先后落地，转瞬之间，又换数招。程继清握爪成拳，拳拳不离书生要害，这套六安拳招式精妙，程继清从小练功基础扎实，一招一式使来，拳路刚猛又不失精妙，如若有旁人在场，定会在心里暗暗叫好。然而无论程继清拳势如何咄咄逼人，却无法伤书生分毫。

那少年似是有意看那程继清武功招式，分明有机会击退对方，出手却处处留情，待到程继清这一套六安拳使完，少年终于不再躲闪，在对方换招的间隙，一掌于胸腹之间直直劈来，程继清以掌对掌，架开来势。但觉这眼前少年一掌接着一掌，掌风如浪潮般阵阵袭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掌势如剥茧抽丝绵绵不绝，与午后兴云斋中喝的烂醉如泥的样子相比，简直判若两人。程继清也断没有料到，这少年出手竟如此不凡，惟有沉心应对。
青衫少年眼睛微眯，眼神有些异样，出手愈发迅捷如电，衣袂飘然，身法灵动，在眼花缭乱的掌势中潇洒无比。程继清越打越惊，招架起来已然十分吃力，看这青衫少年身形瘦弱，掌法却丝毫不弱。风吹叶落，月影斑驳，程继清只见四周掌影游离，拳势越来越乱。
程家手下呼号之声远远传来，少年哎呀一声，想起自己尚处于危险之中，于是掌法忽变，大开大阖间掌风凌厉，把程继清杀了一个措手不及。程继清尚未恢复，惊见三枚暗器飞至身前，仓惶之中，一个翻身躲开，然而又一枚紧随而至，重重击在了他的肩井穴上，程继清双臂一麻，再也没有出手的力气，伴随落地的清脆的叮当一响，程继清心中仿佛也被狠狠击中，愣愣看向地上，却是一枚小小的铜钱。
此等良机少年怎会放弃，只听他一声叹息，足下使力，翻身跃出了苑墙之外。
西边的天空斜斜划过了一道闪电，亮白色的光芒一闪而过，顿时树林恍如白昼，眨眼之间又陷入一片昏暗。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粘稠的味道，湿气渐渐升腾，与月光纠缠在一起，一前一后在林间穿梭的两人脸上不断变换的光影，与那忽明忽暗的月辉在这浓浓的月色中游移……
蓦地，奔在前面的黑衣人停了下来，他缓缓的转身，抬起俊秀的眼眸，凝视着刚从追踪中停下、微有喘息的程继淑，婆娑树影间投下的一抹清辉打在黑衣人英挺的侧脸上，他轻轻地开口：“你来了！”程继淑与之对视一眼，目光渐渐暗淡了下来，他转身的那一刹那，她心跳突然加剧，为什么自己还是对他这么在乎？为什么还会有感觉？程继淑深深地鄙视这一刻的自己！

“我恨你，苏子衿！”程继淑眸中又泛起泪花，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悲痛，“可是为什么死的不是我自己？！”
苏子衿神情一愕，低声道：“是我对不起……”
程继淑用力的摇着头，各种先前被狠狠压制住的情绪这一刻像欲要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吞噬她的心墙，把她推向崩溃的边缘，她怆然无措，凄声到：“如果不是我负气打赌，如果我没有漏嘴说出二叔的计划……我……”此时的她心乱如麻，神情似已接近痴狂，只是痛苦的摇头，苏子衿看着这样的程继淑，不敢相信。
程继淑的自责与痛苦远远超过了苏子衿的料想，他禁不住走上前握住她的肩膀，柔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没有想到你父亲会去，更没有料到他……”苏子衿眉头紧皱，看着程继淑原本十分明亮的一双大眼睛，继续说着：“可是，我必须这么做！”
因为，这是他得到帮主赏识的唯一机会，想起自己部署整个伏击程家计划时，一旁的王云端满意的表情，忽然觉得内疚感减少了很多。
程继淑突然安静了，刚才一路的奔波的疲惫，黑夜林中被荆棘刮伤的疼痛，在此时都没有那句“我必须这么做”让自己痛彻心扉！眼睛逐渐放空，程继淑全身好像虚脱了一样，父亲意外死去的悲伤、自责，苏子衿转身那一刹那隐隐的兴奋，还有那忽变世事带来的无助之感都在此时化作虚无！程继淑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苏子衿一脸认真、一丝兴奋、还有那掩饰不住的一点孤傲，突然就失去了思考的力气，任凭两行清泪在惨白的脸庞缓缓滑下……
苏子衿看着这样毫无生气的程继淑，心底没来由的升起深深的忧虑，然后惊讶地看她有气无力拨开了自己肩头的双手，缓缓地退了两步，从腰间拔出软剑，从头到尾没有一丝表情。
三尺白光如电划破潮湿的空气，平平刺去，剑尖幻化出银光点点，如水银倾斜，向一旁铺散开……
他突然不忍心躲避了，更出不了手，苏子衿一咬牙，闭上了双眼，静静站在那里，好像等待上天判决的囚徒，他在赌，赌的是程继淑的心，而赌注，则是他自己的命！
终于，来临……
剑光忽闪，剑锋贴着这个男子的脖颈而过，冷风吹起应剑而断的发丝，仿佛在对那颤抖的剑尖发出刺耳恶毒的嘲笑！

苏子衿脊背微凉，他睁开眼睛看着脸色更加惨白的程继淑微微颤抖的嘴唇，一狠心，转身朝林外跃去……
雷声隆隆，冷风夹带着的几丝雨水狠狠打落在程继淑的眉眼上，此时，她再也忍受不住，失声痛哭！
程继淑当然不知道，那夜探程家的一身书生装扮的青衫少年一路狂奔，闯进了林子的另一端，这片树林已距程家十余里，身后的程继清始终在半里之外紧追不舍，若论武功，他无法跟这少年相比，为了摆脱他的纠缠，少年完全可以在程家就出手把他制住再离开。然而从那青衫少年形迹古怪，从在程家的议事堂被发现至此，那少年处处手下留情，否则怎么会容程继清追赶至此。
一般人若是看到对方武功胜于自己，定要另谋他策，岂会自不量力自讨苦吃？然而程继清本来就是个十分执拗的人，他恼怒那青衣少年在程家戏弄于他，存心要与之分个高下不可，何况突遭丧父之劫，虽已竭力压制，仍是一腔忿恨郁结，故而苦苦相逐，倒是一为斗气，一为泄愤。不过程继清武功虽及不上那少年，轻功却很是不弱，江湖上流传一句话：“林上飞，江陵程，月下影，云雷景”，便是说的江陵程家和云雷谷的轻功，而两者相较，江陵程重在迅捷无比，而云雷谷则看重一个“飘渺”二字，正好与那“月下影”的“影”字相合。那青衫少年见久久甩不开程继清，心中也在暗暗叫苦，虽然自忖自己武功高出对方不少，倒也不担心被抓到，可是这一路追下来，倒也劳心劳力，心中暗想程家的轻功果然不凡，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只得凝神聚气，加快脚程。
空气中湿气愈来愈重，西边的天空隐隐传来雷声，一场秋雨似要将至。
林中穿梭了一会儿，青衫少年看准时机，一声唿哨，一匹棕红色的健马嘶鸣一声从林中奔了出来，他正欲跃上马背，忽觉一股劲风朝自己袭来，本能地躲避开去，却不料对方出手如电，五指已然伸向了自己手臂附近。那青衫少年本就在璃苑与程继清斗了一场，又奔波十余里，气力已经消耗了不少，此刻忽遇强手，陡然受袭，仓促出拳，已不似平素那般迅猛，岂料对方好像对十分了解，早就猜到自己如何出手，忽而指法一变掠过拳头，竟一把扣住了少年手腕！

眨眼的功夫，形势大变，青衫少年大惊失色，然而，他看清楚对方面容后，顿时肩膀一垮，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继而展颜一笑，神态举止间尽显小女儿情态，可不就是一个作男装打扮的姑娘。她正欲开口，却被身边的男子嘘声制止，他手心扣着一粒石子，一扬手打在了马屁股上，那马儿吃痛，向林外举蹄狂奔，男子则随即拉着那她藏身一片丛林之后。
不一会儿，程继清便来到此处，方才他已听到马儿的嘶鸣声，没想到那少年竟然提前把坐骑安置于此，此时马儿早就跑的不知踪影，程继清明白今晚无论如何是追不上了，低咒一声，转身往程家的方向奔去。
待程继清离开之后，青衫少女从丛林中一跃而出，双手叉腰，两颊微红，向对面的男子嗔怪道：“庄远，你要出手也不知会我一声，万一我一不留神，伤到了你，怎么向你师父交代？”
名唤庄远的男子浓眉一扬，又好气又好笑：“得了吧，你得先甩掉那小子再跟我谈能不能伤到我！”
青衫少女扑哧一笑，也不气恼，抬眼瞥见庄远半是戏谑半是关切的神色之后，没好气的说：“要不是我不想出手伤他，哼，才不会被追逐至此！”说到这，自己也忍不住吐了吐舌头，想起自己因为一时兴起夜探程家，虽是收获颇丰，不过身为收集情报崛起的停波门中人，如此脱身，当真窝囊。
庄远看着那少女略带懊恼的表情，愈发觉得她傻气，又恐怕惹她生气，唯有强忍笑意。不过对方倒没有发觉他的异样神色，只是好奇地问道：“诶？庄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庄远终于可以从刚才想笑而不能笑的别扭中脱身，清了清声音，答道：“我在江陵城中碰巧看到你跟踪两个寻常武人，就暗中跟在你身后，后来又见你在这片树林中安置马匹，以前糊弄我的伎俩，没想到你用到了这里！”说完不禁莞尔，接着又试探道：“阿浅，你这次夜探程家到底是为什么？”
青衫少女眸色一暗，坦然道：“我偶然听到有关程家和血鲸帮的消息，一时好奇，也想顺便去看看……”
庄远脸上晃过一丝了然，用力拍了拍那少女的肩头，安慰道：“阿浅，你如果有什么不痛快，记得还有大哥我！”

岳小浅“哦”了一声，心想，看来那件事的带给武林的震动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想……凉风吹动枝叶簌簌作响，偶有几滴雨水落在她的前额，岳小浅不由得回过神来，此时，庄远已经牵来了另一匹马，把缰绳塞进岳小浅的手中，叮嘱道：“阿浅，你这次是第一次独自闯荡江湖，要记得人心险恶，凡事多留个心眼儿，别人的话只信三分即可……”，“那么庄大哥的话要信几分呢？”岳小浅抢道，眼中闪过一丝调皮。
庄远知道多说无益，英挺的脸上豪气应生：“那阿浅，万事小心！”
岳小浅感激地望着庄远：“庄大哥放心，我会事事小心的！”说完，踏着浓郁的夜色，伴着斜风细雨，打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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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过了一半，程家议事堂的后堂中只掌着一盏灯，微弱的灯光只照亮了房中的一角，灯盏一旁的榆木小几上一炉香默默的燃烧着，一缕熏烟蜿蜒曲曲，幽幽散向房中各处……
程铮坐于暗处，他的表情看不清楚，程继清和程继淑已先后复完命离开了，这两兄妹刚失去父亲，看着他们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痛楚，看着程继淑苍白的脸色和空洞的大眼睛，程铮也不由得心下黯然。
“今天晚上她来了？”厚重的声音从半是明亮半是黑暗的堂中响起，不知什么时候，一个身影出现在程铮的斜前方。他站在明暗的交界处，逆着光只能看出他健壮高大的身躯和微微翘起的胡茬。
“是的，继清没有追到她。”程铮的语调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好像早已经发觉了房中这个男人的到来。
“看来，停波门也不再按兵不动了，呵呵，很好很好！”
“可是这又能说明的了什么？”程铮目不斜视，口气中却已略显不耐。
“的确不能说明很多，但若只要易、陆两家疑心，这显然已经足够了，以如今江湖中的形势看，一旦你程家被孤立……”
“我程铮做事还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讲不讲和还是由我来定！”
站着的男子耸了耸肩，哂笑：“除了与我血鲸帮讲和，你别无选择，虽然你我都知，这讲和只是暂时的。”
“你我都明白，仇我一定会报，这江陵现在还是我程家的天下！”
那男子不置一言，身形一动，离开了议事后堂。

【第二章 同乐赌坊】

十月的清晨流淌着初生的冷意了，一个微微驼背的老人敲着铁牌，在空旷的九坊街上走着，步履虽是蹒跚，却用着十分洪亮的声音向里坊的居民们一遍遍地通报：“时已五更，天色晴好。” 天方亮，苍穹还透着点点的青灰色，晨间的冷雾好似一段乳白色的纱帐，将整个九坊街笼罩其中，顺着街一路望去，两旁的酒肆店铺俱是看不分明，只有一个地方是例外——九坊街尽头的同乐赌坊。
楼阁式的建筑，门前气派地挂着宽大的牌坊，上面洒脱的留着“同乐赌坊”四个大字，柔和的脊线旁逸斜出，高高翘起的檐角上缀着串串红灯笼，这个时辰灯中的蜡油似已不多，灯光愈暗，凉凉的晨雾里只见昏黄的数点于空中飘动起伏。喧闹声此起彼伏地从赌坊里传出，划破冷清灰暗的天空，与此时寂静的清晨有点儿格格不入，赌坊门前的两个门卫已经开始打瞌睡了，“大”，“押小”，“买不买”等叫声似乎丝毫不影响他们的睡眠。偶尔也有人从赌坊中出来，有的双眼放光、兴高采烈，但是更多的是神情沮丧，不过无论是赢钱还是输钱，都是一脸的疲惫。这只是日夜笙歌繁华非凡的同乐赌坊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小小场景，赌徒赌钱哪里是分昼夜的……
灯火通明的大厅中，人头攒动，大厅的中央摆着一个宽大的桌子，是一个摇骰子的赌台，这是最受百姓欢迎的博戏，玩法简单，快而且刺激。赌桌上有几个方框，分别框着“大”、“小”、“单”、“双”以及几个数字，摇骰子的宝官是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人，显得异常兴奋，骰盅在他的手里上上下下地晃得飞快，赌钱的人鱼龙混杂，有身穿华衣，满脸横肉的商人，还有身着长衫的读书人，连浑身脏兮兮的乞丐也混迹其中，同乐赌坊虽是有名的销金窟，令人咋舌的宏大排场也是毫不稀奇，但是名为赌坊，就不会管这些，既然是挥霍的场子，有银子的便是爷，有赌便有输赢，而无论赢了多少，按照规矩，赌坊就从中抽取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