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肥下袭兵
眼见盖聂离开,行辕之内复起议论之声。大将军李牧与副将军司马尚交头耳语了几句。似在交还彼此的看法。
其下的诸位将军早已安奈不住心中的疑惑。“大将军,这个叫盖聂的人是否可信?”
李牧手捻胡须,细细思忖。“其人,若可信,实乃我赵国之大幸,若不可信,恐将成为心腹大患。”需尽早除之——可是这后半句,李牧并没有说出口,像这样的一个优秀年轻人,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而失去自己的性命,都是一件令人惋惜的事情。“不过,他的计策确也可行。”
“那大将军,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李牧拿出一枚令箭,下令道“赵将军,你领五万人,镇守平阳,疏散当地百姓,不要留下一个人。记住,秦兵来犯,不必死守,将士远比城池来的更重要。”
“是!”赵将军拿起令箭,转身离开了。
李牧又拿起一枚令箭,下令道“李将军,你领五万人,退守武城,与赵将军一样,不必死守……”
李将军本想上前接令,却又有些犹豫。“大将军,恕末将直言,武城可以算是国都邯郸的门户了,一旦破城,秦兵就可直取邯郸,到那时,赵国岂不危矣。望将军三思。”
司马尚开口道“李将军所虑甚是,不过依我之见,方才那位盖聂先生所说并不是没有道理,秦国攻赵的目的不在于灭国,他现在还没有这个精力,更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第一个要针对的国家也不应该会是赵国。”
“既然如此,末将领令。”李将军拿起令箭,转身离开。
之后,李牧将军又传下几道将令,分别作了安排,将军们各个领命而去。行辕之内的人已经所剩无几。
李牧拿出了赵国境内的山川地形图,平铺在桌案上。犹如树枝一般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了一道弧线,随后又再桌案上轻轻敲击了几下。沉默的向后倚靠着座椅,一言不发。
司马尚低头看着桌案上的地图,笑道“大将军已经打算采用盖先生的计策了?”
“正面冲突,我们的胜算不大,既不能像对付匈奴那般,快速集结,化整为零,又不能视而不见,闭关不出。秦兵分兵而来,我们首尾不能兼顾,若想双线取胜,谈何容易。赵国已然经不起再败。所以,诱敌深入,秦军必生疑,疑则生变。变,就可从中获利。既然前路不阻,那就断其后路。只要奇袭成功,一战而胜,错其锐气,断其粮草辎重,秦国必退兵。”
“看来,大将军对这位盖先生已然信任。”
“大兵压境,或可一试。兵行险招,没有人可以万无一失。”
司马尚的手轻轻拂过地图,问道“那,大将军要如何断其后路?”
李牧轻轻摇头,现在还没有定论。现在,所有关于秦军的动向更多的都是猜测,既然是猜测,就少了几分把握。然而对于用兵,差之毫厘,就可能满盘皆输,身为统帅的他又怎么可能不谨慎。赵国针对秦国的布防只有三处,北方一处,中央一处,河东一处。但是三处之间,南北东西相距数百里,中间的疏忽和漏洞很多。几乎少有重兵布防的要塞。连同上党在内的河东一带,几乎已经成为了谁都无法实际控制的拉锯地带。要在这样一种情势下设伏,风险太大。
及至掌灯时分,李牧依旧没有拿定主意,昏黄的油灯下,大将军的形容显得尤为老迈沧桑。身为一国股肱重臣,为了这个国家,披肝沥胆,熬干心血,然而形势已明,大厦将倾,谁又能力挽狂澜,救这个国家与危亡之间。纵然此战得胜,赵国又能支撑多久?想着想着迷蒙的双眼竟有些湿润了。
这时,有侍从来报“启禀大将军,盖聂先生求见。”
李牧将军揉了揉湿润的双眼,轻咳一声,吩咐道“请盖聂先生进来。”
侍从答应一声,小跑着出去了。
盖聂进门,抱拳施礼。李牧起身让座。“这么晚了,盖先生还没有休息啊,不知有何见教。”
“适才,在下在门外,已经见到了大将军对于手下将士的任用调度。盖某不才,不知道可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
“盖先生赤子之心,令人敬佩。我等身为军人自当为了这个国家血战沙场,马革裹尸,然而先生大才,生死攸关之际,老朽实在不敢劳动先生。”
盖聂正襟危坐,冷静的说道“老将军此言差矣,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在下若真的只在乎个人荣辱,就不会来到平阳。”
李牧老将军豁然起身,绕过桌案,执起盖聂之手。“盖先生微言大义,老朽若再迟疑,未免就太虚伪了。方才先生献计,秦赵之战,意欲设伏。只是不知这伏兵之地,要设在何处?”
盖聂浅笑,低头仔细的看了一下地图,修长的手指拂过每一个要塞据点。最后就停留在一块平凡无奇的平地之处。“李老将军既然已经有了谋算,又何必再让在下献丑。”
李牧先是一愣,随即摆摆手,笑的有些惭愧,拢了拢身上的外袍,似乎有些冷了。“人老了,胆子自然也就小了,比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
“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自然不可不谨慎。老将军又何必自谦。”
李牧朗声而笑。“既然如此,那就请盖先生指明设伏之地吧,也好让老朽看看,你我是否不谋而合。”
盖聂点点头,覆满茧子的手指在一片平原之地上画了一个圈。“这里。秦国若退兵,必经于此。”
李牧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盖聂所指的地方正是肥下,一个毫不显眼的平原地带。“此处,地势开阔,道路平坦,无据无屏。若按兵书所言,实在并非一个绝佳的伏击之地。”
“兵者,诡道也。用兵者,人也,而非兵书。开阔之地,不宜设伏,秦人亦懂,正是因为懂。所以才会放松警惕,我们为何就不能反其道而行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李老将军恐怕已早有此心,然而犹豫不决,只是心中仍有顾虑。不知将军所虑为何?”
李牧拍了拍盖聂的肩膀,虽然两人相识不久,虽然年龄相去甚远,但是李牧对于这个年轻人却有着非同一般的好感。“盖先生知我甚深,此战至关重要,我欲亲自前往,不知盖先生意下如何?”
“老将军披坚执锐,身先士卒,在下感佩,若将军不嫌弃,盖某愿随军而行。”
“哈哈……”李牧朗声而笑。“先生高义,此战若有盖先生相助,无忧矣。”
盖聂含蓄的一笑,不再多言。李牧一直将盖聂留到深夜,在彼此的交谈中,越发对这个年轻人另眼相看,李牧多次问起,盖聂却从未提起过自己的师承。或许,对于自己不辞而别,他还存在着太多的愧疚。
大军在经历了一天的整顿之后,在第二日深夜,借着浓浓的夜色悄悄开拔。直奔肥下而来。大军刚刚离开不久,秦军就已杀到了平阳,经历的数日的激战,秦军轻松的拿下了平阳城。斥候飞马来报,李牧却只是点点头,大军一刻未歇,继续前行。之后的几日,李牧又接连接到了,秦军攻克赤丽,宜安的消息。手下的将士个个忧心忡忡,忿恨不已,几欲回师救援。李牧却不为所动,继续前行。
几日的相处下来,大家对于盖聂的为人有了更深的了解。虽然年纪轻轻,为人却谦和安静内敛真诚,极好相处,大家都愿意与他接触。可是即便如此,却始终没有人可以真正的去靠近他,或许,他的理想太过高远,没有人可以企及。
经过了数日的长途奔袭,大军已经到达肥下,这里四周虽有山地,却地势平缓,根本不宜设伏,为了隐蔽大军的动向,部队甚至没有设立行营。口衔枚,马裹蹄,只躲藏在树林,乱石,杂草之中,吃些干肉喝些冷水,聊以充饥。盖聂与李牧,司马尚等人隐蔽在一处,虽然第一次接触并参真正的战争,但是盖聂的耐心和隐忍还是给了他很好的回报。
秦军一路平顺,攻城克地,士气大振,大有拿下邯郸之势。但秦军中路的主将樊於期却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这次的战役太顺了,顺利到不可思议。众将军议论纷纷,很想一举拿下赵国,但樊於期却力排众议,下令班师。秦国的大军缓缓的撤离了赵国的土地,虽然有些不甘,但时机未到,不可操之过急,深入赵国腹地,威慑六国的目的已经达到,就不便在此久留。
及至暮色时分,天地一片昏黄,落日的余晖也将这周围的肥美的河川草木镀上了一层金黄。秦国的大军行至肥下一带,似乎格外享受这胜利班师途中的温暖惬意。突然,远处一阵黑烟腾起,众人不知所故,正在观望期间,但见一片片火苗在周围升腾,正朝着大军逼近。樊於期勒住战马,心中大叫一声不好,便知此处有埋伏。可是,四下望去,如此开阔之地,怎么会有人在这里设伏,除非这个人是个疯子。
大火越来越近,已经渐渐蔓延成一片火海,就在此时,周围喊杀声震天,无数火把,箭驽宛如疾驰的流星飞射而下,落入秦军的阵营之中。霎时间,秦军被突然的变故搞得措手不及,乱作一团,四处奔跑,扑打着身上的火苗。樊於期带领手下将官,来到一块高地,大喝一声,震慑手下将士。“不要乱,这是赵人的奸计,大家随我一同杀出去!”
秦国的将士们看到自己的主帅,顿时安静下来,再次恢复了秩序。有条不稳定向外冲杀。与此同时,赵人的喊杀之声再度四起,一片身着红色战袍的将士们冲锋陷阵,杀入了秦军的阵营。火海之中红色涌起,宛如一股股巨浪,拍岸而来。人喊马嘶之中,刀光剑影之下,红色与黑色绞杀在一起。
忽然,秦军的乱军之中,有飞马来报。“报,大事不好,赵人劫烧了我们的粮草!”竟是赵军之中的司马尚将军带兵偷袭成功。麃公怒叱一声,一脚踢翻了来报的士兵。就要冲上去与赵人拼命。一旁的樊於期急忙拉住了他,粮草固然重要,但是,不能呈一时之勇,失去了粮草,大军将寸步难行。只要能杀出去,保住我们的人,我们就还有报仇的机会。
秦兵且战且退,伤而不乱,将士奋勇杀敌,个个敢死。乱军之外,一个白色的身影却显得格外的特别,他的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秦军的大旗和秦国的将士,心中由衷的升腾起一丝希望,一丝关于梦想的希望。
秦将之中,一个粗狂的汉子在输死搏杀,身后护着一杆秦国的大旗,旗在,人在,秦国的将士们也在。在戮力同心,杀出一条血路,在同仇敌忾,搏出一丝生机。盖聂默默的垂下眼帘,随后向身后的将士借了一张弓,三支箭。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翻身上马,冲入乱军之中。大家知道,盖聂的剑术超群,然而此箭非彼剑。
盖聂白衣怒马,奔驰而下,宛如白虹贯日,气势逼人。但见他张弓搭箭,目标直指秦国大旗,盖聂知道,射人射马,擒贼擒王。只要秦国的大旗一倒,秦军必乱。弓弦嘣响,三支箭一齐发出,如三道疾驰的流星破空而来。秦将挺起胸膛,目眦尽裂,眼见利箭来袭,却知道避无可避,只将身后的大旗死死的护住,三支利箭穿透胸前的铠甲,没进起伏的胸膛。鲜血喷涌,乱军之中有人高喊一声“麃公”,数人接住了秦将下坠的身躯,然而手中的旗帜却始终不曾倒下。秦将挣扎起身,还要再战,却被身后的将士一起拦住,将他背起,混入乱军之中。
秦人死伤无数,且战且退,眼见东方发白,一切似乎已经尘埃落定。战场之上,残肢断臂,鲜血横流,有秦人的也有赵人的。盖聂立马站定,沉默不语。赵人胜了,胜在出其不意,秦人败了,却丝毫不曾损其士气。战争没有真正的赢家,只有永恒的输家。手中的剑为何而执起,只为能够再也不用执起。
秦国的边境上,清澈的河水边,一个头发雪白身着黑袍的年轻人正蹲下身,捧起一汪清水,洗去脸颊上的灰尘。水珠顺着发梢,额角流下,越发衬得他英气逼人。眼角的余光向后撇去,但见一群秦国的将士,血迹斑斑,灰头土脸,三三两两的搀扶而行,身上铠甲残破不堪,好不狼狈。
白发的青年勾起嘴角,露出一丝邪邪的冷笑。“败了——哼,与赵国的一战居然败了,看来虎狼之师也是不堪一击。嬴政,看来与你之间的战斗会更加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