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刚刚提到,西方文明的桎梏乃是因为其哲学本身实体特征所造成的思维一元化,罗格斯中心主义比之中世纪神学有过之而无不及,统御了西方思想几千年,虽然西方文化一直更新,但始终是在这种思想的大旗下前行的,康德的理性王国,黑格尔的绝对精神,我们耳熟能详的那句“存在的都是符合理性的”都是几千年西方哲学的缩写,一直以来西人的夙愿,把所有的个别存在都归纳进“理性(逻辑)”中加以理解,从而开显出可以解释一切的“真宰(此词取《庄子.齐物论》)”,事实上如此一来,理性本身就成了“真宰”(罗格斯神),这种神本主义的思想也影响着西方数学,“为了相信自然界有理性上的可能性,西方人的头脑就不得不预先假定有一位至高无上者存在,他本是是有理性的,并把这种可理解性安排在那里——李约瑟”。而随着科学进步,很多在现实中发现的问题远不是这种一元化思维所能解决的,西方数学也因此曾出现过如“罗素悖论”的危机,尽管之后得有理论补充妥善,但却也暴露了传统西方形而上学系统的诸多欠缺。
中国哲学中并不存在这类问题,因为没有实体化与神本主义惯性思想的禁锢,我们并不追求什么绝对真宰,事实上我们的文化中也不存在什么真宰,即便勉强的把“道家之道”或后世儒家中的“理”算作真宰,其本质与西方也是截然不同的,西方所追求的是一种可以诉诸具体文字解析与交流的公认形式,罗格斯与语言本是同一个词,故而他们的“存在”倾向于一种基于超越经验之上的语言结构(中国文化则是言不能尽义,言有尽而义无穷),而中国的“道”与“理”并没有通过文字具象的阐述,老子之道多是以“上善若水”的诗意语言来描绘隐喻的,儒士所谓理,并非指现代意义上的物理,而指人情事理(当然也包含宇宙论,只不过是以人喻天,所求的是“为什么构生”,而不是“如何构生”)。这是源于人们切身的经验感受。道家的大象无形,是以超越主客二元的象思维所体会的一种境遇,这种境遇超越了概念化的语言,不受实体性的牵绊,故而能生生不息,无所不包,永不僵化,源源不断的给后世的中国文化提供生命资源,这种原创性的“万物与我并生,天地与我一体”的思维,使“人”代替了“神”,万物万理不再是由神赋予人,而是人心中固有原发的,这大概就是阳明所说的“不待虑而知,不待学而能”了(原谅笔者在这里这里由道转儒,盖因个人所重是道儒之同,老子以道御术,以无为有,以虚为实,以退为进,实则重一个“用”字,孔子虽难闻其天命,却也持下学而上达,循循善诱,以术窥道,这两家相辅相成)
正是如此,虽然我们没有发展处西方式的哲学与科学,但我们的技术却曾经领先于西方,这种技术与我们的切实生活需要是同步的,我们解决的是实际应用问题,研究天文是为了农耕,不是为了什么“客观真理”,研究术数是为了“逆数”,不是什么“接近理性之神”,我们认识世界的同时,是自我认识,而不是对上帝的认识。在我们的文化中,人和天是可以合一的,借用笔者一位朋友的话来说——“人既不是自然的主人,也不是自然的奴隶,而是自然的一部分。”这是一句非常亲切的话,和西方那句“与神相像”比之,简直是全人类的“自由宣言”。这种自由并非脱离自然,而是再也无分人与自然,人不再是神的附庸,不用再去仰望神,人自身便是万事万物的尺度(这里含义与普罗泰戈拉不同,普多少含有唯我主义的成分),我们不用依附于某种必然客观之理,所有理论的创造都是为技术和生活服务的,是人为的“工具”。
总的来说,西方文明发展的能动性,是以自然哲学与科学的有形之待为助力的,其思维背景是逻辑主义,对“上帝”的追求(有中生有,最后陷入僵局)。而中国文明则是以无形无相的为基生生发展的,其助力是人自身的本能直觉与生理欲望(无中生有,无所不包)。不要看不起生理欲望,以人为本所重的就是最实在的生存。西方科学所引发人类的种种的生存危机,正是它超越了人本身的生活,它总是走在人类之前,超越人自身的功利应用(应用层面的本质是技术,不是科学,虽然科学促进了技术,但科学本身不是为了应用),这就不能不让人想起庄子内篇记载的《应帝王》:
南海有帝为儵,北海有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混沌,儵与忽时相与遇于混沌之地,混沌待之甚善,儵与忽谋报混沌之德,曰:“人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混沌死。
这里的混沌所指,便是自然本体,“儵与忽时相与遇于混沌之地,混沌待之甚善”,盖意为自然予万物与人生息,而人却将自然对象化,要加以“报答”,以自身的样貌与思维对自然进行“祛蔽(此词引用自王树人博士)”(这是进一步的概念思维),最终导致“混沌帝”死。